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日,梵與薩斯姬雅再度重返名為茄苳的沃龍人村落。
只不過這一次,薩斯姬雅總共帶了五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回到現場。儘管數量仍比不上這座人口將近百人的村落,但他們散發出比上次來訪時還要危險的氣息,尤其薩斯姬雅更明顯透漏出一股高冷且讓人窒息的感覺。
「薩斯姬雅生氣起來時很可怕呢......」梵低喃道。
「你說什麼,梵?我沒聽清楚。」
「沒有!」
沃龍人當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馬上就察覺得出來者不善,所以立刻呼朋引伴並取出家中的武器。
這群部落戰士擋在異族人面前,一整排銳利的長矛直指對方。另一方面,薩斯姬雅所帶領的士兵也舉起手中的火槍,對準眼前不怕死的原住民。
見狀,梵嚇得臉色蒼白。
「妳真的要和沃龍人打仗嗎?」他問道。
「看看他們多麼勇敢吶,竟敢站在火槍口前不為所動。」薩斯姬雅以輕蔑的語氣說道。
「薩斯姬雅......」
一股涼意爬上梵如貓般的長尾巴,他赫然驚覺到這名紅髮女人居然能用類似於荷莉葉特的口吻講話;高傲、自大,自以為高人一等,彷彿把所有不認同的人踩在腳下。
「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馬上就會倒成一片。」她說:「我們船團曾在南亞群島遇難時,遇上一群抱持敵意的土人。他們與我方對峙,不怕死地站在槍口前,受了傷就抹掉身上的血,直至不支倒地。最後你知道怎麼著?他們全被荷莉葉特帶領的士兵給射死了,一個不剩。」
梵聆聽薩斯姬雅講的故事,身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不過——」
「不過?」
薩斯姬雅盯著蓄勢待發、站在槍口前不動如山的沃龍人。
「果然沒錯。」她低聲說道。
梵還沒搞懂對方話中的含意,她已經先行比了個手勢,所有士兵放下火槍,回復至平常列隊的陣勢。就連沃龍人都感受到當下的氣氛改變了,臉上不禁露出猶豫的神情。
「呼......」梵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然後轉向薩斯姬雅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梵,為什麼沃龍人能毫不猶豫地面對火槍呢?」她反問對方。
「因為他們很勇敢。」
「不對,你再想仔細一點。」薩斯姬雅說:「你第一次見到火槍的時候,就了解到它的能帶來的殺傷力嗎?」
「不知道。」梵搖頭說:「當初見到火柴時,我以為它只是根長相奇怪的木棒......就和穆莉淡一樣,完全不曉得它的厲害之處!」
「正是如此。」
「我還是不懂妳在說什麼。」梵垂下肩膀。
「沃龍人從沒見過火槍,所以不會對它有所畏懼。他們甚至不懂得這個武器開火的景象。你自己就曾說過,你第一次「火柴」吐出火焰時被嚇呆了。」
「沒有錯。」梵點頭。
「沃龍人也是如此.....這些人不懂得站在槍口前有多麼危險,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人見過火槍開火。這座島上現在除了巴巴蘭人外,不可能有其他人見過火槍。如此一來,那隻體型龐大的怪鳥又怎麼閃得過我們的火槍陣勢?你難道不會感到很奇怪嗎,梵?」
「......啊!」
回想起兩天前的那一場遭遇,梵的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隻大鳥不只三番兩次扇出強風阻止異族人舉起火槍瞄準,甚至還在他們開火最後一刻躲開火槍射出的彈丸!假如不是事先知道在那長長的「槍管」裡面裝有致命的「彈丸」,而且「彈丸」還會從「槍口」射出去,根本沒辦法及時做出閃避的動作!
「那麼牠到底是怎麼——」
「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此時,茄冬村的沃龍貴族老人撥開族人,氣沖沖地走到了眾人面前。
「怎麼又是你們引起騷動了。」他不客氣地問道:「大鳥呢?你們殺了牠嗎?」
「很抱歉,那隻怪鳥......還活著。」梵說。
「只要大鳥沒死,我們就不能使用珠子。不能使用珠子,也就不能交易珠子。既然如此,你身旁這些異族人就沒用處。快點帶著白皮膚怪胎滾吧。」
薩斯姬雅要梵把剛剛那一段話翻譯給她聽,梵照做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薩斯姬雅聽了之後一點都沒有生氣,還很冷靜搖了搖頭。
「這座村莊裡有沒有一名叫做穆莉淡的少女?」薩斯姬雅藉由梵之口詢問對方。
「穆莉淡?妳怎麼會認識我的女兒?」沃龍貴族老人聽聞後皺起了眉頭。
「跟上回皮歐族一樣,領導者的女兒都是大美人......」梵低聲吐槽道。
「原來她是你女兒啊?這麼說來是貴族的千金囉。」薩斯姬雅說:「一位身分高貴的女孩,怎麼會獨自一人在森林裡亂跑呢?」
「妳這女人胡說個什麼勁!」貴族老人說:「這陣子穆莉淡一直都躲在我親戚家的屋子裡。她非常喜愛琉璃珠,也會戴著琉璃珠的飾品出門。不過由於巨鳥肆虐茄冬村的緣故,我最近這陣子嚴禁她擅自出門。」
「那還真是奇怪,我兩天前才在外頭看見那名女孩。」
「妳說謊!」
「我這人從不說謊。」薩斯姬雅正色道:「況且你要怎麼解釋我知道她的名字,我甚至可以清楚描述她的外貌與穿著給你聽。」
「唔......」
貴族老人一時語塞,然後用眼神指使一名族人去查看他女兒的狀況。
「就算妳說的是真的好了,妳找我女兒又有什麼意圖?」他沒好氣道。
「因為我想親自詢問幾個問題。」薩斯姬雅以淡然的口吻叫梵翻譯這句話:「我認為穆莉淡和那隻巨鳥之間有不為人知的關係。」
「祖靈在上,妳在說什麼鬼話!」
沒想到貴族老人在聽見這句話後勃然大怒,梵沒料到對方突然會變得這麼生氣。
「無論如何,能讓我們跟穆莉淡談談嗎?」薩斯姬雅問。
「門都沒有!」貴族老人大吼:「你們這群異族人從一開始不請自來,期間誇大海口說要解決我們的問題,最後卻反而全副武裝來茄苳村要人談話!更別說妳這女人竟敢口出狂言,說什麼我女兒跟巨鳥有關聯......簡直是大大侮辱我們貴族的身分!」
雖然聽不懂貴族老人在說什麼,但薩斯姬雅不用多聰明都聽得出來他的怒意。
「我早該知道外來人除了麻煩以外什麼都不會帶來。虧我以為你們有能力收拾掉那個大麻煩。滾、快點滾出村子!」
在沃龍人的吶喊聲,薩斯姬雅只能夠搖了搖頭。
「梵,請幫我向對方鄭重轉達,告訴他我們這就離開,很抱歉打擾他們的生活了。至於巨鳥的問題,就由他們自行處理了。」
「妳看他們全都在兇巴巴的趕我們走,幹嘛還要講這麼多?」
「梵,請務必這麼做!」
「好、好啦,我照做就是了。妳不需要用那麼正經的口吻啦!」梵撇了撇嘴,覺得薩斯姬雅有些時候實在過於古板了些,就跟村裡頭的長輩一樣。
看來對異族人來說,這是一趟兩手空空回去的旅程啊。他暗暗心想。
***
夜深人靜之時,任何一丁點聲音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父親罵過頭了吧?真是煩死人了。」就連那幾乎要消逝於黑夜中的碎念,似乎都顯得格外清晰。
位於沃龍人的村莊邊緣,一抹人影正鬼鬼祟祟地穿梭於高聳且濃密的蘆葦之間。四周的雜草雖不茂密,但蘆葦卻佔盡了視野。茂密的枝葉幾近遮蔽住視野。四周安靜得詭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死寂般的氛圍,彷彿沒有任何生命生存於此地——
除了清脆的女聲之外。
「可惡,要不是那個討人厭的異族人對父親說三道四的,他也不會被發現溜出家門,還要被罵得臭頭。」
此時此刻,沃龍族少女穆莉淡一邊低聲咒罵,一邊潛伏於高聳的蘆葦之間,試著趁著夜色前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目的地。
沙……沙沙……
忽然間,背後一陣風吹草動,聽起來像是身體拂過草地的聲音。
穆莉淡轉過頭,卻什麼人也沒見到。
一開始她還覺得是自己聽錯了;由於近日大鳥肆虐的緣故,父親和其他村民都不敢隨意出門。這種時間更不會有人在外面遊蕩。異族人?不可能。父親說他們已經正式道別並離去,灰頭土臉的實在好笑極了。
才剛重新踏出幾步,沙沙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穆莉淡再度向身後看去,卻依舊不見任何身影。毛骨悚然的感覺頓時油然而生,一陣冰涼感受同時爬上了她的頸椎。
「是、是誰!」穆莉淡對著森林深處喊道,或許只是為了壯膽。
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她的瞳孔變成一束圓柱狀,盡可能藉由少許的月光看清楚周遭的景色。
緊接著,那份蘆葦摩擦物體的聲音再度自眼睛所捕捉不到的方向響起,而且這回比之前的要更加接近,距離她僅有咫尺而已!細微但清楚的摩擦聲響,幾乎當場讓穆莉淡跳起來。
她的眼角正好捕捉看見一抹一閃即逝的黑影,消失蘆葦之間。
「別、別過來啊!」
她朝著黑影消失的方向猛丟石塊,
……沙沙……
儘管只被眼角所捕捉到,但那個黑影確實又再度現身。它從一處移向另一處,速度之快,幾乎無法看清其真面目。
「不要啊!」
穆莉淡不停環顧四周,意圖搜尋黑影的蹤跡。她的呼吸急促,臉色蒼白,冷汗自額頭冒出。
沙沙……
穆莉淡拔腿狂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朝著哪個方向跑去。
她沒命似地跑著,不停地跑著。可是不管自己如何加快腳步,『那東西』總是緊緊跟在身體不放,沒有一丁點甩開的跡象。
沙……沙沙聲逼近……越來越近……
「到底是什麼……」
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不安,穆莉淡叫了出來: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意識所記得的最後一瞬間,出現於穆莉淡眼前的是一雙閃著月光光芒、銳利到不可思議的大眼珠,以及一對三角形的耳朵——
那幅畫面,宛如貓捉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