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個旁觀者。
只是個在一旁看著的清潔工,從未做過任何惹人注目的舉動。
我出生於『第七魔障研究院』的醫(yī)務(wù)室,雙親是身為『魔人』的夫婦,誕生於紀元前十二年——也就是在『異邦人』被召喚來的新曆零年往前推十二年——的法尼亞。出生於研究院的孩子基本都被稱呼為『下層職員』,直到死亡為止都會被豢養(yǎng)在地下。據(jù)說這是法尼亞領(lǐng)地在好久以前就訂下的法律。
就連死後的現(xiàn)在,我都只能用『據(jù)說』這種含糊的詞句來回答。
理由很單純。
因為我直到最後,都沒能離開『第七魔障研究院』。
所以我其實沒什麼實感。
在法尼亞領(lǐng)地內(nèi)被買走的『魔人』們一直過著悲慘生活的事情也是。
新曆零年,傳說中的聖人大人與始祖大人造訪法尼亞並拯救城市的事情也是。
新曆三年,前領(lǐng)主羅密斯?涅夏歸來並發(fā)動奪權(quán)政變的事情也是。
新曆四年,始祖大人二度來訪為法尼亞帶來真正和平的事情也是。
好像真的發(fā)生了不少大事呢,只是不管何年何月,我都待在昏暗而寬敞的地下空間,淡然地執(zhí)行下層職員的業(yè)務(wù),所以和我沒什麼關(guān)係。
順帶一提,我的工作是把因?qū)嶒灦臑R的鮮血,在完全凝固之前擦拭掉。總之就是日復(fù)一日的打掃。而在周而復(fù)始的工作之餘,偶爾也會照顧一下研究院的魔物們。
研究院的地下以特殊石塊建成,一年四季都瀰漫著血的臭味,而且會慢慢變得潮濕,衛(wèi)生狀態(tài)絕對稱不上好,不過,多虧有在當(dāng)時還很罕見的『炎神的御石』,雖然是在地底下卻也不至於昏暗。
另外就是為了讓侵入者迷失方向、而建造的像迷宮一樣錯綜複雜吧,這點或許滿稀奇的。要是沒有職員的導(dǎo)覽或者魔法般的能力,第一次來的人很難抵達目的地。
——這裡總是迴響著悲鳴。
深陷絕望與痛苦的眾人時常發(fā)出有如野獸的尖銳嘶吼,不絕於耳。而有的時候,非人魔物的叫聲會把那群人的慘叫給掩蓋掉。各式不同的聲音相互混雜,在這邊工作的人會被不容分說地削去理智……對於聽著這種搖籃曲長大的我來說,倒是很習(xí)以為常就是了。
——這些聲音,正是平靜日常的證明。
像這樣的我,在日常之中最能紓解心情的工作,是餵食被關(guān)在地牢的魔物們。本來我就很喜歡養(yǎng)育東西,自從變異的前朋友和家人們也成為其中之後,我就更熱衷於照料了。
這進而使我的工作表現(xiàn)得到了上司和研究員的讚許。拜此所賜,我被允許能在閒暇時間和朋友跟家人們/魔物一起玩耍。
這可不是自誇,上頭的確對我頗為信賴。
其中和我交情最好的是『第七魔障研究院』的院長,赫爾米娜大人。還保持人類外型時的赫爾米娜大人,每次都會在檢查我身體的時候這麼誇獎。
「——妳實在是,很稀有呢。身體完全沒有遺傳到『魔人』父母的特徵,甚至沒有分毫徵兆……妳肯定能在這裡工作到最後的最後吧,請妳一定要長命百歲喔?!?/font>
我明明是兩名『魔人』的孩子,卻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
『素質(zhì)』什麼的我似乎完全沒有,轉(zhuǎn)換成數(shù)值大約是0.15左右,是研究院中最高的數(shù)值。赫爾米娜大人常常這麼講:「啊啊,真的是很幸運的數(shù)值」,我對此暗自感到驕傲。
研究院的日子真的很充實,報酬跟工作都和自己很相稱,上司時常誇獎我,休息時間也很開心。
我很『幸福』。
仔細想想,那段日子我也很『安心』。
——所以,我不需要『魔法』。
就算你繼續(xù)耗費時間閱讀我的人生,我能夠告訴你的事情也就只有這麼一件。
就只有我和那位自稱『地獄燈火的惡龍/法夫納.赫勒比勒夏因』的少年相處時的回憶。
少年法夫納和我年紀相近,是法尼亞大貴族的孩子,『素質(zhì)』為3.12,是有史以來最低的數(shù)值,同時他也是擔(dān)任研究院『上層職員』的超級菁英。
我記得他的本名是尼爾?不對,是托爾來著?印象裡他叫做什麼什麼爾君。那個原先叫什麼什麼爾的法夫納君是研究院最不走運的傢伙,我是如此認為的。
他曾一度逃出法尼亞,卻又在新曆三年時被捉了回來。
『魔人』法夫納混入的魔物相當(dāng)特殊。
逃亡期間的他在許多地方大肆暴亂,被捕獲之後就被關(guān)到了位於研究院最下層,名為『御神體保管室』的特殊牢房之中。能夠進入那個場所的,只有研究院最信任的職員,除了掃除之外,我還被任命要負責(zé)飼養(yǎng)和管理他,所以我們兩人獨處的機會也自然多了起來。
只要完成了當(dāng)天的的掃除工作,最後我一定會前往『御神體保管室』。
那是個奇妙而廣闊的房間,石制的牆壁和地板被埋入了大量的法尼亞名產(chǎn)『炎神之御石』——以外的『魔石』。只是和『火之理的盜竊者』的房間有所不同,這裡沒放置堪比象徵物的雕像,取而代之的是中央的巨大窟窿,以及窟窿裏的血池。
法夫納像個犯人似的被鎖鏈囚禁在那個房間,躺在靠牆處的地板上。
特色鮮明的金髮總是遮著他的臉龐,身上的衣服是給病人用的白色破布,裸著的腳滿是裂痕`,腳筋在進去牢房之前就被挑斷了,所以他沒有辦法站起來,再來手銬也是用芙茨亞茨最先進的技術(shù)製作而成,天然的自癒力和『咒術(shù)』都會受其阻礙。
我會和處於那種狀態(tài)的他搭話,但僅僅只是一介清潔工的我想不到什麼有趣的話題,所以我總是會分享和自己工作相關(guān)的事。只不過,每次當(dāng)我想在最後以「只要掃地所以很輕鬆」來收尾的時候,他都會生氣地吼說:「哪可能輕鬆??!」。
那時的聲音,為何還殘存在耳中呢。縈繞於我這雙、根本不存在的耳朵——
「才不是只有掃地而已吧?晚上妳總是會被叫出去吧……?被拿來做人體實驗!因為有不太會被『魔之毒』影響的體質(zhì),所以可以恣意測試……治療什麼的都是騙人的!所做一切都是在實驗?。 ?/font>
因為身體無法動彈,所以嘴巴變得很伶牙俐齒。
「總是消耗著人命不斷實驗實驗實驗——不、假如真的只是人體實驗,那還算不錯了!然而那些傢伙,早就!赫爾米娜小姐的理念,早已經(jīng)!只不過是想要滿足自己那些早已被滿足的慾望??!混帳東西!!」
他的怒火未曾平息
好像是在擔(dān)心我的工作內(nèi)容啦,可是有需要這樣大呼小叫嗎。我確實多少會被叫去接待別人,情急的時候也會幫助臨床實驗,但也只有工作外的餘暇會做這些事,我並不覺得有多少負擔(dān)。
我笑著搖了搖頭,他就變得更加腦怒,擺動起唯一還能正常運作的頭部撞擊地板。
「這裡已經(jīng)沒有宗教和科學(xué)了……!一個都沒有……!可惡……可惡可惡,畜生啊……!!」
好不容易才打掃完的說,希望你不要用血弄髒地板——在我想要麼出言勸阻的前一刻,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遮住自己的臉龐。
「……結(jié)果真正『不幸』的人,就連認知到自己現(xiàn)在很『不幸』的權(quán)力都沒有啊。我們的人生從最開始就被『與生俱來的不同』給決定了,被不停利用直到死去就是唯一的道路……大家都會永無止境地受人利用,被他人啃食,等用完之後就會被丟棄……跟垃圾一樣,每個人都是、就這麼死去……」
他滿臉不甘地啃著地磚。因為被剝掉指甲的雙手沒法好好活動,所以也只能那樣了吧。
「像你們那樣不幸的孩子,本應(yīng)要被神明所拯救的……宗教的力量,不就是要給予你們援助的嗎……可結(jié)果呢,不管是哪個傢伙!每個人都是一副德性啊啊啊啊啊啊?。?!」
他任由鮮血從眼眶與鼻腔流出,扯開嗓門怒吼。
那是足以稱之為詛咒的怨念。
「羅密斯!!還有叛逃成羅密斯走狗的那群貪財圖利的貴族/豬玀!用神聖的宗教壓榨弱者,只顧中飽私囊的家畜們!我一定會殺掉他們!碎屍萬段??!用天罰之焰將他們燒成灰燼,一腳踹到地獄的最底部!在讓他們嘗遍世上所有的痛苦之後,一匹不留??!全部殺光?。 ?/font>
到這邊為止都是聽?wèi)T了的臺詞,對我來說就跟搖籃曲差不多——
「——然後我絕對會拯救妳!我會把你帶出這個地獄!大家——不,我會拯救這個醜惡的世界,讓大家都獲得『幸?!?!我絕對會做到的!!」
法夫納抬起俯著的臉,看著我說:「我會拯救」。
每次他都會在談話的最後,講出「拯救」這個詞。
我有些困擾地露出苦笑。
就算說要把我?guī)С鋈?,可那也只會讓我苦惱啊?/font>
因為我很滿意在這裡的日子。我沒有被強迫去配合著怪物,治療也是,不會在缺乏維生裝置的狀態(tài)下對我投藥。魔物的移植也好,『魔之毒』的耐性實驗也是,都沒對我做過。雖然外表完全變樣了,但每天都能和家人朋友們一起快樂的生活。
講白了,比起現(xiàn)在的你我還比較——
「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究竟為什麼?世界如此缺乏救贖?明明都已經(jīng)如此無可救藥了,究竟是為什麼啊……?」
看見以笑臉拒絕的我,法夫納又更加哀傷了。
——那時我覺得,認知不到自己『不幸』的人是你才對。
你出生於法尼亞的大貴族家,頭腦聰慧且才華洋溢。然而很不幸的,始祖渦波在新曆零年到訪『第一魔障研究院』時你恰好在場,又很剛好地被任命為嚮導(dǎo)。明明不是病患,卻被《治療/level up》的光芒給照射到,還從中發(fā)現(xiàn)了『偉大的救世主/Magna Messiah』。
栽植『新興宗教』嫩芽的行為,觸犯了當(dāng)時的領(lǐng)主羅密斯.涅夏的逆鱗,雖說是上級貴族卻依舊得接受處分——被捲入了《level up》體驗者們的總處分中。
還不只如此。
他最大的『不幸』是,跨越了以死為前提的特殊『魔人化』實驗。他成為了稀有的『魔人』。幽靈的混種,被歸類到所謂的上位『魔人』這一類別,並且他還被授予了『魂之魔人』這個稱呼。
或許是受福於這種稀有性嗎,『魔人化』實驗的倖存者向始祖渦波挑起復(fù)仇戰(zhàn)的時候,也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繼續(xù)茍延殘喘。
那定是經(jīng)過嚴格篩選才成形的人生吧。
若是用之後被稱為『與生俱來的不同/技能』云云的東西來表述,我想他的狀態(tài)欄上肯定會出現(xiàn)『惡運』這種標記。
並且同時,也擁有能夠穿過好幾扇窄門的『幸運』之祝福吧。
被命運選上的他,趴在地上不斷匍匐前進,瞳孔映著盛怒的烈焰,向房間中央的坑洞緩緩靠近。
「但是,還請妳不要輕言放棄,赫爾米娜小姐……救贖、仍舊存在。總有一天,那位『偉大的救世主/Magna Messiah』會帶來救贖的。所以在那之前,拜託妳絕對不要捨棄人心……」
接著,法夫納將他唯一的私人物品『碑白教的經(jīng)典』,用顫抖的手從懷中取出。
年紀輕輕就就成為法尼亞屈指可數(shù)的神學(xué)家以及地緣政治學(xué)家的他,在被關(guān)進監(jiān)牢之前請求不要沒收他的書本。聽到這句話的前領(lǐng)主羅密斯.涅夏可能是想到了什麼計謀吧,允許他留下一冊。然而他留下的並非羅密斯自豪的『阿爾特菲爾教』,而是流傳於曆基亞地區(qū)的古老宗教的經(jīng)書。
他一面翻開書本、一面低語。
「這一定是賦予我們的『試煉』。神明賜予我們苦難,期盼我們得以成長——這本經(jīng)書也有記載。第一章第七節(jié),『試煉乃是希望與幸運的賜福,定會為吾等留下邁入明日的證明』。所以說『試煉』便是成長,是為了讓這個腐朽世界的未來,變得更加美好的成長。只不過,我們表現(xiàn)得還不夠。和神明大人們相比,我們闖過的『試煉』實在遠遠不足。要想拯救世界,還必須接受更多更多的『試煉』……!」
法夫納每說一句話,中央血池的脈動就會加劇一分,沉在血池下的的肉塊與之呼應(yīng),為水面激起漣漪。
那個肉塊正是,現(xiàn)在這個房間中最『不幸』的靈魂。
亦即新曆三年的赫爾米娜.涅夏大人。
被切除四肢、溶解皮膚,在維持著性命的狀況下被揉成肉團。
羅密斯利用赫爾米娜大人的研究結(jié)果,將她做成了『血之理的盜竊者』,還像自己的實驗結(jié)果一樣,持續(xù)品嘗著『理的盜竊者』生存所需的絕望/能量,作為召喚『血之人偶』的裝置,持續(xù)經(jīng)歷名為維生裝置的惡夢。
「赫爾米娜小姐,我們一起跨越『試煉』吧……!前方絕對會充滿光明!『偉大的救世主/Magna Messiah』正等著我們——?。 ?/font>
自己發(fā)明的非人道拷問和實驗,赫爾米娜大人都體驗過了,至今為止做過的一切,全都報復(fù)到了自己身上,一點不缺。
——然而,這種程度根本不足以令研究者赫爾米娜.涅夏吐出半句詛咒。
她恐怕未曾後悔過。
早在最開始,她就做好了將人類的所有不幸一肩扛起的覺悟。
做好了一直在解剖魔人的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被人解剖的覺悟。
製作出『光之理的盜竊者』,所以自己也遲早會成為『理的盜竊者』的覺悟。
也就是說,眼前的情景不正是體現(xiàn)了她願望本質(zhì)的『幸?!粏?。
因此,所謂赫爾米娜小姐的『不幸』,並不是指這副慘狀。
眼前這位沒搞清楚狀況、還不停安慰她的神學(xué)家法夫納才是原因。
他慢慢向著坑洞爬去。但是在差一點就會掉下去的距離,鎖鏈的長度就來到了極限,無法繼續(xù)前進,唯有長髮的尖端觸碰到了以積滿血液的水池。
不過,那也確實是碰到了。
當(dāng)他的髮絲接觸到水面的瞬間,積蓄的血液開始沸騰、氣化,赤色的霧靄開始飄散。他的金髮逐漸染黑,蒼翠的瞳孔轉(zhuǎn)為赤紅,簡直像是吸了鮮血一般,他繼承並模仿了赫爾米娜.涅夏這名女性的特徵。
這無疑就是法尼亞與芙茨亞茨共同研究的『血之力』,也是往後被命名為鮮血魔法《赫爾米娜.涅夏》的『魔法』。
一路上擠進了無數(shù)道窄門的天才,相當(dāng)靈巧地再現(xiàn)了這招魔法,輕而易舉地施展著。
而這表示他沒能活用自己那副混雜了幽靈特性的軀體。
我是赫爾米娜大人的助手,因此相當(dāng)了解她的為人。那個人一定會這麼覺得吧,比起自己當(dāng)前身處的活地獄,看到他選擇了不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才更讓人深感『不幸』。
當(dāng)然我也提醒過他,可是頑固的他卻充耳不聞,每天都一個勁地說:「要想保住赫爾米娜小姐的心,就只能這麼做了……」。
他在這個房間花了很多心力來繼承並適應(yīng)『血之力』。
而我也日復(fù)一日地注視著赫爾米娜大人的『不幸』。
在這段期間,法夫納也接受著研究者們的實驗。
新曆三年時的研究院,已經(jīng)從『魔人』的研究進入到下一個階段——不借助使徒力量來完成『理的盜竊者化』的實驗。為了這個目的,他的身體每一天都會遭到玩弄。羅密斯.涅夏似乎期許法夫納成為『魂之理的盜竊者』,將他接上維生裝置後進行改造。
為了使他感受絕望,無數(shù)次地剝除他的指甲和皮膚, 從指尖開始把肉一塊塊切下,給他移植怪物的四肢,叫他承受『魔之毒』的耐久測試。
但是那些拷問完全不足以讓他感到絕望。
「——還不夠。我受過的『試煉』還遠遠不夠。——此經(jīng)亦有記載。第一章第七節(jié),『試煉乃是希望與幸運的賜福,定會為吾等留下邁入明日的證明』啊……!」
他反而很感謝,把那一切當(dāng)成神明給予自己的『試煉』。
因為他很清楚,若想變得和自己憧憬的炎神大人與光神大人一樣,就必須擁有內(nèi)心的『弱小』及『瘋狂』,他甚至自己期望著實驗。
只不過靠那種方法是不可能成為『理的盜竊者』的。
就算渴求內(nèi)心的『弱小』,做出『瘋狂』的舉動也——
「啊啊,都懂……!大家全都懂!活下來的我有拯救大家的義務(wù)……!用不著多費唇舌大家也明白!——經(jīng)書有言,第五章第十一節(jié)『那不敬畏靈魂的,自己的靈魂也無法得享安息』……!」
因為想聽,所以不停接受自己創(chuàng)造出的『便於自己的聲音』……這實在太、過分強大了。
於是他堅強地、精打細算地、耿直地——重複了這樣的行為,經(jīng)過了約莫一年。
想當(dāng)然耳,他沒能成為『魂之理的盜竊者』。
法夫納.赫勒比勒夏因的心靈沒有一絲裂痕。因為他能在任何地獄中保持住理智,在自己堅信的道路上持續(xù)邁進——於是實驗又來到了下個階段。
那便是『血之理的盜竊者』赫爾米娜大人的心臟移植手術(shù)。
著實令人驚訝,對研究員提出這個想法的人,竟然是在最下層獨自鑽研『血之力』的法夫納自己。而這場過於蠻幹的『理的盜竊者化』實驗,相當(dāng)輕易地成功了。
——『血之理的盜竊者』的代行者,法夫納.赫勒比勒夏因於斯誕生。
實驗成功的數(shù)個月後,始祖渦波才終於來到早已無法挽回的『第七魔障研究院』。這次他和『暗之理的盜竊者』緹達聯(lián)手,向羅密斯.涅夏挑起了二回戰(zhàn),結(jié)局依然是慘勝。
只是這場勝利,仍舊是太遲了。
法尼亞的研究人員全都在當(dāng)時被捲進了戰(zhàn)鬥之中,盡數(shù)死亡,被當(dāng)作實驗材料的眾多『魔人』們……只有一人還保有理性,只有被鎖在『第七魔障研究院』最下層的那一人而已。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成了研究的犧牲品。或是缺肢斷臂,或是失心發(fā)狂。
在始祖渦波抵達『御神體保管室』的時候,房間中央的血池已經(jīng)不見了。
無論往哪望去都找不著一片血跡。這並不是因為被我擦拭掉了,而是『血之理的盜竊者』吸食了這棟建築物的所有鮮血,轉(zhuǎn)換為自身的力量。
看到這等慘況的渦波和緹達,將那唯一的倖存者救出——
『……』
這之後的事情,你應(yīng)該都清楚了。你應(yīng)該還記得,當(dāng)你在最深處的『御神體保管室』發(fā)現(xiàn)法夫納的那時候,我就站在一旁。
"………嗯,我記得。"
那一天,那個場所,那齣以拯救為題的戲劇,"我(僕)在場"、我(私)就在現(xiàn)場。
然而活到最後的僅有一人。
實驗材料中還維持著理智的、僅有一人。
在一切都做出了斷,我們從『第七魔障研究院』逃脫的那時。
沿著石造階梯往上爬的人,有我(僕)、我(私)、緹達以及法夫納等四人。
我/私靜靜地攀上階梯,在只要多走幾步就能來到地面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初次感受到貨真價實的陽光,也在那一剎那因絕望而身體僵直。
記得我(僕)有注意到這點,而說了句「沒關(guān)係」並溫柔地伸出了援手。
記得我(私)立刻拍掉那條手臂,接著這麼說。
『——我/私不能走,因為只有這裡才是我/私的世界』
「呃?」
我(私)還沒等我(僕)把疑問說出口,就用藏起來的短劍切開了脖頸。
啊啊,印象確實很深刻。
我(私)當(dāng)著我(僕)的面,自殺了。
『幸?!坏拿恳惶?,很美滿的結(jié)束了。
只能這麼做了。
要是去到地面,這次的『理的盜竊者』實驗的全貌也被公開的話,就會理解到這裡唯有法夫納一人是還保有理智的。
我/私會理解到自己把語言不通的怪物視為家人和朋友,藉此尋找自己的『幸福』。還不止如此,早在好久之前我就已經(jīng)■■■■■■■■■■■■。
我(僕)明明就在身旁,卻沒辦法阻止。
我(私)在臨死前的瞬間,最後一次看了法夫納的臉。
他擺出和平時相同的扭曲容貌對我伸出了手。
在逐漸被黑暗暈染的視野中,我對他搖了搖頭。
就像在說自己沒事似的露出微笑,他見狀馬上發(fā)出了悲恨交加的怒吼——意識在此中斷。
倖存下來的研究員只有法夫納一人。
『第七魔障研究院』的所有生命無一例外地遭受了『血之理的盜竊者』的『詛咒』,從而絕滅。
那就是法尼亞的故事的結(jié)局。
真正的『最後一頁』——
——才對,但好像還有後續(xù)呢。
在那次死亡過去了千年之後,舞臺從法尼亞地區(qū)轉(zhuǎn)移到曆基亞地區(qū)。
時間從新曆4年一口氣來到新曆1015年。
我(私)和我(僕)在那邊重逢了。
成為『血之人偶』的我和始祖渦波發(fā)生了戰(zhàn)鬥——並沒有,反倒是被他輕易地用《DistanceMute》插入身體——然後用『過去視』體驗了我(私)的人生的我(僕),受到自刎的衝擊睜開雙眼——不由得舉起左手按住自己的頭部。
喉嚨像是感到刺痛而抽搐著,無法正常呼吸。
「——哈??!哈、哈、哈……」
『哈啊、哈啊……』
只用幾十秒就把十多年份的記憶輸入大腦的我(僕)緩緩平復(fù)起混亂的呼吸,把一般人一輩子只會體驗一次的【死亡】衝擊,連同呼吸一起吞入腹中。
好可怕。
我(私)品嘗過的各種拷問和凌辱,換做普通人來即使發(fā)瘋也不足為奇,但是始祖渦波看起來卻有些習(xí)以為常,一點點將其化為自身的食糧。
——這段期間,我(僕)那隻發(fā)著紫光的右手仍然插在我(私)的體內(nèi)。
為了確認狀況,我(私)馬上環(huán)視起周圍,才發(fā)覺我正站在陌生的街道中央。以石頭建造的房屋清一色地血紅,每棟建築物都被血汙染了色,空氣也滿載著赤色的霧氣,另外就是、淹到膝蓋的血色水池讓我無法確認自己腳下的堅實地板。再仔細看,還能發(fā)現(xiàn)怪物的屍體以及身分不明的肉塊在附近漂浮。
我想著這裡真是個值得清理的場所,接著『血陸』這個單字就浮出了我的腦海。
這是從我(僕)刺入的手中傳來的情報,所以我(私)『安心』了——也就是說,雖然這裡是外頭,但是和那個『第七魔障研究院』沒有不同。
神明大人肯定會做些善解人意的舉動。
我明明只能活在地獄,可祂卻給我準備了這樣的後續(xù)。
這段故事真是有點諷刺呢,我露出苦笑。
『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啊……」
我(僕)整理好呼吸,抬起頭。
我(私)看到了賜予我後續(xù)的神明大人的表情。
和法夫納極為相似。
那是張不管變得多強,不管保有多少理智,都和『幸?!患啊喊残摹幌嗳ド踹h的臉龐。
因為噁心得想吐所以我抽回魔法之腕向後退,至此我(僕)和我(私)之間的線路通回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