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在掙扎間洇上不少水漬,海鴒換了一身白色短袖襯衣,順便為隗羽帶來件兩截式純棉睡裙,這衣服剛好合身,似乎是照著她尺寸買的。
但隗羽無暇思考這些,濕濡的短髮撩在淡白濕潤的肩頭上。房間內(nèi)沒有電插座,便攜吹風機只能連接海鴒帶來的行動電源。
「……別看著我。」
海鴒毫不收斂的目光盯得隗羽思緒紊亂,她只能硬撐起戴上手銬的雙手吹起頭。
嗡嗡熱風帶著正午的一縷陽光溜進房間,映在胸口柔光愜意,與檸檬的清新香味交織融合,在鼻腔中卻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隗羽臉刷地白了。
直勾勾的紅色眸子聚焦在身上,她深吸一口氣,愣怔著低垂下眉。
「隗羽,你有服用過甚麼精神方面的藥物嗎?」海鴒的聲音在嘩嘩熱風中模糊不清。
隗羽沒吭聲,手中動作機械性地前後搖擺。
「像是安眠藥?我看你很難入睡的樣子。」
這話讓隗羽一陣恍惚,平時父親連她感冒了都看不出,失眠倒是先讓海鴒注意到了。
就算是在深夜,天花板的監(jiān)視器也會無休無眠地凝望她。
「謝謝,海鴒,我不需要,你能出去嗎?」
剪斷話鋒,她將吹風筒還給海鴒,雙手貼近間無意被碰了一下,隗羽猛然縮手,海鴒捕捉到那瞬時的驚慌,忍不住開口:「真的不需要嗎?」
隗羽一愣,嘴唇未凝固的傷口欲要破裂開來,刀割般扎在口中,血腥味彌漫。
裝甚麼好人。
天邊太陽燒得耀眼,為雲(yún)層染上金黃的光澤,隗羽轉身就坐在床邊直盯著窗,眼都不向海鴒挪一下。
幾隻燕鴴撲騰著翅飛過,無聲消失在雲(yún)的彼端。
她還是不渴望自由。
***
深夜,月光寧靜,那白的紅的地板上的投影細碎地響,咿咿呀呀嘁嘁喳喳喋喋不休,模糊,不成形,像病房隔間躁悶的來電回鈴。
好不容易朦朧一會,海鴒血腥味的唇又浮現(xiàn)在腦海裡。
海鴒嘗試過在午餐晚餐挑起話端,隗羽均不回話,海鴒也就識趣地閉上嘴離開,不再騷擾她。
嘴唇外面的傷口還好,只是流血結疤,內(nèi)部就嚴重了,進食像是個折磨,刺痛不止,整個下唇都紅腫起來。
隗羽知道海鴒正透過監(jiān)視器在看,心裡發(fā)毛,赫然驚了一聲。
這下徹底不困了。
過去無數(shù)個夜都是這麼過的,她下意識地起身。
通常這時候,她都會讀小說通宵到天亮。
家裡私藏的書,全是省吃省用存起生活費買下來,是她唯一的精神寄託。
現(xiàn)在長廊外有書,海鴒沒鎖門,她卻沒心情去看了。
腳鐐已經(jīng)戴熟練,下床只是分秒間的事。
隗羽環(huán)顧四周,這裡不是家。
這裡沒有自由。
也沒有光。
只有冷冰冰的枷鎖與攝像頭。
但家有比這好到哪裡去嗎?
曾經(jīng)沉浸在小説裡不可自拔,那虛構的一切都比現(xiàn)實美好太多,就算不真實也好,隗羽還是自願地入迷了,直到父親揮在右背的那一悶響。
現(xiàn)實破滅了,她這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無數(shù)痛楚、父親的遼闊背影,竟也開始魔幻起來。燈紅酒綠的本性,那種顔色就像俗套故事的人物一樣單薄,一眼便能看穿。曾經(jīng)偉大到耀眼的光芒不知去向,她卻只能像個旁觀者一樣,連自己早已定格的人生都改寫不了。
她像中了毒的瘋子,不顧一切尋找解藥,能試過的方法她都試盡了:學業(yè)、才能、品格。能改變的都改變了,向這人生跑道的終點一望,獎品是甚麼?是父親忠愛的聖物,是錢,是錢啊!
錢卻救不了她,這來歷莫名的勇氣倏地燃燒殆盡,她不在意。
然後,她回頭望向小説,她的麻藥,她枯萎前的安慰劑,她無處宣泄的心聲,早就埋葬在裡面了。
來到窗邊,隗羽窺視著縫隙中露出的魚肚白。
自己是失了神,又開始聽到屋外的鳥鳴聲了。
過了許久,她挪回床邊,再度躺下。
屋外的鳥鳴聲又響起來。
這屋子隔音不行啊。
喉嚨有些發(fā)啞,她坐起身,舉著沉重的手銬推開鐵門。
海鴒並未鎖門,書櫃前,隗羽開口。
「你困嗎?」
她問自己。
我不困。自己回答道。
書櫃頂端的公文包似乎能拽下來。
「你困嗎?」
她又問。
我不困。自己回答道。
「你困嗎?」
她問自己,視綫慢慢漂到那一米五高的書櫃之上。
***
海鴒帶來早餐後就離開了。
到頭來,自己根本沒睡著過。
咔噠,關了燈,她坐在走廊上盯著時鐘發(fā)呆。
手銬昨天說要取下,最後發(fā)生那檔事又戴上了,但海鴒似乎並不介意自己來到走廊,連監(jiān)視器也早就安裝好了。
好睏。
「你剛剛怎麼就不困了?」
她攤靠在牆邊,頭搖晃起來,順帶著將她的視線也失焦了。
早餐的麵包下肚後又暈又想吐,手銬冰冰涼涼的,臉揉捏起來沒知覺,嘴唇傷口處卻異常地痛。
她張了口,將手銬輕含住,腦袋不知何時已抵在膝蓋上。
「我不困……」
含糊地出聲,屋外的鳥不叫了,她又將身體靠攏了些。
終於,良久,心裡的自己安靜了,她也安靜了。
長廊右側木門緊閉,門後,海鴒正盯著電腦螢幕中依墻而睡的隗羽,交握雙手蜷縮的姿勢,連睡著了都防備著某人。
起身脫下外套,海鴒翻箱倒櫃找出一盒白色藥劑。
拿出手機,她依照聯(lián)絡簿上的名字撥了號。
「喂。是我。」
話筒對面有些激動,海鴒來到被封上木條的窗邊,沉默了一陣才回話。
「……不行。」
一瞥街上行人,她輕輕撫摸白盒上的字跡。
「弄幾盒安眠藥。」
路口的野貓就要被車碾過,幸虧司機反應快,急剎車,那野貓愣了幾秒才奔逃離去。
海鴒覺得無趣,閉眼,深吸一口氣,似在惋惜,又似有些厭煩。
「……我有,你去找個副作用更小的。」
往外走,再三確認了那老舊的提琴盒已被上鎖。
「我拒絕。」這次她的語氣決斷了些。
一崴身再度回到桌前,望著監(jiān)控裡隗羽的睡顏,她忽然笑了,拿起那部不屬於自己的手機翻翻找找,語氣一變。
「還有,幫我弄三支『藥』。」
半天不説話,海鴒端坐於辦公椅上像定格的蠟像一般,紋絲不動。
「是,就是那種。」
窗外野貓躲到路邊待停的跑車底下,連聲哀叫起來。
海鴒皺眉,語氣卻淡漠極了。
「你自己清楚。」
掛了電話,她將監(jiān)控視窗切換為一個較明亮的開闊房間。
畫面中,地板上堆砌起了大疊衣物,酒瓶隨意擺放著,茶幾上擱著新買來的一箱啤酒。
中年男子不在家,上班去了。
海鴒思索一陣,拿起手機又撥了電話。
「陳季杭。」
這次對面的聲音大了許多,海鴒不禁將手機拿離耳朵遠點。
「月底是期限。」
「通知你一下,王畔犯了家法,不久後會被處置。」
一陣喧嘩。
「只是覺得你有必要知道。」
海鴒半疊起腿,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內(nèi)部決定,信不信由你。」
那人急了,語氣弱下來,連尾音都帶上一絲懇求。
良久,無聲的沉默。
「……沒有方法。」
放大監(jiān)控畫面,海鴒隨手記下煙盒的紅黑包裝。
「看你表現(xiàn)。」
她倒退畫面,由今天去到昨天,由昨天去到前天。
「他還沒報警。」
許多個「如果」從對面?zhèn)鱽恚xo作深沉狀,換了腿交曡。
「你威脅我。」這是陳述句。
「就算如此,警察也不會上門。」
然後,她笑了。
「他們不關心。」
作品主要於KadoKado連載中,想看R18章節(jié)可以移步,會在那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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