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是以前的日子,我?guī)缀跏且惶?4小時緊跟在陛下的身邊——更精準地說,當時的皇帝陛下還是王子奠下。
我負責為他準備好一日三餐外加消夜,到浴室為他淨身、更衣或洗衣,以及在晚宴場合中看見他用吃布丁的湯匙舀湯喝時,彎腰湊到他耳邊大聲提醒對方用錯湯匙??諸此之類的事情。
不過自從宮中有新進來的人手之後,我就不再黏著陛下不放,而是讓那些宮女學習去侍奉皇帝陛下。
即使我感到不太放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日正當中,位於沿海的宮殿壟罩上一層橘紅色。天上的陽光,絢爛如傳說中的不死鳥。帝國首都是連結(jié)西方世界與東方世界的交界處。拜其地理位置所賜,此地首都十分繁榮富饒。
此時此刻,太陽被倒映在海面上,像在燃燒。
「好,決定了。來曬衣服吧。」
當我下定這決定沒多久,四周遍響起哀鳴。
「總管大人,這些粗活讓我們做就行了。」「請來這坐下好好休息。」「這樣下去咱們都沒事可幹了!」「總管大人!」
我明明就可以坐在一旁指揮宮女女奴幹活,卻老是喜歡搶走他們的工作;這大概跟我患有職業(yè)病有關。
總之,我是個閒不下來的人。
「不過,天氣終於熱起來了??」
汗水自額間流下,我充分感受到夏天來臨了。
就在此時,司膳女官走過來詢問我:「總管大人,請問該替陛下準備什麼飲料作為下午茶呢?是陛下最愛喝總管大人特調(diào)的蘭莖奶茶嗎?」
蘭莖奶茶是皇帝陛下最喜歡喝的飲料,我每天都會泡一壺給他喝。但那是熱飲,這麼熱的天氣只怕陛下喝不下去。
我伸手撥開幾根瀏海亂飛的頭髮,將它們?nèi)M耳後,並感受到頸子已沾滿濕汗。
「天氣熱起來了。」我說。
「呃、嗯,畢竟已經(jīng)邁入三月了呢。」司膳女官有些愣愣地回應我。
「妳沒聽懂嗎?該是時候做點冰飲給陛下享用了。」
「啊,您該不會想——」
「沒錯,我要在午後調(diào)製果子露(?erbeti)。」
「請問您需要人手幫忙嗎?我可以派幾位宮女」司膳女官問我。
「我只要一個人就夠了。」
我瞇起雙眸,令對方為之一顫。
「而我內(nèi)心剛好有個人選。」
***
天氣真的很熱。
雖然有風吹入,但是經(jīng)過的侍女們白色襯衣都帶著濕潤感。
「那個,總管大人??」
「嗯?」
也許是我的回應方式太冷漠了,阿米莉亞挺直的身子完全僵硬掉了。這孩子也太嫩了吧?我只大她五歲左右,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麼無法承受壓力嗎?
「有什麼問題嗎,見習宮女-阿米莉亞?」
所以我放緩講話速度,改以較為『普通』的口吻詢問她。
「請問??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嗎?」
「蛤!」
「咦咦咦咦咦咦!非常抱歉!非常抱歉!不管我犯了什麼錯我都不會再犯了,請不要把我關到小房間裡鞭打!」
「??」
我停下腳步,而她也在我身後停下;後宮長廊上只有我們兩個。
「唉,妳為何這麼說?」我嘆了一口氣後問她。
「我以為我做錯什麼事情,要被您修理了嘛。」阿米莉亞小聲回答:「我只是個小小宮女,而總管大人您不僅是所有宮女的主人,更是陛下他的——」
「身為獅皇的宮女,妳唯一該擔心的事情就是怎麼更好地侍奉他。早上的時候妳不是才說過,會在做菜時放入對他的敬愛在裡頭。」
「是的。」
「那就讓我來測試妳的敬愛有多少。」
「咦耶!」
阿米莉亞再度僵直身子,雙眼卻左右不安轉(zhuǎn)動著,彷彿我要派她去侍寢一樣;就算我真的讓她去幫皇帝陛下暖床,如此生澀的態(tài)度也不會帶給他美好的體驗。
不,或許這樣的女人反而更有刺激感——算了,那種事情下次再考慮吧。
「最近天氣熱起來了,我決定改用果子露做為皇帝陛下的日常飲料。今天這份就由妳全權(quán)處理。」我接著問:「妳做過果子露嗎?」
「司膳女官對我說明過幾次,但我沒有實際上做過飲品??」
「我晚點可以帶著你調(diào)製一遍。仔細聽好,果子露在獸族中是極其常見的日常飲品,通常使用水果或者花瓣製作,種類及其廣泛。妳想用什麼食材調(diào)製果子露?」
「我會用玫瑰水作為基底。聽說陛下很喜歡吃甜食,我認為蜂蜜會是個很好的材料。當然,一定要用雅典出產(chǎn)的蜂蜜,不論口感或味道都更濃郁。」
「玫瑰水做的蜂蜜果子露嗎?聽起來不錯,但口味的層次似乎略顯單薄。」
「嗯??我記得廚房有好幾罐濃縮水果醬,就是用東方瓷罐裝起來的那個??其中一罐我記得是檸檬口味的。等到做好蜂蜜果子露之後,再加入一杓檸檬果醬攪拌均勻,增加酸酸的滋味。您覺得如何呢?」
我沉思了幾秒,而阿米莉亞則一副惶恐不安地吞了口口水。
「可以,還算有概念。」我邊說邊點了點頭。
「謝、謝謝總管大人??咦!」
我伸出手順一下阿米莉亞因為慌亂而翹起的頭髮,看著她像是試驗及格的放下心,到被我順過頭髮像是炸毛貓一樣驚慌的模樣,讓我有一股微妙的感覺??雖然阿米莉亞現(xiàn)在像是幼獸一樣驚恐地看著我;還真是失禮吶,我可是露出了賞識的表情呢。
最終,阿米莉亞似乎鬆了一口氣。
「雖然我會更傾向挑選當季的新鮮水果,像是馬拉蒂亞盛產(chǎn)的杏桃,在夏季就相當可口入味,非常適合作為果子露的材料。沒關係,今天就做蜂蜜檸檬果子露給陛下吧。」
「遵命,總管大人。」
「可別得意忘形了,作為一名宮女??喔不,作為一名獸人男性的妻子,調(diào)製出好喝的果子露是基本中的基本。」
「妻、妻子?!我我我我我只是個小小宮女!怎麼能當陛下的妻子呢!」
這女孩是怎麼回事?這年頭竟然還有這麼純情的反應,而且這腦補也太誇張了吧——真有趣,太有趣了。
我越來越想把她丟給皇帝陛下,好看她會露出什麼表情,呵呵呵。
「別往臉上貼金了,阿米莉亞。」
當然,我沒有透露出內(nèi)心一絲一毫情緒,甚至冷冷地打斷她的妄想。
「妳連那些負責給陛下沐浴的近侍女官的邊邊角角都比不上,而她們都是陛下夫人們最寵愛的女官。」
「對、對不起??」
「我剛剛的意思是,妳在宮中工作八年獲得自由之後,陛下能夠為妳安排婚事。妳可以嫁給獸人高官或獸人高級軍官,屆時妳就是名妻子了。所以現(xiàn)在多多鍛鍊自己的廚藝並不是件壞事。」
「我??不能回去家鄉(xiāng)嗎??」
「妳想回去?」我揚起眉毛。
阿米莉亞低下頭,身子扭捏起來,顯得非常不自在。
「妳是被『召集』來的。」
我這句話不是問句。
「是的,我剛滿12歲時,獸族官兵來到我們的村子『召集』9到12歲的女孩,我就是其中之一。我被帶去獸族家庭學習語言和文化,直到去年秋天才被派遣入宮。」
「皇宮內(nèi)生活豐衣足食,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但我還是想.....想家??」阿米莉亞抬起頭,像是鼓起勇氣看著我。她說:「放眼望去銀白色世界,冰冰涼涼的空氣、偶爾飄落的星狀雪花、腳下踩得吱吱作響的厚雪。我還記得曾和村子裡其他小孩一同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樂乎。還有我的父母親??還有我那位才八歲的妹妹??」
「太晚了。」
「咦?」
我必定是將內(nèi)心的想法宣洩於口,因為阿米莉亞頓時露出困惑的神色。
我暗暗心想:『召集』10到12歲的人類女孩,並讓她們接受獸族文化薰陶實在是太晚了;她們早已對原生家庭建立根深蒂固的情感,
是否該建議陛下把『召集』年齡往下修到8歲嗎?可是年紀越小的孩子,『召集』路途中的生存機率就越低。到時死一大票小女孩不就本末倒置了?
算了,這事等下次再談吧。
「這裡已經(jīng)是妳的家了,阿米莉亞。不管妳喜不喜歡。」
這時我走到阿米莉亞面前,一把捏住她的臉頰,但沒有用力。
「過往的日子已經(jīng)不存在了,拋下記憶中的自己,接受這一切妳會比較好過。」
「我不要??這裡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真正的家。」她好像快哭出來一樣說著。
「妳真是個奇怪的孩子,妳明知道我是後宮宮女的管理者,妳還敢向我透漏這些事情。」
阿米莉亞低頭不語。
「不過,只要妳沒有逃跑的意圖,我不會管妳怎麼想。」
「總管大人??」
「閒聊夠了,可別以為妳的果子露考驗會就此消失,知道嗎?」
「我明白的。」阿米莉亞重新拾起笑臉。
當我們重新邁開步伐時,我不禁在內(nèi)心思考一件事。
負責侍奉獅皇陛下的近侍女官,通常也是獅群中母獅們最信任的貼身侍女;其中,陛下的四名母獅妻子擁有各自風格與氣質(zhì)迥異的近侍女官。
以前我總喜歡一個人做事,因為太多人在旁邊反而是種干擾;或許,該是時候擁有個專屬的近侍女官了——
「阿米莉亞,妳說妳是去年秋天入宮的,沒錯吧?」
「咦,有什麼問題嗎?」
「那麼,妳還未經(jīng)歷過後宮的夏天生活,也許能夠重溫一下故鄉(xiāng)的感覺喔。」
「咦耶?」
「妳還在發(fā)什麼呆?我們要離宮了,快快做好準備。」
「咦咦咦咦咦耶!」
這孩子的反應真是有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