你知道迦太基軍隊橫越阿爾卑斯山是被誇大的?漢尼拔不攻下羅馬城的理由是?迦太基敗給羅馬,究竟對地中海造成什麼影響?
上一集談到腓尼基人的宗教,這次會著墨更多敘述。
西元一世紀時,弗拉維奧.約瑟夫斯(Flavius Josephus)出生在猶太人祭司的家族中,日後獲得羅馬皇帝維斯帕西亞努斯的知遇之恩,得以在羅馬過著作家的生活。不論其目的為何,他留下的《猶太古史》、《駁斥阿比安》等著作,都提供了早期腓尼基史的珍貴史料。從之前提到的希蘭王的父親阿比巴斯開始,歷經數百年的推羅王室系譜,雖然不完整但仍流傳至今。
分為島嶼、對岸本土的推羅,在希蘭王的時代,對島嶼進行快速的強化與重建。他擴建了島嶼上的城市,改造街道外觀,拆毀舊神殿,重新建造了供奉美刻爾(Melqart)和阿斯塔蒂的神殿。西元前五世紀造訪推羅的希羅多德,就因為樹立著黃金與祖母綠兩大巨柱的燦爛光輝,而對美刻爾神殿讚嘆不已。
美刻爾的語意是「城市之王」,是推羅自古以來的神明,但在西元前兩千年的時候似乎還是不太重要的神。祂的身形逐漸明確的時間,大致在西元前十世紀以後,也就是希蘭王的時代。美刻爾能帶來富饒,也掌管航海安全,擁有多種職掌。另外從祂的名字意思來看,也擔任著推羅王室的守護神。根據約瑟夫斯所獲得資料闡述,希蘭王是第一位慶祝美刻爾神「甦醒」(egersis)的國王。
根據史料,這個儀式是在現在的二到三月舉行。因此也有學者認為美刻爾神的「甦醒」,亦即死亡與復甦的儀式,與東方世界自古相傳的「聖婚儀式」(Hieros gamos)有某種程度的關聯。因為兩者同樣是從冬季轉變到春季時期,慶賀植物的重生與繁茂,與自然循環相一致。
祈求國家的富庶與安寧是城邦國王必須負擔的責任,實力逐漸上升、主持此儀式的希蘭王的名望也因此水漲船高。從這時代起,向西方的海外發展,使得推羅在腓尼基各城中居於主導地位,而城市的守護神美刻爾也隨著腓尼基人的足跡,在地中海各地受到崇拜。
在迦太基實際上供奉許多神明,美刻爾當然在列。另外除了厄舒蒙、阿斯塔蒂、巴力.夏門、巴力.薩風、夏朵拉帕等腓尼基本土傳來的神明,還有伊西絲、荷魯斯、貝斯等源自埃及的神明,在此也受到人們的歡迎與崇拜。
不過,包括迦太基在內的布匿世界最崇拜的神明,是巴力.哈蒙和坦尼特這對男女神。目前比較有力的學說認為,祂們應該是源自於東方的神明。
因為迦太基在第三次布匿戰爭中遭到徹底的破壞,迦太基人撰寫的史料全數遭到焚毀或下落不明,已經不存。今天有關迦太基的相關文獻史料,一部分透過希臘或羅馬人等所謂敵對方紀錄來保存,傳達到今日已然做過某種篩選過濾。迦太基人自身遺留的紀錄,便只剩下鑿刻於石頭、進獻給神廟的碑文,可以說這些碑文才是他們第一手的紀錄。
這些碑文史料中大半都是進貢神明的進獻碑文,除此之外尚有若干墓誌碑及若干建築碑文,但相當遺憾的是,與迦太基的內政、外交密切有關的史料至今尚未出土。即使是迦太基史上最著名的漢尼拔將軍,也沒有任何現存的碑文史料,全數都是透過希臘語、拉丁語著作取徑整理所得。
上一集提到所謂「沉默交易」,都是直布羅陀海峽之外,跟地中海沿岸鮮少接觸的地區以物易物的例子。那麼,和已經「開化」地區的交易,這些交易又如何進行呢?很可惜的是,古典史料上並未明確的記載,不過因為交易對象是更「文明化」的人們,也已經理解金屬價值與商業交易陷阱,自然無法以「沉默交易」的方式進行。
羅馬人文獻記載倒是有強調「迦太基人的約定話中有話(布匿式承諾)」,會形成這樣的印象,迦太基作為布匿戰爭的敵方憎恨自然是主因之一。只是,迦太基人的確善於玩弄文字定義遊戲。
例如,建城者愛麗莎女王的傳說,當年她率領族人從推羅出逃,為了取得建城的土地而對原住民乞求「一張牛皮」的土地後,卻用牛皮製作長皮繩圍繞起整個「畢爾莎之丘」,但這種情況下「一張牛皮」的土地並非完全是謊言。愛麗莎故意混淆她的真正所求,不告訴對方這項要求與執行的「落差」,僅此而已。
愛麗莎的另一個「謊言」,就是城邦內十位有力人士要逼她嫁給亞爾巴斯時,堆起如山的薪柴獻祭的愛麗莎邊說:「如諸位所願,我去見我丈夫。」邊舉劍自盡。她嘴中所說的「丈夫」,不是十位有力人士以為的原住民國王亞爾巴斯,而是亡夫阿爾巴克斯。她最後的這句「謊言」──言語上的兩義性,是想讓逼迫她的這些親信們,了解他們自身卑劣行徑所帶來的結果。
作者分析,迦太基人、腓尼基人所說的「謊言」,並非「掛羊頭賣狗肉」式的單純謊言,而是一種高度「都會型」的言詞技巧。如果親眼見到迦太基人,與其說是奸詐狡猾的模樣,更像是行事沉穩、禮貌周到,但是心機深不可測之人,以今天的話來說,大概類似「銀行家」類型的人。
話說回來,迦太基/腓尼基商人帶去西地中海及大西洋沿岸換取礦物資源的以物易物商品,究竟為何?雖然欠缺同時代的史料,但是從考古挖掘的物品中,可以看到迦太基雖然政治上保持獨立,仍仰賴腓尼基本土輸出的物品:埃及的護身符、希臘科林斯陶器等,迦太基雖然也生產商品,但以國內消費供應為主。
埃及製的護身符、聖甲蟲珠寶、有羽毛裝飾的人物或猴子模型、塗有玻璃釉藥的軟膏瓶等等,還有曼菲斯輸入的諸神小立像。迦太基從希臘各地輸入陶器與紅陶器,雖然本身也有生產陶器與紅陶器製品,但是轉口輸出的豪華陶器,仍仰賴希臘製品為主。腓尼基本土亦有出產象牙精工和玻璃製品、貴金屬精工品等等;別忘了最著名的還是腓尼基使用紅紫色染料製成的紡織品。
由於染色會製造惡臭,所以作業場地往往在遠離城市的地方,這也讓腓尼基的城市,成為歷史上最早因產業發展伴隨惡臭與「工廠廢水」而感到煩惱的手工業城市。
由此看來,古代地中海的商業貿易也十分得頻繁、熱鬧。
順帶一提的是,腓尼基/迦太基人也少不了經手的商品:奴隸。畢竟上一集也提過,這是一個日常可誘拐或抓奴隸,戰爭時可以自由將敗方屠戮殆盡獲全員販賣的古代社會。雖然說大量使用戰爭俘虜作為奴隸的,是在迦太基滅亡後從共和時期到帝國初期的羅馬,不過迦太基本身在農業與礦業上也有大量使用奴隸的跡象。
接下來,不得不聊到迦太基最著名的人物:漢尼拔。
作者認為,漢尼拔是活過三輩子人生的人物。第一次是以稀世天才將軍之姿,率領軍隊越過阿爾卑斯山並在坎尼會戰(西元前二一六年)獲得大捷;第二次則是辭去將軍職務的時候,以能力卓越的政治家之姿完成大改革;第三則是以不世出的軍師之姿前往希臘諸國,接受食客待遇。他在黑海畔不願意被引渡前往羅馬,自行飲毒自盡,這樣的逸聞很符合一個英雄的最後一刻。
西元前四世紀的著名哲學家亞里斯多德在其著作《政治學》中,稱讚迦太基的國家制度雖非希臘人的制度,但與克里特及斯巴達並列最佳的國家制度。他的理想是要將單一個人統治、少數人統治、多數人統治的各自元素混合後形成一種政體,而迦太基的國家制度正好保持這樣的特色。
也就是說,迦太基存在著「王」,而元老院和公民大會也各守其職發揮機能。如果「王」和元老院意見相同沒有問題,若想法意見相左,則公民大會握有決定權。另外還有監察機構的百人會,對全國司法還有整體國事執行有最高監察的權力。
不過,這終究是希臘人的觀點,當迦太基人的制度轉換成希臘語的時候,便會產生該如何表達的問題。
舉例來說,與同時代羅馬賦予執政官或斯巴達賦予國王軍隊的指揮權不同,在迦太基民事與軍事是分開的,不過亞里斯多德也指出迦太基同一人可以兼任多項職務。
經過研究對照,所謂迦太基的「王」指的應該選舉產生、有任期限制的最高政務官。至於百人會的由來,推測是由元老院成員來選拔,屬終生制,出員空缺才會補選。
一提到漢尼拔,他給人天才將軍的印象過於強烈,以致於第二次布匿戰爭後的人生很少被提及。不過他也具備政治家的資質,也在擔任最高政務官的西元前一九六年實施國家層面的制度改革,充分展露無遺。
他的改革主要有兩點:
第一,把當時握有莫大權力的百人會任期,從終生制改為一年。
第二,斷然進行財政改革,減輕支付戰爭賠款的一般民眾負擔。
前面提到過,當最高政務官與元老院意見相左,存在一種協商機制,可向公民大會諮詢該議案。漢尼拔就是以公民大會為後盾,跨出步伐大膽的改革。
其結果為:第二次布匿戰爭後,迦太基被強取了五十年的稅賦,總計白銀一萬他連得的鉅額賠償金。這些款項在西元前一九九年第一次償付的同時發生困難,但是到了前一九一年的時候,經濟狀況竟好轉到可向羅馬提出將剩餘的八千他連得一次償還的提議。
遺憾的是,這項改革的具體資料沒有出現在布匿語碑文的史料中。
提到迦太基與羅馬的戰爭,必須提到的差異是:迦太基此時擁有近六世紀的歷史,曾在西元前三世紀的希梅拉戰役中遭到西西里人擊敗!其國家體制雖然如前述混合各種元素,本質上卻仍是名門家族壟斷的寡頭政治,漢尼拔的改革終究有其極限。反觀從西元前四世紀逐漸崛起的羅馬城,雙方的形勢不可同日而語。
再來比較雙方的體制,迦太基是單一城市霸權宰治鄰邦,羅馬則是以精密的法律結構體與同盟維繫關係,不過這個說法其實偏向結果論。長期的穩定來說的確有所差異,但軍事上的差異並無太大的不同。
提到其中幾點問題:漢尼拔如何橫越阿爾卑斯山?其實高盧人早已橫越了無數次,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漢尼拔並非登山專家,攀登高山峻嶺的說法完全就是誇大。正因為他選擇了當地人熟知,更低海拔的安全道路,所以他才有資格被稱為名將。
至於漢尼拔為何在坎尼會戰這個重大勝利後,突然慎重起來。作者認為:因為漢尼拔當初征服義大利的目的過於籠統。雖然說是對羅馬進行報復,具體要實現到什麼程度,似乎沒有清楚的計畫。要如何利用這個巨大的勝利,在羅馬遭到重創、同盟國以及其他地中海勢力觀望的情勢中,「勝利者迦太基」應該如何軟著陸的問題。
當時的漢尼拔盤踞在義大利南部,他立刻召集羅馬俘虜,表明自己沒有要對羅馬發起滅絕戰爭,一切只是圍繞著名譽與統治(帝國)的競爭,他也派遣迦太基的貴族與俘虜同行,指示羅馬如果有任何求和的傾向,便提出條件談判。
坎尼的勝利並未替漢尼拔帶來預計的成果,屬於兒時記憶中還聽過第一次布匿戰爭時羅馬軍登陸傳聞的世代,他以為只要一樣攻擊敵人的本土,就能期待對方統治體制完全崩潰,但這終究只是空想。
作者在以惋惜的心態提及:著眼於當時的迦太基以航海貿易為出發點,熱絡的在地中海甚至大西洋彼岸發展方向。但是羅馬人在三次布匿戰爭後摧毀迦太基,使其成為廢墟而毀了一切。如果迦太基獲得勝利,歐洲史應該會改為朝海外發展、徹底改寫吧?
從整體來看,羅馬與迦太基史存在斷層,因此往後時代的地中海史、歐洲史便以羅馬帝國的標準來推進,腓尼基、迦太基則是被當作異質性的存在,不被當成正史。作者認為:陸上強權的羅馬與迦太基海上帝國差異甚多,羅馬的最高權力、統治權(imperium)於第二次布匿戰爭後擴大到整個地中海,但是迦太基的霸權(hegemony),就算她未曾敗給羅馬,也很難想像她會想要統一地中海。
畢竟,腓尼基的交易網絡成立的前提,就是地區性與文化差異,才能賦予交易物品獨特性與提高市場佔有性。反觀羅馬統治下的地中海世界,一口氣消除各地區差異達成同質化、「羅馬化」的世界,正好令腓尼基的商業窒息。
如今的迦太基,大概只剩下《馬果的農書》這樣集約性與合理性的農業栽培技術,成為所謂大莊園元素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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