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刻不容緩,法蒂先是潛入她經常協助工作的獵場,替拉格納偷了一件能隱藏巨大身軀的皮革披風,爾後又往鐵匠舖,熟門熟路地鑽進鍛造場,摸走了一把新打好的長劍,默默放下一袋價值相稱的錢。
一切過於順風順水,法蒂卻不禁深深嘆了口氣。
偷竊這門技巧,她雖不是非常精通,卻也算得上略通蹊徑。年紀尚輕的時候,她也曾經和下城區那些年幼的孩子們一樣,為大人、貴族們做些骯髒工作,或者偷商品變賣、偷食物溫飽。若不是因為後來學會父親獨門的聖詠術「聖糧」與「聖水」,她可能沒辦法真正存下積蓄,去張羅用於旅行的裝備。
身為坦格拉比帝國「三聖」的子女,她本來也和另外兩位聖者的後代一樣,必須窮盡青春時光,鑽研並繼承父母留下的技術,從沒想過這一切會因「三聖叛國」而走樣。
父親「仁聖」是稀有的「聖韻師」,全帝國上下,與生俱來的源力以「聖韻」較多的並不常見,而他的聖韻更是舉國之最。以聖韻源力施展的術法「聖詠」,多的是能助人的技巧,也因此「仁聖」作為帝國聖者,不只在首都上、下城區受眾人景仰,在帝國全境也是德名高遠,無人不曉。
「拉拉,要是父親看見我變成這個樣子,還被人叫做『聖女』,會不會對我很失望呢?」透過獵師常用的出入口潛逃出城的法蒂,跟在拉格納的後面,像是喃喃自語地問道。
拉格納回頭,面甲上流光一閃而逝,像是有所回應似地。他短暫偏離了獵師常用的步道,隨後又迅速回到法蒂的面前。
只見那手甲尖捏著一朵可愛的小紅花,顏色並不過度冶艷,卻又十分嬌媚。
他輕輕將花別在法蒂的銀藍色髮梢上,面上閃過兩下微光,像是十分得意的樣子,惹得法蒂不禁失笑。
「你明明是戰爭人偶,都知道怎麼討女生歡心了,這怎麼可以?」
女孩就這麼跟著人偶,一前一後鑽進了首都西邊的森林。
距離首都並不甚遠的大森林,是支撐上下城區所有用度的重要獵場。自從對魔人的全面戰爭失敗以來,根據宰相的說法,首都圈外僅剩下聖廟——「奎若恩祠」還在人類的支配之下,除此之外的城鎮,早已渺無人煙。而山嶽、森林、荒野,除了魔獸肆虐之外,戰後更有魔人遊蕩,無不危險異常。因此森林裡得以被獵師們利用的區域,僅僅只有帝國騎士團定期清除威脅的極少部分而已。
法蒂和無面騎士需要避人耳目,走在首都周邊的大路上可不明智,進入森林深處是個危險的決定,卻也是不可不為的辦法。
有無面騎士在身旁,她並不擔心猛獸襲擊。畢竟拉格納在父親的調整之下堪稱實力堅強,即便是天生擁有強大源力的魔獸,只要數量不多,想來也不會是對手。她計畫先在遠離獵場的森林深處藏匿一陣子,躲過第一波追兵之後,再沿著「魔人討伐戰」的軌跡,造訪帝國三聖當年曾經走過的戰場遺跡。
畢竟唯有這樣,才算是親眼見證過父親戰鬥的軌跡,也才能弄明白父親最後為何做出「叛國」這樣的決定。
然而要做到這些,無論如何都必須在太陽下山之前,先完成基本的庇護所才行。
兩人一路深入森林,年代久遠的高大林木遮蔽了天際遠眺的陽光,陰暗且幽深的林道裡,法蒂撿拾可以利用的木柴、巨大葉片,以獵場上習得的知識,搭建出足可避雨的棲身之所。
等到一切準備停當時,日照也正好來到尾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如同簾幕,將法蒂和拉格納一起吞沒在虛實難辨的靜謐裡。
法蒂也不慌不忙,利用聖詠喚出的光球照明,俐落地升起火堆。
確保了留宿之所,升起令野獸不敢接近的篝火,布置過簡單的防禦結界,奔波一整天所帶來的疲憊感,這才緩緩濃重起來。
「那麼,該來準備晚飯了。」
所謂民以食為天,鋼鐵的意志也能在飢腸轆轆的腸胃抗議聲當中土崩瓦解。想到那吃進嘴裡毫無實感,更無半分氣味與滋味的聖糧,法蒂也有千百萬個不願意,但生理需求擺在眼前,說什麼也無法向本能妥協。
就在這個時候,肉汁與油脂受熱時滋滋作響的聲音卻傳了過來,只見拉格納在搖曳的火光之前偷偷摸摸地不知做些什麼,只有輕煙在空氣裡漫出香甜味。
禁不住好奇,法蒂趨前一看,無面騎士正拿著處理好的兩條粗大肉塊,就近靠著火堆烤著。
廚餘堆裡,能看見被削除的硬皮與鱗片,那個不容忽略的堅硬質地,很快讓法蒂明白正在火堆上烤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是雙足步行蜥的腿肉?」
回想起路程上斬殺的猛獸,確實也有幾種是可以入菜的,但越是遠離獵徑的野獸,越是帶有難聞的腥羶,若非對氣味沒太大要求的武人或冒險者,這種野味濃郁的獸肉,一般是難以入口的。
如果要讓人食指大動,非得加入一些適當的香料掩蓋腥味。而正在炙烤的肉上,很顯然利用了森林深處才會生長的蕈類及蕨類巧妙增香、去腥,這些野生的材料包覆在肉上,香氣撲鼻不說,也起了保留肉汁的作用,光是看著就令法蒂難以招架。
身為戰爭人偶的無面騎士,何時開始有了料理的功能?想到這裡,法蒂越來越不懂了。出外征戰的那段日子裡,父親到底對拉格納做了什麼調整,才讓他變得如此機巧,又有些奇怪?
聽見法蒂的提問,拉格納輕巧地閃了幾下微光,在火光之前搖頭晃腦的樣子,看起來很是得意。
「唷,兩位看起來心情挺好的嘛。」
忽然從密林深處傳出的女聲,令法蒂的心情一瞬間從等吃貪嘴的休閒狀態下,一舉拉回現實世界。
來者是一位留著紅色短髮,看來並不很高的女性。她那面帶微笑的明亮神情,與看上去身經百戰的陳舊輕便皮甲有著巨大的反差。腰間與她纖細又有彈性的身姿相稱的短劍,其握把處滿佈使用痕跡,說明她渾身透發的戰士氣息肯定不假。
幹練的戰士帶著和善的語調向她們搭話,談不上是什麼令人期待的偶遇。
不僅是法蒂已經抄起身邊的鋼鐵權杖,灌注一身的聖韻準備好面對惡戰,無面騎士拉格納也扔下烤到一半的肉塊,拔劍當胸,面甲上滿是熾烈閃爍的光紋。
「啊——肉啊!」這聲音幾乎是一瞬間由遠而近。
沒等拉格納與法蒂意會過來,紅髮女戰士的身影竟然已經在他們的身後。就連身經百戰、機能卓越的戰爭人偶拉格納也沒能反應過來,法蒂瞪大了眼睛,慌亂之間除了擺出戰鬥架勢之外,也不知能作何反應。
紅髮的女戰士卻並不把他們的戒備放在眼裡,她雙手拿著甫沾上塵土的烤肉,從她遺憾的語調與垮下的肩膀看來,還真是在為沒能順利變成美餐的蜥蜴腿肉傷透腦筋。
「聽說……東西掉在地上不夠三秒的話,就還可以吃的吧?騎士先生,可以繼續烤嗎?我也給你這香味弄得饞死了。」
也不知是否明白對方毫無戰意,無面騎士見狀點了點頭,收起佩劍,接過半生不熟的香料烤腿肉,又蹲回火堆前,真的就這樣烤起肉來。
見法蒂仍是顫抖著身子,紅髮女戰士索性將短劍解下,放到無面騎士的身旁,微笑著看向這位無法放鬆警戒的年輕女孩。
「真抱歉嚇到妳了,可愛的女孩,我先報上名來吧。」她那爽朗的笑容與初現身時絲毫不差,「我叫格莉德?希連,請問可以和騎士先生、僧侶妹妹一起在這萍水相逢的森林,共進一頓晚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