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於是我們交往了。
事情有這麼簡單嗎？好像就是這麼簡單。她問我要不要，我說好，於是就這麼決定了。不然還要依靠誰來決定？
想當然地，我根本沒問她為什麼要我當她的男朋友，她也沒問我為什麼同意讓她當我的女朋友。
在我點頭之後，我們依舊在每天放學一起去找阿貓阿狗。
有時候找膩了，我們會在回我家的路上聊天，或是去逛逛書店，只看不買。我們還是不知道彼此喜歡的書，或是電影、衣服、甜點和其他任何東西。
不過，既然成為了男女朋友，總是會做些和以前不一樣的事情吧。
雖然小葵一點表示都沒有，看起來和以往絲毫沒有不同的地方。在學校，她依舊被許多人圍繞著，和大家都保持友好的關係。
我突然在想，如果他們知道我和她是男女朋友，會不會因此而找上我，或是因此而疏遠她？
某一天放學，我們也約在老地方見面。
我放在口袋的右拳緊緊握著昨天晚上和媽媽拿來的五百元鈔票，心裡七上八下。
雖然她什麼也沒有說過，我不知道她想不想，但至少我是很想的。
想要什麼？當然是做些男女朋友該做的事情。既然交往是她主動提出的，那麼對於這方面的事應該也有所覺悟了吧！
但是可能會被拒絕的預期使我痛苦。另外，身上帶著錢也讓我異常地恐慌，我已經很久沒有碰過紙鈔了。
我充滿戒心地和所有路過的人保持距離，好像任何人都隨時會撲上來搶走我的錢似的。我知道他們不會，我知道並非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壞人，但我就是停止不了這種恐懼。
終於，小葵出現了。
「今天我想去遠一點的地方找找看！」
她宣布，臉上帶著燦爛無比的笑容。
「喔。」
我感覺全身像是被踢散的積木般崩落。既然她已經提出計畫了，就沒有我多嘴的餘地，我可不能掃了她的興。
她張大嘴，像在演舞臺劇一樣誇張地倒退了一步。
「該不會你已經對我膩了吧？！」
「沒有！」
都還沒嘗過的食物要怎麼膩呢？對我來說，她就像是擺在櫥窗裡的精品，值得天天路過欣賞。
「難道你有別的對象了……？！」
「除了妳，還有誰會想跟我告白？」
「原來如此，對方是你主動告白的嗎！」
奇怪，我們怎麼會在爭執這種東西，這樣好像普通的情侶喔。欸嘿，欸嘿嘿。
「話說你口袋裡的是什麼？」
啊。被她一說，我的右手反射性地握得更緊，這下根本無法否認了。
「這個是那個……要送妳的驚喜禮物。」
「禮物！是什麼？」
她這次不是演的，是真的很驚訝又興奮。接著還直接三步併作兩步地湊上來，直接拉起我的手臂靠向她，這種大大出乎我意料的舉動讓我嚇得鬆開了手。
她看著躺在我手心那團幾乎辨識不出原樣的五百元紙鈔，歪了歪頭。
「失敗的摺紙作品？」
「我沒有有錢到拿鈔票練習摺紙。」
「但是這樣完成之後還可以花掉，很實用耶。」
好像有道理，或許之後我應該練習用鈔票摺紙然後送給她。不過今天我計畫的不是這個。
「走吧。」我把鈔票塞進她的手裡，假裝雲淡風輕地說。「去遠一點的地方。」
「等一下，這禮物也太沒情調了吧，我要拒收哦！」
拒收。說得也是。像我這種人送的禮物，怎麼可能會有人要嘛。
於是我鄭重澄清。
「其實這是我爸媽的錢。」
「難、難道這是聘金？！這樣子進展不會太快了嗎……」
她連口嫌體正直的戀愛少女都演得出來，真不愧是小葵。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她確實是個正在談戀愛的少女吧。
既然是戀愛中的少女，和戀愛中的少年一起去做些這個那個的事情，應該會非常樂意吧。
「新娘是草莓蛋糕……之類的。」談起不熟悉的東西，我表現得有點困窘。「想說都沒吃過……」
「咦咦，你要帶我去甜點店嗎？或是咖啡廳？太棒了吧！」
她的笑容沒有半點虛假的成分，但反而燦爛得讓我感覺過於虛幻，很不像是現實中會存在的事物。
然後我就一路被她拖著走，好像被牽著散步的小狗一樣。
不過當隻小狗或許也不錯，這樣就不用去在意周圍的人事物，只要心無旁騖地只凝視著她、只追逐著她就行了。
我生平第一次踏入甜點店。也是第一次和同齡女生來到甜點店。更是第一次和女朋友一起。
店內充滿香甜的氣味。我忍不住盯著玻璃櫃後琳瑯滿目的蛋糕猛瞧，直到小葵輕拍我的肩膀。
「你真的要把這個拿來付嗎？」她舉起皺到那張不成形的五百元鈔票。
櫃檯前的空間就這麼狹小，在安靜的空間說話又不能太大聲，所以我們之間的距離比平時都還要近。
小葵的身上有種清新的香味。
此時的我應該要搶回那張鈔票，接著拔腿就跑。
這樣對我來說、對小葵來說，都會走到最好的未來吧。
但我沒有，我只是呆站在原地狂點著頭，連自己想要點什麼飲料都說不出來。
後來小葵帶著飲料和甜點，領著我走向一張空桌。
我們各自坐在沙發座上，盯著彼此傻笑。不對，傻笑的只有小葵，我根本緊張到笑不出來。
「這樣好像在約會喔。」
她說完，吸了一小口粉色漸層的飲料。那看起來像是有毒一樣，真怪。
我也吸了一口面前的藍色漸層飲料，希望這和遊戲中的魔力藥水一樣神奇。
既然是約會，既然是男女朋友。
我挪動身體。正用叉子切下一塊草莓蛋糕的小葵立刻誇張地把盤子舉到頭上。
「第一口才不會讓你先吃哦！」
「我吃妳嘴裡的就行了。」
「你你你……！這麼大膽的玩笑真虧你說得出口耶！」
小葵少見地真的慌亂起來，這讓我的心臟感受到某種麻癢的刺激。
原來我說的話是能夠讓她動搖的。
說不定在我面前，小葵會露出不一樣的一面。
我能看見其他人都沒有看過的小葵。
一瞬間莫名湧起的自信使我鬼迷心竅，我就這麼繞過桌子，坐到了小葵的身旁。
單人沙發座比一般的椅子還要寬，但也不是設計給兩個人用的。這種情況下，我們的身體幾乎是緊緊地貼在一起，穿著短袖的手臂肌膚相親，近在咫尺的吐息清晰可聞。
接下來的發展告訴我，當人突然做出不像自己的事情時，之後會得到的就只有後悔。
我張開雙臂，從側邊抱住小葵，力道沒有很用力，我也有注意不要碰到一些奇怪的地方。我的左手從她腹部前面伸過，右手貼著背部攬住肩膀，臉部則緩緩靠向她的脖子。
啊啊，成功了，我碰到女生了。
不是厭惡的碰觸或是暴力的碰觸，而是一個會每天花時間和我在一起，從來沒有傷害過我，說想要我當她的男朋友的女生。
這不是夢，這是現實。
她的身體好柔軟又瘦弱，感覺稍微用力就能折斷一樣。她的味道就像她的人，溫暖的陽光，清澈的藍天，輕柔的微風，一切都是那麼地美好。
我只在那一秒間，就攀到了人生幸福的頂峰。
接著，就是墜入無盡的地獄深淵。
在我享受如美夢般的情況時，小葵一動也不動，就連要送往口中的蛋糕都停了下來。
接著，她端著盤子的左手開始顫抖。
我讀不懂小葵的心。
她的感受是什麼？驚訝？憤怒？害羞？失望？
……或是……
小葵總是有話直說的人。
但我忘記了，她也是非常愛進行誇張演出的人，總是不提起一般人會在意的平凡問題的怪人。
所以我以為，她什麼也沒說，代表一切都沒有問題。
直到我再也無法忽視她那擴大至全身的顫慄。
那是我自己也體會過無數次、再熟悉不過的情緒，我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它。
而且，我完全沒有任何能夠做到的事。因為在這個當下，我就是加害者。
我的表情一定相當錯愕。我鬆開手，跌跌撞撞地離開沙發，後退幾步。
小葵立刻就站了起來。
「……對不起。」
這是在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之前，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