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蟬鳴挾著暑氣,冒汗的手玩弄著黑色槍閘,百無聊賴聳在窗邊。
胡曉有些悶得慌了,放下望遠鏡,用肩輕碰旁邊一動不動的女子。
「喂,大熱天的穿西裝,你怎麼想的?」説罷就將手伸進一袋已經開封受潮的薯片,搖頭晃腦咀嚼起來道:「一直都是這樣,你不是很怕熱的嗎?在我面前就不用裝模做樣了,其他人又不在。」
薯片破裂的悉索聲響沒有影響到海鴒絲毫,平置於扳機旁的手只需稍微一動,便能使喚狙擊槍奪走某人的性命。
見那專注的模樣,胡曉自覺無趣,放下薯片,拿起望遠鏡又觀察起窗外。
「風速?」她沒來由的這麼一句。
「西西北方向五米每秒,目前穩定。」海鴒似乎早料到了,開口就緊跟著胡曉的句尾巴。
鼓搗著槍閘的手一頓,「呦呵,連我的觀測工作都完成了,倒是有幾分領頭的樣子,」不由欣慰地點點頭道:「看來我的退休之日近在眼前啊。 」
咚地敲了下窗沿,她做出一副説教的口吻,「海鴒啊,你看看你也不租個有冷氣的房間,專挑這種偏僻建築,熱得我汗水都焗成水蒸氣了,不體卹一下你前輩嗎。」
老氣橫秋的擺架子只能激起冷淡的口吻,「你想獨自呆著就直説,我可以走。」
「欸別別別,沒了你我就真要悶死了。」
許久,兩人都不説話了。
沉默讓夏的燥熱愈發激昂,胡曉衣衫上浸得都是汗,沉不住氣,又開口道:「聽説上次你跟王畔去了邊境?」
海鴒不搭腔,胡曉就當她默認了。
「是暗殺任務吧,閙得道上沸沸揚揚,現在一個兩個都不敢吭聲,」胡曉抬起望遠鏡湊到窗邊,「瞧,會所都沒幾個人,以前囂張的樣子有多輝煌,現在就多落魄。」
手臂上的老虎刺青隨著話語發起光,一副見到逗貓棒的雀躍樣子。
「還記得去年冬天嗎?我們殺了小組長那次?聽説當時是不小心搶了委員的貨,這次他們又惹到委員甚麼啦?」
「喲,你看,終於拉攏到一個人,大半天了也就這點出息。」對著窗邊許久的望遠鏡轉向右邊,倏然放大一束墨髮,胡曉撲哧笑出聲,見海鴒架著狙擊槍雙眼一動不動,戳戳她的背。
「省點力吧,委員都説了目標今天不會來。」她悠哉游哉地嚼了塊薯片,「明明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觀察任務,非要跟著我來幹甚麼?你知道拒絕也不會有人說甚麼的吧?」
海鴒被吵得煩了,默默走到房門外。
「幫我把會風。」
「好嘞!」胡曉興衝衝答應下來,似乎早有此意,對著精緻的狙擊槍就是一頓操作,又是掰機柄,又是摸槍托的。
「不得不説,你這槍手感是真好啊,委員果然沒看走眼……」
背對房門,海鴒開了客廳門窗,啪嗒一聲打火機響,半個身體探出窗外遠望,尋找著甚麼。
針對一個點俯瞰,逐漸放大搜索範圍,再由操場回到教室。
「又吸煙。」
手上點燃的香煙被收走了,海鴒回頭一瞅,胡曉不知何時跟了過來。
「看什麼呢?」她跟著挨在窗口,「上次也是這樣,莫名其妙就朝學校那邊看,怎麼,你想有個家了?」
明明三十未滿,胡曉説起話來卻炮珠一般一骨碌話,「人總要向前看,童年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別讓原生家庭阻礙到你的未來,你看現在就挺好的,既發揮了你的射擊天賦,還有花不完的報酬……喂,你去哪啊?」
「拿著。」海鴒幾步已經來到門口。
西裝外套被丟在胡曉手上,裡面的香煙盒掉出來,灑落一地。
「啊?」
還沒反應過來,海鴒一溜煙就關門走了。
***
林蔭處,斜臥在偏僻角落的綠意為暑氣稍微降了個火。
那女孩離得她實在太近,連背影都貪婪地霸占了大半視野。
「你好。」
海鴒跟在後面,跟在低頭走路的女孩後面,跟在鬱悶的腳踏出的鞋印後面。
比起之前窺探到的樣貌,她的顔色沒有任何變化。
硬要說的話,就是那縷灰更純粹了吧。
四周綠的白的建築,就她孤單一團橫在路邊,想不注意都難。
那又怎樣?反正遲早有一天就突然變成黑色了。
儘管如此,海鴒還是簡單做了些事前調查,基本的家庭背景對她來説自然不成問題。
那孩子似乎沒聽到,海鴒三兩步到前擋住她的路,女孩才抬頭,露出帶有茫然的粉藍雙眼。
「嗨,小妹妹,你好啊。」
這下海鴒確定她聽見了,只見她左顧右盼,愕然發現沒有離得近的人,才顫顫巍巍指了指自己。
「……我?」
她的聲音比想象中要稚嫩,像細細的棉綫,一扯就斷了,脆弱到稍有雜聲就聽不清,卻在隱約間牽起情愫。
海鴒點頭,臉色有意無意帶了幾分柔和,「你是隗羽吧?跟照片看起來很像就叫住了。」
沒料到來人知道她的名字,隗羽慌張中露出幾分窘色。
「您、您是?」
海鴒尷尬地笑笑,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哦,我是你母親的朋友。小時候還抱過你呢,看來你已經不記得了。」
茫然無措的臉上有些恍惚。
「母親……」
撒謊者露出個歉意的笑容,「抱歉,葬禮時太忙了沒趕上,現在才遇見你,請節哀順變。」
彎腰蹲下,遞給隗羽卡通款式的錦鯉鑰匙扣。
「這是她留給你的,收下吧。」
「啊……謝謝,謝謝。」
那小手掌緊抓著鑰匙扣不放,攥在懷裡一直低頭盯著,大大的眼睛對上錦鯉的圓眼,海鴒忽然有種説不出的滋味。
「對了,還有,」海鴒從口袋翻騰著甚麼,「剛好有多出來,送給你。」
透明包裝的水晶糖,晶瑩剔透,若不細看還以為是模特頭上的髮飾。
隗羽一副想接又不敢接的模樣,像是在說「真的可以嗎?」
海鴒被她逗笑了,努力收起上揚的嘴角,「拿著吧,我一個人吃不完。」
連塞帶推地收下禮物,隗羽羞澀地抓緊衣角,不敢抬頭,臉都要燒紅了 。
正當她下定決心,鼓起勇氣開口,「謝謝……啊。」
海鴒已經走遠了。
***
「這可是正式任務,可別太過分!」
「要是恰好被那幫人發現怎麼辦?啊?還把手槍留在西裝裡,你不帶防身的啊?」
「得虧今天只是負責觀察,不讓等你回來,目標都跑沒影了!」
老虎發威了,海鴒沒作聲,知道自己理虧,只是漠然一點頭。
然後目光靜靜瞥向窗邊的薯片袋。
胡曉跟著望去,眼角一抽,火氣瞬間蔫了下來,「這……哎,我也有錯。」
隨即毫不害臊地直指海鴒,「你怎麼有樣學樣,跟我一起鬆懈了呢。」
海鴒知道,這時她就已經回歸平常的休閑狀態,披上外套回到門口,欲要點煙。
胡曉一擠,故意碰著肩膀伸手拿望遠鏡,順路將打火機拍飛開來。
啪嗒。
「這樣就扯平了。」
看著胡曉得意的表情,海鴒剛要開口,一根手指竪在臉前。
「停,先説説你剛才做甚麼去了。好你個海鴒,想對小孩下手?沒想到你還好這口,這邊望遠鏡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誘拐未成年是吧?」
手臂上紙老虎一笑一笑的,「該不會是想拉人入夥了,事業心真夠大啊你,就別禍害人家大好前程的姑娘了吧。」
無視胡曉玩笑性質的調侃,海鴒只道:「我對她是認真的。」
似有所察覺,搭在肩上的手忽然愣住。
「工作的那種認真?還是……不會吧。」
胡曉已從海鴒臉上找到了答案。
那幅笑容,在嘴上勾勒出完美角度,真誠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胡曉還是第一次見。
「我很感興趣,我很期待她接下來的樣子。」如平常一樣的寧靜語氣,就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就好像那女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那縷灰色,實實在在勾起了海鴒的好奇心。
「你剛才給了她甚麼?」
「定位器,竊聽器。」
早有預謀。
明明臉上還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困惑,她卻已經出手了。
胡曉思索良久,略感興趣道:「你這樣露面,不怕她以後認得你?」
「她很快就會忘記的,被那些痛苦的回憶沖刷掉。」
「不過要真是這樣,」海鴒無端地一笑。
「那可就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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