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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狗遛狗、有貓吸貓
2. 參與一場對象皆是最信任的人的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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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期許各位不受虛構情節影響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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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瘋婦
計程車一陣疾駛後鑽入巷弄,再藉著巷弄的隱蔽性一路往郊區方向潛行。這期間,計程車司機不斷透過無線電和花瀾市區值班的車行同僚通訊,以掌握市區的概況,一邊熟捻地穿梭於一條接一條采妤從未見過的羊腸小徑間。在確定市區並無磨刀霍霍的可疑人等出沒後,司機終於不再深踩油門,而是以常規時速行駛,穿出迷宮般的小巷,開上空蕩、寬敞的道路。
路邊沒有商家攤販,就只有一棵棵晃悠過的行道樹、一盞盞的街燈和一片片黑鴉鴉的農地,路上行駛著的也就僅有采妤和妹妹搭乘的這臺計程車而已,一路上清靜的很。
因此在計程車的引擎聲和姐妹倆的喘息皆趨於和緩的現在,可謂是個說話的好時機!
計程車司機率先打破沉默問道:「現在咧?去哪?」
剛才的萬分驚險也讓司機緊握方向盤的手沁出了些汗水,在他的方向盤上留下濕漉漉的水痕。現在的他應該只擔心自己的車號有沒有被記下?而想儘快把今晚的包車任務結束掉,趕緊躲回家去。
「回一開始上車的地方。」采妤只能隨口一答。
她也無暇回想方才和阿鬼見面的網咖叫什麼名字去了?
因為在她身旁的珈萱,打從上車以後就只死盯著窗外的風景,一句話也沒多說。
采妤只能憑藉車輛經過兩盞路燈間短短毫秒的漆黑時,一點點拼湊出珈萱反射在車窗上、正緊蹙著眉的神情。這令采妤焦慮不已,而不自覺地捏著提包握把不停搓揉。心想著該和珈萱問些什麼,卻不知如何起頭?
最後她決定放下執念,先把赤著的腳掌在後座地墊上輕磨幾下,將砂塵約略清除後,重新把高跟鞋套回腳上。或許是因為沒看著談話對象而有了開口的勇氣,在穿鞋動作行進間,采妤終於發聲。
「剛才好恐怖喔……」她一邊穿鞋一邊這樣說:「這幾天妳都沒回電話和簡訊,我真的很擔心你們兩個。因為你們走了以後有發生一些事……」
妹妹們不告而別的當晚,正好「北斗殿」攻入擎天大樓、與居於守方的「崇峻」爆發激烈衝突!崇峻雖成功守成,卻也蒙受不少損失,因而尋求三姐妹的乾爹-「三河」出手協助傷患救治和據點重建。素來與崇峻不相為謀的三河為了牽制崇峻的首腦-「阿B」,順道袒護以「天帝」為首的花瀾市地方勢力聯盟,只得答應崇峻的請託。
似是有感時日不多,身體欠安的三河剛才塞給采妤十萬塊,要采妤用這筆錢帶妹妹們逃離花瀾市。因為在三河與世長辭之際,崇峻和天帝這兩大幫派必會爆發更大規模的械鬥!在此前,阿B必會利用三姐妹逼出「紫羅蘭」,以血祭逝去的老大、也是他和天帝的領導「瘋狗」曾經的共主-「小呂哥」,以證崇峻對這一方之霸的赤膽忠心,藉此離間與天帝結盟的地方角頭勢力。
於是就有了采妤今晚幾近豁出性命的行動!
「反正乾爹直接拿了一筆錢給我們,要我們不要待在花瀾市了。」
話已出口、則毋需多慮。采妤把鞋穿好後轉頭看著珈萱,嘆了口氣後繼續說:「姐姐是很謝謝你們的心意。不過你們也太不聽話了,怎麼去找那種工作做……」
但采妤本就不打算對此多做苛責,於是又改口續道:「算了,就當作是我們的祕密吧!我不會跟媽說,但是……」她仍天真地用以往和妹妹說話的態度笑說:「答應我,沒有下次囉!」
珈萱卻是報以一聲鼻息……接著是她低沉的嗓聲,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她用沉重的語調說:「不用謝我,真的……」
「要!我一定要謝!」
采妤本想再提起珈萱為賺逃命錢而受的苦,卻又見車外短暫的漆黑把車裡的珈萱那一臉愁容映射於車窗上,使得采妤就此打住。珈萱緊鎖的眉並沒隨著話說出口而稍有緩解,反倒鎖得更深,就像有些話將脫口而出了,卻在話到喉頭時又往心裡吞了回去。
「謝謝妳的付出。」采妤只好輕描淡寫地說。然後她低下頭,問了個連自己都覺得彆扭的問題:「妳很喜歡那份工作喔?」
這把珈萱惹得呵笑出聲。
車外正好又是一片漆黑的區間,透過車窗反射,采妤瞥見珈萱肅穆的神情終於略有鬆動。卻在迎來下一片漆黑後,珈萱的眉心漸漸又鎖了起來。
「也是啦!不然剛才妳也不會哭成那樣……」
這讓采妤發現珈萱的心防並非想像中的牢不可破,於是嘗試單刀直入地問:「可是剛才我想帶妳走的時候,妳好抗拒喔……」
「就因為『暴哥』啊!」
這答案來得頗快!采妤非常明白,惹怒暴哥一事尚不足以令珈萱如此擔憂。三姐妹的背後可是有瘋狗、三河這般堅實靠山的!
因此,采妤認為珈萱沒說真話。
「妳忘了?瘋狗說會『罩』我們,三河又是我們的乾爹,幹嘛怕暴哥啊?」
采妤的語氣掩飾得就像單純的安撫,讓珈萱只得陪笑點頭。
眼見機不可失,采妤於是追問:「那為什麼剛才妳不想走?可以跟姐姐說說看嗎?」
不是不敢、而是不想。這是在「林家花園」找到珈萱時,珈萱全無半點欣喜的表現讓采妤得出的結論。而面對暴哥的追殺時,珈萱表現的呆滯也不像是出於恐懼,倒像是為心裡的某個盤算而躊躇!
毫不意外地,珈萱沒有直接回覆,而是拋出了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問題:「除了去找媽媽,我們還可以去哪?」
想來這和采妤方才的追問有必然的關係。但還摸不著頭緒的采妤,只能先稱珈萱的意回答這個問題。她搖搖頭說:「想不到其他地方了,我們還要讀書,不能去沒有大人的地方。」然後采妤又問:「怎麼了嗎?」
車外正好又迎來一段漆黑區間。珈萱映在車窗上的面容再度發生變化,她的目光已經垂下,嗓聲也比剛才來得虛軟,她用略顯怯懦的語氣說:「我和綺綺說好,我們要留下來,我們不想走……」
「可是……」
這兩個丫頭還作春秋大夢?他們必是不知自身處境多麼惡劣才敢如此天真爛漫!卻在采妤打算把一切連珠般地全盤告知時,珈萱轉頭望著采妤,語出驚人地說:「我跟綺綺不去。如果妳堅持,妳去就好。」
這更讓采妤的腦袋陷入一團混亂!
然而面對一頭霧水的采妤,珈萱卻沒多作解釋,而是這樣說:「不要用那種表情看我,很好笑……」
見珈萱的嘴角隱隱抽動,采妤才驚覺自己此刻的神情該是非常扭曲,連自己都覺得臉頰就要抽筋了!她這才想起珈萱這樣說話的令一種可能,就是鬼點子特多的珈萱又開玩笑了!
采妤笑出聲來,扭過頭說:「我就知道……不要這樣啦!我很認真欸!」
珈萱卻冷回:「對,我也很認真。」
這冷聲彷彿提醒了采妤今晚的妹妹有多反常?讓采妤聽得面色瞬沉,倏地往珈萱看去。
珈萱的神情早又黯淡下來。她一邊搖頭、一邊冷聲說:「我們不去……妳去就好。」
見妹妹異常執著,恐怕把妹妹的心思弄清在此刻才是尤為重要的!珈萱跟在紫羅蘭身邊最久,避人耳目的生活她再熟悉不過了!怎麼會不明白自身處境有多危急?也因此采妤決定不再廢話,而是改口問:「為什麼?」
「等妳找到媽以後,好好看看她的樣子就會懂了。」說完,珈萱又轉頭望回窗外,不再多說什麼。
這答案實在無法令采妤就此罷休。
「媽的樣子?有怎樣嗎?」
她等不到那時候再弄明白了!
對采妤而言,今晚可是拚上性命才好不容易救出珈萱的,如今只要到網咖和阿鬼會合,從他那裡接走綺綺就能結束今晚的行動,她豈能在此放棄?如果珈萱只是因為紫羅蘭已不再適合帶著孩子們生活而想勸退采妤,那采妤只要再想出其他逃亡地點就好!無論如何,帶兩個妹妹離開花瀾市都是重中之重!
更重要的是,珈萱看起來好像知道些什麼。就算珈萱不願意一起離開,至少也該將紫羅蘭的狀況向采妤告知!
采妤非常堅持,她現在就要得出一個答案來!
可是珈萱卻仍能把接下來這番話說得雲淡風輕,即便這番話對采妤而言沉重如泰山壓頂……
「媽已經瘋了……妳怎麼都看不出來?」
這話驚得采妤瑟瑟發抖!她強忍格格發顫的牙,結結巴巴的說:「這……不能亂說欸!」
「妳不知道喔?」珈萱的冷面從車窗上映射出來,後又消失於光暈裡:「就媽『收』妳以前的事啊……」
「我知道啊!媽都說過!」采妤自認知道的足夠多了。
因為在將手刃小呂哥的「秘術」授予采妤時,紫羅蘭就先向采妤坦承了一切。據紫羅蘭所言,她是恨透了小呂哥四處沾風惹草的行為才決定下手的……因為能同理紫羅蘭承受的痛,故采妤願意接納這個「因殺了黑道大哥而被追殺」的「殺人犯」作乾媽,並且為她保守一切秘密,包括她先是隱居於廢棄眷村、後又藏於深山大宅裡那飄忽不定的行跡。
珈萱卻搖頭予以否定。且她搖著的頭還像是得意忘形似地漸漸歪向一邊。
這回她映射在車窗上的神情還帶著一抹輕蔑的笑,像在嘲笑采妤不自知的無知。
「還女兒咧……妳知道的不夠多啦!」她接著說:「聽她說哪夠啊?她根本也不曉得自己被搞成什麼樣子了……」
瘋子會知道自己瘋了嗎?
那個在采妤一心尋死之際現身將采妤救下、並在采妤身陷萬劫不復的流言蜚語間仍引導采妤勇敢展望未來、終讓采妤死心塌地將其視作生母般尊敬的紫羅蘭,在珈萱心裡是什麼樣子?何以讓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養女稱其為「瘋子」?
這讓采妤突然想起,一家四口結義之初,在眷村後山出遊踏青時,采妤好像問過紫羅蘭這個問題……
「媽有交男朋友嗎?」
兩個同校又同班的妹妹自顧自地散步去了,因此當時只有采妤目睹到,面對這個問題的紫羅蘭嶄露了何等面貌?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的她首先摘下墨鏡。而她本該自信滿滿的雙眼卻是盡顯悔恨與哀怨!
然後是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尖笑……笑了很久後才止住。接著她用尖聲頓挫的語調,混著粗話厲聲答道……
「誰要那種爛東西啊?」
「妳以為我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是嗎?」
「放你媽的屁!去打聽一下好嗎?『天帝』的『小呂哥』就是……」
采妤已忘了當時的自己是什麼表情?總之這讓紫羅蘭很快回過了神、馬上把嘴閉了起來,似是意識到自己的言行把采妤嚇著了。
「我也……我……」她又默默將墨鏡戴回去,旋即轉身藉口道:「我去看看珈萱他們……」就此中斷話題,往遠處的珈萱和綺綺那兩道細小身影快步行去。
這之後采妤便不敢再多問什麼。反正她知道了,除非乾媽主動提及,否則千萬別在乾媽面前聊起這件事……
如此回想起,采妤也不免為珈萱的話動搖了些許信念。
珈萱又接著問:「『骯古』的事呢?媽有說過嗎?」
「骯古」聽來似是個常見的乳名,采妤卻從沒聽紫羅蘭提過這號人物,因此采妤搖頭後問道:「『他』是誰?」
珈萱長嘆口氣後,才乾脆答道:「『他』就是媽和『長腿叔』的孩子……」
「長腿叔」是珈萱對小呂哥的暱稱。紫羅蘭的三個女兒裡,也只有珈萱還親眼見識過這號人物在世時的豐采。曾聽珈萱說過,小呂哥是個意氣風發、身材高挑的美男。每次和紫羅蘭見面,都是梳著油亮整齊的髮型、穿著剪裁合宜的花襯衫和西裝褲。遠遠看見紫羅蘭時,小呂哥就會把他的長腿跨上一旁的花圃,用襯衫口袋裡的手帕,往腳上那隻本就已亮得刺眼的皮鞋拍打,好似這行為會散發某種紫羅蘭才懂欣賞的魅力。待紫羅蘭羞著臉來到他面前,小呂哥便會將藏於身後的花束捧出,燦笑著迎接紫羅蘭。
他的腰際間還掛著一只霧黑色皮革方盒,用以收納俗稱「B.B.CALL」的呼叫器。但每次有訊息捎來,卻都不見他作出回應,偶爾訊息多了,他甚至會發出「嘖」聲以表厭煩,然後將呼叫器丟在一旁置之不理,或交給好奇的珈萱隨意把玩。
這時候,紫羅蘭便會這樣關心道……
「瘋狗嗎?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拿不定主意了?」
「阿B又跟人打架了是嗎?」
「你哥留給你那麼大的事業,一定要挑好接班人呀……」
英年早逝的「大呂哥」留給弟弟「小呂哥」一筆龐大的生意-「天帝」。但愛好自由的小呂哥卻對經商毫無頭緒亦不感興趣,統御幫派一事也自認無能為力,而把天帝交給哥哥收進的手下-瘋狗、以及自己在遊藝場認識的年輕人-阿B共同打理。孰料卻因此埋下天帝決裂的禍根……
那小呂哥對什麼感興趣?
唱歌。唯有此事能令小呂哥兩眼發光、振奮精神!
曾參加過電視臺歌唱比賽的他,最自豪的事便是曾與當今的天后級女藝人同臺飆歌過!
就這樣,小呂哥直到遭紫羅蘭手刃前都是那德行,好像世上除了打扮和尋歡作樂外就沒其他值得追求的事了。但在此前,紫羅蘭仍願意死心塌地的跟著他,並且為他懷上孩子……
「媽有其他小孩嗎?」
采妤對此可謂聞所未聞,因此她由衷盼望這個以小呂哥為父、紫羅蘭為母的人可以是個可靠的人,他的存在或能為三姐妹的處境帶來轉機!所以采妤接著問:「他是做什麼的?也是『黑社會』嗎?」
珈萱的雙肩竟開始伴隨急促而規律的鼻息上下抽動了起來!令采妤分不清那是在啜泣、抑或是藏不住的笑意?直到珈萱呵笑出聲……
但在接著說話以前,珈萱的笑便先止住了。
因為她接下來說的事過於沉重,恐怕沒人能笑著說出來。
「骯古早就『流掉』了……」
采妤突然倒抽了口氣,這讓她想起紫羅蘭藏在衣櫃裡的神龕。
她本以為那座神龕是為小呂哥而設的,但剛才聽珈萱這樣一說,倒是讓她想起了,不論是在眷村裡的住所、或是後來的深山大宅,神龕旁總不會忘記要擺一箱嬰幼兒用品及玩具。
初見那些玩具時,采妤本還以為那屬於珈萱而未多做猜測,但那玩具是學齡前的孩童適用的,珈萱卻是在小學一年級才被紫羅蘭收養……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玩具根本不屬於珈萱!
思及此,采妤用顫抖的手將車裡的空調出風口往上撥轉,因為僅穿著一件薄襯衫的她,渾身冷得就像是置身於凜冬中的室外嚴寒。但身為「姐姐」,她不願在珈萱面前表露懼色,她強作鎮定的搭著話:「所以媽在衣櫃裡拜的是骯古?我以為是長腿叔欸……」
因為當初紫羅蘭只向采妤介紹道:牌位供奉著的,也是家的主人之一……誰想得到這主人竟是個未出世的嬰孩?
漆黑的車窗映射出珈萱略顯哀怨的神情。一聲鼻息後,她這樣回道:「媽怎麼可能拜長腿叔?媽討厭祂討厭得要死……」
「跟骯古流掉的事有關嗎?」采妤的直覺是這麼告訴她的。
這猜測也從刻意壓低音量的珈萱嘴裏得到證實。她輕聲附和:「就是長腿叔……聽到媽懷孕了就動手。」
這番話仍被聽得一清二楚!采妤難以置信的追問:「那是祂小孩欸!祂為什麼這樣?」
「那是『大人』的事,我不曉得……」
「那妳怎麼知道是長腿叔?」
「我看到的。」珈萱的雙肩又開始上下抖動了,無法自制的鼻息讓她的語氣斷斷續續地說:「長腿叔把媽摔在地上……往肚子踢……」
這令人瞠目結舌的情節令采妤不免又懷疑起,珈萱是否又拿自己尋開心了?
因為采妤仍分不清此刻珈萱雙肩的顫動是在啜泣、抑或是藏不住的笑意?直到珈萱用鼻子使勁吸了一下,像是在將往鼻孔溢流的淚水吸回去,才讓采妤確定妹妹的反應。
多麼令人惶恐的回憶……現年14歲的珈萱,在目睹這場慘劇時才多大年紀?
「對不起,我不知道……」采妤趕緊向計程車司機要了幾張面紙,然後將面紙塞進珈萱手裡。
這或許才是紫羅蘭對小呂哥下手的真正原因了。如今知曉了「骯古」被流掉的事,才讓采妤真正完全同理紫羅蘭的心情,也對紫羅蘭的行為更為認同。
等到珈萱用面紙拭淨眼鼻,將使用過的面紙握於掌中後,采妤才又小心翼翼地問下去:「如果媽那時候就瘋了……」話音至此,采妤先瞥了眼駕駛座的計程車司機,後改以「割喉」手勢輔以氣音表達原意,才接著問:「應該沒辦法『那樣』吧?」
在紫羅蘭眼裡,不論多麼位高權重的男人,只要上了床,都會變得像是隻只懂繁衍的牲畜。將小呂哥拐騙上床的紫羅蘭便是趁著小呂哥心防最弱的一刻-性高潮時下手的!
也曾做過這種事的采妤很清楚,下手時的風險非常大,那不是一個精神異常的人能順利辦到的事。
對此,珈萱是這樣說的:「是長腿叔過世以後,媽很後悔才發瘋的……」
「媽有後悔?」
采妤倒是第一次聽說。因為紫羅蘭可是義憤填膺地向采妤解說「秘術」的!彷彿紫羅蘭是抱著悲壯的情懷、有堅定的覺悟才動手的!
接著采妤的疑惑,珈萱這樣答道:「因為是有人叫媽『那樣』的。」
「誰啊?」
珈萱不再說下去了。她先是像剛才的采妤一樣,看了駕駛座的司機一眼,隨後掏出手機,對手機輸入文字。
沒過多久,采妤的手機發出震動。采妤不覺佩服起妹妹細膩的心思來,教唆殺人者是誰可不能讓第三人知道了,因此珈萱以傳簡訊的方式向采妤揭露。但當采妤打開訊息查看後,卻被內容震懾地不自覺瞪大眼、摀起嘴來。
勸誘紫羅蘭殺害小呂哥的有兩個人,他們分別以這兩個名號走縱於江湖……
「天帝瘋狗 崇峻阿B 看完要刪
掉」
不僅僅是阿B,就連答應要提供三姐妹無償保護的瘋狗也有一份!並且還是借紫羅蘭這把「刀」來動手的……如此一來,紫羅蘭耳提面命地要采妤對這兩個幫派多加防範的原因明朗了。因為他們恐以替老大報仇之名,對三姐妹行滅口之實!
總而言之,能令采妤目瞪口呆的理由多了去!但其中最令采妤吃驚的,還是身邊這個年僅十四、看似懵懂無知的妹妹,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采妤幾乎無法自主呼吸,直到驚訝的感覺稍有緩解,才戰戰兢兢的轉頭看著那親如手足的女孩。在知道妹妹藏著許多祕密後的現在,采妤眼裡的珈萱已彷如陌生人般疏離。而妹妹仍低著頭,雙手拇指快速按壓手機鍵盤,好似還有話沒說完。
果然沒多久,又是一封簡訊捎來……
「他們趁媽剛分手還難過要媽殺呂
媽答應了 但是媽殺完就後悔了
然後把自己關起來好幾天 把電視
聲音開最大 一直大笑大哭 妳沒
看到真的很恐怖」
采妤只覺得心頭裡成千上萬個疑問正萬頭攢動,爭先恐後地想從嘴裡鑽出,但看著珈萱在發完這封簡訊後手仍沒停下,采妤於是決定也發一封簡訊,把較重要的幾個問題列出來讓珈萱說明。
她趕在珈萱的簡訊發來前,先傳送這樣的內容:
「他們不是不和?合作嗎?而且呂不
是跟媽分手怎麼約得出來?媽後來怎
麼看起來很正常?瘋狗怎麼又說保護
我們?」
這回換珈萱的手機傳出震動悶聲。她先把輸入一半的內容儲存起來,接著把采妤的訊息概略讀過,才優先回覆采妤的問題。
「他們說大家都在等呂動起來呂都不
動 老大一定要換 天帝又是呂他
哥留的 不能隨便換 才叫媽騙呂
分手砲在殺他 殺完之後阿B就誰
都不相信 覺得這是一定會被掀
瘋狗覺得阿B要」
-超過75字字數限制,接續前一封-
「趁機搞事 兩個人就灣家 全都馬
阿B在搞」
雖說「都馬阿B在搞」,但采妤仍覺得不得不對瘋狗加以防範!想來這也是三河會不論如何都要三姐妹趕緊離開花瀾市的真正原因了……采妤心裡的疑惑已大致理清,卻唯獨紫羅蘭如何重新振作一事,珈萱還未給出回應。看珈萱繼續埋頭苦幹的樣子,想必方才被儲存著的回覆必是問題的解答了!
這回珈萱輸入訊息時還頻頻伸手拭淚,這讓采妤對訊息的內容更加好奇。直到掌中的手機發出震動,才讓采妤不等震動結束就急得打開訊息閱讀……
「媽吃東西都不穿衣服頭髮超亂 我
不敢跟她講話 而且她吵我睡不著
妳知道我很想幫她可是我要做什
麼 我很愛她可是她都不鳥我她最
後好了都只有說是因為骯古啊!她
後來跑不」
-超過75字字數限制,接續前一封-
「見我一直哭 因為外面還下雨 結
果她很晚才回家全身濕 一直笑
說她聽到骯古說話了她不要去自殺
了」
訊息還沒讀完。
但光是「聽到骯古說話」這事就足令采妤直打哆嗦,即便車裡的空調出風口早被轉向了……同時,采妤還覺得車裡的空氣愈發沉悶,想著打開車窗會比較舒服,於是問也不問司機一聲便擅自將車窗打開。
她實在好需要新鮮的空氣!因為侵擾她的不僅是莫名的缺氧感,甚至肚子裡都好像有什麼正翻騰著……
「我一直陪她怎麼就不跟我說她自殺
她都不理我!跟她那麼久她有沒有愛
我!」
-超過75字字數限制,接續前一封-
「她跟她救回家的人比對我好 因為
都馬骯古叫她救的她才有分別心!
每次說要去救人就把我跟骯古牌位
留在家裡超可怕妳知道我很害怕嗎
!剛開始覺得她發瘋亂講結果她就
真」
「的把人帶回家妳知道多恐怖嗎!」
就算不是親自開口,也能從字裡行間感受到珈萱如燒開水般漸漸沸騰的怨懟。然而不只是珈萱,就連采妤也覺得自己的精神正漸漸逼近崩潰邊緣!
紫羅蘭曾自稱是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活著」才令迷惘的她打消尋死念頭,原來說得是從未出世的骯古,而非一直以來陪伴她的珈萱。珈萱總把自己關在房裡的原因,便是出於對骯古的恐懼、也是向紫羅蘭表達自己被漠視的抗議!至於紫羅蘭在長虹橋上救下為情所困的人這般美談,如今也因為珈萱揭露的真相而蒙上一層陰影。那看似巧合的相遇,讓被紫羅蘭救下的采妤生起了個可怕的聯想……
那聯想竟與訊息的結尾不謀而合!
「媽很疼妳也是骯古叫她帶妳回來
的!妳剛好最後一個!」
慶幸珈萱的訊息就到此告一段落。因為那正在采妤體內作祟的不適感已把采妤折磨的不成人形!讓她不顧形象地衝著司機厲聲命令:「停車!」
「快到了欸!妳……」
「快停車!」
計程車正駛上一條小橋,橋的另一端就是花瀾市區,只要再三分鐘車程就能抵達目的地。但采妤必須現在下車!因為在司機順了采妤的意將車停靠橋邊後,采妤就踩著焦急又踉蹌的步伐衝出車外、趴上護欄,然後將頭伸出護欄外,直往橋下溪水一陣狂嘔!
吐出的穢物僅是幾小時前陪三河喝下的少許茶湯,但只要想到紫羅蘭偶發的反常神情、狂妄笑靨、浮誇的肢體動作舉止、以及將流產嬰孩供在衣櫥膜拜,甚至聽從嬰靈指示去救人的種種行為,便令她持續發出乾嘔。直到計程車司機來到采妤身邊將面紙盒遞上……
采妤接過面紙後,便瞪著泛血絲的眼朝司機揮手將他打發回車上。她一邊喘氣,一邊用面紙將口鼻抹淨,然後雙肘靠上護欄,望著流往出海口的潺潺溪流,打算待吐息回復平靜後再回車上。
該說早在意料之內嗎?她始終沒等到珈萱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表示關切。她回頭一瞥,只見珈萱仍坐在車裡看著窗外街景,即便街景動也不動,她也頑固的死盯著,連道關愛眼神也吝嗇給予痛苦發嘔的自己。
或許只是對車裡的低靡氛圍感到排斥,但采妤的離開不就該讓車裡的氣氛稍有緩解嗎?還是令珈萱如此排斥的不是氛圍、是人,是處於珈萱視線一百八十度範圍外的采妤?
采妤實在不願再作這般猜想,但打從找到阿鬼開始,從他那得到與兩個妹妹相左的資訊後,就止不住采妤對妹妹們的懷疑了。尤其是剛才的簡訊,珈萱的最後一句話還令采妤隱約感到一股不得寵的醋意!
除了紫羅蘭的事以外,她倆到底還瞞著什麼?現在的采妤只希望「幸運日」已然結束的現在,她心中不祥的假想可別成真了!
她拎著面紙盒慢慢走回計程車裡,還是決定繼續這趟未完的夜路,也是為了搞清楚兩個妹妹的心思。只是在此前,她得先對紫羅蘭已然瘋了的事作出決斷。
而她也沒想太久,在車門「砰」的一聲關上後,心裡便有了答案,隨即精神抖擻地命令司機繼續開車!
在計程車過橋進入市區後,車窗已因光害而無法再將珈萱的表情映射在車窗上。但采妤已不在乎了!
「妳剛在吐嗎?」
珈萱的口氣清冷如初,不像是關心。
「是不是很噁?我那時候的感覺比妳現在還噁!」
「這樣知道我為什麼不想去找媽了嗎?」的確不是關心,她只想得到采妤的同理。
采妤卻是頻頻搖頭,她刻意用能讓珈萱聽見的聲量自語抱怨:「唉……暈車好痛苦喔……」
采妤的反應令珈萱渾身一震,似是一度想將頭撇回卻又強忍住,努力維持著她一語不發、靜望窗外一間間閉店商家的矜持。看著不再反射的車窗,采妤不禁想像著,若珈萱的臉再映射於車窗上,神情該會是多麼錯愕?
思及此,采妤不禁微微一笑,並且自信說道:「其實……我跟妳想的不一樣。」
紫羅蘭可能真的不太正常,將嬰靈供於衣櫥的行為也令人生畏,致使采妤對紫羅蘭的敬愛在剛才有過剎那動搖。但她教給采妤的一切始終受用卻是無庸置疑的。她對采妤說過的話仍帶著溫暖、發著光,照亮采妤心底的暗處。采妤仍忘不掉紫羅蘭的教誨,那些叮囑她要勇敢活下去的字字句句。
因此她不能在此就被排山倒海而來的壓力擊潰!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妹妹,讓妹妹明白為何她能在知曉駭人聽聞的往事後,仍願意直面紫羅蘭的黑暗面?
珈萱卻不願理睬!
她對采妤的想法表現出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只望著窗外自顧自地回道:「喔……是喔是喔,那妳自己去找她啊!」
這可把采妤惹火了!珈萱反常的冷淡讓采妤從林家花園一路忍到現在,忍得也實在夠久了!於是采妤怒斥:「妳什麼態度啊?」
只見珈萱的手往自己穿著的短褲褲腳一捏,像是被采妤嚇著了,又像是把什麼本將脫口的話隱忍住了。采妤有注意到卻假裝無視,現在的她只想把自頭至尾受得氣一股腦宣洩出來!
於是采妤不再保留的批道:「我三更半夜出來救妳,妳怎麼就這樣跟我講話?剛才我為了妳差點都要死掉了欸……」
珈萱捏著褲腳的手又捏得更緊了,緊得發顫!采妤看見了,卻是用更強烈的語氣說:「很生氣嗎?誰叫妳忘恩負義?我會這樣講不只因為妳對我的態度……」采妤對著珈萱伸手一指,繼續狠批道:「還有把妳養大的媽媽!」
聽到「媽媽」,珈萱捏著褲腳的手卻鬆開了,五指卻仍顫抖著。而只要順著珈萱的手臂看去,便可發現不只是手掌,珈萱是把渾身肌肉都繃緊得發顫了!
「如果媽真的瘋了,妳作女兒的還不在媽身邊照顧她,妳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辛苦把妳養大的媽媽?媽可能後來比較偏心,但是我不相信她以前沒對妳好過!」采妤收回手,從提包裡掏出了個寫有「一路順風」字樣的牛皮紙袋,並將紙袋舉在胸前繼續說:「這是乾爹給的旅費,妳不一起去就不要去了,錢我和媽慢慢花就好!媽就我來照顧,不管做不做得到,我都會試試看讓媽好起來!女兒有我一個就夠了,反正她從小養到大的女兒寧可留在花瀾市這種……這種爛地方、這種『骯髒』地方也不要……」
突然計程車司機清了清嗓,像是對采妤如此形容花瀾市表示抗議,卻也同時打響方向燈。方向燈「喳喳」響著的同時,他把車速放緩,準備停靠路邊。
看著不久前才見過的熟悉景色,采妤知道目的地就要到了……
她將牛皮紙袋收回包裡,然後和緩地補上:「算了……我等一下問綺綺,說不定她想得和我一樣。」方才罵得雖然兇了些,但她故意提及綺綺,也是寄望珈萱能為此回心轉意。
只是……說起綺綺?
珈萱說過,采妤是最後一個讓紫羅蘭因「骯古的話」而救下的人。那紫羅蘭又如何在采妤之後救下綺綺?難道真是巧遇?
而原本靜默不語的珈萱在聽見綺綺後果然開始有所動靜。她坐挺起身,用力地在一旁的車窗和前後擋風玻璃間不停轉頭,拼命想將窗外景色瞧個清楚!直到她轉面向采妤那側的車窗,才終於讓采妤看清珈萱的表情……
她沒哀求采妤原諒自己無禮的言行,也沒為將要見到綺綺而顯露喜悅,她的表情竟是由驚恐和慌亂交織而成!
她問采妤:「妳是要把我帶到哪裡?」
計程車正迴轉到網咖門口。采妤本想告訴珈萱,在去林家花園前,她先循著妹妹們以前言談間透漏的資訊,到這裡找綺綺的男朋友-阿鬼幫忙了。可如今網咖門口卻半個人影也沒有!
這裡和早前采妤離開時的樣子並無二致,阿鬼推倒的機車和腳踏車仍像骨牌般躺在原地,但本該帶著綺綺在門口履約的阿鬼呢?怎麼連「鬼影幫」的嘍囉都沒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來這裡?」
儘管珈萱在一旁迫切追問,采妤卻充耳不聞,逕自打開車門下車。
這讓珈萱的語氣愈發急迫!
「妳來這裡找誰?」
下車後的采妤跨過倒地的機車走進騎樓。她趴上櫥窗、往裡頭張望尋找鬼影幫成員的身影。哪怕一個都好!至少有個人能問清鬼影幫的行動結果,以及綺綺是否平安無事?但別說是鬼影幫成員了,櫥窗裡的光景比起采妤離開時倒是又冷清許多。
正為阿鬼失約而發愁的采妤,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熟悉叫喚。
那卻是令采妤感到最難堪、最痛恨的稱呼……
「怪胎!」
這可是采妤初中前,因發育過早而被同學羞辱性的戲稱哪!
「我在跟妳說話!」
采妤猛地轉身,卻發現這稱呼竟是和自己最熟捻的珈萱發出的!
想來妹妹必是把采妤從前掏心掏肺的痛苦回憶銘記於心,才讓她得以利用那痛苦回憶裡最令采妤不適的稱呼來引起采妤的注意!
而敢於用此大逆之詞稱呼乾姐姐的珈萱,似乎也已忍耐到了極限,而不願再多作保留。
她準備好要在今晚把底牌全給掀了!
2.請鬼拿藥單
采妤下車一側的門還開著,珈萱卻像不願觸碰采妤碰過的任何一切,寧可從另一側下車。二人以計程車和騎樓外倒地的機車作楚河漢界、遙遙瞪視。
沒過多久,采妤便厲聲質問道:「妳叫我什麼?」
話已出口,則毋需多慮。這道理珈萱也明白,並且也做足了心理準備。她強壓天生低嗓故作滑稽地重複一遍「妳叫我什麼」,隨即拉高聲量吼道……
「怪胎!」
「聽清楚沒?」
「我在跟妳說話!『耳包』嗎?」
她一邊繞過計程車、一邊重複剛才的問題:「妳來找誰?來這裡幹嘛?」接著跨過倒地的機車,緊挨采妤面前,出手扯住她的衣領,瞪大本已渾圓的大眼怒視之,極其挑釁的說:「講話啊怪胎!」
儘管因衣領受拉扯而踉了蹌,但自恃比起珈萱沒少見過風浪的采妤仍強作鎮定穩住腳步,並以自認最銳的眼神與之對峙、問心無愧的說:「我找阿鬼!他說要把綺綺帶過來!」
「是不是還有他旁邊那些廢物?」
「是說『鬼影幫』嗎?對……」采妤點頭回道。
話才說完,采妤突然覺得珈萱的手捏得更緊!然後她看著珈萱展露了自己從未見識過的猙獰!
「啪」
咬牙切齒的珈萱毫不留情地賞了采妤一大巴掌,將采妤拍倒在地!采妤錯愕的跪坐地上,雙手撫按自己熱辣辣的臉頰,屈辱又憤怒的淚水失控地奪眶而出。
妹妹何以如此憤慨以致出手傷人?
「媽的妳白癡啊?」珈萱指著采妤破口大罵:「第一天認識謝士貴嗎?那什麼『幫』的只會搞事把事情鬧大!妳跟媽一樣瘋了是不是啊!」
采妤是第一天認識阿鬼沒錯,但她不是白癡,至少僅憑珈萱這番言行就已足夠她驚覺大事不妙。若鬼影幫真如珈萱所言那般……
「鬼影幫被講得超猛,說敢跟大人『灣家』。啊他們每次跟大人『灣』都沒贏過啊猛個屁啊?」
早些前鬼影幫當采妤的面在線上遊戲裡「吃王」失利的事,似乎就是他們有勇無謀的表徵,若真落得敗北下場恐怕也不令人意外。如此看來,阿鬼失約的原因有答案了……綺綺呢?是否她會受到鬼影幫牽連而招致不幸?
想到這裡,采妤不禁在心裡咒罵自己的愚蠢和無知!
珈萱本還要再多罵幾句,但在發話同時,卻又被口袋裡的手機發出的震動打斷。
那是一通令珈萱不寒而慄的來電!在珈萱看過來電顯示後,她竟一臉失神地呢喃:「完了……」隨後快步遠離采妤將電話接起。
趁這機會,采妤撐著地板,讓鞋跟踩穩後緩緩站起身,然後朝白色長褲上的污漬拍了又拍。方才在林家花園跌的那跤讓采妤的褲子溼了一片,如今又沾了地上的塵土,想來這條鮮少穿著的白色長褲是該報銷了……
而珈萱雖已來到計程車旁,和采妤相隔數尺之遙,但她激動的語氣仍讓采妤依稀聽見到……她正向電話另一頭被稱為「老闆」的人致歉不斷,且語氣焦急地像在解釋什麼似地。只要提及「暴哥」一詞,珈萱便會更加急促地向電話另一頭的老闆道歉,同時往采妤瞪視!
然後……珈萱突然驚叫一聲,同時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明明表現得悲痛萬分,但這之間投以采妤的瞪視卻挾著無可比擬的憤恨!
珈萱突又雙腿一軟,直往柏油路面跪下,並且雙手捧著話筒放在右耳上,苦苦哀求電話另一頭的老闆……
「對不起!不要打她!我回去跟你解釋……」
「不要啦!打我就好!我現在就回去!」
最後,珈萱捧著手機的手垂了下來,置於雙膝之上。手裡發散螢光綠色的手機螢幕顯示主頁面,表示通話已遭強制結束。接著珈萱抬起頭,對著夜空發出震耳欲聾地哭吼!但不管珈萱哭得再悽慘,老闆都聽不到了。
看來綺綺是受到牽連,遭致金凱蒂老闆的「體罰」了……
阿鬼率領的鬼影幫再兇悍,終歸敵不過握有更多資源的成年人。
采妤不禁責備自己,怎麼就敢對一群初中毛頭寄予厚望?
現在的珈萱正要回公司向老闆負荊請罪,「暴哥」的帳也賴不掉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采妤……全是采妤害的!
在采妤還瑟縮在騎樓一隅低頭自責之際,跪著的珈萱已從柏油路上站起身來,逕自坐上計程車,嚷著要司機趕緊把車開往「金凱蒂」。但計程車司機當只聽命於付錢包車的采妤,故而不從!這惹得珈萱氣急敗壞地從後座往前伸出雙臂,勒住司機的頸項,把司機勒的只能發出「喀、喀」的喉音。
本還在騎樓裡、呈如喪考妣之態的采妤這才回神,低著頭快步坐上車來。珈萱也才鬆開手,將注意力轉往被髮絲遮蓋住面容的采妤。
「他媽的都妳搞的!沒妳的事了啦死三八!」
見采妤罵不還口,珈萱氣得將采妤往後座另一側使勁一踹,嫌惡罵道:「滾啦!」
不想采妤竟也打不還手!她只輕輕將髮絲往耳後一撩,露出她陰鬱的側顏,旋即向計程車司機報上下一個目的地-「金凱蒂」的地址,還不忘叮囑:「拜託,真的要麻煩你快一點……」
既然采妤已如此發話了,司機必得再度發揮他「車行最快車手」的本色精神……就是快馬加鞭地趕赴目的地!
「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說話聲量並不小。
在計程車馳聘於深夜的花瀾市街道上,引擎發出巨大轟鳴的此刻,采妤也刻意提高說話音量,打破衝突後的死寂。
珈萱一如既往地沒有說話,她就和剛才一樣看著窗外一聲不吭。但在采妤發出問句時,珈萱的手臂卻又像是觸電般抽動了一下。
采妤也早料到珈萱會沉默以對,於是自顧自地說:「我是從剛才開始的。」她也沒看著珈萱,就只看著副駕駛座的椅背,接著說:「妳今天晚上跟以前不太一樣。」
不僅是為了工作而作的反常打扮,今晚的珈萱還少做一件事。
「妳今天沒像平常一樣叫我『姐姐』,只有叫我『怪胎』。然後我就知道了……」至此,采妤先是閉眼吸了口氣,才繼續說:「妳沒把我當姐姐了。那我想說……從妳叫我怪胎開始,妳也不是我妹了!」
采妤以手背往眼角溢湧的溫熱輕抹,哽咽問道:「但是我想要妳跟我說,妳是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我的?我有做什麼嗎?」說到這裡,采妤已抽答地無法再將話說清了:「我……我做錯什麼了?」
珈萱的雙肩竟又開始上下抽動!仍以背後示人的她,這一動作令人分不清是在啜泣、還是竊笑?
「妳喔……哼!」那是在笑了!還擺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妳什麼都沒做啊!」她得意忘形地搖頭晃腦繼續說:「我只要看到妳就覺得討厭!妳會這麼賤喔……一定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啦!」
「妳是這樣想的嗎?」采妤以哭吼的語氣質問:「那為什麼還叫我姐姐?這樣很好玩嗎?」
「妳幹嘛這樣啦!」邊笑著邊抖起腿的珈萱,像是對采妤崩潰的樣子非常滿意。她接著說:「好玩是好玩啦!但是也是要給媽一個交代啊!想說對妳好她應該會開心一點吧?」然後珈萱收斂住高揚語調,突又沉聲說:「誰叫她比較疼妳……」
采妤已被惹得鎖眉閉眼、緊咬著牙也緊握著拳,卻又不知是該將這股憤恨投以身旁的珈萱,還是愚鈍的自己?
她又問:「我以前送妳的衣服……」
「都剪光啦!送我新的還說得過去,可是拿妳穿過的來送是哪招啊?」沒等采妤問完,珈萱便迫不及待地答:「唉呀反正都剪掉了啦!」
原來總是把自己關在房裡的珈萱都在幹這種事!
就此,自覺把淚流乾了、心也已碎個徹底的采妤緩緩脫下腳上的高跟鞋,踩上椅墊,然後抱起雙腿蜷縮著。但她還是含著最後希望,哽咽問:「綺綺她……和妳一樣嗎?」
一樣是這麼虛偽的人嗎?
慶幸珈萱搖頭否定,不過她卻又用森冷的眼神瞪著采妤,淡淡補上:「可是等她知道妳都幹了什麼,我就不曉得了。」
珈萱和綺綺的感情好得總是同榻共枕,因此珈萱有得是機會挑撥綺綺和采妤。但在聽聞了綺綺對自己並無怨懟後,讓采妤心裡再生盼望,盼望最後至少還能帶綺綺一起離開!
「她的事,我會想辦法彌補。」采妤將嘴埋在雙膝的縫隙間,慢慢說著:「就讓她自己選,要跟妳留下來吃苦還是跟我走?到時候妳嘴巴閉緊一點,不要干擾她,能做到嗎?」
「能做到嗎!」珈萱帶嘲諷地複述采妤的話,隨即發出冷笑:「呵!我好怕哦!」後又一派輕鬆地說:「沒差啦!反正我平常跟她講很多!」
這讓采妤逮到了個還口的機會,但待人溫順慣了的采妤卻說不出什麼有殺傷力的尖銳話語來,只刻意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冷回:「講很多還是說服不了她跟妳一起討厭我,妳口才真的很爛……」
所以珈萱並沒因此被激怒多少,她仍是一副無關緊要地說:「反正我之前跟她講得今天都變成真的了啊!」
成真什麼?這倒引起了采妤的興致。不過在這唇槍舌戰之際實在不好顯露真實想法,因此她以慵懶語氣遮掩,如此吐槽道:「有嗎?什麼變成真的?」
「有啊!就妳自以為啊!」珈萱被激得開始細數那些曾背著采妤說過的批判:「自以為聰明、自以為漂亮、自以為人見人愛!還超級愛哭……其實妳超笨的欸!看不出來我很討厭妳嗎?長得沒很漂亮穿衣服又超難看,誰教妳的啊?跟『站壁仔』學的嗎?煮飯還煮得像『ㄆㄨㄣ』一樣……」
珈萱又衝著采妤說了好多……
采妤只好閉著眼,把這些話全充耳邊風。抱著雙膝坐在後座的她,甚至還晃著身子,假裝哼起歌來。
可實際上珈萱說得她一個字都沒漏聽。
珈萱最後這樣說……
「我早就跟綺綺講過妳這種自以為的人遲早出大包害死我們!結果妳是不是就真的出事了?我也跟綺綺講過阿鬼說他根本靠不住!她都不聽嘛!結果今天都被我說中了啊!」
珈萱的話令采妤如受千刀萬剮般地痛苦!卻在說起綺綺時,又讓采妤隱約覺得珈萱的態度不太對勁。明明此刻最痛的該是受體罰的綺綺,可珈萱說起自己料中綺綺的不幸時,卻看不出一點憐惜之情。
為了自己料事如神,珈萱倒是表現的很得意!
算是想替綺綺出口氣,采妤刻意嘲諷道:「她比較喜歡的人應該都被妳罵過了吧?」
「廢話!」珈萱仍理所當然地說:「她旁邊就都是一些爛人啊!」
這讓采妤不禁輕「哼」一聲,續道:「那以後就罵妳自己吧!因為現在剩妳跟她最好,開心了嗎?」
采妤難得在此刻認同珈萱所言。因為現在和綺綺最好的僅剩珈萱了,所以珈萱定是最爛的人!
能煽惑綺綺一齊逃家同去從事非法打工的珈萱,絕對是綺綺現在最信任的人了!
卻也讓采妤不禁佩服起珈萱的毅力來。憑著自己對綺綺的認識和了解,采妤知道綺綺出生於優渥的環境,在學校裡也不缺少真誠以待的朋友。若要讓綺綺甘願拋下本擁有的一切和珈萱成天膩在一起,除非珈萱這人真好得不得了,否則就得靠珈萱在其中下不少功夫……
珈萱算是個「好人」嗎?對采妤而言,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所以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猜想倏地閃過采妤的腦海!
從珈萱方才的言行表現看來,她倆的不告而別絕非他們留下的字條所寫那般,是為幫忙籌措和紫羅蘭團聚的旅費而為之!因為珈萱根本沒有真心將自己視為姐姐,也早就放棄了媽媽!
所以在紫羅蘭獨自離開花瀾市的現在,珈萱大可不必再顧慮紫羅蘭的感受,隨時都能對采妤翻臉。但年僅十四的妹妹卻是優先選擇帶綺綺走險路,好似這比起和采妤翻臉來得重要許多?
看起來,將綺綺身邊的人罵過一輪的珈萱,心裡是只想著孤立綺綺的!
她這樣做究竟有何目的?
比起方才,如今的珈萱已收斂許多、不再張狂。面對采妤的調侃,她也不作回懟,只是沉默。
這劇變的態度令采妤心裡更多了分不祥預感!
采妤也終於意識到,局勢的主導權始終握在自己手上!她有個逼珈萱就範的手段,為了綺綺的安危著想,她得這麼做!
采妤再度發出命令:「停車!」
這回司機已不敢再發出疑惑,他果斷地急踩煞車、打亮雙黃燈,將車子停靠路邊。
這將珈萱惹得氣急敗壞,對采妤又是一波辱罵!采妤卻依舊面不改色,冷靜地待珈萱停嘴後,才拋出方才心裡所有猜想,要珈萱好好解釋清楚。
「妳如果討厭我應該早點說,這樣我就不用出來找你們了。」
「可是妳好像比較急著把綺綺帶走,妳到底想幹嘛?」
然後,本著對綺綺的了解,采妤又發出這個有些明知故問的疑惑:「去『金凱蒂』工作也不像是綺綺會有的決定。那是誰想到的?」
說完,采妤故作悠哉地打發司機去一旁騎樓下的檳榔攤稍作歇息。待一臉狐疑的司機下車之後,采妤才對著珈萱又接著說:「妳什麼時候解釋清楚,我們就什麼時候走。」
其實就連采妤也為了綺綺的安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司機快點繼續開車!但誰又知道珈萱的葫蘆裡藏著什麼藥呢?為了綺綺的安危和前景著想,采妤反倒得這麼做!
「叫司機回來啦!快點!」
局勢變了!
本居於上風的珈萱,在采妤飭令司機停車後突然慌了起來,發瘋似地尖聲大叫,對著駕駛座椅背捶打,後又抱起頭一陣嚎啕大哭,邊哭邊朝自己蓬亂的頭髮一陣搔抓。
彷彿她才是那個瘋了的人!
種種行為看在采妤眼裡,讓她更加篤定綺綺是珈萱心裡的軟肋沒錯了!
而為了更確立這個猜想,采妤決定再說些什麼來刺激珈萱的情緒……她一邊將高跟鞋穿套回腳上,一邊說:「妳罵我罵這麼爽,嘴巴渴不渴?想喝什麼?」說完,采妤盯著騎樓裡的檳榔攤拉開車門把手,佯作下車之態。也是為了藉故離開,以免陷入瘋狂的珈萱又對自己動手動腳。
珈萱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女孩,在采妤一腳跨出車門之際,她終於願意妥協……
「回來!我說!我全部告訴妳!」
她的亂髮遮住了大半臉龐,只露出一隻眼,惡狠狠地往一腳跨出半敞車門的采妤瞪視。兩個人、三隻眼,相互交會,沉默以對。
直到珈萱露出的那眼淌出淚水,她才甘願說出那尤為關鍵的答案。那足以解釋珈萱為何不願離開花瀾市,咬牙也要自力更生!也足以解釋她為何會對阿鬼抱持強烈反感,並且費盡心思也要孤立綺綺!
為什麼誰也不在乎的珈萱,卻唯獨綺綺是她放不下的人?
「我喜歡她……我喜歡陳敏綺!」
珈萱別過頭逃避眼神交會的那一剎那,采妤感受到的已不是憤恨,而是屈辱,只因這是珈萱深埋心裡許久的秘密……
對於把綺綺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的珈萱而言,此話的確無從懷疑。
但珈萱那古靈精怪、難以捉摸的形象仍在采妤心裡揮之不去。直到采妤發覺自己的嘴竟久未闔上方才驚醒,後又問道:「妳要我怎麼相信妳?」
雖是萬分不服,以致珈萱放在膝上的雙手緊握著拳,卻也只得乖乖向采妤解釋……
「媽聽『骯古』的話最後一個帶回家的人是妳,可是綺綺也是媽去帶的。」
「跟骯古沒關係,是我……是我叫媽去救綺綺的。」
「我跟媽說……我也聽到骯古的聲音了……」
「我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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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18:00 【雛幼之鷹】(拾柒)螢光粉紅-下 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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