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鳥鳴伴著細雨拍打在玻璃窗上。隔著一層木板,暗淡房間內陣陣悶響,隗羽沒睜眼,手肘碰地,半挨著墻發愣。
她失眠了,頭腦腫脹不説,胃裡翻江倒海已從昨夜持續到現在。
無法入睡不因其他,閉眼便只能見到那染血的紅唇,以及大腿被擒住的拉扯觸感。
纏在身邊的花香,嘴裡鏽鐵味的橙汁,一憶起心就一顫,舌尖軟綿觸感揮之不去,無論多用力刷牙漱口都是如此。
她想起身,手銬間的鐵鏈一扯,她又搖搖晃晃地倒下了。
今天是被囚禁的第二天。海鴒照常解開門鎖進來,為她帶了飯。
「早安,隗羽。」
一步,兩步。海鴒蹲下身,將袋裝三明治推到角落人影旁。她這次離得疏遠,生怕靠近隗羽,傷害到她似的,連目光都是輕輕地瞄。
「我不餓。」隗羽無力沉聲道。
她始終不肯抬頭,怕對上面前那雙紅瞳,激起心中好不容易撫平的驚慌。
海鴒挑眉,又把一瓶水滾到隗羽身邊。
「把水喝了。」
角落的少女手指動了動,張開手又猶豫著縮回去,沒拿走腳邊的塑料瓶。
海鴒見狀只是一笑,向她湊近,「隗羽。」
甜膩的味道包裹了她,這話讓少女一愣,喉嚨火燒似的疼起來。
天幕灰沉,窗口照在身上的最後那縷溫度也消失了,她急忙伸手,慌亂中扯著另一邊的鐵鏈,整個人痛得拱起身,瑟縮在角落。
海鴒又笑了,回味般地舔了舔下唇,「別著急,慢慢來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不,你會。隗羽沒回話,佈滿血絲的眼睜了又閉,閉了又睜,最後呼吸一促,無奈地將水瓶端到懷裏。
「……你是故意的吧。」隗羽軟趴趴的聲音像糯米糍,粘在海鴒耳邊,令她不覺喉頭一動。
隗羽抬頭,海鴒已經離她很近,「你有意救我上來,不送我去醫院,反而將我帶到這裏,難不成見面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了?」
海鴒也不否認,一笑,「哎呀,被你發現了。」
説罷就湊到隗羽面前,「所以你要怎麼辦?反抗我?繼續這樣不吃不喝?還是你有其他辦法?」
海鴒精緻的臉就在咫尺之間,隗羽捏緊膝蓋,她能怎麼做?門和窗戶都被牢牢封禁,她出不去;消極應對也不行,海鴒力氣很大,根本反抗不了。
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她會失去自己最重視的東西。
「……我會好好吃飯的。」
所以,不要再像昨天那樣對待我。
吃飽喝足,雨停了。
那股陰鬱從海鴒臉上消失,隗羽胸口也沒那麼悶了。
「有甚麼想要的嗎?」臨走前,海鴒問她。
角落裡,少女照舊低著頭,一言不發。
粘膩在身的視綫消散,海鴒開門道:「那我走了, 今天我都在家裡,有事的話就向監控揮揮手。」
「等等。」隗羽忽然出聲。
「嗯?」
「我要洗澡。」
不洗澡就總覺得不對勁,尤其是被海鴒碰過的部位,肩膀、腰上的觸感歷歷在目,像烙印一樣用手撓也撓不掉。
海鴒走來為隗羽摘下手銬,笑道:「換洗衣物我來幫你拿,你先進去浴室吧。」
「熱水怎麼辦?」
「甚麼熱水?」
「淋浴間,你沒有通水。」隗羽深藍色的眸子有些陰暗。
「哦,熱水器過幾分鐘就能準備好。怎麼,你想跟我一起洗?」
隗羽蹙眉,胃裡又開始翻騰起來,海鴒比她想象的還要惡心。
她憤憤開門,抬頭一望浴室天花板幾乎就要怒吼出聲:「這監視器你打算一直開著?」
「是啊,或者你想的話,我可以用肉眼親自監督你。」
少女定神,薄唇一張,想説些甚麼,又合上了,臉色不可阻止地暗淡。
海鴒血泊般的眼睛被剝奪了視綫,一直都在窺竊她的身體,也僅僅是身體而已。
無聲關上門,鏡光在肩上的粉色痕跡擦過。
門把下方無鎖,海鴒隨時就能沖進來,像昨天一樣將她推倒在地,而到時,她也只能無力接受。
開了花灑約有五分鐘,待熱氣蒙蓋防水隔門,隗羽才踏入淋浴間,脫下睡衣。
解開不屬於她的掛扣式純棉內褲,海鴒連內褲都幫隗羽換過了。
架上的淋浴露聞起來是熟悉的花香味。
打濕頭髮,隗羽微微嘆口氣。
要在平時,現在的自己還躺在床上看小説吧。
而那些隨處可見的優等生,大概正坐落於某間補習社,享受著空調與白紙的摩擦聲,為并不悠游自得的夏天煩惱著。畢竟暑假可是還有整整一個月啊。
隗羽成績向來一般,常年穩居班內中游,沒有合心意的大學。
去過大學,找到工作,她便有錢了。
有了錢,她便不用與父親住在一起,不用去買那無味的泡麵。
有了錢,她便能住進大房子,買好多好多小説。
然後呢?
她問自己,這要真發生了,然後呢?
自己一人孤獨地過?
有了錢,上到大學,她就是成年人了。
父親也是成年人。
夜夜笙歌,酒池肉林,那是大人將錢用來揮灑的事。
若成長的代價是成為父親。
隗羽彎腰握住胸口。
父親。
聽起來多麼親切的稱呼啊,永遠高高在上的對象,永遠不出錯的對象。
活著卻只會給人徒增痛苦。
洗髮水很滑,聞起來倒與海鴒不同。檸檬綠在水霧下透開來,顯得像果凍一樣,讓人忍不住就想咬上一口。
隗羽看了眼監控,擰開洗髮水蓋子,倒滿在手掌上。
就只是正常倒出來。
原本是這麼想的。
她將手伸到嘴邊,聞了聞。
正要張口喝下去——
嘭嘭!
海鴒在門外敲了兩下,「隗羽,換洗衣服我掛在門把上了,你要我拿進來嗎?」
隗羽嚇得捂手,洗髮水連著瓶子摔在地上,發出巨響。
「甚麼聲音?」
海鴒開了門,隗羽趕緊蹲下身,靠在玻璃門霧氣最濃鬱的地方。
「別過來!」
隗羽肩膀額外地嬌小,或許是長期營養不均衡,蒼白的身軀看起來病懨懨的,卻令海鴒眼睛都直了,無意識走近了些。
「不要。」
那赤裸身軀緊抱著頭,腳部鎖鏈嘩嘩響起。海鴒這才回過神來,意味深長地睥了隗羽一眼,「小心點啊,砸到腿了怎麼辦。」
隗羽點頭,哆嗦道:「我明白。你快出去。」
直到關門聲響起,隗羽還是愣愣蹲在原地不動,水花一打一打淋濕她的臉,從脖頸滑到腳跟。
她就這麼一直閉眼,許久才支起身,將兩鬢的短髮撩開。
洗髮水的香味已蕩然無存,心臟跳得飛快,一陣抽痛。
差點就被發現了。
***
西裝隨著胸罩纏倒在地,下午稀薄的空氣中,中年壯漢不耐煩地翻了個身。
陽光順著沙發烙在白背心上,晨雨過後,夏日總是熱得驚人。
壯漢又翻了個身,抹走滿頭汗,抬起手中的過夜酒瓶,張開嘴,卻連一滴酒都沒喝到。他閉眼向右摸索去,摸穿沙發也沒找到預想中的人影,不由大喊一聲。
「季兒,幫我拿瓶啤酒!」
那眼皮皺得多了,耷拉成摺子攤在臉上,但一睜眼,底下蔚藍色的眼珠卻令整個人儒雅起來,深處透著幾點粉,眉眼深邃。若多些笑意,減去溢出的怒芒,倒是不難想象年輕時的俊俏模樣。
隗金不見有回應,駡駡咧咧地又出聲,「季兒,你沒聽見嗎!」
碩大的盛夏靜得出奇,他挑起幾件西裝在煙熏味的客廳內擲出弧綫,狠狠擲入洗衣籃。
撥開礙腳的綠玻璃瓶,隗金似乎還未從酒醉裡蘇醒,自顧自大嚷大叫起來。
「啐!玩不到半天就走人,煙啊酒啊倒沒見你吝嗇過。」
他吼完又陡然冷靜下來,陰惻惻走到廚房找酒喝。
咔噠。打開冰箱門,鋪面而來的涼意令隗金不得緩和了面色。難得的周日假期,就該配上麥啤才對。
然而,無論他怎麼探手,手伸到最裡面也好,就是沒有熟悉的鋁罐觸感。隗金探頭去看,這一看才發現那白色小格一眼就能望到底,甚麼都沒放置,更別説他那心心念念的啤酒了。
他歪頭,好像明白了甚麼。
「隗羽!」
「隗羽!趕緊過來!」
也不等回應,隗金隨手拿起一支空酒瓶就衝出廚房。
「嘖,無啥潲仔路用。」
砰!
撞開門,隗金擡手就要砸去。「我不是説了每過一周就要檢查冰箱……你怎麼在這?」
穿著低胸裝的中齡女人從書桌下鑽出,整個房間亂糟糟的,衣服裙子翻得到處都是,書架上的幾排書籍被掃落在地。
「隗羽呢?」男人對著那女人大吼。
「我還想問你呢,你個做父親的難道會不知道?」
「吵甚麼!陳季杭你不待在客廳,來這裡做甚!你們一個個都愛當扒手是吧?」
「看看你女兒的房間,這都成甚麼樣了?你也不管管?」女人眉毛上上下下,扯得臉上雀斑都紅起來,花白的煙熏妝幾乎要冒出煙。
隗金聽見這話卻笑了,似乎意會到甚麼,用酒瓶指了指那女人,叱喝道:「我女兒還用得著你關心?你難不成是嫉妒了,想拐走我的女兒?你昨晚套我話是吧?」瞪眼從口袋掏出幾疊鈔票,「拿了錢就快滾,去去去!這裡沒你想要的值錢貨,要偷東西去別人家偷。」
陳季杭面露不豫,卻也不反抗,收下鈔票,從床上拿起帆布包後憤步離去。
空調有點冷,確認陳季杭真走了,隗金看著一地狼藉,駡駡咧咧拿起遙控器,「恁娘咧,破媌還管東管西,哎嘶——」
墻邊凸出的幾本小説將他絆倒了,酒瓶脫手而出,砸在書桌底下,頓時劈里啪啦一陣碎玻璃聲。
「狗娘養的!不盡孝!不盡孝!」
門外的陳季杭察覺到這動靜,不禁搖了搖頭,又嘆口氣,緊握手中帆布包。
但願那人會滿意吧。
作品主要於KadoKado連載中,想看R18章節可以移步,會在那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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