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偶
什麼,是家人呢?
「……白斑河豚會在沙地上『築巢』,以漂亮的圖案吸引雌性,進而獲得交配機會。」我將投影片切換到一幅奇特的景象,在透著藍光的淺海沙地上,如同鸚鵡螺般的完美輻射對稱圖案,靜靜蟄伏。「這就更接近『帥氣的兒子』假說──因為和這種雄性產(chǎn)下的雄性子代,更可能繼承父親蓋出漂亮巢穴的藝術(shù)天分。」
下一頁是河豚們繞著彼此,跳著迴旋舞蹈的影片。
「但在觀察這些有築巢護幼行為的魚類時,科學家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有九成的魚都會出軌,而有五成的巢裡頭,小魚都不是築巢者親生的。」我保持平淡的語氣說下去,不想要被像六歲小鬼那樣強行憋笑的雜種狗干擾。「而且如果雌魚和愈多雄魚『外遇』,巢中的小魚的存活率便會更高──因為有更多不確定自己是否為父親的雄魚會來幫忙照顧小魚。」
雜種狗終於因為笑得太大聲,讓我不得不停下等他喘過氣來。
「這也太綠了吧,還要幫忙養(yǎng)別人的小孩欸!」路瑟擦了擦眼角說道。
「撫養(yǎng)非親生的子代即使在文明早期,都是很常見的事情。」我瞪了雜種狗一眼,但他顯然沒有打算收斂。「大灰狼基本上一直都是這樣做的,由整個狼群共同扶養(yǎng)幼崽。婚配制度和子代照護策略就是在個體與族群適存度間拉扯競逐下的最佳解,當社會和文化上的變數(shù)參與之後,就不再是純粹的或然率因素。事過境遷,幾千年過去以後,遺忘了從前狀態(tài)的人們,開始對曾經(jīng)正常不過的事情大驚小怪。」
注意到自己的思緒開始飄離,我趕忙甩甩頭,將視線放到雜種狗身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以前,這種幫別人養(yǎng)小孩的事情很正常囉?」路瑟問道,臉上依舊帶著那抹欠揍的笑容。
「精確一些,『多元性的非一夫一妻制婚配』是很平常的事情。」我按著額頭,努力壓下真的去揍雜種狗的衝動。
「像後宮嗎,古代皇帝那種?」他興致勃勃的問道,在椅子上動來動去一直發(fā)出窸窣的纖維摩擦聲響。
「那是其中一類,多為一夫多妻。有意思的是,這種以阿爾發(fā)雄性為中心的婚配制度,通常都會有比較弱勢的雄性,以某些方式向沒那麼『得寵』的雌性示好,進而得到交配機會。所以這個情況下對雌性來說,反而比一夫一妻制來的有利,因為該制度確保了雄性的交配機會,以及減低撫養(yǎng)非親生子代的可能……」再次被雜種狗的笑聲打斷,我只好停下來。
「真的很喜歡給人戴綠帽欸!」路瑟用輕佻的語氣說道,我重重的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喔,抱歉,我忘了那是禁語!」
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我一邊使用呼吸技法一邊咬住自己的舌頭,強迫交感神經(jīng)降低衝動強度。恢復平靜了以後,我從旁邊拖了張椅子過來,在路瑟面前坐下。
「你覺得,」我對上他的棕色眼睛,雜種狗似乎注意到我語氣中的嚴肅,所以稍微收斂了一些。「什麼是家人呢?」
戀人
情感、連結(jié)、關(guān)懷,有人認為,這就是愛的真諦。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又看了一次終端確認時間。
比一分鐘前多了一分鐘。
真是太棒了,我決定重新數(shù)一次蟲洞停泊區(qū)的各種物件──一塊矩形精金鋪面、兩塊矩形精金鋪面、三塊矩形精金鋪面……
「拜託你停下來。」忠雄煩躁的語氣讓我暫時從無盡焦慮中脫出,這才注意到他的防禦圈正隨著脈動閃爍淡淡光暈。
「喔,抱歉!」我很快就理解過來,那是我造成的。「有點……焦慮。」恐怕我暫時沒辦法有效控制自己,所以只好架起屏蔽,阻止有害的情緒波動影響周遭。
「顯而易見。」忠雄沒好氣的說道,稍微往我站近了一點。「保持平常心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
「對你來說當然是這樣,你又不是有社交障礙的大灰狼。」無法克制的在頭上胡亂抓著,直到發(fā)現(xiàn)四周的精金因為我投射出去的波動,開始發(fā)出金屬扭曲的刺耳嘎嘎聲以後,才再次用上十二萬分的意志力強迫自己停下來。「如果他討厭我怎麼辦?」
「喔,他一定會討厭你的,不用想太多。」忠雄稀鬆平常的說道,隨意的往身側(cè)揮了下手。
「什麼?」我絕對沒有提高音量,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精金鋪面也絕對不是我弄的。
「別那麼激動啦,不是你的問題。」忠雄比了幾個手勢,把鋪面給塞回去原本的空間。
「我很冷靜!」為了強調(diào)這個觀點,我將雙手抱在胸前,以免一直亂揮好像不太有說服力。
「我的意思是,聯(lián)邦的草食動物普遍對肉食動物沒有好感。不管是我們接收到的資訊,或是整體的氛圍,會塑造成對肉食動物不理性的偏見是很正常的。也可以說,這就是一開始的目的──不理解以及衝突加劇了聯(lián)邦與帝國的對立,而對立再回過來餵養(yǎng)不理解和衝突──靠著緊張局勢獲得權(quán)力的人們,不會希望現(xiàn)況發(fā)生改變之外,千年累積下來的新仇舊恨,早就深深滲入每一個聯(lián)邦公民的骨髓中。」忠雄淡淡的說道,稍微側(cè)過頭,用拇指和食指摩娑著自己的鹿角末端。「我有提過,比較激進的那群人,會怎麼對待有『肉食動物偏好』的同胞了──那還算相對不至於非常恐怖的。」
「你真的很清楚該怎麼鼓勵人。」我咧咧嘴說道,輕輕拉扯著自己手臂上的毛髮。「至少看到你在場會有幫助吧?」
「有啦,草食動物的那種群聚安全感。我當時看到田中前輩就安心很多,即使理性上知道這樣有點奇怪。」忠雄說完自己笑出聲,撥了撥耳朵。「雖然說大草原區(qū)的和鹿科稍微有一點隔閡,不過我相信還是會有效果。」
注意到空間開始發(fā)生扭曲,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和毛髮,試著找出自己最和藹可親又沒有威脅性的樣子──如果躺在地上露出肚子會有幫助嗎──用力甩甩頭,我把這沒來由的奇怪想法給丟開。
「謝謝你陪我過來……」我向忠雄說道,做了幾個深呼吸,替等一下要發(fā)生的事情做好準備。
「這沒什麼,而且我的也差不多要到了。」紅鹿從手臂上拿下終端看了一眼。
我向他發(fā)送感激的波形以後,往平臺中央走了幾步,站直身體。
一道裂口憑空出現(xiàn),扭曲世界,將兩處的空間相連。我甚至能嗅到味道明顯不同的風,而背景則是個看不出用途的房間。
一匹顯然非常緊張的黑斑羚從蟲洞中走了出來,對我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他穿著全套卡其色的衣物,連背上的大背包和靴子都是同樣色系的。唯一比較鮮豔的東西,是他左胸前別著的一枚翠綠色矩形胸章。
黑斑羚的一雙棕眼各有道黑色條紋劃過,從眉毛直到臉頰。配上五官中央那從兩角間延伸到吻端的黑線,讓他的面容看起來非常……深邃?
是這樣用的嗎,深邃?大概吧,反正又不是在相親想這個幹嘛。他穿這樣看起來好像打算隱身在沙漠中,應該有什麼迷彩偽裝考量吧。難道其實是大草原,剛剛忠雄是這樣說的吧?戰(zhàn)神星上有大草原嗎,蓋亞化已經(jīng)達到這種程度了?喔,看那對肩章,是海軍學院──之前不就知道了嗎,怎麼有辦法馬上忘記?等等,如果是海軍,那為什麼這麼……呃,土黃啊?海軍不是應該要藍白色系的嗎?啊,不對,戰(zhàn)神星上的「海」和沙漠基本上只有深度的差別,所以全部的編制都是指太空的部分。說到這個,虎徹也有制服吧,真好奇他穿這套看起來怎樣,或許下次……
專心!專心!專心!
「我是大灰狼里希特,」我丟下紛亂的思緒,向他靠近一步,伸出右手。「很高興認識你!」
「不要過來!」大和──黑角羚──我的直屬後輩,正努力把自己塞入牆腳和櫥櫃的夾縫間,同時四肢亂蹬,偶爾示威似的對我展示他的洞角。
「你先冷靜下來。」為了避免更進一步刺激他,我站在一定距離之外沒有繼續(xù)靠近,以攤開的雙掌做出安撫手勢。「混亂感只是暫時的……」
「不要過來啊!」他大聲吼著,打斷我預先演練過很多次如果不順利該怎麼辦的臺詞。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低沉的聲音自後方響起。「不知道的人大概以為你打算吃掉他之類的。」
「現(xiàn)在真的不太適合開這種玩笑。」我無奈的回應道,感覺到虎徹前輩的波動靠近。「幫個小忙?」
「你表現(xiàn)得很好,繼續(xù)保持就行了。」阿爾泰馬鹿以除了幸災樂禍之外沒有其他意味的語氣說道。
我真的非常想揍他或至少反唇相譏,但大和的高聲喊叫實在很讓人分心。
「這是怎麼回事?」一匹米格魯從後方走了過來。「不知道的人大概以為你打算……」
滿溢而出的挫敗滿害我無法控制的吠了一聲,讓羅伯特前輩尷尬的僵住,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那樣。
「哈囉,羅伯特。」虎徹前輩顯然被逗得更樂了,向米格魯打招呼。「評估結(jié)束了嗎?」
「差不多,我離開前應該只剩兩個的樣子,都是草食動物。」羅伯特前輩用指甲點了下巴幾下,側(cè)過頭說道。「今年沒有什麼特別的,就一般般吧。」
「你們可以不要就這樣聊起來好嗎?」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太大聲,好像讓大和更驚慌了,所以我非常努力保持正常音量和使用平靜語調(diào)的說道。
「所以是怎麼了?」米格魯走到我身邊問道,關(guān)切的語氣讓我懷疑他先前僅僅是擔憂而非想要嘲笑我,因此產(chǎn)生了一點罪惡感。
「迴避圈,高橋大師恐怕額外設置了飽含惡趣味的附加效果。」我繼續(xù)解析大和的情緒波動,嘗試找出外力干涉的跡象。
「那不是一個小時前的事了嗎?」羅伯特前輩問道,我向他點點頭確認。「這樣不太正常。」
「對,可能是附著型的延遲效應,但我一直沒有找到異常的部分。」嘆了口氣,我再次向虎徹前輩求援。「幫個忙好嗎?」
「我說『你表現(xiàn)得很好』是認真的,他沒有受到心智波動影響,不是你漏掉。」虎徹前輩輕輕搭上我的肩,示意我後退一些,接著朝黑角羚走了過去。「大和學員,立正!」
我注意到羅伯特前輩歪過頭,耳朵抽搐了一下。而黑角羚則是應聲跳了起來,併攏腳跟站得挺拔,雙手握拳貼在大腿兩側(cè),沒有繼續(xù)亂動。
大腦中好像還迴盪著大和靴跟相撞時產(chǎn)生的響亮音效,理解過來現(xiàn)在是什麼情況之前,巴洛夫制約實驗的細節(jié)突然就浮現(xiàn)出來。
「這樣不是好多了嗎?」虎徹前輩笑著說道,回過頭給我一個嘲弄似的表情。
「偶爾我還是會因為夢到新訓時的場景被嚇醒,」虎徹前輩攤攤手,看了大和一眼。「所以覺得說不定會有用。」
「萬分感謝前輩,沒有讓我繼續(xù)丟臉。」大和壓低目光看著自己前方的餐盤說道。
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不肯看我,而且動作和姿勢都非常僵硬。
我本來多少有些懊惱,但仔細想想,如果是我做了一樣的事情,大概也是巴不得自己馬上消失吧。所以決定給大和多一點空間,讓彼此都有機會調(diào)適過來。
「應該的。」虎徹前輩擺擺手,夾起一撮苜蓿有些慵懶的嚼著。「放鬆一點,你已經(jīng)是學院的一分子了,其他身分在這裡不怎麼重要。」
通常來說的確說是如此吧,但恐怕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幸運。
我塞了一大捲煙熏鮭魚進嘴裡,想要靠美食來驅(qū)散盤旋在心頭那種悶悶的感受。
「是的,前輩。」大和的反應仍然很僵硬,阿爾泰馬鹿只是聳聳肩繼續(xù)吃著自己的東西。
「你們之前就認識了嗎?」我想找個共同的話題,但現(xiàn)在可能不是很適合聊制服的時機,所以決定隨口發(fā)問。
「海軍學院很大。」虎徹前輩搖著頭笑了一聲,指向大和的肩章。「而且大和是地面部隊,我是艦艇部隊,不太有交集。」
「喔,你們制服不一樣囉?」我用隨意的語氣問道,阿爾泰馬鹿只是微微歪了下頭,以一個意有所指的狡獪笑容作為答覆。
可惡,太明顯了嗎?
「對,不一樣。」大和依序看過我和虎徹前輩,目光有些困惑的樣子。「里希特……前輩。」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這樣叫,但無法確定是因為語氣中的「恭敬」成分,還是因為先前的尷尬事件,我感覺到某種無法形容的怪異感受從我背後爬上來。
「你最好早點習慣。」虎徹前輩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逗樂了,用愉悅的語氣自顧自說著。
我不想知道他是在對誰說,所以非常感激自己辨認出了忠雄的波動靠近。
「嘿,還順利嗎?」我一看到紅鹿的表情就後悔了,但話已經(jīng)說出口,就只好掛著不要太尷尬的笑容等待忠雄回應。
「這個傢伙,居然想列印管制藥品!」他比了比自己身旁的褐棕色拉不拉多犬,我才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害我們被管理員轟了出來!」
「你不能怪落水狗想要嘗試,」拉布拉多犬一點都沒有愧疚那樣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我們貧民窟出生的總是習慣把握機會。」
意識領(lǐng)域中尖銳轉(zhuǎn)折的刺痛感如利器刮過皮膚那般疼,我把反射豎起的毛髮撫平時,注意到另外三匹草食動物甚至各自打了不同幅度的冷顫。
「學院生存守則之一,不要用彆腳的謊言汙辱草食動物。」?jié)h普前輩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直到他坐下以後才撤掉屏蔽。忠雄用我懷疑是求救訊號的目光看了邊境牧羊犬一眼之後,將後者的餐盤推過去給他。
拉布拉多犬愣了一會兒,依序看過我跟漢普前輩,接著在忠雄對面坐下,也就是我右手邊的位置──我盡量避免表現(xiàn)出不自在的樣子。
「所以,」虎徹前輩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注意到他微微點下了頭。「不跟我們介紹一下嗎?」
「當然,我的榮幸。」拉布拉多犬笑著說道,白色犬齒在他褐棕色的毛皮中非常顯眼。「杭特?巧克力。」
杭特念出自己名字的時候,還特地站起來,右手按在心臟上方,向我們所有人鞠躬。但這浮誇的舉止,依然無法使我忽略從他身上輻射而出的波動顫動的那一個瞬間──虎徹前輩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那種……甜食嗎?」大和顯然有點困惑。
「品系。」?jié)h普前輩擺了擺手說道。「拉布拉多家的分支之一,隸屬在黃金家底下。」
杭特在漢普前輩解釋的時候,轉(zhuǎn)過頭來給大和一個露出兩邊犬齒的詭異笑容。
「你學得很快,但還差遠了。學院不會有人在乎你的過去,所以要用假名也是你的自由。」虎徹前輩一邊吃著自己的沙拉一邊說道。「可是我給你一個忠告,想在學院生存下來,最好去多結(jié)交一些可以信任的朋友。」阿爾泰馬鹿抬起目光,和拉布拉多犬對上視線。「而以謊言開場,通常不是建立信任的好方法。」
「謹記在心,前輩……?」拉布拉多犬用諂媚的甜膩聲音說道。
我懷疑自己對這傢伙的忍受度正不斷被推向極限,除了大和之外其他人似乎也得出差不多的結(jié)論,忠雄則是尷尬的試圖躲到餐桌下面。
「虎徹。」阿爾泰馬鹿用更低沉的聲音說道,自他身上輻射出來的波形已經(jīng)是接近危險等級的那種了。
「金澤?大和。」黑角羚出聲,坐直了身體。「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接下來大家簡短的介紹了彼此,讓氣氛暫時不再那麼奇怪。
我十分感激的看了大和一眼,但他似乎沒有注意到。
「所以,」拉布拉多犬拿到自己的餐點以後再次開口,掃視過我們幾個。「學院裡最大尾的是誰?」
「什麼?」忠雄皺著眉頭說道,不確定是疑惑還是訝異。
「你們知道的,每個遊樂場裡都有最大隻的領(lǐng)頭狗。」杭特比了幾個意義不明的手勢。「打趴他,或加入他──視情況而定──這是我對『生存下來』的一點心得。」他似乎有刻意在說話時對虎徹前輩露出一瞬間的犬齒,不過阿爾泰馬鹿沒有打算反應的樣子,只是繼續(xù)吃自己的東西。
「學院和遊樂場可差多了。」忠雄喃喃說道,用筷子戳著自己的食物。「抱著錯誤的觀點,是很危險的。」
「啊,恕我不同意,忠雄前輩。」杭特笑著說道。「全世界都是遊樂場。」
「異中求同囉。」忠雄聳聳肩說道。「不過,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最大隻的狗是誰的話,他就坐在你旁邊。」
「欸?」我和拉布拉多犬異口同聲發(fā)出困惑的聲音,而大和則是有些錯愕的側(cè)過頭來瞥了我一眼。
「真的還假的啊,里希特前輩看起來非常無害呢,說不定我可以撂倒他喔!」還處在過於困惑的狀態(tài),所以我沒有注意到杭特邊說著邊伸出手來勾住我的脖子,害我回過神以後頸部上的毛髮全部豎了起來。
「你看得出來里希特是斯諾支派的大灰狼吧?」?jié)h普前輩問道,糾結(jié)的眉頭使他毛髮黑白交界處扭曲成奇怪的斑紋。
「呿,養(yǎng)尊處優(yōu)貴族的花拳繡腿。真材實料的社會歷練才是硬道理,住在莊園和城堡裡永遠不會懂的。」杭特笑了出來,拍著我的肩膀兩下說道。「無意冒犯,只是陳述事實。」
「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被冒犯。」我低聲說道,推開了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你覺得歷經(jīng)千年精心培育出來的殺戮機器,是花拳繡腿?」虎徹前輩抬起視線問道。「通常我會勸告你這種人要小心哪天被暴打一頓,但我想被暴打一頓正是你最需要的。」
突然發(fā)現(xiàn)虎徹前輩的形容,讓我有點受傷──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嗎?
心中湧起的複雜感受,讓我暫時沒有跟上他們的談話,直到大和好像提出了個問題。
「……我不會說沒有,而且學院基本上對所有人採取放任態(tài)度,因此一定程度加重了弱肉強食的可能。但無論多放任,新兵營的那種狀況都不可能發(fā)生在這裡。」虎徹正在解釋什麼,將筷子放回餐盤上。「再說了,這是你絕對不需要擔心的事情。剛剛忠雄說里希特是最大隻的狗,並不是開玩笑的。」
「喔,」大和以一個上揚的音調(diào)回應,令我有點好奇他們剛剛在談什麼。「多謝解釋,虎徹前輩。」
我向阿爾泰馬鹿投去個不悅的目光,表示自己對「最大隻的狗」這種稱呼的感想,他的反應居然是微微揚起的嘴角。
嘖,真是太可惡了。
此時,大和與杭特的終端同時響起,他們兩個都解下手臂上的綁帶,確認訊息。
「身家調(diào)查嗎,也太搞笑了吧?」拉布拉多犬迅速滑著螢幕說道。
「類似的東西。」忠雄說道,我們互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所以,呃……這是要幹什麼用的?」黑角羚的眉毛隨著閱讀進度愈抬愈高,害我很想知道他的極限在哪。「我填過安全資料表,這顯然不僅僅是那種東西。」
「如果你是指一些比較『敏感』的個人資訊的話,學院不曾放棄找出異能者之間的共通點。」我說出自己知道的部分,晨曦先前有解釋過。「一部分人相信,只要蒐集到足夠數(shù)據(jù),就可以分析出成為異能者的條件,甚至是決定異能強度的機制。」
「真的能從『對昆蟲擬人作品的喜好程度』知道一個人是不是異能者嗎?」大和抓了抓洞角基部附近的皮膚問道。
「如果你是持反對意見的話,恐怕要驚訝了。」?jié)h普前輩聳聳肩答道。「這是其中幾個有顯著相關(guān)性的變量。」
「喔,」黑角羚楞了一下,眼神飄忽的打量著周遭其他人。「了解。」
「欸,所以這麼說,里希特前輩有那個什麼……節(jié)肢動物癖嗎?」杭特將下巴托在手掌上,朝我湊了過來。
「我的確有很喜歡的昆蟲擬人作品,像是變形記,且也自我認同為『蟲控』──這是社群內(nèi)普遍被接受的稱呼。」要忽視他的無禮開始容易了起來,我的心如同平靜無波的海面,一點小沙粒根本泛不起任何漣漪。
「嘿,沒有論斷誰的意思!」杭特坐直身子,將攤開的雙掌對著我做出個防衛(wèi)性的手勢。「性癖是自由的,想要和節(jié)肢動物發(fā)生關(guān)係也沒什麼,畢竟『性違常者』條目都能從精神病手冊中移除了不是嗎?」
「是『精神疾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我吃完了自己的東西,將餐具放到盤子上。「的確有一部分的蟲控會對昆蟲產(chǎn)生性慾並有付諸行動的想法,而在『蟲崇拜者』中則有更高的比例,但兩者數(shù)量都占彼此社群組成的一成以下。」
「哇,你好無趣喔。」拉布拉多犬回過頭吃起自己的東西,我同時用眼角餘光看見忠雄將雙手蓋在臉上。
又坐了一段時間,我聽著大家討論不同主題,包含修課規(guī)劃或關(guān)於異能者社群等,偶爾我會提供一些自己的想法或建議。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並開始閒聊以後,我先行告退,並且把大和交給虎徹前輩。
「你沒問題吧?」我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見的音量問道。
「喔,呃……沒問題。」大和的回應仍然有些僵硬,不過他試著和我保持眼神的接觸。
「明天派對見?」虎徹前輩在我起身以後問道,我只能給出一個不太確定的答覆,阿爾泰馬鹿聳聳肩表示接受。
離開食堂時,我屏蔽起自己的情緒,盡量控制行走速度,不想顯得太過急躁。
就在剛剛,平靜無波的海面,起了一絲波瀾。
看不見盡頭的長廊兩側(cè),掛著許多畫作,主題風格和技法各異,是學院其中幾個藝文創(chuàng)作相關(guān)社團的作品。
不過據(jù)說有些表面上看起來像畫,但其實是被極度複雜命令式偽裝起來的門扉。而且出於安全考量,或單純的惡作劇心態(tài),有無數(shù)不同危險程度的刻蝕隱藏在難以被注意到的角落裡,等待某個不幸或好奇心過於旺盛的倒楣鬼觸發(fā)。
我事先檢查過幾次,並沒有發(fā)現(xiàn)什麼異樣,所以可能又只是學院各種無法證實的其中一則傳言罷了。
看見他之前,我已經(jīng)感覺到那熟悉的波形。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幻想這一刻應該是什麼樣子的,甚至在腦海中演練應對各種超現(xiàn)實的意外,比如說位面惡魔突然現(xiàn)身之類的。
不過,即使最後一切稀鬆平常到好像我們不過是在街上恰巧相遇的路人,都還是令我手足無措到不知該如何反應。
「嘿,」我努力自喉間擠出聲音,想要打破我們沉默相互對視的局面。「這個場景好像有點眼熟……」
我一開始並沒有理解過來發(fā)生了什麼事,但令人安心的體溫傳遞過來,提醒我為何不曾忘記那獨特的氣味。所以,我只是回應那熱切的擁抱,輕輕將下巴壓在他的頭頂上蹭了幾下。
「你長高了。」埃忒耳說道,濕濕的鼻子和說話時吐出的濕暖氣息,讓我的脖子很癢。
「對啊,終於超過一百七了。」我笑了一聲,用吻端碰碰他的耳朵。
感覺很好。
我想我們可以就這樣,與彼此相擁直到時間的盡頭,但是這麼做並不太實際,所以我放鬆了身體,讓埃忒耳稍稍退開,和我對上視線。
「知道你還活著以後,我就決定如果還能見面,一定要好好抱抱你。」埃忒耳說話時,黃色的眼睛似乎在閃動著。
「喔……」耳朵熱到絕對已經(jīng)燒起來了,所以我打算繼續(xù)放任火勢蔓延。「很……符合邏輯的決定。」
「在說什麼啦!」埃忒耳噗哧一聲笑出來,讓我不由自主的放低視線。「你真應該警告我,關(guān)於蟲洞的事情。」他歪了下頭,看向上方。「不對,或許還有議會會大半夜的把你從床上挖起來,以及評估基本上就是踏入一個活生生的惡夢之中。」
「我不想破壞驚喜。」看來高橋大師果然有在迴避圈中額外增添一些效果。
「這真是個奇妙的地方,本來以為在大圖書館生活了這麼多年,要讓我有那種『大開眼界』的感受會有點困難。不過很顯然的,我只是見識太少了。」埃忒耳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說道。「這是什麼地方啊?」
「畫廊吧,導航的應用程式上有標記。」我瞥了一眼某幅意義不明的抽象畫──至少我覺得是抽象畫──說道。
「還有導航的應用程式?」埃忒耳笑了起來,我拿出終端向他示範怎麼連上學院內(nèi)網(wǎng)和下載一些實用的程式。
「你的直屬沒有跟你解釋嗎?」我回想著虎徹當初在食堂的時候怎麼協(xié)助進行我認證等等的程序。
「沒有。」埃忒耳搖搖頭。「說不定明天的聚會上會有統(tǒng)一說明之類的吧?」他放低了兩邊耳朵,換上保守的語氣。「你會去嗎?」
我猜埃忒耳是在講大灰狼們的聚會,所以搖了搖頭回覆。
「沒有必要讓大家都尷尬。」我用上最平常心的語氣說道。
「嗯……」埃忒耳輕聲應道,放低了視線。「我以為學院的狀況會比較好。」
「的確是有比較好,只要盡量別跟大灰狼有交集就會比較好。」我強迫自己換上微笑,避免口中的苦澀太過難以下嚥。
「所以你才選這個地方嗎?」埃忒耳轉(zhuǎn)頭,來回看了看空蕩走廊的兩端。
「對……」隱瞞這種事情沒什麼意義。「我不希望連累你。」
這和在大競技場時的狀況完全不一樣,對這裡的狼群來說,埃忒耳是陌生人。而且,尼克斯的比例還是偏低的。埃忒耳顯然也能理解這種明擺在眼前的事實,所以他沒有回應,只是低垂著吻端和視線,耳朵貼平在頭上。
「要是……」他向前了一步,讓我們的額頭彼此靠著。「我不介意被你連累呢?」
我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許多畫面閃過腦中,都是稍縱即逝,但卻又清晰到如同回憶過無數(shù)次那般──一匹年邁的黑狼替我撥穗,而從他手中接下證書以後,埃忒耳衝上臺將我擁入懷中,摩墨斯的加入差點將我們都撞倒;月球的街道擁擠卻又和諧,好像所有步調(diào)都完美切合主旋律。只是身上這件青金石藍的套裝對我來說還是太過顯眼了,而且袖口招搖的金色刺繡絕對沒有任何幫助,所以害我在人潮之中有些侷促不安。但埃忒耳牽起了我的手,似乎一切都自然不過那樣的領(lǐng)著我踏上速帶,加入同調(diào)的韻律之中;街頭巷尾的耳語,還有各種媒體上的輿論都更加極端分化,不同立場間已經(jīng)幾乎不可能從溝通中得出任何共識,只剩下依靠聲量的叫囂。未來渾沌不明,唯一明確的,便是帝國的勢力遲早會將月球併吞。我們討論過是否該動身前往穀神星,或?qū)で笞h會的幫助,但摩墨斯不願意「夾起尾巴逃走」。恐怕會成為絕響的第一公民選舉,明天就開始了,不論結(jié)果如何,我相信有我們堅定的支持彼此,沒有任何困境是無法度過的。話是這麼說,但事先準備一些保險措施,顯然才是符合邏輯的明智行為。以精金打造的手半劍在掌中脈動著能夠切開萬物的強大波動,我知道自己在必要的時候,將能夠毫不猶豫的抽出灰雪。即便,持劍者,必傷人……
從過於鉅細靡遺的場景中脫離,手中那細緻的溫熱觸感還是那麼的鮮明。
我和埃忒耳的吻端幾乎碰在一起,彼此呼出的氣息糾纏顫動,如同相互傾吐著最真切的感受。那甚至不敢幻想的美好,讓我差一點點就屈服了。可是,現(xiàn)實並不會因為我的一廂情願就被扭曲。
從埃忒耳身上,我嗅到其他大灰狼的氣味。而丘尼卡的纖維和毛皮相互摩擦,那特殊聲響使我回想起該衣料材質(zhì)的熟悉觸感。我緩緩張開眼,對上黑狼的黃色眼睛。
我憑什麼讓埃忒耳放棄一切呢?
「或者,我們可以先看看情況再決定?」我輕聲說道,不想太過強硬影響他的決定。「學院是個……複雜又危險的地方。大灰狼社群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資源,缺乏足夠的了解之前便貿(mào)然放棄,是不合邏輯的行為。」
埃忒耳張口欲言,但最後只是點點頭表示接受。我嗅到一絲不情願的味道,但我相信他能理解其中的利害關(guān)係。
「啊,我有個東西想讓你看!」我想起來一開始,除了人跡罕至之外選這個地點的原因。埃忒耳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不過沒有反對的讓我拉著他。
通過更多疑似抽象畫的東西之後,我們在一幅巨大的油畫前方停了下來。
「哇嗚,要不是知道大師秋風自金色麥穗間飛舞的真跡掛在皇宮,我大概看不出來這是仿作。」埃忒耳向前走了幾步說道,將吻端湊近繪著尼克斯的角落。「『他在渾沌不明的愚昧之中閃耀,帶給我們啟蒙」。」
「我一直覺得,七夜的加冕給我一種很……夢幻的感覺──當然是畫作,實際歷史真相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走到埃忒耳身邊,仰首看著巨大的油畫。
七夜的加冕構(gòu)圖很簡單,七個支派的大灰狼各占據(jù)一個角落,集體向中央那匹郊狼屈膝下跪,承認他作為皇帝的資格。聽說重點是在於,每一匹大灰狼都有實際對應的存在,因此所有細微的表情動作和配件,甚至是角色所處的位置,其背後都隱藏著一大串的故事或陰謀。
「『他在寸步難行的積雪之中領(lǐng)路,走在我們前方』。」我喃喃唸道,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自我認同依然會預設是斯諾。所以可能出自於某種表態(tài),或不知道為何興起的念頭,我看向格雷的位置。「『他在永無止盡的瘋狂之中堅定,給予我們平靜』。」
我和埃忒耳繼續(xù)在油畫前方站了一段時間,各自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雖然過了一千年,但我發(fā)現(xiàn)好像很多人都忘記第一任皇帝是郊狼這件事情。」我看著畫面中央,萬眾擁戴的那個身影。「感覺有點奇怪。」
「被遺忘是歷史的宿命。」埃忒耳也將目光放到郊狼上說道。「而記住被所有人遺物的歷史,則是尼克斯的使命。」
「那關(guān)於初代皇帝,還有沒有什麼被大家遺忘的奇聞軼事呢?」我注意到畫作中郊狼的雙眼是如何的炯炯有神又自信滿滿,就像是一個將要創(chuàng)建屹立千年帝國的人那樣。「除了和性病有關(guān)的部分。」
「這個嘛……」埃忒耳輕笑了一聲,開始訴說被埋藏在傳言和童話中的真相。
我們之後又在畫廊區(qū)域亂晃了好一陣子,隨意的聊著各種事情,直到接近就寢時間。
「對了,聽說明天會有個歡迎所有人的海灘派對。」在分別前,埃忒耳像是想起什麼那樣說道。「你會去嗎?」
「喔,會啊。」我下意識的就直接回答了,差一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嗯,那就到時候見囉。」埃忒耳朝我揮揮手說道。「晚安,里希特。」
「晚安,埃忒耳。」我報以微笑,目送黑狼消失在走廊盡頭。
「完蛋了、死定了。」在床墊上我把自己縮成一顆球,然後用棉被緊緊包住。「我還沒準備好啊!」
「這個嘛,畢竟不想要顯得好像在批判你,所以我不會說這是『因果報應』。」忠雄的語氣就算不是批判,肯定也有很多幸災樂禍的成分。而且他還故意鼓起了相對應的情緒波動!「不過你知道通常大家會怎麼說有這種行為的人嗎?」我抬起目光看了紅鹿一眼,只見他矯揉造作的用食指和拇指搓著下巴。「像是什麼『渣男』或是『花心大蘿蔔』……」
我無法控制的發(fā)出充滿挫敗感的低吼聲,忠雄好像更開心了。
「我們還沒有確認關(guān)係,所以沒有什麼忠誠的問題!」我指出重點,紅鹿聳肩的樣子看起來非常惱人。「我只是不想那麼早讓他們見到彼此而已!」
「你可以試著繼續(xù)那樣說服自己,看明天早上醒來你會不會就相信了。」忠雄哼了一聲說道。
我再次無助的低吼,把自己縮成更小的球。
「不過說認真的,如果和青梅竹馬確立關(guān)係了以後,你不會繼續(xù)和虎徹前輩有牽扯吧?」我能從忠雄小心翼翼的語氣中讀到些什麼隱藏在表面之下的東西,但現(xiàn)在沒有力氣深究。
「埃忒耳不算青梅竹馬……」我低聲呢喃,將頭從棉被中伸出來。「如果確立了關(guān)係,我……」我一時語塞,驚覺應該早點思考這個問題的,因為我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辦不到。「……沒辦法。」
「對嘛,天降系的幼馴染總是……」忠雄愣了一下。「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我好像沒辦法接受,失去和虎徹前輩的關(guān)係。」我碰碰自己的頸部說道。
「呃……好吧,那這樣的話,就表示你會為了虎徹前輩放棄和埃忒耳的關(guān)係嗎?」忠雄放下本來拿在手上隨意滑著的終端說道。
「不,反之亦然。」嘆了口氣,我換成仰躺的姿勢。「我也不想失去和埃忒耳的關(guān)係。」
「哇嗚,」我瞥了紅鹿一眼,他的面部表情看起來非常震驚。「沒想到你是這種爛人欸,只能說人無完人嗎?」
「才沒有!」我替自己辯護。「我只是很珍惜我能夠擁有的關(guān)係而已!」我將右手舉到吻端前方,彎曲手指輕觸著掌心。「一直以來,我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任何聯(lián)繫都會讓我非常……珍惜。」我將手放下,盯著天花板,在記憶中重溫那些非常偶爾能夠遇到的微小善意。「而現(xiàn)在,決定不要繼續(xù)被過去給束縛以後,我終於有了朋友、有了各種願意對我好的人。所以,我不想要失去任何人。」我淡淡的說道,將手覆上左胸。
「可是,事情不是這樣運作的。」忠雄再次小心翼翼的說道。「你有聽過關(guān)於一匹太貪心的狐貍,抓了滿手的東西想要渡河,結(jié)果因為不願意放手所以溺死的寓言故事嗎?」
「聽起來是個挺幸福的死法……」我大概單純在賭氣,但或許有一部分的我是這麼想的。
「不是吧?」忠雄嘆了口氣。「這世界又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多重伴侶關(guān)係,如果你兩個都不想放棄,光是要……」
「對,就是這個!」我坐了起來,感覺到一種撥雲(yún)見日的開悟感。「多重伴侶關(guān)係!」
「我不是建議你這樣做啊,而且剛剛不是才很擔心讓他們見面嗎?」忠雄花了一點時間把下巴收回去。
「對,那樣才是問題!」我聽見自己尾巴和床單摩擦的聲響。「如果他們早點見面彼此熟識,就不會有隔閡了!」我握起拳頭,在大腿上敲了幾下,感覺到明確的計劃正在逐步成形。「他們就算處不來也沒關(guān)係,最差的情況就過各自的,以我為中心的多邊關(guān)係不需要大家都有交集!」
「那肯定不是最差的情況……」忠雄喃喃說道。「我完全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見證史上最渣異能者的誕生……」
「謝啦,和你聊過以後真的很有幫助!」我感覺到舒坦很多,挪了挪身子調(diào)整成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演練著,該怎麼介紹埃忒耳和虎徹相互認識。
「……大致就是這樣,所以我打算在海灘派對上介紹他們認識。」不會熄滅的營火散發(fā)著穩(wěn)定的熱源,讓我身子很快就暖了起來。
那匹斯諾──我暫時改不了口,各種意義來說都太怪了,包含悖論層面──只是盯著我,久到我都懷疑他睡著了,要不是那大張的雙眼和下巴。
接著,就在一陣火星自柴堆中迸出來以後,他笑了──發(fā)狂似的笑著。
他的聲音很低沉,有種穩(wěn)定的厚重感。這大概是我們之間第一次最接近對話的互動,但氣氛在他沒有停歇的狂笑五分鐘以後,除了困窘之外什麼都沒有剩下來了。
最後那匹斯諾發(fā)出要斷氣的聲音,咳了幾聲,碰觸自己的心臟和眉梢,接著對我輕輕搖搖頭,投來個憐憫的眼神。
「真是謝謝你的支持喔。」我向他咧咧嘴,表達我的不滿。「不想要失去珍惜的東西那種心情,有這麼難以理解嗎?」
我將尾巴擺到手上,在末梢的毛髮中梳著。搖曳營火的照耀之下,那撮灰色的部分就像一抹影子。
匡噹一聲,我看見那匹斯諾把手中的金屬罐給摔到了地上,兩眼直直的朝我瞪過來。
「啊,我都忘記你還不知道了……」我淡淡的說道,感覺有點好笑。「我不是全白的。」
白狼完全僵住,全身蓬起的毛髮讓他看起來體型變大了兩倍。
「曾經(jīng),一匹非常有智慧的大灰狼告訴我,」我往火堆坐近了一些,用平緩的語氣說著。「『愛情是毫不講理的,我們會愛上誰,又會被誰愛上,並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事情』。」瞥了那匹斯諾一眼,他仍處在定格狀態(tài),我只好繼續(xù)負責說話。「我覺得違背自己的心意,是錯誤的。如果我重視這兩段關(guān)係,那嘗試找出能繼續(xù)維持下去的辦法,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在乎旁人怎麼看或怎麼想,才是最沒有意義的部分。」
可能是營火的光讓我產(chǎn)生錯覺,但我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東西閃過那匹斯諾的雙眼。
「反正他們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大概是個好的開始吧?」我聳聳肩,確認過時間以後將終端收回綁帶上。「據(jù)說開誠布公在絕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都是最好的策略,而且我們都是異能者,溝通和相互理解是我們最擅長的了。」
我站起身,看向沉默打量著我的那匹斯諾。他將下巴靠上併攏的膝蓋,尾巴緩緩在身後擺著。
「啊,然後先前有說過,但我怕你忘了事先提醒一下。」我將灰雪繫好以後說道。「下次我會和我哥一起過來,你不會介意吧?」
那匹斯諾還是很心不在焉的樣子,但至少有甩了兩下耳朵,表示同意。
「那就之後見囉!」我向他道別,走向最近的傳送點。
我突然發(fā)現(xiàn),剛剛的「對話」說不定確立了未來事件的走向,感覺非常……有趣。
不過可能改天再來思考因果宿命論和自由意志好了,我需要全部的心神來準備等等派對上的行程。
氣氛好像比我預期的奇怪一點點。
虎徹前輩和埃忒耳盯著彼此沒有動作的時間好像比我預期的久一點點。
十分鐘前虎徹前輩說「我聽過不少你的事」,而埃忒耳以「我不怎麼花心思在缺乏重要性的事情上」回應時的語氣好像比我預期的不友善一點點。
現(xiàn)在阿爾泰馬路和純黑的大灰狼雙手抱胸的姿勢好像比我預期的僵硬一點點。
我身上因為靜電豎起來毛髮所發(fā)出的霹哩啪啦聲響好像比我預期的大了一點點。
來回拍打海灘的浪潮對於舒緩情勢的作用好像比我預期的小了一點點。
然後,周圍不斷聚集過來的人群,他們興致昂然的期待程度則是我完全始料未及了的。這麼多雙眼睛,好像都等著看好戲那樣……
「我以為你會更高。」虎徹前輩歪了下頭,用鹿角尖端指向埃忒耳。
「是喔?」埃忒耳微微側(cè)過頭仰起吻端,皺起鼻頭展示出左邊那顆最大的獠牙。「像你的不安全感那樣嗎?」
我很肯定,第一次接觸的外交嘗試,就在剛剛達到需要叫停的緊張程度了。
「你居然出現(xiàn)了!」在我打算做出干涉行動之前,突然被從後方抱住,對方瘋狂的在我身上磨蹭。
「現(xiàn)在真的不是時候,杭特……」我馬上從味道還有無視個人空間的行為認出哈士奇,掙扎著想要從那過於熱情的示好中脫身。
「你每次都這樣說!」他非常強硬的加大了抓握力道,並且把我拖走。
「因為你老是挑不合時宜的時間跑出來!」我無奈的指出事實,努力踮起腳尖想要確認最新情況──剛剛空間中傳來了領(lǐng)域相撞的波動,還有……呃,是歡呼鼓譟的聲音嗎?不要給我起鬨啊!
「……加了一些龍膽鹼,理論上在安全範圍之內(nèi)。」我直到剛剛才發(fā)現(xiàn)杭特似乎不斷在對我說話,所以將一隻耳朵轉(zhuǎn)向他。「可是沒有足夠強大異能者實際測試的話,就都只是理論。」
我們停了下來,幾乎聽不見海灘那邊的聲音,但是最外圍人群太過興奮的肢體語言,仍讓我像被某種挫敗感緊緊攫住那樣,胸口沉悶到呼吸都會不舒服。
忽然從耳朵上傳來的冰涼觸感,害我不由自主的吠了聲,後退一步差點跳起來。
「試試看!」杭特向我遞過來一隻盛裝著飲料的玻璃杯說道。
接下杯子,我盯著掌中那橙紅裡透出一抹暗紫的色調(diào),還有些許懸浮著的迷你水果丁。
「我真的很不想碰這些東西……」我小聲說道,嘗試用低姿態(tài)不冒犯他的拒絕。「我很重視自己的異能連結(jié),還有神智。」暗示性的瞥了眼放在一旁的雞尾酒大桶,我表明自己的立場。
攝取酒精對於異能等級比較低的異能者而言,被剝奪異能連結(jié)後會產(chǎn)生很嚴重的不適感,所以有些人會在酒裡面「加料」來避免這種狀況,多半是神經(jīng)興奮劑之類的。由使用不慎導致的一些意外插曲,總會成為海灘派對上被傳誦多年的奇聞軼事。
「喔,好吧。」哈士奇的兩邊耳朵貼平在頭上並放低吻端,但是棕色的大眼睛直直盯著我。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心中油然而生的異樣感使我立刻檢查意識領(lǐng)域,確認自己並沒有被心智類的波動影響。
那麼,為什麼我會這麼有罪惡感?
甚至在理出個頭緒來之前,我就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東西。理性在上,這是什麼高階的心靈控制技巧嗎?
自舌頭上氾濫開來的苦澀令我無法控制的打了個冷顫,後續(xù)某種甜膩的香氣從喉間湧上來,混雜成不太舒服的感受。
就在我準備提出自己對雞尾酒的看法之前,杭特衝了過來,雙手搭在我肩膀上興奮的喊叫著,害我將手中的飲料灑出來了不少。以支配抓住,那一顆顆顏色有些魔幻的球狀液體,在豔陽下閃閃發(fā)光。
「我們是朋友了!」他的吻端靠太近了,我只得努力後仰嘗試避開,同時用手指抵在哈士奇的胸口將他推開。
「呃……為什麼?」即使那雙棕色大眼睛是如此透徹,我還是對於這個結(jié)論感到困惑。
「我們分享了食物!」哈士奇高聲說道,突然頓了一下,歪著頭和我對上視線。「大灰狼不是都這樣做的嗎?」
「呃……」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打哪來的,或是為什麼這樣算是分享食物,但就在我開口之前,杭特眼中那個望回來的倒影讓我遲疑了。「對,」做出回應的同時,我能感覺到自己嘴角正自然的揚起。「大灰狼都是這麼做的。」
有何不可呢?
「我就知道!」杭特決定繼續(xù)侵犯個人空間,所以向前一步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因為他的動作,我撒了更多飲料出來。懸浮在空氣中的那些球體所反射的光彩,耀眼到我都快要無法直視了。
好像……很溫暖。
「那你覺得怎麼樣?」過了一陣子以後,杭特放開我後退一步問道。「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嗎?」
「沒有。」我把所有雞尾酒引導回杯子裡面一口喝下,再次因為那討厭的苦澀感瑟縮了一下。
「我算錯劑量了嗎?」杭特歪著頭,在額角上敲了幾下,之後便替自己也裝了一杯雞尾酒一飲而盡。
「這應該會有什麼效果?」我將杯子放好,看著似乎有點困擾的哈士奇又喝了一杯。
「很有可能是我完全錯估了你的強度,可是即使只是那麼少量的……」杭特的語句和動作都慢慢放緩,最後完全停下來不動。
在他眼前揮了兩下,哈士奇沒有對我的行為產(chǎn)生反應,不過我注意到那棕色大眼睛之中的瞳孔正迅速放大,大到我都有點擔心這是不是生理正常範圍了。
「彩虹!」杭特突然大聲喊道,讓我嚇了一跳。「好多彩虹!」
「我好像沒有看到彩虹……」為了避免誤會,我環(huán)顧四周確認。
「喔,真是……太舒服了。」杭特的語氣變得有些慵懶,接著向後倒去,躺在沙地上,來回擺動手腳,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里希特你看,我是天使。」
我看著四肢大張的哈士奇和他身下弄出來的沙坑,猶豫著是否該連絡醫(yī)務室之類的。
「我想這應該代表配方有問題吧?」嚴重懷疑杭特能聽到我說話,但我仍嘗試釐清現(xiàn)在這個情況的成因。
遠處的人群突然爆出一陣歡呼聲,提醒我剛剛的外交危機恐怕沒有自動被化解。
「我得離開一下,」我在哈士奇身邊蹲下,檢查他的脈搏。「在這邊等我回來好嗎?」
杭特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回應,比出向上豎起的拇指。
即使他現(xiàn)在應該更接近無行為能力人,但我想暫時放他一個人在這裡大概不會出什麼意外才對。
所以我找了張?zhí)鹤影压科嫔w起來避免他曬傷,便往人群聚集的海灘移動。
擠過幾個激動不已的身形之後,我終於成功抵達最前排,接著發(fā)現(xiàn)自己就站在漢普前輩身旁。
「聽說犯罪行為人總是喜歡重回案發(fā)現(xiàn)場。」邊境牧羊犬瞥了我一眼,皺著眉頭說道。
「發(fā)生什麼事了?」我忽視那語氣中的諷刺,還有因此縮進兩腿間的尾巴,故作稀鬆平常的問道。「他們在……幹嘛?」
虎徹前輩和埃忒耳各自站在一張桌子的兩端,桌面上滿是玻璃杯,盛著各種不同顏色的液體。
「異能者版本的啤酒乒乓。」?jié)h普前輩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非常愚蠢的遊戲。」
邊境牧羊犬說話的同時,埃忒耳扔了顆橘色小球道桌面上,一次彈跳以後,小球掉進了虎徹前輩面前的其中一個杯子裡面。阿爾泰馬鹿拿起杯子,將小球取出之後一飲而盡,然後將玻璃杯捏碎,無數(shù)顆石英細沙自他的掌間滑落。
「他們在玩遊戲的話,這是好現(xiàn)象吧?」我滿懷希望的問道,決定相信虎徹前輩低頭的動作只是觀測者角度問題,還有他身後那一群發(fā)出歡呼的並沒有全部都是鹿科動物。
「體育賽事和遊戲,曾經(jīng)被作為轉(zhuǎn)移過度高張國族主義熱情的手段,以避免無法收拾的衝突發(fā)生。」?jié)h普前輩說道,來回看過左右兩邊。「但我總有種,好像自己正看著太陽系戰(zhàn)爭濫觴的錯覺。」邊境牧羊犬話音剛落,埃忒耳便將自己喝空的杯子倒扣在桌上,而他身後的大灰狼們則爆出一陣狼嗥。
「杯子裡裝的是什麼?」虎徹前輩和埃忒耳都各自踉蹌了一步之後,我才注意到他們身上傳來的波形有多麼混亂。
「你不要知道比較好。」邊境牧羊犬嘆了口氣。「愚蠢。」
前輩的評價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也在旁邊看著。
「兩千,我押虎徹。」
「一千買新來的!」
「那小子都快倒了,五千買阿爾泰馬鹿。」
「草食動物只是外強中乾,兩千押黑狼。」
我回頭查看,想知道這詭異的對話是怎麼回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一匹褐棕色的拉布拉多犬自人群中擠了出來,站在我身旁,手指飛速的在終端上劃著。
「啊,里希特前輩。」拉布拉多犬杭特興致昂然的向我問候。「你有沒有屬意的贏家啊?」
他將終端遞過來,我迅速瀏覽過,發(fā)現(xiàn)一些賠率相關(guān)的敘述。
「你應該沒有點數(shù)吧?」我非常困惑的抬頭看了眼拉布拉多犬問道。「這樣你要怎麼支付賭金?」
「俗話說,『要先花錢才能賺錢』,我總把這真知灼見奉為圭臬。」杭特對我眨了眨單邊眼睛,在我表明對他的「生意」沒興趣之後便轉(zhuǎn)而騷擾漢普前輩。
「我需要……一些新鮮空氣。」我喃喃自語,暫時無法在乎邊境牧羊犬有沒有聽見,立刻轉(zhuǎn)身鑽進人群中,試圖將這一團混亂丟在身後。
我需要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待著,所以往被掩蓋在白沙之中的堤防走去。
當?shù)诌_目的地時,我發(fā)現(xiàn)這次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啊,前輩。」大和慌忙的站起來,拍著自己身上的沙子。
「你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嗎?」我隨口問道,側(cè)頭往派對的方向瞥了一眼。
「呃,不是。」他抓了抓後腦杓,眼神在地上四處飄移。「我想要……看海。」
「喔,真巧,我也是。」我抬起視線,往海平面眺望過去。「你介意嗎?」我比了比大和身邊的水堤堤防說道。
「不會!」他以雙掌對向我,擺了幾下說道。
那個手足無措的樣子,讓我想到某人,所以笑了出來。
坐下之後,我將兩手撐在身體兩側(cè),仰起吻端,感受著和煦海風吹過我全身的舒暢感受。
碧海與藍天,彼此之間像是沒有分界那樣的往無窮遠處延伸,幾朵白雲(yún)的倒影因為波濤起伏而鼓動著。潮水來回湧退,白色浪花消失在沙灘上,只留下濕濕的痕跡。
大和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好像還是有些緊繃的樣子。
但我相信他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所以我們就這樣默默的繼續(xù)看海。
「那個,前輩……」又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大和清了清喉嚨說道。「你喜歡變形記對嗎?」
「對啊,」我的嘴角揚起,嘗到鹹鹹的海風。「我最喜歡的昆蟲擬人小說。」
「那……」大和的語氣有些猶豫,所以我轉(zhuǎn)過頭,和黑角羚對上視線。「你有聽過假面騎士嗎?」
這章會比較長,預計會有上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