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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陽光稍嫌有些刺眼。
當法蒂在木床上醒來時,她甚至還久違地感受到身上帶著些慵懶。
有水聲在耳邊響起,明明該是孤單的房間一隅,為何有他人存在的聲息?
似乎是終於想起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法蒂猛然起身,「噹!」的一聲撞得眼冒金星。
一副殘舊手甲正在她眼前不知所措地晃動著,還捏著一塊剛剛洗乾淨的濕布。
「啊……拉格納,你是真的回來了……」儘管額頭上撞得不輕,法蒂卻是完全忘了要施放聖詠醫治,只管再一次撲向那副甲冑,「拉拉,歡迎你回來……」
從前被父親取名為「拉格納」的「無面騎士」,面上光紋輕微閃爍了一下。他將沾濕的布擰了擰,為小主人擦拭起臉龐。
法蒂知道作為戰爭人偶的無面騎士不會說話,那細心照顧她的樣子,像極了從前還在家中的模樣。分明是一副生冷甲冑,他的舉手投足,看在法蒂眼裡卻有著令人懷念的的溫暖。
然而昨晚沒吃晚餐就累得睡著了,肚子裡餓得厲害,老是吃沒有任何味道,僅能解除飢餓的聖糧畢竟也不是辦法,她還是得到下城鐵匠舖工作,才能換得正常的食物。
「拉拉,你待在家裡,不要亂跑知道嗎?」
短暫囑咐過後,法蒂支起尚未完全恢復疲勞的身子,就往門口移動。誰知木門一開,門外竟擠滿了人。
「啊,『下城聖女』出來了!」
「聽說她媽媽自願做了宰相的情婦啊,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討她作個小情人?」
「仔細一看,法蒂也是美人嘛。不知道『聖女』用起來是什麼感覺?」
齷齪的語言將她重重包圍起來,男人們的眼神,像是能扒光法蒂身上的衣服似的,如虎似狼,既熱切又滿載著慾望。法蒂並不特別在意這樣的視線,畢竟下城的平民,為了活下去經常需要不擇手段,誠實面對自身的慾望是非常普通的情形。
況且他們打不過聖韻滿盈的法蒂,從八歲那年她隻身來到下城以來,她的人身安全都不算大有問題。
儘管如此,她還是非常在意這些人口裡的稱謂。
本來只有受過幫助的貧困兒童才知道她會製造「聖糧」,然而從他們的口吻聽來,因為「聖糧」而被稱為「聖女」的事跡,一夜之間怕是傳遍了整個下城區,這才弄得每個人都一口一個「下城聖女」這樣喊她。
那些受幫助的孤兒寡女,晚上經常被迫「接待」貴族,若是因為性命受到要脅而不得不將法蒂的事情說出口,那倒是可以想像。但像今天這樣,風聲走漏得滿城皆知,圍觀的群眾一個兩個都喊她聖女,卻還是極不尋常。
「下城聖女」這樣的蔑稱,也不可能是受她幫助的小孩子們取的,她深深嘆了口氣,直覺是宰相又私下做了什麼事。
這門大概也出不得了。
一面懷惴這樣的惋惜,法蒂回身走向家門,準備閉門不出一陣子。
傳承自父親的聖詠術——聖糧與聖水,讓她可以靠自身源力存活,只是吃多了完全沒有味道的東西,會對心理上產生負擔。儘管如此,法蒂也明白現階段似乎也顧不上這些。
正當她心中思緒紛飛,準備伸手開門回屋子裡去時,幾個人高馬大的男子笑吟吟地擋住了門口。
「別這麼冷淡嘛,妳不是聖女嗎?」帶頭的男人表情猥瑣地說:「妳的父親是尼德吧,普雷米溫家的大罪人,跟我們這些爛泥巴坑裡長大的下城居民不是很配嗎,快用妳的美貌來『拯救』大家啊……」
「你們都差不多一點吧。」法蒂的嘆息更深了,「我生來就受到源力的眷顧,從小修練能強化能力的聖詠。既然你們敢『聖女、聖女』地叫,不會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我摔出去過吧?」
法蒂在下城的剽悍名聲,確實也和美貌齊名,能夠對忠於慾望的居民們不帶情緒,追根究底也是因為身為強者的餘裕。她的最後通牒,多少也讓男人們有了些畏縮之意。
但也許是人多勢眾,領頭那位膽子不知被什麼餵大的男人雖然冷汗直流,竟是沒有打算要退開的意思。
「每個人都有源力,只是多寡的問題而已。」那人抽動著嘴角說道:「我也是學過一點魔道的,就算源力沒有妳強,也別覺得能夠全身而……」
話還沒說完,只聽見「啪」的一聲,那男人抖顫了一下,隨後便帶著驚恐的表情癱倒下去。
仔細一看,他的胸口竟然紮紮實實地釘了一枝箭,末端華麗的羽毛,看得出造價不斐。
幾乎是出於本能,法蒂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前,但正當她準備使用聖詠治療傷勢時,一隻有力的臂膀卻硬生生將她拽到了地上。
「宰相看上的女人,是你們平民能碰的嗎?」
陰著一張臉現身的,是昨天看來態度格外不可一世的使者。他左顧右盼,表情有些狐疑,「可恨,本來想要讓你們這些死老百姓當戰爭人偶的祭品,怎麼他沒有出現呢?」
「放開我!那個人會死的!」被發動源力的宰相使者壓制在地,法蒂無助地喊道:「那可是致命傷!」
「一兩個平民的性命而已,值得妳這麼緊張的嗎?」使者挑起一邊的眉毛,古里古怪地說:「話說回來,都叫你們要兇惡一點了,在搞什麼,無面騎士根本就沒有現身嘛。」
「是你?」那領頭來滋事的男人,艱難地從吸不上氣的胸膛裡擠出詰問,「你……明明說……」
「啊,我是說過不會有危險,也有說過會來幫忙吧。」使者笑了,那笑容裂得很開,看得要人毛骨聳然,「確實是不會有危險啊,畢竟戰爭人偶是設定成無法殺死帝國人的嘛。你們應該要覺得榮幸,在主人受到威脅的時候,無面騎士只會把你們打得半死而已。」
「那你又是為何!」幫忙鬧事的其中一個男人按捺不住,和其他人一起鼓譟了起來,「是你說來法蒂家門口欺負她一下就有錢拿,大家才來的……」
說話最大聲的男人,此刻當胸又是一箭。
在第二位受害者緩緩倒下的身影旁,滋事群眾帶著慘叫聲四散奔逃,但箭矢一再由遠而近的破空之音,很快讓法蒂家門前安靜下來。
轉眼之間,周遭便只剩下拚命抵抗生命流逝的粗重喘息聲,用膝蓋壓住法蒂的宰相使者,則依然不改他狂妄的笑。
「真是的,枉費我千方百計想把無面騎士引出來。無法殺死帝國人的玩具人偶本來只要靠這些下城區的垃圾就能拖住了,結果根本沒派上用場,只好先讓『夜鷹』把知情的人處分掉囉。」
法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狂言,「你到底把人命當成什麼了!」被壓制在地的她氣得大喊。
「妳以前在當貴族的時候,難道會把平民當人看嗎?喔不對……」使者哈哈大笑地說道:「說得也是,只有『仁聖』這個腦子有問題的,才會連下城的雜種都當成人來看嘛!」
正當狂言之際,巨大的身影推開了老舊的木門,側身而出。
弓步一踏,陳舊卻仍然散發瑩瑩輝光的手甲,持劍在空中畫出一道刺眼白光。
於是狂妄之人的頭顱,在法蒂的面前靜靜落下,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既悶又沉的聲響,滾落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