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尖端出版社「原創星球爭霸戰」入圍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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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造的街道綿延至遠方,守衛穿戴著整齊的全副盔甲,緊盯過往行人,以犀利的目光掃視每一個角落。出示證件通過檢查哨的隊伍綿綿長長、熙熙攘攘,在這道區分了上、下城區的身份之壁前,衣衫黯淡,卻載運著奢侈品送往貴族領域的平民絡繹不絕。
一名身著粗陋衣裙的少女,在不遠處望著這樣的城門,暗暗嘆了口氣。
「閒雜人等離開。」守衛瞥見她徘徊的身影,帶著肅穆的態度與顯而易見的不耐煩語調,對她擺了擺手。
在他們的眼裡,少女和下城區景致相合,斷然不是屬於城牆的另一側。
僅靠一堵生冷的壁壘,就能讓人們過著全然不同的生活嗎?她在心底這麼想著,卻也不能對這樣的現況做出什麼批判。
有著銀藍色的頭髮與火焰色的雙眼,她那明澈的目光,只和鄙視的眼神有過短暫的交會。
隨後,踩著被泥灰沾染的粗布鞋,她往下城區的市集大步離開。
「法蒂妳來啦,這是妳要的木柴,三天份,不多不少。」木柴行主人遠遠看見女孩的身影,早早便將她經常買的東西放在門口道:「拿的時候小心點啊。」
「不用每次都說一樣的話,煩。」
語調雖冷,卻並未蘊藏過份負面的情緒,木柴行老闆也看慣了這樣的法蒂,嘴角的賊笑始終不曾褪去,「妳一個人生活也不方便吧,今年都滿十八了?既然沒有對象……不如,嘿嘿。」
關於這個問題,法蒂選擇給他一個淡然的忽視。
木柴行主人也不生氣,他哈哈一笑,催促這位妙齡少女快點離開,她倒也領了情,低頭沉靜催動著源力,聖韻的金色光輝一閃而逝,她毫不費力地扛起柴火,放下錢,離開時頭也不回。
她的衣著不光鮮,臉龐也並不光潔,她的步伐卻十分堅毅,身姿甚至十分高雅。
因為她記得自己是誰,也記得自己的父母,曾經是怎樣的人。
「聖女姐姐,拜託……」
回家路上,有衣衫殘破的年幼女孩們,先一步等在路中央。法蒂的眉頭微微一蹙,嘴上嘖了一聲,放下柴火便向她們走去。
「今天也沒收穫?既不能工作,又偷不到東西,妳們以後該怎麼活下去?」法蒂輕聲責罵道:「最少最少,不計手段也好,妳們也都要能讓自己活下去,知道嗎?」
「知道了,聖女姐姐……」女孩們委屈得連眼淚都擠了出來,「晚上我們會再努力接待客人的,姐姐可不可以……」
聽見孩子們的請求,法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拿了就滾,以後不要再跟別人說我會做這個,明白嗎?還有,接待……什麼的,以後不要再做了。」
她將手覆蓋在女孩們攤開的掌心,一陣金黃光暈在她們交疊的雙手之間緩緩升起,只等那餘暉散盡之後,幾顆潔白純淨的丸狀物就在她們的手中成形。
相比孩子們眉開眼笑的樣子,法蒂的臉色則瞬間變得十分憔悴,「這些聖糧省著吃,知道嗎?這是我今天剩下的最後一點聖韻了。」
「謝謝聖女姐姐。」
孩子們總算離開了,她搖了搖頭,催動身上所剩不多的聖韻,將柴火扛上肩頭,步態有了一點蹣跚。推開破敗的木門,木柴在倉庫裡揚起一陣飛灰,帶出了陳腐,帶出了殘舊,還帶出了每天將法蒂淹沒的寂寞。
自從母親被宰相擄走,八歲那一年,她在親信拚死的掩護之下,獨自一人躲到下城。
就算有廢屋棲身、有聖韻護體,這十年以來,面對一屋子的靜謐,她始終無法習慣。從前受眾人景仰擁戴、穿著光鮮衣裳的「仁聖之女法蒂」已經不復存在,在這裡的,只是以戰犯遺族身分蝸居在此的孤女而已。
憑藉能強化自身體能的「聖詠術」,法蒂獨自生活至今總是能夠挺過各種惡意,憑藉源力,她也可以負荷成年人才做得起的粗重工作,但代價就是每天大量消耗源力,收工時刻,昏黃的陽光灑落街道之際,往往疲憊不堪。
聖韻在不久之前對孩子們的「布施」中用盡,缺乏強化的身體超乎想像的沉重。儘管如此,她還是必須要支起身子,趕在天黑之前張羅晚飯才行。
然而正當她拖著身體往廚房移動時,木門口卻再度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又會是誰呢?懷惴著各種心思,她打開木門,只見一位衣衫華貴的男人,以畢恭畢敬的姿態杵在門口。
「法蒂?普雷米溫小姐。」那人如同器物一般無機的話語,令法蒂無比煩躁,「奉宰相之命,特來詢問您的意願。」
「給我滾!」法蒂怒罵著,幾乎要將體內已經見底的聖韻再度激發出去,「幾次都一樣,我不會跟你們走,你們也不配把這個家名放在嘴上講!」
「非常抱歉,小的是宰相迪哥里大人的使者,隨口說說罪人的姓氏,應當不成問題才是。」那使者的語調毫無波瀾,話裡卻暗藏著再明白也不過的輕蔑,「敗戰聖者——普雷米溫家的女兒,希望您不要過於不識抬舉。」
「當年迪哥里帶走了母親,下令其餘人等趕盡殺絕,我僥倖逃離,隱姓埋名來到下城生活至今,要不是動用父親的『聖糧術』援助貧民被人發現,也不會讓你們找到這裡。」法蒂恨恨地說:「事到如今,偉大的宰相大人又為什麼不打算殺我,要把我活生生帶回去了?」
「大人的心思,不是我們下人可以揣摩的。」
當使者終於在嘴角流露出齷齪的笑容時,法蒂只覺得胸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感,就要衝口而出。
「裘莉?普雷米溫夫人確實是美人,迪哥里大人將她納為情婦,是她的福氣……妳本來年幼,但現在也有不俗的美貌了。身為戰犯遺族,有這樣的機會從下城翻身,對妳而言只能算好事。」
「不要看不起人了。」法蒂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逐漸來到極限,「我是『仁聖』尼德?普雷米溫的女兒!我的名字是法蒂?普雷米溫,至死我都會繼承父親的風骨,將聖韻奉獻給黎民百姓……」
然而慷慨激昂的陳詞,很快被使者失控的笑聲給打斷。
「這樣好嗎?」他笑得臉歪嘴斜,較之剛才彬彬有禮的模樣可說是天淵之別,「口口聲聲唸著戰犯的名字,對妳來說可沒有好處喔。」
法蒂非常明白,面前這位無禮的使者所說的過往,在坦格拉比帝國無人不知。
帝國三聖與宰相一同討伐進犯國境的魔人族,他們一路殺到北壁魔域,十萬大軍卻無人生還,最終只有宰相一人逃回了帝都。
宰相迪哥里十年前回到帝國的第一句陳述,是「三聖叛國,大軍敗北」,從那一天起,三聖遺族成了敗戰罪人,她與母親的處境,也是因此才變得如此不堪。
「妳最好弄清楚,那個曾經被稱為『仁聖』的男人,是個叛國之後死在魔域的戰犯。他再也不會回來,妳如果不服從宰相,等待著妳的只有延續到永遠的悲慘——」
然而,沒等法蒂再辯解些什麼,那使者的身體一歪,被一堵如同巨牆的黑影強硬地推開。
他不耐煩地回頭看看究竟是誰如此大膽,然而那比起使者的語調更為無機的,是不可置信的存在。
「怎、怎麼可能!」他怪叫著抱頭鼠竄,跌跌撞撞地跑了開去。當那高傲使者的身影消失在下城的煙塵之間,法蒂圓睜的雙眼,卻始終無法眨上一下。
在眼前的,是一位外表殘舊的盔甲騎士。
它對法蒂而言無比熟悉,那正是父親十年前利用『聖詠術』賦予了強力聖韻的自動戰鬥聖偶——無面騎士。
當年它與父親一同踏上征途,如今父親叛國、身死,為何只有它自己找來?儘管心中千頭萬緒,法蒂悽慘地衝上前,緊緊抱住那不會說話的聖偶,「歡迎回來……」在疲憊與驚惶之間,她無力地說道。
頑強支撐了十年的精神,彷彿在這一刻忽然繃斷了弦,她癱軟在無面騎士的手甲之間,沒能再落下一絲聲息。
聖偶的面甲上閃過一絲金色光流,俐落地將她抱起,走進了殘舊昏暗的矮房裡。
「爸爸……」細碎的呢喃,與騎士的身影一起融入被暮色浸染的幽深之中,感受著盔甲的冰冷與身體輕微的搖晃,法蒂就這麼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