渦波不知在何來到了甲板上。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附近的桌邊坐下。儘管在『血陸』航行卻盡顯從容的態(tài)度，讓人感覺他身處於不同的時空之中。
渦波隨即加入了我和格連對賽爾德拉的討論之中——
「『無之理的盜竊者』賽爾德拉的『留戀』是普通的幸福。好比說在舒適的早晨喝上一杯咖啡……」
並略過過程直接說出了『答案』。
不對，只是我和格連以為是這樣。渦波應(yīng)該是一頁一頁地翻閱過故事，然後在最後抵達了那個『答案』才對，他只是親切地想和我們共享成果而已。從他溫柔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的確沒有其他心思……但、落差實在太大了，就各種意義上。
「咖啡……？」
「我請你喝一杯吧。是異世界的特色飲品喔。」
聽到格連的提問後，渦波略顯得意地從『持有物』取出了一套咖啡用茶具。我知道那東西是『原世界』的特產(chǎn)所以並不驚訝，不過格連對這個未曾見過的器具則有些戒備。
渦波稀鬆平常地用魔法為熱水壺通電，將格連準備的水煮沸，在『血陸』沖泡與此場所不甚相配的嗜好品飲料／咖啡。他泡了三杯咖啡，連同精美的茶具擺放在空席的前方。受到招待的我和格連帶著困惑的神情，各自挑了張椅子坐下。
看見我和格連一臉疑惑，渦波率先端杯就口，證明內(nèi)容物是可以飲用的。
「……哈啊?！?/font>
渦波讓咖啡滑過喉頭，吐出一聲交織了感慨與滿足的嘆息，看起來相當(dāng)?shù)叵硎堋?/font>
但是我卻感到毛骨悚然。
因為我知道，渦波他厭惡咖啡。
自從孩童時期接受了斯巴達的父母「不管什麼都要能笑著喝下肚」的訓(xùn)練以來，他心中一直都對咖啡抱有排斥感……如今卻連一丁點也沒讓我感覺到。
我猜他是用技能『執(zhí)筆』或是『演技』，讓自己變得＂喜歡咖啡＂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只沒有勉強自己還非常自然。能輕易地將「雖然討厭但是喜歡」這種『矛盾』兼容於自身，這就是天生便帶有『月』之性質(zhì)，並且將『次元』屬性窮極頂點的『理的盜竊者』相川渦波。
我和格連雖然坐了下來，手卻都沒有去碰咖啡杯。然而渦波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繼續(xù)說了下去，有如閒聊般，帶著輕快的口吻。
「我完成了『無之理的盜竊者』的『試煉』，看完了他的人生，在那時得知了，賽爾德拉也和大家一樣祈求著微小的幸福，所以現(xiàn)在正在協(xié)助他達成夢想?！?/font>
「和、和大家一樣……？明明在以前、做出了那種事……？」
雖然內(nèi)心仍處於動搖，格連依舊沒漏聽那句話。
對義弟相當(dāng)寬容的他甚至展露出了些許怒意。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賽爾德拉都因『與生俱來的不同』而無法區(qū)分善惡，他只是仔細地觀察周遭、從中學(xué)習(xí)，再裝出一副能明辨是非的樣子罷了。千年前的他會在敵陣散播不幸，也是因為『北聯(lián)盟』沒有人可以阻止他?！?/font>
渦波豪不吝嗇地將自己持有的情報說了出口。
我們都清楚賽爾德拉的強悍之處，在於他的心中缺乏該有的剎車，所以對於渦波講的話多少有預(yù)期到，因此並不震驚。
「這些我也……不是不能懂。但是出身與環(huán)境可算不上理由。既然人不可能生而平等，那麼一扯上生長環(huán)境就沒完沒了了?！?/font>
格連回答得像是早有準備一般。回應(yīng)的同時，他還將視線移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連我都能注意到，那渦波肯定也察覺到了吧——格連在斥責(zé)賽爾德拉的同時，也必定會斥責(zé)自己的這個事實。
「為了成為溫柔的人，賽爾德拉現(xiàn)在正用著自己的方式在努力……這難道不行嗎？」
「渦波你太天真了。殺人不眨眼的惡人們，一個個都能若無其事地說謊。只要去到公權(quán)力難以影響的場所，就會再次犯下惡行。這種人總有一天會背叛?！?/font>
「……是啊，我都明白。所以我才和賽爾德拉簽訂了『契約』。隨時都能殺掉賽爾德拉的我會持續(xù)監(jiān)視他——一旦他說謊、在暗處犯下惡行、或是意圖背叛——就立刻讓他已命相抵的『契約』。這樣一來，我們雙方就都能完全『安心』了?！?/font>
「…………！」
格連倒吸一口氣。他也和我一樣，在和『次元之理的盜竊者』對上目光時，被他的黑色瞳孔給緊緊吸住了。
「看穿一切的眼睛」已經(jīng)不再是種比喻。
虛言偽語對此時的渦波毫無作用。
能夠逃出他目光的場所並不存在。
即便想要背叛也沒有背叛的方法。
因此賽爾德拉才能和渦波簽訂那種玩笑般的『契約』。
「可是啊渦波，就算賽爾德拉能夠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仍舊無法挽回。即便賽爾德拉在這之後拯救了無數(shù)人，往日犧牲者們的怨念也不會因而消失。這世界不存在相同的靈魂，只是將損失填補回去就當(dāng)作償還債務(wù)……『消失的靈魂』們才不會原諒悠哉活著的賽爾德拉阿?！?/font>
「這一點……我也認同，賽爾德拉也同樣這麼覺得?！?/font>
渦波沒有否定。
他就好像在事前就知道這場談話似的……不對，他應(yīng)該早就『預(yù)知』完畢了吧，所以也回以事先準備好的答案。（譯：邏輯很怪，但是原文如此）（校：大膽猜測是摳機啦跟收機啦用反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想在他開始償還罪孽之前就放棄。就算這是錯誤的，我仍然想聲援嘗試贖罪的賽爾德拉。說不定在賽爾德拉不懈努力過後，大家就都會迎來自己可以接受的結(jié)局。至今為止被犧牲掉的『消失的靈魂』或許都能得到救贖，留下來的『理的盜竊者』們也都能獲得更加美滿的終幕啊。我想要盡量以那種『理想』的未來當(dāng)作目標(biāo)。為了不留下後悔而拚盡全力——」
無比天真的理想論，根本沒法反駁格連的主張。
「就算做錯了，也不要留下後悔……贖罪……」
然而格連卻回不了嘴，估計是因為他腦中認知到這也是一種選擇了吧。
這兩位老好人在本質(zhì)上是極其相似的，所以只要面對面真心對談就能輕易地理解對方。
保持均勢的談話陷入停滯，甲板上也靜了下來，只有挾帶著血氣的潮風(fēng)呼嘯而過。
對話就要結(jié)束了——正當(dāng)我這麼想時。
「——妳又有什麼想法呢？實際遭受過賽爾德拉迫害的清潔工小姐?！?/font>
渦波朝著我說。就跟我們說到法夫納的那時一樣，他問我對於賽爾德拉的看法。
格連對這則提問也深感在意，不發(fā)一語的他正興致勃勃地看向了我。
『……我的看法、嗎？』
我稍微思考了下。
雙方的說法我都能理解。
這是很常有的事，兩種合理的主張互相碰撞，彷彿是一組平行線。這種時候，能言善道的人就將會拿下勝利，如果不喜歡言詞交鋒那就用暴力說話，誰更強就聽誰的。
這就是我認為的真理……可是，他們不管怎樣都想聽聽我這個當(dāng)事者的意見。
真是讓人困擾，畢竟啊，從前提來看我就和他們不同了。
——我從不覺得賽爾德拉是個罪人。
當(dāng)然，他的手段可能很背離人道。但是戰(zhàn)爭本就不該用天真的態(tài)度看待。
賽爾德拉只是順應(yīng)時代的要求，站在一名將軍的立場做出了最適切的選擇。絕不讓自己的國民出現(xiàn)犧牲，對敵國則是貫徹冷酷的作風(fēng)——在取得了興趣和利益的平衡同時，也為『北聯(lián)盟』帶來了實際的成果。
正因如此，他才會被視作偉大的『北聯(lián)盟』總大將，受人傳頌直至千年之後。
壞蛋也不是永遠都是壞蛋吧，反之亦然。換個角度來看吧，賽爾德拉可是自掏腰包為整片大陸的技術(shù)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講直白點好了，赫爾米娜大人和賽爾德拉並沒有區(qū)別。
硬要提出不同之處，也就只有從事研究時的表情了——
以上就是我的意見，但是當(dāng)前的氣氛讓我很難啟齒。
『就我來看，當(dāng)時的研究院在金錢面寬裕了許多……還有就是，該怎麼說好呢……』
支支吾吾的同時，我游移起視線想要尋求幫助——中途我看見了在甲板活動的某人。睡在床上的高挑女性伸了個大懶腰，金色的長髮正隨風(fēng)搖曳著。
『……啊。』
我沒有放過剛睡醒的希絲發(fā)出的一聲呢喃。
「嗯……這個味道……嗯……?」
她揉著眼睛，正準備要下床。
看到她踩著有如雛鳥般的蹣跚步伐朝我們所在的桌子前進，我立即站起身走向她身旁，牽著她的手將她引導(dǎo)到這張堆滿了麻煩話題的桌邊。
「現(xiàn)在是什麼狀況啊渦波……早飯時間嗎？」
坐上椅子的希絲睡眼惺忪地問道。
雖然正在討論其他話題，但是渦波很清楚她被無視就會開始鬧彆扭，迫於無奈只好向她回應(yīng)。
「呃，在這種血腥味濃郁的地方妳居然也聞得到……想吃點東西嗎？」
「……我要吃。不吃飯就沒精神啦，給我做點好吃的。」
「那我就來烤吐司好了。反正都難得泡了咖啡」
渦波把咖啡和麵包用調(diào)理器具/烤土司機一起放到了桌上。他一邊看著格連的樣子一邊準備早餐。
「姑且也做一下格連先生和我的份吧?！?/font>
希絲在這段時間內(nèi)伸出手，拿起了格連沒有碰過的咖啡杯。她毫無戒備地喝下口，接著就被咖啡的苦味嚇得睜大了雙眼。
「——難、難喝?。窟@是什麼?。÷勂饋砗芟憬Y(jié)果味道超糟糕的?。 ?/font>
喝到不合胃口的飲品後，希絲完全清醒了過來，她環(huán)顧四周，確認自己現(xiàn)在正身處什麼狀況。和她對上視線後，格連也只好和渦波一樣，無可奈何地伺候起希絲。
一如我的預(yù)期。
「希絲大人，若不介意的話就請用這邊的水吧。那個飲品叫做咖啡，是渦波世界的特殊飲料……」
「得、得救了。那個啥，你是那個……欸？」
「我是格連．沃克。至於這邊則是『Living Legend號』的甲板，再過不久就要抵達法夫納的所在地了喔，希絲大人。」
「是、是這樣喔。你就是那位當(dāng)?shù)貒粚?dǎo)……哎？那不就是說一堆事情都快解決了？我到底睡了多久?。俊?/font>
「只有一天而已。因為運氣很好，早早和我這個第一目標(biāo)匯合的關(guān)係，預(yù)定時間提前了不少?！?/font>
「是是、喔……這樣就再好不過了……欸不對，這不是超級幸運的嗎？在本人我接觸到『血之理的盜竊者』之前就準備得萬無一失了！」
「希絲大人果然是秘密武器嗎？若是如此，那您起床的時機可謂是絕妙呢。」
「呼呼呼……沒錯，我就是秘密武器喔，為此我可是從很久之前就做了各式各樣的準備——」
希絲那脫線的聲音，讓剛才緊繃的空氣緩和了下來。格連或許是不太願意在她面前重提賽爾德拉的事情，只好露出苦笑當(dāng)起聽眾，希絲開心地說明著自己的力量多有用——吐司在數(shù)分鐘後出爐，這時又有其他聲音傳了過來。
不是在甲板上，而是從連通船艙內(nèi)部的大門後方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談話聲聽起來有些針鋒相對，卻又頗為愉快。
「——姆姆，這個是！這個味道該不會是！」
「我不是說過了嗎？現(xiàn)在起床最剛好。不睡到最後一刻絕不起床是怠惰者才有的行為?！?/font>
「好啦好啦，真是謝謝你。但以後請不要再叫咱起床了，一睡醒就看到賽爾德拉大人的臉，給咱嚇得都做好死亡的覺悟了?！?/font>
「……唉，妳對我可真是不留情啊，就算是我，也意外地會感到受傷啊?！?/font>
剛起床的兩人推開門板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賽爾德拉的儀容從頭到腳都很整潔，相反的古奈爾卻是頭髮亂翹又睡眼惺忪。藉由他們的對話能得知先起床的賽爾德拉阻止了同伴睡過頭。我以為氣氛會隨著這兩人的登場愈趨緩和——但是格連的表情卻更生硬了。
剛才的談話還梗在他的心頭，看在旁人的眼裡顯而易見。
只是古奈爾沒把這種微妙的氣氛當(dāng)一回事，向著桌子小跑步靠近。
「果然會長烤了吐司！希絲大人也起床了！」
在她身後的賽爾德拉頂著張有如古奈爾監(jiān)護人的面孔走來。
要是沒有剛才的賽爾德拉會議，這副景色本應(yīng)讓人深感溫馨吧。
——只有格連還擺著僵硬的表情，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賽爾德拉。
這樣下去不行。
雖然是個『旁觀者』、我仍舊下定了決心，為了給賽爾德拉論壇做出結(jié)論而做出行動。
我站起身走過古奈爾身旁，靠近後方的賽爾德拉——
『恕我失禮了?！?/font>
啪地一聲。
朝他小腿踹了一腳。
「什?。俊瓰?、為什麼妳要踹我？」
他的腿太硬，我的腳反倒受了傷。被踢的賽爾德拉卻毫髮未損，所以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深感困惑。
『千年前的確發(fā)生了許多事。話雖如此，一介清潔工的我能做到的也就這種程度。我暫且就先原諒你吧?！?/font>
這麼一來，賽爾德拉辯論會就真的結(jié)束了。
或許有些高高在上，不過我認為這就是最好的妥協(xié)點。
只不過，雖然早就知道了，但我的說明果然沒能傳遞過去。能聽懂的唯有和我語言相通的渦波——以及格連。
賽爾德拉歪著頭向渦波尋求協(xié)助。
「嗄？渦波，這傢伙剛才說了什麼？」
「她剛剛說、自己原諒了賽爾德拉喔。」
「哈、嗄……？原諒？為何千年前的清潔工會原諒我——」
他一邊說著、一邊瞪向近側(cè)的我，並在講到一半時啞然失聲。他凝視著我看了好幾秒，在想通了什麼之後，面色逐漸變得蒼白。
比之前和『血之魔獸』戰(zhàn)鬥時都還要蒼白。
看來賽爾德拉也發(fā)覺到了，他在千年前和我有過交流。
「不，這該不會……都事到如今了……」
『正是那個該不會。不過您不必放在心上?！?/font>
我即刻回答道，接著用眼神示意渦波請他幫忙翻譯。
「雖說就是那個該不會，但她說你不必太在意?！?/font>
「欸、啊……這、這樣啊……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一回事嗎……？」
他就像為求確認般反覆地說著，同時張望著四周，確認自己是否能照字面去理解我的意思。
不管是渦波、希絲還是古奈爾都很平靜，看起來都不太在意。格連的表情從剛才起就很僵硬，於是賽爾德拉說了聲「是這樣啊」，接受了我的話語。
這之後，本來要走去椅子那的古奈爾馬上跑到我身邊大叫。
「太弱了太弱了！清潔工！為什麼不更用力地刺他?。砍醮我娒娴臅r候，妳明明就用了超尖銳的肉針來攻擊我們！」
在看見我踢了賽爾德拉一腳後，她心情愉悅地糾纏了上來。而且還向我尋求我還是名為『血之人偶』這敵方時使用過的力量。
我順應(yīng)她的要求將力量灌注於手，嘗試改變手的形狀。手臂馬上就無比輕易地變化成她所希望的模樣。
『那個，大概這種感覺？』
「就是這個！一看到賽爾德拉大人露出破綻就殺掉他，沒關(guān)係的?！?/font>
「我不會殺他的。這位大人是研究院的重要客人。」
「明白了嗎 ？妳能聽懂我的話？喔～妳理解我了呀？」
『……只要看著這位大人，不知為何我就會想起研究院的家人/寵物呢。』(註一)
「OKOK！很好，下次就狠狠把他殺掉吧！為了世界，這男人還是消失掉比較好，妳不用客氣喔！就算真的死了也只是變成魔石為世界做出貢獻而已?！?/font>
『真的好可愛……不過您似乎也一樣，為了世界與人民著想還是死掉為好?！?/font>
「啊，笑了！妳剛才絕對笑了吧！咱感覺得到妳也同意死掉比較好喔！從剛剛的怪異發(fā)言中！」
會話並沒有成立，但這也不成問題。語言對交流的重要性說不上大，我用一生學(xué)到了這個道理。
古奈爾不帶顧忌地緊抱住我沒有皮膚的身體，我也撫摸著她的頭，增進彼此的情誼。就和曾經(jīng)的家人們/寵物一樣，我覺得彼此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賽爾德拉看見這情景，在坐下的同時對鄰座的渦波搭話。
「那個笨蛋，分明就溝通不了卻很受親近啊。」
「這是當(dāng)然的啊。古奈爾可不是那種、會因為無法溝通或是外表有些奇特，就對他人差別待遇的孩子，甚至還算得上異文化交流的權(quán)威呢。」
「不，我沒在講異文化交流的事……我只是想說，那傢伙怪異的程度，比起我們『理的盜竊者』也不惶多讓?！?/font>
「我倒不覺得有甚麼奇怪的喔，大家都很普通啊?！?/font>
渦波搖頭表示否決。隨後一行人便完全進入了早餐時間。
我雖然無法進食，也還是在古奈爾的旁邊坐下，她出於好奇心喝了我的咖啡後嗚啊地叫了一聲，賽爾德拉隨後便對她嘲諷道「畢竟這是只有大人才能懂的味道」。我坐在旁邊靜觀這一切——格連則持續(xù)守望著靜觀著一切的我——最後又放棄似的呼了一口氣。
「……唉。看起來很美味呢渦波，可以給我一片嗎？在重要的戰(zhàn)鬥前，我想先填飽肚子。」
「當(dāng)然沒問題……畢竟就要到了。」
看到我這名直接受害者和古奈爾享受著船上之旅，格連應(yīng)該對許多事情看開了吧。
他沒有重提剛才的賽爾德拉討論會，開始享用這個最後的晚餐。不同於希絲和古奈爾，格連只吃了不至於過飽的少許分量，但他還是和大家圍在同一張桌子，吃著同樣的食物。然後他看著在身旁用猛烈氣勢啃著好幾片吐司的希絲，露出苦笑向她說道。
「話說回來，希絲大人可真能吃啊。您剛才雖然說自己的身體等同於魔法，不過看起來和我們沒什麼不同呢。」
「嗯？是唷。我這具『魔法的身體』幾乎和普通的人類沒有兩樣……不對，只要拜託渦波就能根據(jù)各種狀況進行改變，比普通人類要更加便利喔?！?/font>
「……欸嘿，這可真是令人稱羨。而且您的魔力量似乎還能與『理的盜竊者』匹敵？」
「只比單純的魔力量，我甚至還比那邊的賽爾德拉更多。這具『魔法的身體』可是運用了將『血之力』鍛鍊至頂點的緹亞拉……我從前的『朋友』的一切技術(shù)，眾人對雷梵教的信仰全都會化為我的力量喔。很厲害對吧？」
「原來如此。所以使徒大人就是『血之力』的集大成啊。魔人、咒術(shù)、魔石、宗教、魔法——赫爾米娜．涅夏的五階段千年計劃，您也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係?！?/font>
「這方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就是了……好像那樣沒錯啦。所以我這個存在，據(jù)說對『血之理的盜竊者』的本體赫爾米娜．涅夏效果拔群喔?！?/font>
「也是呢。我現(xiàn)在認同了，您的力量在與『血之理的盜竊者』戰(zhàn)鬥時無疑會起到關(guān)鍵作用。」
「哼哼，下一場戰(zhàn)鬥就看我的吧。雖然我受不了噁心的東西，但是和熟悉的『理的盜竊者』交戰(zhàn)的話我也能拿出全力喔。」
希絲也對自己一直偷懶有所自覺，把養(yǎng)分塞進肚子裡後鼓足幹勁挺了挺胸，露出如孩童般率直的雙眼，強調(diào)接下來就由自己來大展拳腳。格連聽完後笑著表示「我會期待的」，希絲也用「交給我吧」來回應(yīng)他。
於此同時，格連將一片吐司吞入口中。他進食的表情非?？酀拖褚C明前不久說的「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吃飯」並非謊言，百般痛苦地吃完了吐司。
渦波不知在何時從『持有物』拿出了保存食品和新鮮的蔬菜沙拉，可是格連沒有對擺在桌上的新餐點伸出手，反而早一步打了聲飯後的招呼。
「——謝謝招待。」
說完後他就起身走到甲板的另一邊了。
擔(dān)任船長的他或許是想要確認船有沒有偏移軌道吧，他像剛才的我一樣窺探著血色的海洋。
——不過，我從他剛剛的表情理解到了，他所想的並不僅限於此。
我的身體並不在乎排滿桌面的美味佳餚，所以跟在格連身後追了上去。才剛站到他身旁，仍舊盯著大?？吹母襁B便對靠過來的我開口。
「妳也看看海底的樣子吧，呈現(xiàn)的地形和千年前的法尼亞領(lǐng)地一致。這就是妳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font>
『咦？這就是我的出生地……法尼亞領(lǐng)地？』
突然被指出自己的故鄉(xiāng)在此處，我不由得照他所說地向柵欄靠近。
美麗的血海深處是廣闊的原野，雖然是一片鮮紅，但也不是什麼都看不見。那裏有著一片樹木稀疏的草原，以及一條向前延伸的腐朽街道。
不過我以前從沒走出研究院過，所以感受不到一絲懷念。
從上空俯視的感覺是很棒，但是風(fēng)景卻沒多少看頭，因此我的興致沒有持續(xù)太久。
『哎，就算你這麼說——』
我歪著頭看向身邊的格連，他卻對我的疑問視而不見，手指向水平線彼方的黑色區(qū)域，自顧自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那邊有面彎曲的巨大牆壁，妳看得到嗎？那就是街道的外壁。進到裡頭之後就立刻趕去『第七魔障研究院』，法夫納就在最深處的『御神體保管室』裡。構(gòu)造一定和妳記憶裡的相同，不會迷路的，只要筆直地向前跑就對了?！?/font>
他事先交代了該在抵達目的地後做的路況導(dǎo)覽。帶著焦急的語調(diào)。
彷彿在表示，自己到那時就已經(jīng)不在了。
『您不一起進入研究院的內(nèi)部嗎？』
所以我直率地提出了疑問。
被問到的格連有些悲哀地搖了搖頭。他離開護欄，看著在遠方的桌子吃早餐的『一次攻略隊』將理由娓娓道來。
「我不是那個隊伍的一份子。我已經(jīng)沒辦法……好好和他們打成一片了?！?/font>
我想要否定他的說法，表示絕無此事。
然而格連他，卻像是要否定掉我的否定，他將眼罩往上提起，把掩飾著『魔人化』痕跡的披肩拉開，展現(xiàn)自己的異形姿態(tài)。
「要想和法夫納進行對話，那個隊伍就是最理想的呢。用扭曲的方式將狂氣穩(wěn)定——越是和他們交談就越讓我失去自信?！?/font>
這是受外力影響的失衡『魔人化』，和大陸的獸人們的異變有本質(zhì)上的差別。像他這樣被弄得再也【無法恢復(fù)原狀】的實驗體我看過無數(shù)次。也目送過許許多多實驗體走向結(jié)局。
所以，這次也——
「更重要的是，一和他們說話我就會覺得一切都會變得順利。因為故事就是這種風(fēng)格所以不要緊，大家都會在不知不覺間『安心』下來——真的、就和我們的隊長所說的一樣啊。」
我無法阻止格連向前邁步。
只是閒聊我還可以奉陪，可是逾越這條界線我就會裹足不前。這是以『旁觀者』身分出生並死亡的我的天性。
「但是，不實際嘗試過就不知道可不可行。我不喜歡在開始之前就放棄，假如將性命燃燒到最後就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方法，那麼我——」
格連走回甲板的桌邊，舉起冰冷的左腕，重重拍到還在吃飯的希絲的左肩上。
「大家，時間到了。我們已經(jīng)底達了喔，來給此次的任務(wù)收個尾吧。」
「格連？等大家都吃完飯再下船不也無所——」
——好快。
我的雙眼根本追不上他的動作。
不過我已經(jīng)做好了覺悟，所以大致能理猜到剛剛發(fā)生了什麼。
從格連的左腕延伸出的『黑線』，在希絲回頭之前將她的身體緊緊纏繞。格連在轉(zhuǎn)眼間就用層層絲線將希絲給束縛——其中一根就有如拋擲到湖面的釣竿一般，深深沒入希絲的胸口。
那根線想必?zé)o視了她的血肉、直達心臟了吧。
「咦？為、為什麼——」
『黑線』沒等希絲說完就開始動作。
猶如小魚被釣出湖面，絲線輕易地從希絲的胸口勾出了某物。
——作為她靈魂的白色『魔石』被『黑線』強制性地排出體外。
希絲的身體在頃刻後發(fā)出光芒，從手指到髮尖都轉(zhuǎn)換成了魔力粒子。
身體溶解於空中。
格連在之前有說過『黑線』可以觸碰靈魂，這句說明絕非虛言，他達成了與《DistanceMute》近似的效果。
「什——！？」
希絲被變成了一顆魔石。
就在眨眼之間。
無比輕易地。
被背叛了。
第一個對兇行做出反應(yīng)、叫喊出聲的人是桌子對面的賽爾德拉。
他面帶焦急，試圖起身行動。
然而格連在那之前，就先把希絲的魔石拉過來握於右手，將受到『黑線』纏繞的魔石展示給賽爾德拉看。
「賽爾德拉，你不準站起來——敢輕舉妄動我就讓『使徒』希絲永遠從這世界消失?！?/font>
接著，出言威脅。
儘管焦躁，賽爾德拉仍是冷靜地遵從命令停下了動作。他的面部扭曲，冷汗直流。我能從賽爾德拉這張走投無路的表情了解到他正在思考些什麼。
將『黑線』專精於「切斷靈魂」這一特性曝光的人就是他自己。
在他腦裡回播的情景，正是『血之魔獸』們被殘忍處決掉的那一幕。
如果是魔法生命體的希絲就還可能恢復(fù)人形。但是格連口中的「永遠從這世界消失」說不定也是事實。
理解到這一步的賽爾德拉以眼神詢問「為什麼」。
不過他看的對象並非背叛者格連，也不是如夥伴般在一旁守候的我。和我一樣看不清格連動作的古奈爾亦不被他放在眼裡。
賽爾德拉注視的人，是靜靜坐在位子上的渦波。
註一：上面的大人是賽爾德拉，下面的這個應(yīng)該是說古奈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