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非走不可嗎?」
無雲的晴空如湛藍的湖面,家鄉的翠綠草原上,身穿銀白甲冑的男子,眼瞳反射著耀眼的光芒。這是少女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景色,但很可能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了。
她尊貴的騎士大人啊。即使在此刻,仍舊挺直了健壯的身軀,端正的儀態如永世不朽的偉人雕像,腋下夾著的頭盔面罩與腰間繫著的佩劍都一塵不染。彷彿他即將前往的,是鋪設著紅金地毯、燭光滿屋、旗幟高掛、設置美酒珍饌宴會的華麗城堡,那裡才是適合他的地方,整齊、潔白,永遠能透過大片玻璃窗看見外頭的遼闊藍天、青青嫩草,以及她所居住的小小村落。
然而,騎士點點頭,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平靜微笑。彷彿他即將前往的,不是地獄,不是用鐵與血交錯譜出絕望詩歌的戰場。騎士的眼神堅定不移,對於自己該前進的方向沒有半點猶豫,也看不出絲毫恐懼。而這就是少女最大的恐懼。
她害怕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改變不了騎士的心意。而她明白她所害怕的就是事實。
「這是我的義務,我的使命?!跪T士的語氣柔和,但其中意志的堅定不可忽視?!干頌轵T士,在王國有難的時候就是該站上前線,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存在的意義……難道就是在戰場上死亡嗎?明明知道是無可避免的結局,卻非得往那條路走不可嗎?」
這個王國沒有未來。
強大又野蠻的異邦人吞沒附近的所有區域,又貪得無厭地朝著伸出魔爪。他們沒有抵抗的能力,滅亡只是早晚的問題。但即使如此,躲在位於王國中心、由三道城牆所保護的此處,仍有機會過上至少再十年的平靜生活。
十年注定迎來滅亡,卻和平美滿的生活。
少女不明白。她希望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但沒有騎士,她就不可能感受到平靜,不可能感受到快樂;沒有騎士,這樣的十年就只不過是漫長、折磨的等待。
然而為何,騎士卻要選擇殺戮的戰場,終將走向死亡的一瞬間?
騎士的眉頭憂傷地垂下。他脫下鋼鐵手套,輕輕撫上少女的臉龐。
「我們存在的意義不是死亡。我們存在的意義,是為了自己想守護的事物而戰鬥。我出生於此,蒙受王國的恩惠,理當以生命回報。即使不存在任何希望,我也不會放棄戰鬥,因為放棄戰鬥,就等同於背叛了這個我最深愛的王國?!?/div>
——那麼,我又要如何為了您而戰呢?
似乎有股波浪在拍打少女的心臟。她也想守護騎士啊,她也願意以生命回報他的恩惠啊。但是她該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選擇戰鬥?才不會背叛了這名她深愛的、如星辰般永恆又遙遠的騎士大人?
「我希望王國能存續下去?!跪T士的眼神如水般沉靜,又如火般炙熱,一如他們初識的那一天?!覆恢皇瞧砬笊咸臁⑵砬笮浅?,我會為了自己的願望而戰,所以我會前往戰場,這是我唯一會選擇的道路?!?/div>
那總是筆直望向前方,總是做出正確的事情的身姿,令少女感到眩目。自始至終,他都是她認識的那個騎士大人。閃耀,正直,果決,永不妥協。
而且不屬於她。
騎士執起她的手,在手背輕輕落下一吻。
「感謝上天使我們相遇。只怪我能力不足,無法在此生給予妳幸福。若有來生,我願化作星辰照耀妳的前路,指引妳前往平靜與永恆的國度。在那裡,我會卸下騎士的職務,發誓用全部的生命來守護新的願望,也就是陪伴在妳身邊,給予妳快樂,直至漫天星辰全數殞落的那天為止。」
騎士的話音不重,但深深刻入她的心中。不為此世的承諾,卻只能由此世的她接受。然後這永遠無法遺忘的回音纏繞心頭,她從未知曉這是祝福抑或是詛咒,只知道在她的世界崩落之前,還有十年;在她能夠再次見到化為星辰的騎士之前,還有一生的時間。
騎士重新戴上手套,轉身的步伐沒有半絲猶豫。少女了解,一旦他開始前進,就絕不會將腳步倒退。
最後一次望著那身影,即使晴空依舊,鳥鳴啁啾,她卻寧願漫天星辰就在此刻全數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