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面前
（前一天下午的家川菜館）
忍著雙膝骨裂的脹痛、好不容易爬上座椅的阿Ｂ，此刻正透過垂散在眼前被冷汗浸溼的暗紅髮絲，與圓桌另端的一生之敵，生得虎背熊腰的「天帝」老大－瘋狗遙相瞪視。
坐在阿Ｂ身邊的是在花瀾市眾勢力間輩分最高的「三河」。總為花瀾市的後進調解衝突的他，在剛才阿Ｂ遇襲時卻裝作視而不見，依然故我地舉杯邀酒，任黑衣人對阿Ｂ施以暴行後才招呼入座。卻又是要阿B當眾人的面，一路爬行至設於會場最裡部的餐桌……
經三河一番簡短介紹後，阿Ｂ才得知坐在瘋狗身邊那身著「北斗殿」黑色背心、生得細皮嫩肉的矮個子叫作「嘉樂」，除此之外並沒什麼響亮的名號。瞧他的樣子便知昨晚那種場合他定不在現場，在「北斗殿」裡可能就是個藏於幕後的角色罷了！若非北斗殿的要角如今皆非死即傷，如今怎輪得到這矮個子上談判桌說話？因此這人對阿Ｂ而言不足為懼！
至於打斷阿Ｂ雙腿的罪魁禍首，便是由天帝的人馬構成的一眾黑衣人，就在圓桌邊零散而坐。他們彼此間坐得雖不緊密，意思卻很明白－今天圓桌上談論的事若沒個結果，阿Ｂ是走不開的！
這般場合還得有個公正的第三方見證者。而「祂」不是別人，正是剛從餐廳內場請出來的「帝君像」。雖然就只是件做工精美的木雕，卻是百年來江湖人士心中的堅定信仰。其豪氣干雲、義薄雲天的形象，使祂成為備受尊崇的精神表率，定不會缺席此等場合。有祂在，待會提及的權益交換必能讓人心服口服！
帝君像就安置在餐桌旁數米遠處的供臺上，正好分毫不差地介於阿Ｂ和瘋狗之間，彷若昭示祂誰也不偏袒的立場。
「萬國九州皆敬服，道我忠義獨稱尊。
塑形畫像乾坤內，如我英雄有幾人？」
看著供臺兩側的對句，阿Ｂ心裡不禁犯起嘀咕來。只覺得這傢伙要真如此英明神武的話，怎會降下斷腿這般災厄在身為「勝者」的自己身上呢？除非阿Ｂ還能在待會的談判裡得到好處……
此外，阿Ｂ還注意到了身邊的老傢伙杯裡裝著的不是酒、不是麥茶也不是柳橙汁，而是水……是這老頭的健康狀況出問題嗎？阿Ｂ對此可是非常之期待。對阿B而言，三河病得越重越好，只要他再無力管事，花瀾市地方勢力必將陷入混亂。
如此才有自己伸展拳腳的餘地！
但這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還是得賣這老傢伙幾分面子……阿Ｂ相信此刻的瘋狗應該就和自己一樣有許多話想說，但礙於禮數，他倆都得先保持靜默。
終於……
於帝君像前頂禮膜拜後的三河回到座位上，從他米色唐裝的袖口裡掏出一張折成長方形狀的紙，並將之攤開於面前。攤開的紙上頭寫有端正的硬筆字，瞧那鏗鏘的運筆手法便知，那全是三河如鵝頸般敏捷的腕一筆一劃撇捺勾勒出的。
三河清過嗓子後朗聲道：「其實一直到昨天晚上，我都還會夢到我『金盆洗手』的大日子。可能我太想念那些祝賀送禮的人，好像他們都還活著……」三河突然就此打住，並且朝阿Ｂ瞥了一眼，嘆氣後才繼續說：「今天因為有妖魔鬼怪在禍害人間，所以我不得不作出這個艱難的決定……我要出來把『月光城』接下來！」
北斗殿「桶哥」被活活打死後，目睹一切的月光城老闆－「賴哥」賴博昇就被嚇得連夜帶著家人逃跑了，因此有個人出來接手月光城的生意正常不過，卻沒想到這人竟是三河！這個總喜歡把自己扮得宛若神仙的老人，竟還願意做回俗人、插手俗事？
「博昇同意了，這樣我就算是大股東了。那我第一個決策……就是把公司再重拆三份。」三河看著對面的瘋狗說：「我以外，『天帝』會有一份。」接著又看著身邊的阿Ｂ說：「『崇峻』也會有一份。」
這意味著崇峻也能得到月光城的分潤，阿Ｂ卻沒因此舒心。這老傢伙和瘋狗走得很近，這回給崇峻好處肯定不是白給！
三河又接著說：「還有你和博昇共有的『新店』，就是以前的『飛龍』，博昇持有的也是我接。」看著咬牙沁冷汗、並把雙腿微微弓起的阿Ｂ，三河一掌拍上他的肩笑說：「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這讓剛遇襲的阿Ｂ因受驚嚇而雙腳觸地，腳掌觸地的震盪又反饋至膝骨，惹得脹痛不已的雙膝再發劇痛！阿Ｂ於是倒吸口氣並又倏地弓起腿來。對頭的瘋狗目睹後撇頭竊笑。
三河收回手，轉而看著身型單薄還駝背坐著的北斗殿嘉樂，對阿Ｂ說：「你們公司要重新裝修，但是嘉樂也不好過，所以我不會要他出錢了……早上有叫你先找人估看看，看估多少，我先借你！」
看來三河是想藉月光城將崇峻和天帝綁定為利益共同體，讓阿Ｂ和瘋狗能在三河主事之下為共謀利益暫時放下爭端。而未免阿Ｂ推諉，三河又藉崇峻的善後一事提議放貸，讓阿Ｂ自覺確有必要參股月光城。
這時候，身為利益共同體的瘋狗說話了，這番話也坐實了阿Ｂ的猜想……
「汝若嘸錢通還，就對恁月光城趁的錢來扣啦！」 （你如果沒錢還，就從你月光城賺的錢來扣啦！）
三河未對這番話予以否定，只是舉手示意瘋狗先別說話……如果瘋狗沒開玩笑，就代表阿Ｂ的合夥人身分只是個虛名，不僅從月光城來的獲利都得優先償還三河的借貸，沒準還會要崇峻分擔月光城的日常開支。
而那紙上寫著的還不只這些。
「再來是比較嚴肅的事。你和北斗殿都有損傷，都會要用到『安家費』，但是嘉樂也不好過……」
似是說風涼話說上癮了，瘋狗竟在三河把話說完前插嘴道：「同款啦！對恁月光城趁的錢來扣啦！」（一樣啦！從你月光城賺的錢來扣啦！）
接踵而來的羞辱及膝骨無可宣洩的脹痛，讓阿Ｂ忘了自身正陷於孤軍奮戰的窘境而按耐不住情緒，操著有氣無力的口吻對瘋狗怒罵：「賠你媽雞八……是『天公仔孩』先要砍我的，誰叫你們……」
「幹！」
圍坐於餐桌旁的其一名天帝幫眾突然起身，從桌上拿起尚有半滿的酒杯往阿Ｂ擲去，隨後作勢要衝上前痛揍阿Ｂ！幸被三河隻手擋下……在三河將他如牽狗般拉回原位時，他還指著阿Ｂ憤罵道：「汝甘知影汝置跟啥人講話嘸？」（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啊？）
只嘆「初生之犢不畏虎」，他還不知道以前天帝最驍勇的就是這個被他用酒潑得一身濕的殘廢。若非殘了，阿Ｂ又豈會任人利用自己來拍瘋狗和三河的馬屁？倒是他這一潑也將阿Ｂ潑醒了，提醒阿Ｂ暫勿造次，因為在場的數十人裡可沒人和自己站同一陣線。
「不要動怒。」三河坐回位置上後如此安撫：「這個簡單，『飛龍』的一、二樓你還沒決定要幹嘛。把那邊給我讓我湊完整的一塊，北斗殿的錢和阿桶的後事我會來幫你辦妥啦！」
幾個月前，崇峻在裕京一時昏頭的救美行為下順勢砸了飛龍遊藝館。後原業主便收手將店鋪讓出，由阿Ｂ和賴哥接盤共同經營。但分到一、二樓的阿Ｂ至今仍未決定經營項目，致使店鋪除偶爾讓熟人進行博奕活動賺取微薄「東錢」外，就一直是閒置狀態。
如今只要將閒置店鋪交給三河，北斗殿的安家費就能一筆勾消！阿Ｂ卻仍心有不甘……
因為綜觀以上兩點，身為勝者的崇峻不僅沒拿到任何好處，反倒還被吃盡豆腐！居間調解的三河佯作中立，假裝對崇峻頻頻讓利以表公正……可實際上崇峻和北斗殿的這起衝突根本沒有三河介入的空間！身為敗者的北斗殿就該是塊任崇峻刀俎的肉啊！
不過，阿Ｂ也沒忘了今早的事……徹夜血戰後的崇峻終歸是拜託了三河安排醫療協助，正是崇峻有求於他才讓他有介入的機會。因此對三河擬出的不平等條約，阿Ｂ也只能先把就要脫口的批判吞回肚裡，默默看著三河將桌面上閒置的餐具推開，然後把手上的紙、連同一張空白支票按在自己面前。
「回去以後算一下要借多少，票填一填送來月光城給我。」之後三河把手往旁一伸，等著筆被遞進掌中以前，如是說：「票到、錢就到！」
這話實在羞辱……崇峻打了勝仗卻得要背債？
因此不服氣的阿Ｂ嘴硬的頂了句：「我不簽的話咧……」
此時三河正好等到一支筆被一旁的黑衣人遞進手裡，他用剛接過的筆指著阿Ｂ的腿，悠悠地說：「剛剛只是一點小體罰，如果你再『皮』的話，我就把你的腿鋸下來。」三河扔筆上桌，讓筆正好落在支票和合同上後假意關心地輕聲道：「會痛嗎？趕快把該做的事做一做，趕快去看醫生吧……」
看來除了畫押也別無他法了，阿Ｂ卻不想就此罷休！
想著要突破這困境，勢必得讓腦袋翻個幾翻了！
而此刻能助他迅速翻轉思維的，只能是散於餐桌上的啤酒了……幾日來，不論是好友賴哥的背叛、或是盯著裕京打死桶哥、又或是對裕京隱瞞采妤的重要性等……總是酒精在助自己緩解心理壓力，尤其在得力助手阿宏被關押後的現在，更加深了他對酒精的依賴……
或許還能藉酒暫緩雙膝的痛楚？
就此，阿Ｂ隨手拿起一罐開過的啤酒決定先喝再說。三河見狀便用眼神指示身邊的黑衣人替阿Ｂ上酒杯。
卻不等杯子遞上，阿Ｂ直接仰頭以罐就口牛飲了起來！他閉起眼，細細品嘗酒水裡的氣泡順著舌頭流入喉頭的滋味，直至罐裡的酒被飲盡，在嘴裡餘下常溫啤酒獨有的苦……
接著阿Ｂ將空罐隨手往身後一扔，後將頭擺回尋常角度，撩開垂於眼前的髮絲，猛地睜開眼！甫睜眼的他視線正對著嘉樂，將嘉樂嚇得趕緊撇頭。
有人說過，要在三尺外的距離看見阿Ｂ的眼珠得費點勁，此時的阿Ｂ和嘉樂正隔著一張圓桌的距離，阿Ｂ很清楚嘉樂被什麼嚇著了？
那就像是被一隻冷血猛獸當獵物般地鎖定……
「嗝……」但這一口氣吞下半罐啤酒的冷血猛獸卻是先打了個嗝，然後才邊從桌上拿起第二罐啤酒一邊說：「我也有我的條件……」
「幹恁ㄅㄜˊ咧！」
是同一人！剛才對阿Ｂ叫囂的天帝幫眾突又起身對阿Ｂ怒罵，卻因早有前車之鑑，而在他隨手抓取桌上盛著蝦殼的碟子扔向阿Ｂ同時就被按住了。但他嘴裡仍這樣嚷嚷：「汝啥小啦？叫汝簽字擱敢來講條件喔？幹恁娘雞掰咧……」（你什麼東西？叫你簽名還敢談條件喔？幹恁娘雞掰咧……）
這回他的行為已成功讓阿Ｂ將其身形面貌牢記於心了。
待三河將天帝幫眾按回位置上後，才又神態自若地說：「你說，我聽！」坐回位置上的他旋即拿起自己那只盛著水的玻璃杯啜飲。
就此阿Ｂ不再有所忌憚。他先將勾在外套上的蝦殼碎屑拍了拍，又呸了幾聲將渣滓吐掉後道：「第一……北斗殿拿幾個委員位置出來……讓『崇峻』的人進去……」
戰勝者從敗者那拿點好處天經地義。阿Ｂ本就打算提出這個條件，尤其知曉三河的合夥提案後，他得更提防三河和瘋狗以月光城的開支為由吸乾崇峻的血，因此他得另闢蹊徑，為公司爭取更多生存空間。
除了分得香油錢，入了北斗殿委員會也等於掐住北斗殿的脖子，能防患北斗殿伺機報復。這才是阿Ｂ最在意的事！
卻毫不意外地，這個條件令眾人無法信服。尤其是嘉樂，他渾身像觸電般彈起之後就不知所措地一下看著三河又看往瘋狗。垂下的眼尾、微張的嘴，都說明了他有多希望助他主持公道的二人說些話為他開脫！
但在眾人替嘉樂想到說辭前，阿Ｂ又緊接著開出第二個條件：「第二……三河大仔你如果要幫崇峻的忙……就要無償……」
此言一出，先是迎來一陣鴉雀無聲，之後三河才用輕藐的語氣，指著阿Ｂ向圍圓桌而坐的黑衣人笑問：「你們剛才是不是打到他的頭了？」哄堂大笑後，三河又高聲問：「他怎麼好意思？」
「我只是想……」阿Ｂ又喝一口酒，故意讓所有人等他說完話，才又續道：「昨天我贏……我本來就有資格提……你不同意的話……」
這回阿Ｂ賭得是三河一直以來力求以和為貴的行事作風，因此他相信三河會認真思考自己的提案。如果三河不同意阿Ｂ的第一項要求，就得再另謀他路，嘗試以其他有利於崇峻的條件交涉。這所謂的「他路」又會否就是同意阿Ｂ的第二項要求呢？
但若是賭錯了，致使三河抽身不再管事，或是只同意第一個條件，那麼從宮廟攫來的香油錢是不足以補足崇峻的錢坑的。阿Ｂ卻也毫不擔心，因為他確有另個取得金錢的管道，並且在地方勢力明著和崇峻對幹的今時今日，也不打算再隱瞞了……
「沒差啊……我找『樹聯幫』幫忙就好……」
真是酒精催出阿Ｂ的膽量嗎？他竟報上背後勢力的名號！
阿Ｂ的背後勢力事業版圖遍佈全國，因此此言無異於利用該名號向在場所有人施壓，包括輩分最高的三河……只是三河和瘋狗的反應卻不若阿Ｂ所預料那般。尤其是三河，受威脅後的他也沒表露憤怒，依舊神色恬靜地像個高人，優雅地舉起玻璃杯，輕啜杯中的水。
是因為他們早知道並已有反制對策了或只是故弄玄虛？這讓阿Ｂ不禁開始懷疑……
不論如何，正中阿Ｂ的下懷而面露懼色的就僅剩嘉樂了。
苦等不到瘋狗和三河為自己說話，嘉樂急的自作主張說：「不玩了啦！北斗殿不玩了……」
「喂！汝卡冷靜欸……」（喂！你冷靜一下……）瘋狗急忙出言安慰道。
嘉樂卻仍像著魔似地邊搖頭邊說：「不能讓他們進委員會……不可以！桶哥的棺材板會蓋不起來啦！」
瘋狗瞄了三河一眼，隨後急得搭上嘉樂的肩這樣說：「遮有三河大仔，袂予阿Ｂ舞到彼款地步啦！」（這裡有三河老大在，不會讓阿B搞到那種地步啦！）
嘉樂的表現讓阿Ｂ不禁竊笑，因為這實在太不給三河面子了！嘉樂卻仍看著阿Ｂ依然故我地哀求：「為什麼要進委員會？我們這裡講好就不會再亂了啦！今天會派我來就是因為……」
三河突然撩起衣袖握起拳，往餐桌大力一捶，將桌板捶得彈起，才終於讓嘉樂住嘴。邊喘著大氣的三河一邊厲聲道：「聽到了嗎？他不要！委員會這種東西……怎麼可以說進就進？我也不允許有這種事發生！」
這才有黑衣人替三河將玻璃杯重新斟滿以弭平怒火……
看著杯裡的水，三河的語氣很快又平穩下來。他用指節敲了敲攤在桌上的合同和空白支票，接著說：「好了，繞回來了。北斗殿委員會你不用想……有我在、不可能！」
那感覺就像是被長輩訓斥般，阿Ｂ癟嘴裝作無辜之態，然後將冰塊桶端到面前，將桌上的啤酒一罐罐往裡頭倒至八分滿止，便端起冰塊桶，自顧自地直接就口暢飲。
「我也不可能無償幫你……也不想想自己憑什麼？」三河的喘息倒不像他的語氣那般和緩，語句間仍有數秒鐘的停頓被用以吐納，但他還是堅持說下去：「早上還求我……要我幫你，現在怎麼敢在這裡放肆！」
「聽清楚哦！別逼我啊！如果你找樹聯幫……我們就走著瞧！」
恍惚間，阿Ｂ似是對三河打算撕破臉的態度過份專注而暫時忘卻雙膝的痛楚。當阿Ｂ開始意識到這件事後，他才放下手中的冰桶。此時桶內本該八分滿的酒水已只剩下兩分……
他已足夠醉了，這讓他有絕對膽量惹怒這老傢伙了！
來吧！要撕破臉就撕破臉！
要戰便戰！
「媽你個死『老灰仔』！幹嘛不讓他把話講完啦？」他眼神雖瞪著嘉樂，但開頭那大不敬的稱呼卻很明顯是針對三河。貴為居間調解者的三河似也對阿Ｂ突如其來的無禮感到震驚而瞪圓眼視之。阿Ｂ則是在一個眨眼後，倏地瞟向三河，後質問道：「北斗殿是他家的事，怎麼都你在講啊？他媽的什麼叫尊重懂不懂啊？」
當然，此番言論又讓一旁亟欲立功的天帝幫眾逮到動手機會。
氣頭上的三河果然不再出手阻攔！
這回制止天帝幫眾動武的是瘋狗……
如此一來，阿Ｂ已看透了一切。這讓他更加篤定今晚自己定能活著離開！
雖不知三河和瘋狗忌憚什麼？但前頭打殘阿Ｂ的腿似乎已是底線，他們是不打算要阿Ｂ死在這的。阿Ｂ的每個造次都有一名天帝幫眾挺身而出作勢對阿Ｂ動手，實際上是給三河有出手制止的機會，藉以營造三河擁有控制場面的能力，讓阿Ｂ在談判桌上對三河生起敬畏之心。
如今三河的不為所動便代表他已因阿Ｂ的不敬言行而心神不寧……急促的喘息聲更出賣了他刻意表現的平靜，因此本該屬於他的任務只能是瘋狗來接手了。若對天帝幫眾撒手不管，就只能在阿Ｂ面前露出破綻鬧笑話、或者真硬著頭皮將阿Ｂ打死在這裡了。
這回阿Ｂ又賭對了！這夥人共謀的荒誕大戲該到此為止，讓壓軸角色收拾一切了！
看穿一切後的阿Ｂ持續對身邊的老者出言羞辱道：「跨殺小啦？是不知道怎麼跟年輕人相處喔？唉算了啦……」三河明擺著無言以對，阿Ｂ卻仍作勢制止三河說話，又繼續說：「你們這些老人就是囉嗦啦！就是只顧講自己以前多厲害又多屌？我們開口沒幾句你們這群老害就想插嘴啦！」
「什麼是『屌』啦你聽得懂嗎？不懂要問欸！唉算了啦……」看三河仍喘著大氣盯著桌上的水杯根本也沒打算開口，阿Ｂ又故意作勢制止他說話……
看來眾人都是抱著阿Ｂ今晚會乖乖妥協的心態而來的，因為即便阿Ｂ如此口無遮攔的脫稿演出也沒人能及時反應……這讓阿Ｂ更變本加厲地說：「所以才會跟社會脫節啦！你知道這件事嗎？現在外面學校都在解髮禁了……」說到這裡，阿Ｂ用力拍桌，對著三河如斯厲聲質問道：「『體罰』他媽啥小啦！『輩分』他媽啥小啦！恁爸嘸置驚汝啦！」
無人出面緩頰，眾人靜得彷彿對這番言論表示贊同。
阿Ｂ邊搖頭邊將冰桶舉起，然後說：「不要怪我沒警告你啦！你如果還學不會放下身段……」他喝了口酒，將在場眾人環視一周後繼續說：「這些人喔……對你的尊敬就全是表面功夫，遲早有一天換你腿被打斷啦！」
「好了啦！」彷彿瘋狗這才發現自己過分安靜，於是趕緊厲聲喝道：「早起的時陣汝擱請三河大仔鬥相共，這站汝就卡惦欸……」（早上的時候你還請三河老大幫你的忙，現在少說幾句吧……）
阿Ｂ瞪著一臉肅穆的瘋狗冷哼一聲，然後又開始蒐羅桌上的啤酒罐，一罐罐倒入冰桶裡，心裡反芻著剛被天帝幫眾打斷腿的憤恨，同時對瘋狗挑釁道：「『學長』很勇是不是？打斷我的腿喔？我他媽下次就砍斷你的頭醃起來寄給你媽啦！」
「汝搖擺啥啦？我本來就欲予汝死在遮啦！」（你囂張什麼啦？我本來就是要讓你死在這的啦！）說到這裡，瘋狗義憤填膺地拍桌起身怒吼：「汝幾工前置紫羅蘭??厝外口銃殺我幾個人汝甘袂記得？若嘸是三河大仔替汝講情我這馬早就予汝死啦！」（你幾天前在紫羅蘭家外面用槍打傷我幾個人你忘了嗎？如果不是三河老大幫你說情我現在早就讓你死了啦！）
一旁的三河又敲了桌子，但比起方才制止嘉樂說話的那一下，這次力道明顯小了，因為除了敲桌外，他還止不住地咳嗽。
在三河拿起水杯給自己潤喉之時，對面的瘋狗一邊坐下、一邊指著阿Ｂ烙下這句：「會記得哦！拍斷汝的跤汝擱有欠哦！」
剛喝完水的三河才說：「你們大哥『小呂』走快兩年了……讓祂的事塵歸塵土歸土吧……」
正欲繼續灌酒的阿Ｂ聽及三河這番話不免停下手來。
「『紫羅蘭』不在花瀾市了，你要追到什麼時候……」或許是因為聽到瘋狗提及紫羅蘭讓三河突發奇想，想用新的條件和阿Ｂ交涉。而他提及的條件雖未被寫入攤在桌上的紙裡，對阿Ｂ來說卻極具誘惑……
「放下這件事、放過她乾女兒，也是我的乾女兒，只要你給的數字是合理的……」三河深吸口氣後，扯開嗓子言不由衷喝道：「無償！就無償！」
來到家川菜館前，同行的「奶茶德」曾在車上這樣向阿Ｂ描繪過崇峻的未來……
崇峻的據點位在「擎天大樓」十樓，其餘樓層皆為閒置樓層。奶茶德如是想，長期和崇峻配合的外科密醫診療處所被北斗殿一把火燒了，因此他想乾脆將外科密醫召入大樓，給他開設一間外科診所。另外再召入售賣氣動槍枝的業者，以掛羊頭賣狗肉的方式私營槍枝改造相關勾當。或者以賭間等類似的生意作金融窗口，助有需要的人將黑錢洗白……
擎天大樓可利用之處還很多，如果一切如願，擎天大樓將成為最堅實的堡壘，也會是最安全的處所。
只是不管這藍圖繪得再美好，如果沒有金援，一切終將化為空談。
除掉紫羅蘭是阿Ｂ一直以來的堅持，只為了隱瞞那件和瘋狗共謀的「骯髒事」。所以他藉口「為老大報仇」給自己鍍上忠肝義膽的形象，實只為撲殺一切相關人等！
聽到三河稱了自己心意，願重金買下紫羅蘭一家的安危，讓阿Ｂ稍稍動搖了，讓他不禁收拾起方才的怒火，認真思考這樁買賣……
怕得就是紫羅蘭哪天發神經將手刃小呂哥的幕後唆使者供出來……但倘若真有那麼一天，他也必將坐在對面的瘋狗一起咬下水！
而且比起自己的事，現已自立門戶的阿Ｂ還得站在徒眾們的角度想想……
「公司裡又有多少張嘴要靠你養？」
「你沒得選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些阿宏在離開前說的話如今都還言猶在耳。
再說，阿Ｂ是不可能真找樹聯幫幫忙的。一旦他尋求樹聯幫介入干預，花瀾市地方勢力便將對崇峻群起而攻之！這不僅在數年前「黃河」惹出來的風波就能看出，也是三河方才表明的態度！且與地方勢力為敵也非樹聯幫託阿Ｂ插旗於花瀾市的初心，遠水也終歸救不了近火。因此，現在看起來就是向三河妥協的最佳時機了……
但在一眾局外人面前下臺還是得優雅一些，因此阿Ｂ還是故作矜持地說：「要我放下『阿兄』的事情，你知道我所謂的『無償』代價有多大嗎？」接著，阿Ｂ開始細述奶茶德的願景，以那個能滿足醫療及武裝等需求的擎天大樓假意勸退三河。
說完這些之後，眾人迎來一陣寂靜，靜得能讓阿Ｂ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
倏地，三河的冷笑打破沉默，接著便是一口答應！方才那冷笑彷彿是識破了什麼似地，讓阿Ｂ在得到答案之後反而更加忐忑。是覺得崇峻的未來藍圖美好的像天方夜譚？抑或是看明白阿Ｂ的推諉實為喊價？
他對小呂哥的忠誠仍是有個價的！還是……
三河也沒說破阿Ｂ的別有用心，只是又附加了幾項條件。
「第一，這些我都要參股。」
「第二，你擎天大樓從今以後要開門做生意！」
隨後，三河很快補述道：「不然你以為靠你崇峻那幾張嘴養得起這些嗎？賺不到錢你也虧啊！」
話雖如此，阿Ｂ仍有顧慮，他看著瘋狗疑惑道：「這樣不就方便這條狗進來咬我？」
「汝會驚喔？」（你會怕喔？）正用牙籤剔牙的瘋狗不以為意道：「恁爸嘸咧稀罕咧！」（我才不稀罕咧！）
三河也附和道：「我是股東，我不會同意有人來搞破壞！」卻又朝一旁的帝君像攤手，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只要你跟我搞好關係，順便替我多燒點香，祈禱關老爺保佑我長命百歲……」
這不免令阿Ｂ再對三河的健康狀況起疑。但健康狀況屬私事，在雙方立場對立的情況下實在不便提及。在端詳冰桶裡的啤酒上升的氣泡故作思考貌之餘，阿Ｂ突然有個向三河敬酒試探的想法！明知三河的推託是必然，卻能自然套出三河的健康狀況而不啟人疑竇。
只是敬酒也得要不唐突，如此就要在談判上先達成共識……
對於向采妤逼問紫羅蘭下落一事其實不急。雖說她是裕京的交往對象，阿Ｂ不得動她分毫，但只要她還和裕京交往，阿Ｂ就也不愁找不到她！
因此三河以金援為條件換她安穩，對阿Ｂ而言是穩賺的。這死老猴還不知道，他的乾女兒正和自己的小弟談戀愛哪！
那麼敞開擎天大樓的大門做生意，有沒有可能因此給敵對勢力包抄埋伏的機會？
不，崇峻最主要的敵人即為天帝。如今的崇峻遭到三河制肘不得對天帝動手，天帝的情況當然也一樣。只要三河還健在，這個態勢就不太可能生變……
再者，崇峻掌握著大樓安保的主控權，監視器中控系統就設在崇峻據點裡。屆時只要把開放區域的安保給三河負責，便算是對三河的「入股」有所交代了。管制電梯樓層和逃生梯的作法亦能杜絕閒雜人等擅闖崇峻的活動空間。
最後，擎天大樓可謂是樹聯幫在花瀾市的根據地，身為樹聯幫一份子的阿Ｂ理當該有大樓招商的絕對否決權！慶幸在阿Ｂ提出這項要求後，三河也認為非常合理而未再討價還價。
終於，雙方達成以下共識：
三河出資協助崇峻重建，並且為了擎天大樓招商順遂，將共同擔負活化公共空間的責任及未來開放樓層的安保，協防閒雜人等在此滋事。順道擔保北斗殿不對阿Ｂ報復。
作為代價，崇峻放棄加入北斗殿委員會及對北斗殿索償，一切聽三河安排。阿Ｂ也不可再過問紫羅蘭的下落、不可再找她乾女兒的碴。
北斗殿和崇峻弟兄的安家費三河一併扛下了！崇峻將以飛龍遊藝館舊址的地盤作交換。
至於月光城，因為阿Ｂ和三河未建立借貸關係，也就沒讓阿Ｂ參股了。
阿Ｂ亦不在乎，眼下他只為這場你爭我奪的談判終於落幕而鬆口氣，本該兵戎相見的氛圍也慢慢紓緩下來……而為了向弟兄們有所交代，阿Ｂ很快開始反思起這回讓三河拿了哪些好處？
解決了崇峻和北斗殿的爭端及金錢需求，並再度推遲崇峻和天帝一觸即發的衝突，這有助三河在復出之際順勢提升威望，讓後進晚輩多加認識這老傢伙的影響力。
並且他收復了完整的飛龍遊藝館舊址，連擎天大樓未來的生意都有他一份，只要對這些地盤加以操作，要將方才提供的無償援助快速回收可謂易如反掌！
反觀崇峻，美好的理想終於有機會落實了，地盤卻全限縮於擎天大樓內進退不得，只要稍有差錯便落得滿盤盡輸的下場！這不僅方便執法單位一網打盡，對崇峻的潛在威脅－亦即花瀾市地方勢力聯盟而言，只消說服三河倒戈亦能陷崇峻於不義！
思及此，阿Ｂ不禁感嘆這盤棋打從一開始就鮮有勝算了……也對三河這老狐貍的腦袋佩服的五體投地。歲月摧殘的或許只有他的肉身，倒將他的腦袋打磨得更加機敏！這讓阿Ｂ舉起冰桶，想向這座聳立於花瀾市的巨塔敬酒以表欽佩之意……
三河卻如預料內的婉拒了阿Ｂ的邀酒，但仍以水代酒回禮。
氣氛雖不若一開始那般肅穆，但在問及三河不喝酒的原因時，三河仍向阿Ｂ稱說待會得巡視月光城，因此腦袋要保持清醒才不喝酒。
而阿Ｂ雖什麼也沒說，卻隱約察覺到事有蹊蹺。印象中的三河總菸不離手，因此他的身邊總是有散不盡的煙霧包圍，但是不知哪時候開始，總圍繞著三河的煙霧消失了……
甫來到家川菜館時還能看見煙霧，如今回想起這件事才讓阿Ｂ恍然大悟！從見到三河至今，他一直都沒有抽菸，方才的煙霧應是身旁的天帝幫眾抽菸引起的。
阿Ｂ卻仍不死心地伸手拾取置於桌上的香菸盒，想著邀三河一起抽菸試試……
卻很巧合地，在阿Ｂ搆著菸盒的同時，三河站起身來直說他該回去重擬一份合同，便倉促收拾桌上的白卷和支票，朝一旁的帝君像雙手合十地拜個幾拜後，領著嘉樂匆匆離開了。瘋狗則是將天帝幫眾全打發去送三河，讓這張圓桌、乃至整個會場，只剩下他和阿Ｂ兩人。
瘋狗又和內場要來一手啤酒，然後拎著啤酒坐上方才三河坐著的座位。他用開瓶器撬開兩支玻璃瓶蓋，分給阿Ｂ其中一支，隨後又拿起桌上的香菸盒，從裡頭拿出一支菸往阿Ｂ的嘴塞去。
見阿Ｂ一臉狐疑地撇頭不願叼起菸，瘋狗這般勸道：「驚啥小啦？啊汝不是欲呷？汝佮三河大仔講清楚了，袂給你害啦！」（怕什麼啦？啊你不是想抽？你都跟三河老大講好了，我不會害你啦！）
阿Ｂ這才用手接過香菸自己放進嘴裡，卻仍忌憚地緊盯瘋狗這樣問道：「你怎麼不抽？」
瘋狗拿起打火機替阿Ｂ點菸邊說：「自練身了後早就改啦！」（開始健身以後就戒了啦！）菸點著後，瘋狗甩了甩打火機放回桌上，得意洋洋地說：「汝若改薰喔，頭拄仔應該是袂予咱舂甲按呢啦！」（你如果也戒菸，剛才應該是不會被我們揍那麼慘啦！）
見阿Ｂ只顧抽菸，瘋狗又繼續說：「汝嘛愛想清楚，若是搵拄才就欲予汝死的話……」（你要想清楚，如果剛才就要讓你死的話……）
倏地，阿Ｂ嘴裡的菸不再急遽燃燒，菸尾亮著的橘紅光點在瘋狗話音至此時突然黯淡下來。只因他正一語不發地瞪著瘋狗。
瘋狗卻只是冷笑搖頭後道：「汝著愛好好感謝三河大仔予汝這個機會……」（你要好好感謝三河老大給你這個機會……）
「呵……」叼著菸的阿Ｂ口齒不清地對一旁的空氣敷衍道：「多謝哦！多謝三河大仔！多謝多謝……」說完，他才將嘴裡的菸取出。像是怕瘋狗聽不清似地，把臉湊近瘋狗後才說：「不過很可惜啦！下次你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
「後一擺是當時？三河大仔伊……無佇咧的時寸？夭壽哦汝嘛嘜看伊這馬……唉一時爾爾啦……」（下次什麼時候？三河老大他……不在的時候？夭壽哦你不要看他現在……唉暫時的啦……）明明阿Ｂ什麼也沒說，瘋狗卻突然變得支支吾吾的，不僅話都說不清，還在說完話後敲了阿Ｂ的酒瓶一下，主動喝了口酒。隨後又繼續說：「嘛袂予汝好食好睏啦！到時我佮汝真正欲戰爭的時寸，我佮今馬嘛無仝啊啦！」（也不會讓你吃飽睡好啦！到時候我跟你真的要開戰的時候，我跟今天也不一樣了啦！）
「對啦！一定是不一樣的啦！到時候送你上山一定讓你媽認不出來啦！」阿Ｂ拿起酒瓶輕碰了瘋狗的酒瓶一下，然後也咕嚕嚕地喝起來。兩人就像是尋常舊識般話家常，可嘴裡說的卻盡是生殺之事……
看著身邊痛快暢飲的阿Ｂ，瘋狗不甘示弱地咕噥了句：「汝嘛同款……哪嘸三河大仔鬥相共……」（你也一樣……如果沒有三河老大幫忙……）隨即撇頭，對阿Ｂ敬酒不予理會。
這句話阿Ｂ是有聽見的，他在大口喝酒之後不禁問道：「啊嘸咧？」
「汝皮就繃較絚咧。」（你皮最好繃緊一點。）
瘋狗不懷好意的看著阿Ｂ，然後用手中的酒瓶輕碰了一下阿Ｂ的酒瓶，笑咪咪地說道：「其實喔……『黃河』一直攏佇搵花瀾市攏嘸離開汝甘知？」（其實啊……『黃河』一直都在花瀾市沒離開過你知道嗎？）說完，瘋狗才跟著喝了起來。
聽到這個把自己砍個半死的行號從未離開過花瀾市，這件事還是從面露詭笑的瘋狗嘴裡說出的，讓阿Ｂ頓時失了喝酒的興致。如果他們從未離開過，會否早在自己回到花瀾市組建崇峻時就已引起他們的注意？並且和瘋狗始終保持合作、等待合宜的下手時機……
沒了酒興，阿Ｂ索性將菸叼回嘴裡，含糊問道：「你們合作多久了？」
說來挺丟人的，但差點要了自己命的黃河確實成了阿Ｂ心裡抹不去的陰影。本只是打算和瘋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好掩飾自己聽到「黃河」後的膽寒……
卻想不到瘋狗的回答讓阿Ｂ大為震驚！
「汝莫覺只有汝揣著樹聯幫彼款『打手』爾，汝佮樹聯幫開始相找的時寸，我嘛嘸咧閒……」（你不要覺得只有你找得到樹聯幫那種等級的『打手』，你跟樹聯幫開始勾搭的時候，我也沒有閒著……）
說起和樹聯幫搭上線，那是小呂哥還健在，阿Ｂ和瘋狗也都還在天帝共事的承平時期時的事了。雖然當時的兩人就已彼此仇視，甚至為此私下招兵買馬，卻也僅限於這兩人間的糾葛而未擴大爭執範圍。
後來因局勢所迫，他倆不得不聯手對抗遠道而來的「黃河」，避免他們得到開發擎天大樓的資格。因為花瀾市地方勢力早為擎天大樓作足準備，不但團結起來一同籌組公司，還和當時的市長談妥了一切，市長卻在進入招標流程前就因病辭世。後來接任的新市長不隨舊規，逕自把與之過從甚密的黃河引入花瀾市來……
天帝在地方勢力中資源最多、聲勢最壯，擔下兄業的小呂哥自然繼承盟主之位，不想小呂哥卻只知縱情酒色毫無作為，放任黃河侵門踏戶。阿Ｂ心繫地方勢力存亡，只得聯手瘋狗共同篡位，力圖為花瀾市一眾角頭勢力扳回顏面。
只是阿Ｂ和瘋狗在事後對代為動手的紫羅蘭該殺該放一事各持己見，又因權益分配的問題爭論不休，致使本就有嫌隙的二人回到從前劍拔弩張的對立態勢。之後就是瘋狗在天帝與黃河的會戰中陣前倒戈，將阿Ｂ逼入絕境，也從此在阿Ｂ心裡埋下多疑的種子……
如果瘋狗在阿Ｂ和樹聯幫有所交集同時就和黃河密切往來，那麼瘋狗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叛徒！
瘋狗卻又緊接著改口說：「毋著哦！毋著啦！」（不對哦！不對啦！）隨後便皺起眉來仰頭作回想貌，方才續道：「攏是為著欲佮汝刣！搵才不得已佮伊合作的啦！」（都是為了要砍你！我才不得已跟他們合作的啦！）
低頭是思考、仰頭是回想。可以此辨別出一個人是不是在撒謊。
但若是瘋狗也知曉這個準則，便能輕易混淆阿Ｂ的判斷。因此阿Ｂ也無法分辨出瘋狗究竟是真記錯時序還是在演戲？只能繼續暗自揣測著……
瘋狗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又隨口問道：「啊汝欲按奈走？」（啊你要怎麼走？）
這是在轉移話題嗎？
阿Ｂ正急於想著要再問些什麼，卻被會館外突然傳來的騷動打斷……
「然後，大軍殺到！」
日正當頭、正午時分。擎天大樓外，一個雙手拎著大袋便當和飲料、皮膚黝黑的黑衣人，浮誇地展開雙臂，和一個年紀較小的矮個子描述昨天傍晚家川菜館發生的事。
「『德哥』說他打好幾通電話給Ｂ哥都沒人接，覺得一定出事了就開始『烙人』。後來德哥真的太急了你知道嗎……叫晚到的直接去家川菜館，自己只帶三臺車的人直接殺過去。」
「才三臺欸……」
矮個子稚嫩的臉上還飄逸著青春氣息，看著不過十四來歲，卻是一腳踩上大樓正門前的階梯，站出不屬於他這年紀的痞態，還肆無忌憚的抽菸，一臉浮誇的問道：「這樣人哪夠啊……」
「裕京你聽我說……重點來囉！」
黑衣人嚥了口口水，然後將便當和飲料妥放在地，隨後輔以誇張的肢體動作生動描述道：「你有抓過雞嗎？那時候門口都是天帝的『少爺』，一看到我們的車咻咻咻地『插』在門口就嚇到跟雞一樣亂跑你知道嗎！還有一個白癡往餐廳裡面跑，結果門還沒開，他就直接撞在門上撞一個超大力啦！然後德哥說什麼你知道嗎？他說他把那個人整個抓起來，用他來把自動門砸破啦！」
奶茶德身材高大，身型卻臃腫，實在很難想像挺著一顆圓肚的他能如黑衣人口述的這般靈活。因此只消一秒，裕京便明白這有多麼不合理，於是和黑衣人很有默契地同時捧腹大笑起來，一邊大聲嚷道：「幹唬爛啦！」
那黑衣人邊笑著邊說：「沒唬啦！德哥真的這樣講啦！」
黑衣人也真沒胡說，因為奶茶德就是這樣向大家吹噓的。
後來的事已毋須多言。本還談笑風生的瘋狗，見剛送完三河留在門外抽菸談天的徒眾，被突然殺到的崇峻幫眾驅進大廳裡，很快的將自己的酒瓶敲碎作利器，以要脅來勢洶洶地崇峻幫眾莫輕舉妄動。雖沒真將碎掉的玻璃瓶尖銳處架上阿Ｂ的頸項，意思卻很明白了。
雖才經歷過一戰，有備而來的崇峻仍召來了比起天帝幫眾還要多許多的人助陣，並且門外還有剛趕赴現場的人在集結。看著集結於此的弟兄們已將門口擠得水洩不通，阿Ｂ生命雖受到威脅，卻仍泛起一抹淺笑滿意的點頭，然後慢條斯理地將菸放回嘴裡……
「你剛怎麼說？」
趁天帝幫眾全靠攏在瘋狗身邊、崇峻弟兄則因為老大被脅持而按兵不動時，阿Ｂ這樣問：「你說你有把握下次一定能砍死我喔？」
「汝……」（你……）
此前的局勢雖對阿Ｂ不利，瘋狗卻謹守和三河的承諾沒在那時候要他性命，只打斷他一雙腿。如今局勢不一樣了，換他掌握瘋狗的生殺大權了，但他才剛和三河爭取到一段可以好好休養生息的寧靜，因此這條狗雖難抓得很，卻也不能因一時衝動而壞了事，只得對這條狗網開一面……且阿Ｂ太了解瘋狗了，用碎玻璃要脅自己的他個性雖優柔寡斷，但若遇到攸關自身性命的事，瘋狗會瞬間變得勇猛果敢……這條狗急了可是會跳牆的！
思來想去後，阿Ｂ還是決定給他面子。
只這樣輕聲說：「我會很期待。」
旋即轉頭朝崇峻的徒眾揮手喝道：「讓他們走！」
這條狗終歸於自己有不殺之恩。何況在氣魄上也要輸人不輸陣！阿Ｂ也該和瘋狗有同樣把握，下次再度交鋒之時亦能取下對方性命！
「咱來走！」（我們走！）
瘋狗也不囉嗦，一聲令下，將還錯愕著地徒眾喊回魂，隨後領在他們跟前，往站在陰暗處的崇峻幫眾們緩慢讓出的過道鑽進去。
卻在他們尚未完全穿出人牆之前，阿Ｂ像是又突然想起什麼地將瘋狗喊住！想著該否和他繼續剛才中斷的那個話題、讓瘋狗把話說清楚？他是不是早在小呂哥還在世時就和黃河暗通款曲？殺了小呂哥是他早在計畫的事……
但就算是，他敢在這裡承認嗎？現在已不若方才的情況般僅有他兩人，那個時候說什麼都可以，但現在……
罷了！看著收束成長條狀的天帝人龍被讓開一條路的崇峻弟兄兩面包夾，兩派人馬大眼瞪小眼、互相僵持的緊張氛圍，阿Ｂ不禁失笑出聲，讓他玩興大起、改口提出這個要求：「把剛剛那個潑我酒還想打我的人留下來！」
見瘋狗遲未出聲，阿Ｂ又補上這句：「沒事啦！十二點送回去你天帝門口還你啦！」
說完之後，阿Ｂ隱約聽見人群中傳來嚶聲，好像有個人就要絕望地哭出來似地……但是沒有，因為在仇人面前不能輕易落下眼淚，瘋狗應該也會這樣教育小弟！
但本該身為榜樣的他，卻也在徒眾面前露了手斷尾求生的功夫……他朝阿Ｂ爽快喊道：「汝講得哦！十二點我若嘸看著人我會共汝討哦！」（你說得哦！十二點我如果沒看到人我會找你要哦！）就這麼一句話把自己的小弟給賣了！
天帝的人離開後，重新聚攏的崇峻黑潮裡伸出一隻腿來，將阿Ｂ指名要的人踹得跪倒在阿Ｂ跟前。這才讓阿Ｂ徹底鬆了口氣……隨後隱忍許久的痛楚便成倍數增長地襲來，他只覺得自己意識越來越模糊、叼著菸的嘴也不受控地鬆了開來，跪倒的人發出的哭求聲也被嗡嗡作響的迴聲取代……
在他痛得幾近斷片暈厥前，他還不忘舉起面前的冰塊桶，用裏頭剩餘的酒水向一旁的帝君像頂禮以表崇敬之意。
該你拿的二哥不會少給。
二哥很公平。
────────────────────
後記：
這集很重要，關乎著後續的劇情發展，又給前面的劇情有了一些收束和交代，算是給我中斷這麼久後的劇情總整理。
但是難寫也是真的難。扣掉軟趴趴的嘉樂不算，不過就只是三個主要角色的言語攻防，但是我依然琢磨了三個月（談判內容去年就開始逐條編寫整理）……寫完之後不誇張，我照鏡子還發現頭上多了幾根白頭髮
這集除了權益交換之外，還交代了三河對采妤的態度為什麼會在（拾壹）第一勝到（拾陸）幸運日之間發生轉變？也試著用「一時昏頭」淡化掉（陸）地下皇帝裡裕京單槍匹馬硬闖飛龍遊藝館的浮誇橋段，還有（玖）介入裡的阿Ｂ胡亂開槍的橋段我也用瘋狗的一句臺詞簡單帶過。再來是早期只概述的「天帝和黃河之戰」也在這集補充了一些細節，順道補上小呂哥的人設，看只愛唱歌的他「縱情酒色」又把紫羅蘭打到流產，大家可以想像一下他大概是個怎樣的人了ㄏㄏ……
熬過這一集後，就彷彿這部作品迎來一個新的紀元一樣。巧合的是，劇情的進度也推進到崇峻在阿Ｂ暫時退居幕後交棒給奶茶德、改朝換代的部分。
下一集我真的要寫（拾捌）了啦真心不騙，今天就先降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