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越來越真實了。
早餐是荷包蛋配火腿,嘗起來味道不錯,海鴒是有廚藝的底子在的。
但隗羽無暇思考這些,送飯的那位現在賴在房間裡不走了。
窗口處投來的視綫一如既往地令隗羽不自在,再不請她出去,海鴒肯定又會將藏起來的壞心思偷偷顯露。
「你沒鎖門。」她提醒穿著西裝革履的海鴒。
這還是隗羽第一次見海鴒上班服的樣子,夏天款的透氣西裝衣,搭上平時溫文儒雅的氣質,在她身上穿起來倒像是個黑手黨。
她總是在笑,該說是有把握自己不可能掙脫這鐵質鐐銬,還是她的人生中根本沒有「煩惱」二字?
正如此時,她略顯隨意地坐下,像是提前宣佈勝利的散漫模樣,「隗羽你不想聊聊天麼,這段時間悶壞了吧。」
「……如果這能讓你快點離開的話。」隗羽畏縮在床邊,早上的淚痕未消,説起話來將臉上扯得一紅一紅的。
兩人面對面坐著,她看著海鴒,海鴒看著天——也不知光禿禿的天花板有甚麼好看的。
「你想家嗎?」
被海鴒一問,父親拿著酒瓶的粗手乍然浮現,隗羽有些惱火,「我說想你就會放我走嗎?」
逆光中的海鴒看不清臉,窗外一片姣好陽光,繞著她的墨髮,流轉間刺進瞳孔,隗羽不得瞇起眼,萎了氣焰。
許久,海鴒撲哧一笑,似乎想到某些趣事,指了指隗羽的手腕,語氣和緩,「手伸過來。」
隗羽照著做了。
「以後不需要手銬,我想這妨礙到你了吧?」
足踝處的銀白金屬發出一連串脆響,隗羽不説話。
房門敞開,海鴒起身走向門口,朝她揮揮手。
「過來,我有樣禮物給你。」
***
儘管遲疑了好幾次,隗羽還是跟著出了房門。
入眼的狹長走廊像是房間的窄化延展版,「牢房」出口右面為水泥墻,左側,則同樣掛有地產商標配的光禿電燈泡,在幽暗的空間中也只能照明成一小圈。
盡頭側方的木門是走廊的唯一出口,木門旁放置著油畫,於未裝修的灰色風格中倒顯得突兀礙眼,更奇特的是那兩并置相連的儲物櫃,一高一矮,剛好停在隗羽頭頂。
海鴒走到其中的開放式書櫃前,有些雀躍地將一本書塞進隗羽手裡,「看看,你會喜歡的。」
隗羽被迫收下,瞄一眼書名,那是今年暢銷的科幻小説。
「我看過這本了。」下意識地翻一頁,隗羽卻呆住了。
「作者親筆簽名款,怎麼樣?」海鴒來到背後,語氣中透出些許得意。
咔噠。
時鐘指針停在數字「11」上,書櫃頂端的公文包隨意堆砌,偶有白紙突現穿插其中。
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隗羽合上書,唐突道:「你不用去上班?」
「今天的工作不多。」海鴒乏味地説罷,話鋒一轉,聲音帶上一絲期待,「怎麼樣?你喜歡嗎?這裡放了不少市面上的新書,我猜你肯定感興趣。」
隗羽向房門退去,臉上想笑卻笑不出來,只能硬生生扭曲成滑稽的細小褶皺,「海鴒。」這算甚麼?
禮物?
還是對之前行為的道歉?
你猜我會感興趣,怎麼不猜我敢不敢靠近你?
這種逐漸逼近的距離感糟透了。
「嗯?怎麼啦,你還有甚麼想要的嗎?」
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這窮裝糊塗呢?
那股檸檬的香甜味又開始環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隗羽有些疲倦。
「我想去洗澡。」
***
「永遠」這兩個字並不存在於世間。
金錢?權力?愛?回憶?
一切都不過會隨著萬物寂滅而消散,最終化作虛無。
婚禮上彼此間承諾過「永恆」的愛,又有多少能在時間的摧殘下得以幸存?當豆蔻長出了白髮,對著那寫滿歲月的面孔,又有多少人能無悔喊出曾經熾烈過的狂話?
亦或者,「愛」從來都只是物理層面的交流,只有「情」才配得上無數故事中那些世人所歌頌的情投意合?
隗羽知道幸運從未眷顧自己,她亦從未仰寄望於幸運。無緣無故的愛終究不會出現在現實中,海鴒一定有甚麼是能從自己那索取到的、奪走的。
她能做得出那種事,現在三番四次詢問自己,如此「優待」自己,或許只是心理變態的小小游戲,就像進食前玩弄獵物的野貓,當自己再無還手之力、被耗盡掙扎的念頭後,她便可不慌不忙地俯身,伸手,品嘗個盡興。
純粹由色心起始的愛不會長久,當吃飽喝足,她就會厭倦了。
這幾天發呆空閑下來,隗羽思考了許多,從海鴒到海鴒,儘是有關那人的事。
當然,隗羽還想到父親,也許最初父親只是戀上母親的面容。
母親去世之後,父親垮了,連帶著這殘存的小家一起垮了。剛開始還只是偷偷摸摸帶著情人在外開酒店,後來酒癮慣了,索性深夜加班後直接在家放開了玩,留下一地殘跡,玩累了第二天一大早便回公司,整個月下來隗羽沒見過父親一面,只見到越來越混亂的客廳。
後來父親覺得不妥,雇了鐘點工來清潔,卻再未在意過隗羽,照常地發酒瘋,似乎她也跟著母親死去了。
樓下小孩正嬉戲的聲音傳到浴室裡,悶悶的。隗羽又洗了一次頭,那股檸檬味真的很香,能掩蓋住一切其他不那麼濃烈的味道。
她蹲下身,在淋浴間角落裝模作樣地找起甚麼東西來。
連用鬱悶到矯情的詞藻修飾為死亡開脫都沒心力了,哪來那麼多的無謂藉口?她只是為了自己,她只是想休息一下,想擺脫內心的煩躁聲音,想擺脫攀在靈魂上的皮革,想擺脫海鴒緊盯著的視綫。她累了,想逃,僅此而已。
隗羽邊摸索邊轉過身,背對監視器,掩蓋著將瓶身抱入懷中。
然後,擰開瓶蓋,咕一聲一鼓作氣吞下洗髮水。
她立刻就要吐,手一用力,反手將更多洗髮水湧進喉嚨中,嗆到氣管,止不住地咳嗽,一下,兩下,身體再反射性地吐氣,嘔吐感就被肺部火辣辣的痛覺驅散。
再堅持一會。
這樣的劑量,等沒幾分鐘身體很快就會中毒,除非送去醫院,否則她是必死無疑了。
砰!
隗羽正要繼續吞下去,聽到聲響猛地一震。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海鴒已經撞開門衝進來,也不管隗羽赤身裸露,抱著她拋開瓶子就將手指扣進嘴裡,不顧掙扎壓著喉嚨深處猛戳幾下,隗羽淚水止不住地流,胃裡的洗髮水湧上喉頭,舌頭一伸,吐了出來。
「咳咳。」
喉嚨裡,熱辣辣的,檸檬味,很濃。
隗羽聞不到那股淡淡的鈴蘭味,卻笑不出來。
「你瘋了。」
海鴒縮手,捏著隗羽的臉就拿花灑沖水,隗羽眼睛被沖得睜不開,擒在脖頸處的手死抓著,幾乎就要將她抓破皮。鼻腔進水後還來不及吸氣,下一波水緊接著湧入口腔。海鴒也不管她還能否呼吸,沖乾淨了接著伸手催吐,每下力度都大得駭人,就這樣重複三四次,隗羽乾嘔得沒力氣,漸漸不反抗了,任由一地污穢順著水流散去。
海鴒全身都濕了,滴著水奔出房間,臨門前又折返回來,為隗羽包上毛巾,抱起銬在床上,才匆匆離去。
身上薄薄一層濕浴巾,皙白的肌膚大片大片地裸露,肩胛骨處卻一塊長形猙獰疤痕,在皮下蠕動蟄伏。
空調有些冷,寒氣團團刺在她燒著的肌膚上,被這樣一折騰,隗羽幾乎要虛脫過去。
沒過多久,海鴒回到房間,手中拿來一杯牛奶。
「喝。」
那是命令的語氣。
隗羽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氣若游絲道:「一直都是這樣,海鴒,逼迫著我,不聽話就威脅我,你又要強吻了。」
就算她被催吐,半瓶洗髮水下去的毒性仍起效不少,已經能感覺到腹部的痛楚了。
見狀,海鴒凝眉,「我說過我不喜歡強硬來,你怎麼就不肯乖乖聽話呢。」
她喝下幾口牛奶就湊過來,抵上隗羽的嘴唇。
單薄浴巾被壓倒在床,熟悉的溫度與臉部被扳著的觸感,海鴒這次比上次錮得更緊,涌上前,勢如浪潮,將一切不相干的喘息掙扎都傾覆吞沒。
那手銬撞擊床板的「框框」聲就像水裡無助的魚苗,一推只能跟著向後仰,向漩渦更深處纏入,撕裂,埋沒。
隗羽張口咬向海鴒,然而海鴒先一步咬住她,刺進皮膚,嚙咬起她薄嫩的唇。火一般的劇烈疼痛由下唇處傳來,隗羽痛哼出聲,抬頭撞向海鴒,但這一咬反而令口部創口扯得更開,溫潤液體霎時四溢。
這血腥味隗羽可太熟悉了,肩部疤痕燃燒起酒精的味道,腦海瞬間衝進了地獄一般,頓時渾身癱軟,連指尖都開始發麻,心頭的悲憤不甘全垮了下來,只剩白茫茫控制不住的恐懼。
床單皺得深陷下去,海鴒鬆開牙,舌尖安撫似地舔舐起傷口,又猛地再度咬向嬌唇,隗羽來不及反應,無力的尖叫全都被堵在喉嚨裡,臉部近乎扭曲起來。
海鴒真的很高,壓在身上如同渺茫煙雲,將她臉上的陰霾都模糊了。
「你是個騙子。」海鴒一撩墨髮,居高臨下按著隗羽,「從一開始,你就沒對我說過真話,對吧?親愛的『失手墮海』小姐?」
幾滴水珠落在隗羽碎髮之間,海鴒西裝濕了一大半,深黑色的料子看起來皺得像塊破布,與自己身上那塊薄浴巾一樣破。
「……甚麼意思?」
「先喝了一罐啤酒,後面又倒一罐進海,你以為我不知道麼?」
海與三罐啤酒,以及不知何處的觀察者。
「你偷窺我?」隗羽瞬時有些激動,嘴唇不小心掀太開,痛得嘶聲連連。
「那怎麼能叫偷窺呢?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海鴒笑了。
「騙子,你在我面前撒了多少謊?『想嘗嘗酒的味道』?那時的你看起來愁眉苦臉,可一點都不好奇啊。」
頭頂傳來的聲音像是清風吹拂,溫柔極了,在隗羽聽來卻透著一股狠意。
所以海鴒那天的擔心是假的?她早就知道了。
甚麼時候開始的?由商店門口,她便已經在跟蹤了嗎?
隗羽沉吟半響,眉頭深鎖,「……你跟我說這些有甚麼意義?」
反正自己喝了大半瓶洗髮水,儘管有牛奶中和毒性,催吐期間胃部已經吸收不少,離毒效發作只是時間問題。
「你似乎忽略了甚麼。」
海鴒突然俯下身,臉懟著臉,再貼近的話似乎又要堵住雙唇襲來。
「既然你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我就不得不提防你。」
「浴室的熱水器你注意到了,怕你一個想不開,我不在家的時候溺斃了。」
「牙膏、洗手液、沐浴露。」海鴒減慢了語速,每吐一個字都像是在細數隗羽的罪狀,「我幫你提前替換過。」
「當然,你現在所服的洗髮水也是精挑細選而來。」
海鴒淡淡地宣告。
「你死不了。」
作品主要於KadoKado連載中,想看R18章節可以移步,會在那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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