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輕柔的話語在黑夜中響起,聲音的主人推開瑪特蕾雅專用臥房的木門,出現在門邊的人是身披盔甲的涅爾瓦,她保持著一副冷笑朝向臥房內的瑪特蕾雅問道。
瑪特蕾雅停下了書寫的動作,她回頭面對涅爾瓦。在瑪特蕾雅的臥室當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以及各處掠奪來的文書。而她總會在深夜起床一次,開始研究這些書籍,探究過去。
只不過,今日涅爾瓦的出現打斷了瑪特蕾雅的習慣。
「妳想找我聊梅拉魯斯的事情?」瑪特蕾雅的手臂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她神色嚴肅地問道。
面前的涅爾瓦模樣依舊年輕,眼睛呈現出一副血紅色。在她的笑容當中,總是很難解讀出全部的情感。不過瑪特蕾雅猜的到涅爾瓦的來意,這並不超出兩人的預料。
「沒錯。原本收留她只是個意外,不過全面開戰以後,凜冬堡將難以再照顧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物。詳細計畫會在明天的軍團議會告訴妳,今天我詳談的事情是……妳能否把梅拉魯斯交給妳在七邱城的朋友們照顧?」涅爾瓦的肩膀依靠著門框,她開口說道時語氣相當認真,並沒有一絲玩笑之意。
「妳明明是一名傭兵,卻在意他族孩兒的生死,可真是奇怪。」瑪特蕾雅咧嘴冷笑,像是在嘲笑涅爾瓦,此刻瑪特蕾雅看著要比涅爾瓦更加冷血。
「妳早聽聞過許多人的來歷,看過許多人的離去。妳應當明白,許多人不是自願成為現在的自我,如果可以不依靠武器活下去,許多人會選擇放下武器。但是現實的環境不許允人們選擇和平,而是鼓勵人們相互傷害,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以販賣死亡維生。不過在那之前,我也只是個普通的『格尼拉爾特人』,一個正在茍延殘喘的人。在這之上,我想解救誰,輪的到妳來非議嗎?小蜥蜴。」涅爾瓦抿嘴冷笑,她的笑容當中沒有氣憤,卻令人不禁感到背脊發寒,猶如一條蛇正在自己的脖子上纏繞一般。
「呵,妳講的對。不過——我很久沒見到他們了,所以我也不曉得。」瑪特蕾雅的目光下沉,她哀嘆地說道。瑪特蕾雅仔細回憶起幾年前所做的一切,她就是不曾再次去與瑪利亞和潔西卡見面,因為她沒有那個臉。
如今要她帶一名新的孩子給對方扶養,又是更加不要臉的行為。
涅爾瓦不禁無奈地嘆息,她抬起手臂搔了搔後腦杓。隨即輕聲地說道:
「那麼,先不講這件事情了,其實我還有第二件事情想找妳。」
話語至此,涅爾瓦的目光變的相當鋒利,她注視著瑪特蕾雅的眼眸,像是在試探對方。看見此景,瑪特蕾雅很快意識到第二件事情比第一件事情還要嚴肅,因此她保持沉默,耐心地等待涅爾瓦開口。
「瑪特蕾雅,我想將妳從第三軍團長的位置調遣走,並且提拔另外一位能人作為第三軍團將領。」涅爾瓦將手放在胸前,她抿嘴冷笑道。
「……」聽聞此話,瑪特蕾雅震驚地握緊了拳頭,瞳孔還收縮成一副兇惡的模樣。但是涅爾瓦在她面前笑了幾聲,笑聲幾分猖狂象是在捉弄她。對此,瑪特蕾雅質疑地問道:
「這是為何?」
「我想把妳調遣來第一軍團當副團長,也就是與我搭配。阿利薩在這次行動當中,我想讓她處理後方部隊的補給與戰線維持,因為我思來想去找不到一個能做的比她好的人。」涅爾瓦向著瑪特蕾雅湊近身子,她伸出手輕輕觸摸瑪特蕾雅的下巴,將其稍稍抬起後用眼眸仔細觀察著對方的面孔。
頓時間,兩人的臉龐無比靠近,靠近到幾乎能夠咬住對方的嘴唇。瑪特蕾雅也親眼看著涅爾瓦的眼睛從紅色變成金色,隨著她情感的變化眼睛顏色就會改變,那正是她生來就背負的特質,格尼拉爾特人的特質之一。
瑪特蕾雅露出了嫵媚的笑容,她伸手輕輕地挽住對方的腰際問道:
「湊那麼近是想要找人親吻嗎?不管妳前面講的,還是現在要做的我都能答應,畢竟那是一條膽小的蟒蛇所做的決定。」
「妳就別挖苦我了,正因為膽小才能活下去,也因為膽小才能戰勝強敵。但是我不打算吻妳,我可不是妳們這一群連同性都能當成行房對象的怪人。」涅爾瓦鬆開了瑪特蕾雅的下巴,她後退開來冷笑道。
她看起來依舊鎮定,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一項如此。
「就如妳一直表達的,戰爭不是勇敢也不是強大,而是咬住他人要害的一方會贏,是嗎?」瑪特蕾雅注視著涅爾瓦的臉龐問道,她雖然沒有講出口,但她有些想看見那副冷笑崩壞的瞬間。正因如此,她倒是不介意吻上對方的嘴唇。
「沒錯,而在上位者該思考的除了勝利,還有減少犧牲。因此將軍必須比任何人都要膽小,知道如何令士兵活下來的膽小。為此我並不介意用一些卑劣的手段,因為我和某一位高貴的騎士不同,背負的是成千上萬士兵的性命。」涅爾瓦講述嚴肅的話題,但是她的臉上依舊是嘻皮笑臉,這總是令瑪特蕾雅看不透她真實的想法。
她喜歡如此龐大的壓力,還是嫌惡呢?就連斬殺曾經的傭兵團同伴時,她都還笑著。但是,聽說傭兵團的核心元老成員都清楚她在思考什麼,唯獨瑪特蕾雅一人不明白。
「妳期待這場戰爭開始嗎?還是並不期待?」瑪特蕾雅轉頭凝望尾巴上的火焰,它替房間帶來了光線,也是瑪特蕾雅最習慣的光芒。
「也許我期待它到來,但我也不喜歡戰爭。我們靠戰爭維生,但是我討厭殺死別人的手感,也討厭打理佈滿死屍的戰場,更討厭清洗鮮血的感覺。事情就是如此矛盾,我對它又愛又恨。」涅爾瓦抬起目光注視著樸實無華的房頂,它的語氣十分沉穩。
瑪特蕾雅笑了幾聲,她有些嘲弄地說道:
「哼,妳可真是任性,讀過書的傢伙都像妳一樣任性。偶爾我會這樣想,也許該把妳綁在床上任人擺弄,妳們就知道更多人連思考的本錢都沒有。」
「是啊。許多人光是活著就費盡了全力,單單為了自己的土地就得拿起武器奮鬥,談何愛好?更別講,還有人只能思考今年的稅收該怎麼辦?沒得選擇比有得選擇的人更多,且打從一出生便是如此。」涅爾瓦冷笑說道,而她的目光正在注視已然不再眼前的過往。
她也明白,有人為了砸碎命運的枷鎖而成為商人,而那一個人瑪特蕾雅十分熟悉才對。
「正好,戰爭是改變命運最快的方式。所以我——並不討厭戰爭,而我也會在這裡奪回屬於我的正義。」瑪特蕾雅握緊拳頭說道,她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涅爾瓦,陰冷的神色絲毫不像是許多年前的她。
「講真的,過去的妳到底死在哪了?」
看見瑪特蕾雅的冷笑,涅爾瓦不禁回憶起谷底下的瑪特蕾雅,那副清澈的目光早已不付存在,她不禁感嘆地說道。
「也許死在那座原野與海灘上了。」瑪特蕾雅譏笑道,她的目光還多出了幾分鄙夷。
「那可真是悽慘,我回房間替妳默哀兩秒吧。」涅爾瓦冷笑道,而她將此話當作一則玩笑看待。
「快去吧。」瑪特蕾雅揮了揮手與對方告別。
隨即涅爾瓦轉身離開瑪特蕾雅的臥房,目送對方離去之際,瑪特蕾雅深深嘆息道。她沒有講實話,其實她也不喜愛戰爭,但是她得戰爭。
瑪特蕾雅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前路,等待真正地戰鬥到來——
*
凜冬堡距離烽火城有一大段山路,對於任何一方而言進攻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正因如此這場戰爭拖了足足五年之久。為了應對嚴苛的環境,涅爾瓦對於這場戰爭比以往都要小心謹慎,何況要奪回曾經被稱為北方要塞的烽火城更是難上加難。
她預計動用五支大軍團當中的四支軍團參與進攻。由第一軍團當作骨幹力量負責展開攻城作戰、第三軍團負責後方補給、第二與第四軍團在鄰近的山頭展開針對烽火城的全面包圍,阻斷烽火城的所有補給。
至於第一軍團,他們沒有必要拚盡全力攻破城門,而是讓戰線陷入膠著,另烽火城進退困難即可。涅爾瓦想要透過這種包圍作戰的方式,來擊垮糧食缺乏的極地要塞。
這也是涅爾瓦認為最有可能的戰法,因為強攻高地要塞所需兵力過為龐大,他們不可能辦到。
為此,涅爾瓦還大張旗鼓地調動人員,協同各軍團長之間的配合,才得以展開行動。並且行動最一開始的困難點,便是行軍。
——山地上白雪撲滿了苔原,士兵們披上了一件件白色的大衣,融入雪地當中。從遠處瞭望,成列的士兵與大雪山的顏色幾乎完全相同,但是他們正在行軍。
山地上靴子留下的腳印連連,諸多腳印形成了一條寬闊的足跡河。瑪特蕾雅用手牽著石榴的韁繩,與涅爾瓦一同在軍隊的中段行軍。兩人的身旁還有執旗手與幾名大軍長,是整支軍隊戰力最為密集的地方。但是他們也不例外地穿上了白色大衣,遮掩身形。
「涅爾瓦,你認為圍攻下烽火城需要多少年?」瑪特蕾雅踩踏在白雪地上,撇過頭朝向馬背上的涅爾瓦問道。她的目光夾帶幾分質疑,並非她不想去信賴涅爾瓦的決定,而是瑪特蕾雅至今還不了解攻略一座城池有多麼艱難。
涅爾瓦並沒有急於回答,她抬頭仰望藍天,凝望著熟悉的風景陷入沉思。這個問題她考慮過許多次,正因如此,她明白這世界上沒有絕對性的勝利,失敗也是一種可能,作為將領的她則需要去考慮失敗的後果,承擔失敗的結果。眼下的計畫則是她深思熟慮過後,認為最可行的計畫,但是這當中依然有許多變數。
忽然的暴風雪導致後方補給跟不上、敵人早就挖好了地下補給線,太多可能是她無法掌控的,而她僅能清楚地料想道最糟糕與最好的局面。
思來想去,她終於開口說道:
「最少也要一年吧。如果他們堅定地死守,也許兩年、三年、甚至五年。」
「並且在這些日子當中,每天都會有人死去。」瑪特蕾雅的眼簾稍稍瞇起,遠望大山盡頭的陽光。縱使她的話語聽著相當感性,但是她的臉色當中沒有一絲動搖,還透出了幾分鋒利。
不同於許多人早早就成為傭兵,也許他們早已適應了戰場上並無同情可言,但是在瑪特蕾雅的心底深處,她知道這不對,卻無法阻止這場矛盾的行軍。她依舊踏著向前的步伐,走向戰場前端。
更重要的是在戰爭中個人都是渺小的,英雄不曾存在於戰場上。
「那又如何?成為士兵或是傭兵的時候,我早就料到自己或是身邊的人可能會死了。畢竟,我們就是靠死亡吃飯的人。」涅爾瓦回眸朝向瑪特蕾雅露出冷笑,那副一如既往的笑臉當中,多了幾分譏笑。
「唉……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真的非常討人厭,就像是鑽進穀倉的老鼠一樣令人作噁。」瑪特蕾雅冷眼瞪著涅爾瓦,一旁的石榴也跟著齜牙咧嘴地朝向涅爾瓦表露嫌惡。
涅爾瓦笑了幾聲,她的目光朝向前路。在笑意當中,她清冷地答覆:
「我有一名過世的海盜朋友,她也這樣講過。」
「……」轉瞬之間,瑪特蕾雅陷入了沉默,因為她明白涅爾瓦所指的人是誰。
瑪特蕾雅的目光稍稍變得陰沉,她深深嘆息並回眸凝望山腳下的風景。一望無際的雪原與山林早已令她找尋不到回家的方向,更找不到大海的芬芳。唯一殘留海水氣味的事物是自己的指尖以及懷中的豎琴,但是它無法指引瑪特蕾雅回到那座海港。
回想起種種往事,她不免有些感慨,卻只能繼續向前。
與他們一起冒險的日子已然不在、田野生活也早已不付存在、應當屬於他人的地位與財富如今也不在己身。或許瑪特蕾雅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一無所有的浪人,比起任何朋友,她都要更加無處可歸。
瑪爾托斯的歸處何在?這一問題成為了她內心中最大的疑問。
但是不等她思考,軍隊便夾帶著她不斷向前,一刻給她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留下。穿越漫漫長路,他們鄰近了烽火城,前端的斥候帶回來的消息才讓他們第一次停下了進軍的步伐。
——因為他們不得不停下來。
第一軍團在一座冰瀑下方駐足,寬闊的空地之上駐紮了許多營地,軍團長用得營帳當中點亮了一盞油燈。光芒照亮黑夜與室內,瑪特蕾雅尾巴上的火光則是另一盞火光。涅爾瓦與瑪特蕾雅圍在一張由木桶子臨時拼湊的桌子前,四周還站著許多名大軍長,他們要檢核出軍以前與現在的情報差異。
「烽火城四周有數座群山,它易守難攻,如今魔族佬還在各座山頭上面修建了數座碉堡保護中央的烽火城,這是在出軍前我們就已經探查到的情報。不過就在方才,前線的斥候回報了新的現況。根據調查,魔族正在集結兵力,也許他們早已料到開戰時間、或是他們不過是在準備開戰……更重要的是,那些魔族正在大批地搬運一些『特殊』的裝備。」涅爾瓦在桌子上方攤開地圖,她目光凝重地凝望著眼下這張仔細描繪的地圖,此刻她臉上的笑容總算消失了。
「特殊裝備?」瑪特蕾雅的眉頭一皺,她撇了眼涅爾瓦的臉龐問道。
「大約五年前,魔族軍隊踏入七邱城的那一刻,他們手中就握有了風琴港所使用的鋼針複製品,吉娜也許親身體會過它的威力。瑪特蕾雅,在妳與魔族打仗的期間內,你應該也遇過才是。」涅爾瓦握緊拳頭,語氣有幾分憤慨地說道。
「的確,諸位大軍長也有傳來許多報告。我自己也有繳獲幾把,但是那與風琴港所用的鋼針相比略顯粗糙,所以我不是太在意。那些新裝備與這有什麼關係?」聽聞,瑪特蕾雅的眉頭皺起,她略顯困惑地問道。
「我只是在思考,背後提供武器的那個人,也許又開發了一些新東西。」涅爾瓦輕聲地嘆息,她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無奈地苦笑。
武器足以改變戰爭的型態與方法,瑪特蕾雅能夠理解其中的含意,但是她握緊拳頭陷入沉思。瑪特蕾雅不曉得的是,為何風琴港的武器會流入魔族的手中?是誰做了這樣的事情?
吉娜死得太早,沒能給予瑪特蕾雅或涅爾瓦答案,也許她知道、也可能不曉得……但是如今的瑪特蕾雅僅能去想像與猜忌。
「因此我這麼想,也許我們需要先『探查敵情。』」涅爾瓦用手輕輕地觸碰烽火堡的位置,但是她的手指很快的指向最遠處的第四堡壘。
「大團長,妳是想要發起佯攻,還是潛入偷竊?」一旁的大軍長神色嚴肅地問道。這時,涅爾瓦笑了幾聲。她輕聲地說:「那當然是佯攻,潛入偷竊比這難太多了,我們可不是土撥鼠。」
「至於要動用多少人佯攻,才是該考慮的問題。至於掌握主動權得我們可沒有必要展露新武器,它還遠遠不到上場的時候。只不過,對於被動防守的一方而言,新武器經常有必要拿出來用,而我現在需要知道它的本質與威力。當然,可以的話我希望副軍團長能夠繳獲一點『好東西』回來。」涅爾瓦接著說道,她還刻意將目光放在瑪特蕾雅身上,並且伸出右手輕輕撫摸對方的肩膀。
「我可不保證能辦到。」瑪特蕾雅的目光瞇起,她惡狠狠地瞪著涅爾瓦。
這一瞬間,瑪特蕾雅才明白涅爾瓦為何把她調入第一軍團當副軍團長,自然是因為她看中了這副並非人類的頑強肉體。
「我還想著可以在繳獲回來以後,開一場酒席的,真是可惜。」涅爾瓦抿嘴一笑地答覆,而她這句話一出,許多大軍長都期待地凝望著瑪特蕾雅,就像是一股無形的壓力。
「……」瑪特蕾雅沉默著,但是她的目光有一些厭煩。
同時她卻又能夠明白,為何周遭的大軍長都會如此期待地看著自己。來當傭兵也不是單純想殺人、或是單純想打仗,而是想吃飽肚子、賺到一筆金錢、喝杯美酒,因此聽聞酒席能提起眾人的興致並非什麼怪事情。
對於生存在底層的人們而言,那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於是瑪特蕾雅抬起右手搔了搔自己的腦袋說道:
「我知道了。」
「那就拜託妳了,我的副軍團長。」涅爾瓦瞇起眼睛冷笑道,此刻她的笑容看著總有幾分陰險。
決定好計畫後,他們決定休息一晚,而涅爾瓦會負責調動人員。瑪特蕾雅因此得到了一個養精蓄銳的機會,她離開了營帳,坐在雪地上方仰望漫天的星光,沉浸在相同的夜晚當中。
在寂靜的黑夜下,瑪特蕾雅一如既往地彈起豎琴,琴聲在營地當中流轉。大多數軍人都知道,是瑪特蕾雅在彈琴。她總是會在深夜彈奏來自海浪的歌謠,然後悠悠地將曲子帶往黃金田野搖曳著風車小鎮。
那些風景已然不在,卻猶在她的心底。
隨著指尖舞動,瑪特蕾雅閉上了眼睛悠悠地沉浸在琴聲當中。琴弦帶領她回到那座海港,與那位「她」一同共遊的星空、也帶領她回到那個溫暖的鄉村小屋。但是當琴聲的流轉停歇,瑪特蕾雅睜眼看見的還是那片星空。
她記得,卻回不去。
深夜時分,火焰悶燒的聲音尤其明顯,瑪特蕾雅不禁順著聲音的源頭向後方瞻望而去。恰巧間,她看見了涅爾瓦掀開營帳的大門來到了戶外。一縷堆積的白雪落在她的肩膀上,與白色衣物融為一體,但是那股異樣的冰冷提醒了她。
涅爾瓦將肩膀上的白雪拍落,並且注意到了正在坐在空地上的瑪特蕾雅。
也許一場痛苦的戰鬥會在明天到來、也可能明日就會死,但是兩人的神色十分平靜,尤其涅爾瓦的臉上還保持著一副清冷地微笑。
「怎麼?選擇好可能會戰死的人之後,妳的心情不錯嗎?」瑪特蕾雅咧嘴一笑,她諷刺地說道,那怕她知曉涅爾瓦並無這樣的想法,她仍然想要捉弄對方。
「或許是不錯,至少我能先有心理準備,知道誰可能會離去,要幫誰準備好墓碑。這豈不是身為將領的工作之一嗎?」涅爾瓦瞇起雙眼冷笑道,她聳了下肩膀表現出幾分無奈。
那怕她不樂意,她也沒得選擇。這場戰爭既不是因為她才開始,也不是因為她的選擇會消失的存在。作為一介傭兵團的大團長,更多時候她也別無選擇,就與貴族相同,看似高大上,實質無能為力的時候更多。
瑪特蕾雅譏笑了幾聲,如今她總算明白賽莉亞當年的感受。身分地位的確擁有力量,但那不是一切,並且他人的決定終將促使現在誕生,這無關於個人的意願與否。
「我說——要是我們奪回了烽火城,接下來會怎樣?打入兇魔大公的領地嗎?然後和他們一樣,奴役他們的百姓,率先殺死文人與貴族,踐踏他人的家原?聽著挺有意思就是。」瑪特蕾雅的臉龐在火光的照射下忽明忽暗,但是她的瞳孔深處閃爍著幾分寒光。她知道不對,卻也無法去原諒自己所見的過去。
涅爾瓦見狀後踏步上前,她的足跡在雪地上留下了蹤跡。配戴毛皮手套的手掌輕輕地放在了瑪特蕾雅的肩膀上,涅爾瓦注視著眼前的士兵營帳。她輕聲地說道:
「那不是我們該考慮的,因為我們都還沒拿下烽火城。如果我們連自己能不能辦到的事情都不看明白,那麼不管美夢、還是惡夢都只是一件優美的擺設品。妳想做的事情也一樣。」涅爾瓦的臉依舊笑著,她很清楚這是自己的一種偽裝。
一如蛇總是給人冷血與陰暗的印象,但是他們非常膽小。
更多的人類也不例外,為了保護自己,喬裝出一身的尖刺與敵意,如今的瑪特蕾雅更是如此。
「妳講的對,不過妳可真殘忍,竟然要我徒手去抓住鋼針那類的爆破物。」
這時,瑪特蕾雅輕輕地拍開涅爾瓦的手掌,她回眸冷眼地朝向對方講道。此話一出,涅爾瓦嗤笑了幾聲。她用一副陰冷的表情向下俯視著瑪特蕾雅的面孔。她如是答覆:
「這叫做物盡其用,孩子。」
「注意妳的口氣,不到百歲的人類小鬼。」瑪特蕾雅的神色轉瞬透露出幾分兇光,她的瞳孔收縮的像是一隻準備狩獵的獵豹,朝向涅爾瓦毫不保留地透露出不愉快。
「是是是……讓我們各自完成各自的工作,以免橫死路邊,還不像是那一位騎士獲得了英明。」涅爾瓦沒有表現出思考恐懼,她抿嘴冷笑,同時一邊揮了揮手臂與瑪特蕾雅告別。
很快地,瑪特蕾雅目送涅爾瓦的背影消失在諸多營帳之間。
被獨自留在空地的瑪特蕾雅低頭擁抱著豎琴,指尖模仿著當年被教導的動作,盼望著昔日的海洋能夠再次浮現於眼前。
*
當日光擁抱大地,琴聲就會乍然終止。只不過今日的她並非為了巡邏而停下琴聲,而是為了檢查自己的武器與裝備。
瑪特蕾雅綁緊了護手上的細繩,以免護手脫落。同時將長劍掛上腰帶,並且拔劍出鞘,將刀刃舉在陽光下查看其傷痕。那怕對於瑪爾托斯而言,爪子與火焰或許是更好的武器,但她還是握緊了手中的劍刃。
因為劍不同於爪子,也許它生來就是為了殺死「敵人。」不過敵人對於每個時代下的人們而言,都是不同的東西。
確認裝備不需更換之後,瑪特蕾雅將劍收回鞘中,並且回頭看向正在集結的士兵。參與佯攻行動的士兵總計四百餘人,這只是第一軍團當中的極少部分人士,且在作戰內容不包含對於烽火城的四周要塞發動奇襲。而是針對烽火城外圍的駐紮軍力的小規模襲擊,是一場規模不大的衝突。
——就與這五年間一直發生的小規模衝突一樣。
穿著好裝備之後,瑪特蕾雅來到涅爾瓦身旁靜靜地等待大團長說明整場作戰的指示與內容。平時總將冷笑掛在臉上的涅爾瓦,今日也擺出了一副嚴肅地神色做好大團長的工作。
只不過,瑪特蕾雅並不像是阿莉薩對於作戰的每個細節都非常用心,因此在等待之際她不免感到有些無聊,便用尾巴撥弄地上的寒霜嬉戲。
一直到了作戰方針宣講完畢後,瑪特蕾雅才停下了動作……
因為他們踏上了征途,瑪特蕾雅不得不停下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