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為Penana駐站連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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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治癒聖歌的幫助之下,麻子的被動技能「血腥代償」得以在短時間內修復她腹部的傷。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相較於麻子的紅潤臉色,念奴嬌則相對的有著一張灰慘慘的臉龐。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洞察機先的初獅在情緒上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波瀾,但念奴嬌只是一個普通止境玩家,經常遠遠遙望她最仰慕的初獅,卻並不像麻子及阿殫一樣對於他的決定有著全般理解。
薄雲會一夕之間覆滅,麻子和阿殫看上去接受得坦然,念奴嬌卻是對眼前的初獅有了一層難以抹滅的不明白。
手工打造的鋼鐵車廂顯然並不精緻,在許多細節上,都有工匠玩家利用想像力拼接而來的不協調設計。畢竟在這種世道之下,沒有設計圖卻能夠打造出電車的技術顯然並不可能,只需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臺單節車廂是由類似礦坑使用的軌道車,改裝上特大的無刷馬達拼湊而成,能夠利用電能魔法移動已經是夠奇蹟的了,重要的是,在缺乏維護的鐵軌上依舊不減它的勢頭,竟然可以安然沿著路線前進。
「嬌嬌,妳的臉色不太好。」看她臉色不住變化的模樣,反而是不久之前身受致死重傷的麻子先擔心起她的精神狀態,一時之間令念奴嬌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這些人都有點不正常了——她在心底這麼告訴自己,而原本身為教師的她,則是即刻開始要求自己找回身為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步調與責任,「我沒事,麻子妳先好好休息才是真的,就算傷口奇蹟似地好了,妳也很痛吧?」
「說來也不知道算幸運還是不幸,因為以前發生的一些事,我並不是很怕痛。」麻子那秀美彷彿造物般的臉蛋上,細微地閃過一絲憂愁,但旋即又恢復成令人安心的溫暖微笑,就連同為女人的念奴嬌,也不免看得有些著迷。
「不行!妳之前找到阿殫他們回來的那天,不就暈過去了嗎?忍住了身上的痛,妳的心可並不一定承受得住喔!」眼看麻子掙扎著想要起身,念奴嬌是木著一張臉,硬是把她按了回去,「妳看,身體這麼燙,乖乖休息,我唱聖歌幫妳舒緩一下。」
「對不起,麻子。」初獅短暫與戴棒球帽的男人交談過後,來到麻子的身邊溫柔地說道:「我又沒能好好保護妳了,真沒面子。雖然我知道妳的被動技能可以保妳不死,但我真不希望妳受這麼嚴重的傷……」
「結果好,就是好的。」麻子笑著摸了摸初獅的臉,鬍渣扎得她手心癢癢的。
「初哥,我可是很需要一個解釋。」念奴嬌雙手盤胸,那瞬間變得漠冷的臉龐上有著銳利的視線,像極了準備要給初獅一頓罰寫作業的國小老師,「阿殫和麻子都接受得很自然,他們什麼都知道,我覺得自己被排擠了,初哥你什麼都不用說嗎?」
「抱歉,其實就是因為妳個性正直,所以有些話才沒能在行動之前先跟妳說。」初獅搔了搔後腦杓,一臉難為情的樣子,「其實我懷疑蔽翅有一陣子了,從他脫口而出『弄不清楚來義天堂的人哪些是玩家,有哪些技能』之後,更是確定他有問題。」
蔽翅是在《未竟止境》裡頭也赫赫有名的超級RL,身為副本及陣營指揮,他憑藉不可思議的記憶力和指揮能力同時受到眾人的擁戴。麻子這麼一想,這樣的蔽翅卻曾經表明他不記得來到「義天堂社區」的詳細人數,也弄不清有哪些技能,對比於能簡簡單單記住「薄雲會」上下五百多名玩家的記憶力,確實有些不自然之處。
「後來我抓到他向外聯繫的痕跡,和他暗通款曲的不是別人,就是『查德曼』。」
「查德曼和蔽翅之間有交情?」念奴嬌不可置信地問:「這麼說來,你很早以前就知道這場盟會戰一定會生變?」
「言哥他一直在觀察啦。」陶器阿殫頭也不回,一面為鋼鐵車廂施展「戰神咒」進行不講道理的強化,一面搭腔,「哥一面請我在外出蒐集物資時打探消息,一面在盤算該如何應對。那蔽翅確實心狠手辣,母豹之所以會在『迷城百貨』布置陷阱,而且剛好逮到我的小隊,其實就是蔽翅向魔龍帝國報的信。」
麻子低頭思索著,那一天她出發尋找探勘組下落時,長雲和初獅確實支開了蔽翅,似乎早在那時,師徒兩人早就交換過意見。
蔽翅和初獅兩人從前雖然看上去感情不好,但說到底,也沒有到需要趕盡殺絕的地步。從不久之前的追殺,以及利用「標記」技能下的殺手,說是對薄雲會有恨都說得通,甚至連將他們教育長大的老師都給殺了,到底這樣的仇恨是從哪裡開始累積起來的呢?麻子用詢問的眼光望向初獅,而男人只是表情苦澀地指了指他自己,隨即開口說道:「我覺得問題是在我身上,但我確實也沒想到,他對我的這份情感會上升成如此扭曲的恨意。」
「就我所知,你們兩人在薄雲會裡也算競爭關係吧。」念奴嬌歪著頭想了想,「有個詞正好形容你們兩個聰明人,那就是『一時瑜亮』。」
初獅艱難地點了點頭,「我有好幾年沒直接在『義天堂』亮相了,但老師卻總是惦記著我,而不是完全指望他,這一點成了芥蒂,我卻沒想過有一天也能成為殺意……說不定早在遊戲裡,他就想過要讓我和老師好好看著他了吧。」
《未竟止境》只是個遊戲,不同陣營之間的玩家亦敵亦友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身為陣營指揮的蔽翅當然也不在話下,能結交的人,就算再危險也會利用。然而麻子卻想不透,「薄雲會」在現實當中也是對他有恩的地方,竟然夥同名聲爛得不可思議的「魔龍帝國」動起滅門的心思,對她的小腦袋而言,還是匪夷所思。
想到這裡,麻子還想起了一件事,「初獅,我們往後還要繼續以遊戲名相稱嗎?」
幾乎是毫無遲疑,初獅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是為了盟會戰而決定的配套,也是老師和指揮階級的心願。儘管薄雲會等同於已經消失了,我還是希望在這個未竟的遊戲裡,繼續使用我們的遊戲名稱。」
初獅望著車窗外不斷飛掠而過的電線桿,「黎明森林」的玩家「忘憂草」則是明知不能帶來多少寬慰,還是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背。
面對初獅的決定,麻子既是領會,也帶著相同的苦楚。雖然只在義天堂待了一個月,但在那裡締結下的關連,卻並不輕薄。那裡是名叫「陳諒言」的男孩成長的地方,而被燒得連灰都不剩的會長「關雉」老爺爺,則永遠地從遊戲舞臺登出了。
對於初獅而言,他失去的何止是一位良師?教訓了失格的父母,並撫養他長大成人,在國術堂裡教給他生活方式與人生哲學,那是真正的父親該做的事。
止境的遊戲世界持續侵蝕著現實,常理崩潰、人治凋零的現在,這樣一位將人生奉獻給秩序的老爺爺也被技能吞沒了,怎麼能不唏噓?
「初獅你一定很難過。」麻子淡淡地說:「雖然你表現得像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但老爺爺不在了也是事實。沒有屍體的話是不能復活的,在遊戲裡面是這樣,在現實世界裡應該也沒有很大的不同……」
「不,關於這一點,我想過了。」初獅和「忘憂草」相視而笑,「其實老師也大概有預料到自己可能會被殺,所以與魔龍帝國在早上第一次交戰之後,他老人家給了我這個東西——」
初獅一面說,一面從懷裡掏出一捆血淋淋的紗布包,小心翼翼打開之後,在裡頭可以看到兩支小指,嚇得念奴嬌魂飛魄散,掩面倒吸了一口大氣。
「這分別是老師和劉包夫議長的小指。」初獅揚起一邊的嘴角說道:「老師和劉包夫可不是『屍骨無存』喔。」
「真不愧是言哥……欸不是,真不愧是初獅大哥!」陶器阿殫興奮地大叫,「讓應當活下去的人活著,初獅大哥果然神機妙算!大姐頭妳看啊,大哥永遠是對的!」
「不好意思喔,這其實是老師想到的。」初獅苦笑著抓了抓頭,「不能不說,我也沒料到查德曼會把那一炮用在指揮所啊。」
然而這句破壞夢想的話,阿殫顯然是選擇性忽視了,他一副完全沒聽進去的樣子,顯得樂不可支。
相比起來,麻子卻是非常不安。
在《未竟止境》,只要玩家屍體還在原地,就能用「完全復原術」達成滿血復活,但是在現實世界裡,她卻沒有自信可以憑藉尚未完全改變的「認知」,順利憑一根手指把初獅的老師「長雲」復原。
似乎是看穿了麻子的憂鬱,初獅上前去又是摸了摸她的頭。
「不要急,等我們到了李園市,去『黎明森林』的總部慢慢打算就好。」
車廂還在急馳著,有規律的行進聲帶著麻子的心緒飄向遠方,這一次,她能順利把初獅最重要的師長給救回來嗎?
「我會好好努力的。」她下定了決心,她的誓言隨著掠過車廂的強風飄散向遠方,散進了這個不講道理的未竟遊戲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