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
那是……自深淵中望回來了的東西。
「嗷!」在我把採血針刺進路瑟的前臂時,他發出吃痛的吠叫聲。
「少誇張了。」採血管頂端的綠環亮起,提示我樣本已經足夠。「別像小狗一樣。」我將玻璃管拿了下來,迅速晃動幾下,確保和抗凝血劑充分混勻。
「是你技術太爛了!」路瑟不開心的皺著眉頭抱怨,以意識封閉傷口止血,同時解開二頭肌上的綁帶。
「並沒有。」我絕對不會承認,我自己的手臂正在一陣一陣的抽痛著。
我將裝有路瑟血液的玻璃管放在迴轉式振盪器上,並從機器上拿起我自己的採血管,旋開管口,放進分析儀,看著探針伸進去取樣。
「你自己做這些事情真的感覺很奇怪。」路瑟從後方將下巴放在我肩膀上說道。「船上不是有很多醫生嗎?」
「我喜歡這些……活動,能幫助我放鬆。」分析儀上顯示正在分離血清。我強迫自己,將雙手抱在胸前等待,不想要往哪裡擺感覺都不對的手,透露出過於焦躁的跡象。該死,我現在很需要那些被變不見的口袋!「而且我並不認為,讓醫官知道自己的司令有情緒管控問題,對士氣會有幫助。」
「我還以為你也認同,團隊成員之間,保持開誠布公的順暢溝通,才能夠有效率的完成任務。」路瑟用酸溜溜的語氣說道,有一點挑戰的意味,但並沒有豎起尾巴。
「我是他們的保護者,不是反過來。」我陳述事實,路瑟發出不滿的咕噥聲,大概是「你說是就是囉」之類的。
螢幕開始顯示出數據,讓我無暇處理別的事情,所以就沒有回應了。
「你不是說過使用異能不會對我們有生理上的影響嗎?」路瑟打定主意要讓我分心一樣,不斷提出問題。
「影響我們的並不是異能本身。」正常……正常……正常。「而是那種自己好像無所不能,彈指之間就能摧毀世界,感覺自己比其他人都高等的想法。」我切換到下一個頁面繼續檢視著。
「我倒是認識幾個這種人……」路瑟繼續嘀咕。
「一切正常。」我鬆了一口氣,靠上椅背。雖然壓力賀爾蒙指標接近臨界值,但我會說那沒什麼大不了的。
「確定不需要休假嗎?」路瑟指了指糖皮質激素的數字問道。「看起來你壓力很大。」可惡,他為什麼會知道,我有解釋過嗎?我已經到了會忘記自己說過什麼話的年紀了嗎?該死,快停下,壓力賀爾蒙!
「不用。」我有些氣惱的輕輕嘖了一聲,將路瑟的採血管放進分析儀。「你決定好主修了嗎?」
「你知道自己理虧的時候就會這樣,」路瑟在我肩膀上磨蹭了幾下,慵懶的說道。「馬上轉移話題。」
「並沒有。」我嘆了口氣,讀著路瑟的報告。「你才在轉移話題。」
他發出單音節的抗議聲,站直了身子,然後開始在起居室裡漫無目的的繞圈。
「有那麼困難嗎?」確認了路瑟的各項指標也都正常以後,我讓分析儀銷毀了我們的檢體,然後關閉機器。
「就只是……」他猛力的在頭上抓搔著,繼續來回踱步。「這真的很重要嗎?」
「有一天,帝國之心艦隊會在你的號令下行動。」我用平緩的語調說道,不想要每次提到這件事情聽起來都很奇怪。「所以,對,這很重要。」
「亞瑟一定很樂意接手,為什麼會需要我啦?」路瑟喃喃的抱怨著,加快了來回踱步的頻率。「而且你還能再活個十年吧?」
「亞瑟可比我大上不只十歲。」他傳達困惑的表情真的有點可愛,害我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甚至打算原諒他的無禮──可惡的小狗眼神。「遷就我一下吧,我沒有別人能指望了。」一邊強壓下語氣中的苦澀,我一邊回憶著是否曾經想像過,自己在四十歲的時候會講出這種話──這是不是就是中年危機的意思?
路瑟混雜著困擾和焦躁的不斷變換站姿,將雙手抱在胸前,表情倔強的對我抬高了吻端和尾巴。
這雜種狗,總是能以各種方式戳中我的軟肋,我現在只想瘋狂搔他肚子,聽著那可愛的呻吟。
該死的,執勤時段的界線!
我用力甩了甩頭,重新集中心神,決定繼續施壓,但那盯上來的棕色大眼睛馬上擊潰了我的攻勢。我只能嘆口氣,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我想路瑟還沒有準備好知道,而我也還沒有準備好告訴他,帝國之心是為了他建造的。
「想像一下,等當上司令以後,可以隨意命令你討厭的傢伙用牙刷清理甲板。」我開了個小玩笑,無法控制嘴角上揚。
「喔,是這樣啊。」路瑟對我翻了個白眼,以諷刺的語氣說道。「那接著呢,會有人給我酷炫的稱號嗎?」
「我很難想到能有適合的。」我歪了下頭,試著理解腦海中的那個畫面。「不管什麼詞,配上了『雜種狗』瞬間就沒了氣勢。」對於我的評價,路瑟不開心的撇過頭,哼了一聲。
「我不介意用你的。」路瑟小聲的咕噥道,那讓我抬起了右邊眉毛。
「不介意?」好吧,我想繼承名號和繼承艦隊,的確是程度不太相同的負擔。
「暴風,聽起來就……」他歪了下頭,最後聳了聳肩。「就很厲害。」
「可是,暴風只會帶來毀滅。」我淡淡的說道,喉嚨又開始乾涸。
「喔,暴風還有很多功能啊。」路瑟突然一副興致來了的樣子說道,耳朵都豎起來了。「你知道暴風的超強烈擾動,才足以攪動夠深層的低溫海水,讓珊瑚避免白化嗎?還有維持森林健康的林相演替、陸域和大洋生態系的營養循環都和暴風有關!」
我對路瑟歪了下頭,看著他快速擺動的尾巴末梢。那讓我想起了一些年輕時的美好回憶。
「所以暴風除了破壞,也會帶來生命,總之是很棒的東西!」路瑟和我對上視線以後,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抓了抓耳朵。「至少伊恩是這樣說的。」
看他這個樣子,實在很……窩心。我有點不想要毀掉這個氣氛,但我想,我們總是應該要誠實面對自己真正的樣子。
「蓋亞上的暴風,的確是那樣的。」我淡淡的說道,不想顯得在潑他冷水。「但是,這個稱號,是聯邦給的。」
路瑟歪了下頭,神情有些僵硬。
「你有看過,戰神星上的暴風嗎?」我將右手舉至眼睛前方,輕輕搓了搓手指。「暴風所到之處,什麼都不會留下。」
路瑟沉默的用那棕色大眼睛看著我,目光之中有些悲傷。是在……同情我嗎,或是什麼別的原因呢?
但在我開口詢問之前,起居室中綻放紅光,機械廣播音和警報大作。
「二級紅色警報,伽馬級幽影!二級紅色警報,伽馬級幽影!」
「該死!」我啐道,開啟我的個人終端。「驅逐艦群,怎麼回事?」
「司令,幽影母艦以某種方式避開了偵測,艦隊預計一分鐘後進入幽影巡遊範圍!」值班的雷達官回答道。其他艦長開始進入會議,頭像一一顯示在畫面邊緣,中央則是艦隊所有船隻和幽影位置的戰術投影。
可惡,太近了,在我能阻止幽影之前,一定會和艦隊接觸,這是無法接受的情況!但是伽馬級的應該會有首腦,如果我發出挑戰,它必須回應。
「艦隊全體迴避,不要交戰,讓帝國之心處理!」我給出指令,接著展開意識,完整包覆住帝國之心,同調最外部的無人機,發出特殊的波動轟鳴,讓我在意識領域中看起來,就像是閃爍著無比耀眼光芒的亮點。「我用訓練室迎擊,首腦挑戰。」
把終端收回手臂上,我從儲物箱中將「灰雪」喚到手上。
「帶上『太空』。」我感受著灰雪問候我的共鳴,向路瑟說道。「但除非是其他組員遇上危險狀況,而我無法分神,不然不要干涉。」我才剛說完,路瑟便從他的房間召來了太空,握在手上。「還有,絕對不要展開意識,你還沒有準備好。」
路瑟看起來是有理解到我語氣中的嚴肅,所以認真的向我點點頭。
我想,的確也該是時候,和他解釋一下幽影是怎麼回事了。
就在我們一踏上走廊的瞬間,帝國之心劇烈搖晃了幾下。
「幽影登艦艙擊穿裝甲,右舷阿爾發之三區破損封閉!」艦橋值班組員的聲音從終端上傳來,顯得十分焦急。
「亞瑟,你知道該怎麼做,把他們引導到訓練室。」我在岔路拐了個彎。「還有,全艦組員迴避該區域,禁止交戰。如果哪個白癡想要逞英雄,我會保證直到下一個著陸儀式之前,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幫馬鈴薯削皮。」
「什麼是馬鈴薯?」路瑟在我身旁問道。
「某種根莖類作物。」我看了眼牆上的方向指標,還有感受意識領域中的脈動,確認幽影的位置。「簡單來說,這就是某種類似負責清洗食物合成機的處罰就是了。」
我抽出灰雪,而路瑟則是歪著頭,可能在消化這個新知識。
特殊波動的波源就在前方,兩個。
壓低身形,貼著甲板衝了出去。我輕輕反推著下方,及時用力一蹬,讓我改變前進的方向,躲過幾個高速射過來的錐狀物體。同時藉著迴旋身體的力道,我舞起灰雪,在空中劃出一個大弧形,以冰川式將剛從轉角進入走廊的物體俐落的切成兩半。
大小不一的金屬碎片紛紛墜落,發出叮叮噹噹的撞擊聲。我重新落在甲板上,微微蹲踞,架起防禦圈,擋下了兩發高能電漿,看著明亮淡紫色光團迅速在空氣中消散。
我的攻擊者發現砲火沒有奏效之後,決定採取別的策略。它將兩側的砲管,收回滿布鮮紅發光元件的暗色橢圓體之中,擺動另外數十條連接其上的金屬觸手朝我移動。那有著幾百個關節的長條狀觸手,材質和軀殼一樣,是某種不會反光的金屬,而末端各自帶著不同的工具。最常見的,就是銳利並且閃爍著冰冷鋒芒的勾爪。
它侵蝕了我的領域,接著馬上像陀螺一樣,高速旋轉著,一邊揮舞勾爪,一邊朝我衝了過來。
伽馬級的行動模式還是那樣單純。
我以腳尖點地,一躍而起,翻身避開刀刃,並且在來到暗色軀殼上方時,架起防禦圈擋下它向我射來的各式彈頭。在領域之中,我認出了幾個攜帶爆炸火藥的,便立刻以手半劍將引信全部切斷。落上橢圓體之前,我將灰雪改成逆持,雙手握住劍柄,以劍尖向下刺出,突破防禦圈和金屬殼層,並不斷深入,直到貫穿整個結構,確認破壞核心。
鮮紅色的光線熄滅,觸手失去動力癱軟,而軀殼則往甲板撞去。
我將灰雪抽了出來,跳下殘骸,落回地面。
「這就是……幽影嗎?」路瑟語氣中帶著一絲敬畏,走到我身旁說道。
「不,」我指向第一個被我砍成兩半的殘骸。「這比較像是幽影的……爪牙。」我找到了我要的東西,將之支配拉引到手上。是一個銀白色的球體,被分成了兩半。
「大多數的情況,他們都有『核心』,位在身體正中央,偶爾會在其他位置。」我將兩個半球體放到一旁,以劍尖指了指殘骸,向路瑟說明。「只要對核心造成足夠的傷害,『烏賊』就會失去行動能力。」
「這是……精金!」路瑟用手指戳了一下金屬半球後驚訝的說道。
「對,這就是我們獲得精金的主要途徑。」我向他招了招手,要他跟上。「等結束再來回收就好,它不會跑掉的。」路瑟和我並肩走著,顯然有許多疑問。「伽馬級的幽影甚至可以找到奇異物質,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算是走運了。」
藉著意識領域感知範圍的優勢,我接下來又在兩次遭遇烏賊的交戰中,在對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前就將核心擊破。
「下一個給你練習。」我將灰雪收回劍鞘,向路瑟說道。
「真的嗎?」路瑟抽出太空,活動了一下手腕。「你不是覺得我還沒有準備好?」
「是還沒準備好面對幽影。」我迅速的對他比著戰術暗語的動作,但路瑟對我唯一的回應就是困惑的歪著頭。「理性在上!」我翻了個白眼抱怨。「提醒我下一次優先複習戰術暗語。」
路瑟不情願的應了一聲,我只能當作他收到了。拿起終端,我調出附近區域的平面圖,向路瑟解釋著情況。
「這傢伙是落單的,而且你在我的領域中,有必要我會干預。」我以背部靠上分隔區域的牆面,一手放在滑門的控制面板上。「把烏賊當成是異能者,因為基本上雙方能夠做到的事情並沒有差太多。」
路瑟的決定是在滑門前方以蹲踞姿勢預備,單手持劍,擺出接近冰椎起手式。想要出其不意的速戰速決嗎,看起來剛剛他有好好觀察,不知道實際表現會如何。
「唯一要記住的,就是絕對不要展開意識。」我再次提醒,路瑟對我點了點頭,棕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期待和興奮。
畢竟還是半大不小的年紀嗎,還以為他會多少有點緊張呢。那就去吧!
我用拳頭往面板砸了下去,滑門分開的那瞬間,路瑟便衝了出去,揚起一陣氣流。
他好快!
以常駐意識圈的輸出就能做到這種程度,實在很不簡單。路瑟在強化身體類型的波動比我擅長太多了,或許我需要找其他人指導他這個方面的應用,我幾乎沒辦法完成這種波動的構築。
我本來以為勝負會在一瞬間分出來,但是烏賊注意到了朝他衝過去的雜種狗,便立刻用三根觸手刺入甲板,架起陣地,以剩餘的全部觸手末端,還有自橢圓體上伸出的六個砲管指向路瑟。
下一個瞬間,狂風暴雨般的彈幕便撒了上去。
畢竟已經被發現了,所以我走出掩體,一邊維持防禦圈的強度,一邊謹慎的往交戰中的雙方靠近。
說交戰其實有點不準確,路瑟完全單方面的承受砲火。
我放鬆防禦圈,讓被動防禦圈接手,忽略在不可視薄幕上泛起漣漪的衝擊,專心感知烏賊投射出的彈藥類型。
伽馬級的有配備精金彈頭,我不確定路瑟剛剛有沒有注意到,不過我還是做好能隨時以支配攔截的準備。
路瑟的身法沒有我那麼靈巧,但他還是努力左閃右躲,找到了彈幕最疏落的路線向烏賊推進。好在路瑟被動防禦圈的強度堅若磐石,我很確定就算所有攻擊都精確命中在他的正前方,也頂多只是遮蔽視線程度的困擾而已。
烏賊射出了兩枚火箭,路瑟身形一矮,躲過第一發,接著迴旋身體,砍斷了第二發的引信。
「嘿,」第一發火箭在我的防禦圈上爆炸,我以拘束圈中和震波,並將揚起的煙塵和碎片撥到一旁。「動作確實一點,你應該要守護你身後的對象,而不是給他們添麻煩。」就現學現賣來說,那動作其實還挺漂亮的,但我是個嚴厲的人。
「我只是怕你無聊了!」他笑著說道,接著舞動身形,幾道銀光閃過,路瑟帶動手半劍轉了一圈,收回勢頭,在地上蹲踞著,持劍的右手向身側伸直,以劍尖觸地。
他在配有精金的彈頭飛出槍管的那個瞬間就注意到了,以太空將子彈彈開。
是辨認出精金的脈動波形嗎,還是對危險直覺式的反應?不管是哪種,這種程度的敏銳都很值得稱讚。
就在我開口前,烏賊身體上的紅光消逝,整個結構癱軟下來倒在甲板。看著失去行動能力的爪牙,我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我太專心在射向我們的彈頭上了,而沒有注意到飛回去的──路瑟並不僅僅是將子彈彈開,他趁著太空和彈頭接觸的瞬間,以支配讓彈道改向,射回烏賊,並且準確的擊破了核心。
「這……有點厲害。」我真誠的評價。「雖然你支配的強度本來就是難以想像的那種了,但是能夠精確感知到危險,並且把握住正確的時機反擊,這一連串的判斷非常優秀。」通常來說,如果沒有足夠的戰鬥經驗,不太可能以近乎本能反射的執行這些行動。
我是不是……把這雜種狗訓練得太好了?等到他比我強的時候……
「其實我算是作弊啦。」他將太空收回劍鞘,甩了甩手。「你擔心的時候,那種波動太明顯了。」路瑟抓了抓耳朵說道,將視線轉向一旁的地上。
「喔。」好吧,還真沒想過是這樣。「呃……」我向路瑟招手示意,讓他跟上。「不管怎麼說,還是很漂亮,你已經幾乎達到劍術大師的水準了。」即使有異能輔助的優勢,那動作和身法連蓋拿都會認可。
我從氣流的變化能夠知道,路瑟正大幅度的擺動著他的尾巴。
那單純開心的樣子,馬上就將我內心泛起的憂慮一掃而空。
「如果太空不要那麼討厭我就好了……」路瑟抱怨道,將手半劍繫上腰帶,然後甩了下右手。
「喔。」我歪了下頭,看了眼有著消光黑劍柄和護手的太空,在同樣款式的劍鞘中安靜的沉睡著。「你們還是處不好嗎?」
「它還是會電我,甚至在實戰的時候!」路瑟不開心的握住劍柄說道。「我剛剛漏掉第一發火箭的時候,它就這麼做了,好像是在教訓我一樣……噢!」路瑟放開劍柄,甩了甩左手。「你看!」
「呃……」我拍了拍路瑟的背安撫他。「多給太空一點時間,我相信你們只是不夠認識對方而已。」
路瑟沒有發表他的看法,只是帶著怨懟的眼神,瞥了灰雪一眼。
「哈,想都別想!」我拍了他後腦杓一下,忍不住笑了出來。「再說了,我肯定灰雪只會更嚴厲。」
穿過滑門和最後一條長廊,以司令權限解鎖封閉區域,我們便來到了訓練室外。
「伽馬級的幽影不算太難對付,但這是你第一次面對幽影。」我們在滑門前停下,我對上路瑟的眼睛叮囑著。「絕對不要展開意識圈,不管在任何情況,我之後再跟你解釋規則。」
無論路瑟平常的表現到底有多散漫,他在重要的時刻還是會認真起來,這點實在是讓我非常欣慰。
「還有……」我舉起的手,停在觸控面板上方。「我不確定……會遇上哪種……版本。」我現在沒有餘裕詳細和路瑟解釋,等一下可能會遇上的狀況。我必須全心投注,即使只是伽馬級的幽影,都可能會因為不同版本而有著完全不同程度的威脅。「記住,我們所處的現實是無法交疊的。」
路瑟顯然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還是嚴肅的點了點頭,擺出臣服姿態,讓我稍微放心了一些些。
「那就要上了。」我輕聲說道,確認路瑟準備好了以後,按下滑門的觸控面板。
沒有遲疑,我立刻踏進昏暗的房間。雖然知道受到規則的保護,不會被烏賊之類的爪牙突襲,但我還是警戒著,踏出謹慎的步伐往中央移動。
訓練室呈現預設狀態,所以基本上中央完全就只有空地。而空地上方投射下的明亮光線,照映出了一個圓形的場地。
我可以理解,那就是我們的舞臺。
「你們肯定是在打情罵俏上花了太多時間,才會這麼慢的吧。」一個沙啞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來源位在房間的另一端。「我差一點點,就打算宣判你違規了喔。」
「抱歉。」我向對方鞠躬致意,放低耳朵。「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機會,讓路瑟熟悉烏賊。」我重新站好,將手搭上劍柄。
「『烏賊』?」他笑了,沙啞的聲響聽起來有點毛骨悚然──至少我背上的毛是都豎起來了。「你們這邊是這樣叫的嗎?」
固定的沉重節奏從同一個方向傳來,對方緩緩的走進了光線的照明範圍之內,自高處投下的光線在他臉上打出了一些陰影。
「算了,你大概是吃定我,不忍心太嚴厲,對吧?」鮮紅色的大衣下擺,在身後隨著幽影的動作飄著。「我都已經忘記,你困惑的樣子有那麼可愛了。」他歪了下頭,朝我身後的雜種狗頭咧嘴一笑。
路瑟身上無法掩飾的全然震驚噴發而出,在我的領域內揚起了劇烈的波動。
我只能想像路瑟的心情。畢竟第一次真正面對幽影時,我大致有預期,自己會看到什麼,而路瑟沒有──那是一匹毛色純白的大灰狼,有著黑黑的鼻子,以及湛藍如晴朗無雲天空的眼睛。
但他的右眼上方有一道長疤,斜跨過半張臉,大概是那隻眼睛為什麼會呈現混濁乳白色的原因。而且兩邊耳朵都有幾個缺角,不確定是哪種傷害造成的。
「你把太空給了他?」幽影上下打量了路瑟幾眼之後,大笑出聲,好像某種快要斷氣的喘息一樣,聽起來不是很舒服。「這也太惡趣味了吧。」他擦擦眼角,解開黑色立領上的釦子,又朝我走了幾步。我注意到他有一點點跛。
視野缺損和跛行,這些或許都是我能利用的優勢。
「我們能辦完正事再來閒聊嗎?」我不太想讓他和路瑟有太多接觸,或是碎嘴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所以打算速戰速決。
「哼,過度旺盛的保護欲。」幽影啐道,但至少抽出了他的武器,沒有拒絕。
看見那把手半劍出鞘時,我就知道了,這會是場硬仗。至少應該慶幸,他的力量會被限制在伽馬等級。
我也抽出自己的劍,擺出雪起手式回應,緊盯著幽影。
「奇納加吉。」我喚醒灰雪,強烈的共鳴在訓練室中迴盪,讓我的大衣下擺翻騰著。
幽影的站姿甚至稱得上有些慵懶,只是揮兩下自己的劍,測試著手腕的靈活度。接著他滿意的點點頭,和我對上視線,給了我一個露出犬齒末端的笑容。
「路瑟。」幽影以近乎溫柔的口吻念道,暴戾的共鳴自他手中的手半劍上輻射而出,扭曲周圍的空間。
我們各自朝對方衝了過去,舞起暴風。
第七章 共鳴
擁有相同的頻率,將會彼此共鳴。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唯一的燈光下,我獨舞著。用盡生命去揮灑,在每一個喘息和舉手投足間,奮力迴圈並躍起翻騰,演繹垂死掙扎的全力拚搏。
氣流以所有可能的方向,劃過我全身上下每一根細微的毛髮末梢、重心隨著瞬息萬變的姿態偏轉,還有那流淌於最炙熱生命中無法止息的鮮紅波動。
我,是暴風的中心。所有波動,都在翻騰、咆哮、湧動、震盪、轟鳴……只要布幕尚未落下,世界即為舞臺、舞臺即為世界。而我,是唯一燈光的焦點。
不對,我失去意識昏過去了。快醒來,馬上!
強迫雙眼睜開,我自雪堆中坐起,環顧著四周,努力解讀發生了什麼事情。
足跡,至少兩組,延伸到一片凌亂的凹陷積雪──皮克西爾波克也被以某種方式擊倒了──然後是一小段拖行痕跡,還有兩……不,三組足跡。
其中一組足跡變得更深,而且步幅縮小,看起來對方把皮克西爾波克扛了起來。因為這樣,讓他必須走在隊伍的後方,造成另一個踏在同夥足跡上嘗試掩飾自己的人暴露了。他沒有注意到,兩人的足跡深度並不一致。
這個距離我都能感覺到鼻頭上辛辣的刺痛感,我很確定我如果一靠近,嘗試嗅聞足跡,鼻子會立刻失靈。
檢查著自己的狀態,確認除了還有一點點耳鳴,以及口中血液的鐵腥味之外,我基本上沒有受傷。
深入元老院領土,並且直接綁走受到庇護的大灰狼,這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無論對方的目的或身分到底是什麼,肯定不會是以皮克西爾波克的福祉為出發點的。
抬起頭,我看了眼灰色的天空,風雪又變得更大了。殘留的足跡能夠保持多久?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會太久。
強壓下聳動的道聽塗說記憶,那些關於為什麼犬科帝國對大灰狼來說非常危險的傳言。
必須要找到他,要快!
將手臂上的終端拿下來,只看見蜘蛛網般的裂紋布滿螢幕。該死!
我從記憶中構築聯繫波動,向蓋拿發出訊號。
他沒有回應。
可惡,蓋拿如果在有精金屏蔽的地方,當然收不到。就算收到了,他人可是在大競技場,離這裡有一百多公里!
庫房,庫房的終端是屬於元老院的網路,我可以從那裡聯絡哈德良長城的其他人!
我掙扎著起身,在有點太厚了的積雪中,以我最快的速度奔跑著,爬上臺階,穿過訓練場,焦急的在庫房門外的面板上敲著密碼。滑門一移動,我便側過身,擠進室內。
我在終端面板上點了兩下喚醒主機,但我很快就發現,和內網的連線是斷開的。
該死,要不然呢?
我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檢視著幾個近乎沒有用處的選項,包含一路跑回哈德良長城最近的設施──那超過兩公里。
再次呼喚蓋拿但沒有收到回應之後,我做出唯一合乎邏輯的結論──我是皮克西爾波克唯一能夠指望的對象了。
我不打算深究,這表示情況有多麼絕望,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
走到儲藏櫃前,拿出了我需要的東西──那把精金鍛造的土耳其軍刀。
我在手中掂了掂,以波動和武器同調,感受到嗡嗡的聲響。接著,將意識灌注其中,我對著空氣劈下,讓利刃激發共鳴,放出斬擊。
破風的尖銳呼嘯、金屬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還有被砍出道巨大口子的庫房牆壁,一同回應我的動作。
好,這能行。
我看了眼手中的軍刀,嘗試給自己多一點信心。
我只要……小心一點就好了,對吧?
配合步伐節奏,調整呼吸換氣次數,靠著表層積雪型態判斷下方可能的地勢,把握好反衝的彈力,駕馭那波動的規律,節省體力……
我每隔五分鐘就向蓋拿發出一次聯繫波動,但他都一直沒有回覆我。
至少先追上對方,再來想該怎麼辦吧。對方不可能移動得比我快,但是他們一定有某種撤退方案,一路背著皮克西爾波克到海岸線之類的太不實際了。大概在某個地方停著匿蹤功能強大的飛艇,或是機動性良好的地面運輸。
我在一道陡峭的碎石坡前停了下來。
該死,足跡消失了!
不確定是不是注意到我,還是單純保險上預設使用的反跟蹤技巧,他們踩在堅硬物體上消去足跡。
我環顧四周,碎石坡的範圍非常大,遠超過我的視線範圍。他們可能從任何一處地方離開,而我完全無法發現。
我做了個深呼吸,壓抑焦躁的心情,試著以冷靜的思緒找出合邏輯的解決辦法。
但此時,皮克西爾波克的背影閃過了我的腦海──他伸出手,抓住朝我飛過來的紅色漿果。
沒辦法了,事態緊急。
我展開意識,放出探詢波動。
我不確定對方走了多遠,甚至是不是已經抵達脫逃用的交通工具,所以輸出的功率很強,涵蓋了附近的山脈。
我能感受到哈德良長城的方向,有幾個非常訝異的回饋波形,還有大師昂塔拉驚愕到將茶打翻在自己衣服上的畫面,但現在不是去在意他們的時候。
探詢波動穩定的擴大,沒有漏掉任何細節的繼續搜索著。我焦急的等待,強迫自己不要分心而漏掉了反饋。
無數細小的雪花,在我的意識領域中產生數不盡的漣漪。我試著讓自己融入其中,迴旋、飄盪、散落。我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它們,每一片……
有了!
三匹陌生的犬科動物,還有皮克西爾波克那再熟悉不過的波形。
我差點哭出來,心理的不踏實感稍稍減輕了一點。
但接著,我發現離他們不到一百公尺處,有一整支隊伍。我沒辦法確定精確的數量,有某種東西,在妨礙我的波動……是精金,他們有準備精金。
這應該不是一般大眾能夠接觸到的東西,或是知道精金能夠干擾探詢波動。他們選上皮克西爾波克是有原因的,大競技場的意外插曲恐怕也是相關的其中一個環節。
我無法理解這些線索之間的關聯,我也不在乎,我只肯定,皮克西爾波克的綁匪如果和那支隊伍會合,我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最後一次的,我向蓋拿發出聯繫,還有對哈德良長城發出求救的探詢波動。目前待在斯諾據點的異能者顯然都太弱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讓他們沒辦法以波動回應我,但我可以感覺到他們嘗試連絡能幫上忙的人。
「蓋拿。」我讓最後的波動帶著這個訊息送出,接著,看往皮克西爾波克所在的方向。
我不想弄出太大的動靜,讓對方在幾百公尺外就能發現我,我必須盡量謹慎。
那就這麼辦吧。
我收回冰爪,將冰斧插進靴筒,然後戴上護目鏡。
真希望我對物理學的理解能夠更清晰一點,而且有更多的時間練支配的推力技巧。
跳下碎石坡,中和掉摩擦力,讓我以愈來愈快的速度往低處滑去。
我分出數十道細微向量操作著,偶爾躍起或閃避突出的巖塊,模仿我在腦海中對於滑雪或衝浪的想像。現在真的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來後悔或許不應該對戶外活動那麼排斥的。
至少目前一切順利,我以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已經……該死!
大概是在向量上分配的力道錯了,所以軌跡一歪,踢到某塊突出的巖石。
我往前栽去,在陡坡上滾了起來。架起防禦圈,嘗試在自己的質心上形成一個懸吊結構,但過快的翻滾讓我根本沒辦法編寫命令。
終於在混亂中來到緩坡,我抓住機會,翻身站好,讓冰爪伸出來,開始疾行。
我支配周遭的領域,讓氣流錯開我,並降低重力的影響。我用上所有蓋拿和皮克西爾波克教過我的各種技巧,以全力衝向那應該是某種裝甲車的載具。
快,要快,要更快!
剛剛站起來以後用探詢波動確認過了,雖然有點朦朧,但大致上可以知道對方有二十個人左右,大多站著,擠在箱型空間中,抓住頂端的結構保持平衡。而且那載具的履帶顯然是雪地專用,正不斷的加速著。照這個趨勢下去,我很快就會追不上。
附近沒有足夠的支點讓我故技重施,使用在大競技場試過的技巧高速移動,只能死命的在雪地中跑著。
快啊,再快一點!
終於,我和那載具的距離不到一百公尺了。那東西的輪廓非常模糊,顯然有光學迷彩的能力,在整片銀白的積雪中,如果沒有履帶壓過的痕跡,真的不容易注意到。
我再放出一次探詢波動,得到了很不樂觀的資訊──載具的速度就快要超過我的速度,而且皮克西爾波克不但醒了過來,他還正在奮力掙扎,非常害怕的。
好吧,那就只好這樣了。謹慎什麼的就到此為止了!
我展開意識,抓住了載具,但卻無法支配它,那臺裝甲車的意識聯合頑強抵抗著。對方隊伍恐怕中有異能者,不然二十幾個人的意識聯合,我應該可以輕鬆壓制才對。他們準備的周全程度,讓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他們是某種以異能者為目標的集團。
就在我打算將意識收回前,我感受到了皮克西爾波克害怕的情緒升級──是對死亡的恐懼,還有那之前會發生的事情──痛、劇痛,撕裂、傷口,血、很多血──他受傷了。哥倒在地上,被幾個人壓制住,看不出來對方的目的是什麼。
我停了下來,保持住平衡,用剩下的慣性在雪地上滑行,同時抽出插在腰帶上的軍刀。
再一次,我確認載具中所有人的位置和動作,感覺到了受傷的皮克西爾波克以鮮血淋漓的雙臂,擋在身前擺出防衛姿勢,還有綁匪沾沾自喜的嘲弄訕笑聲──那讓我怒火中燒。
警戒的情緒波動讓我知道,對方的異能者注意到我了,我必須在他做出任何反應之前行動。
我和手上的土耳其軍刀同調,灌注意識,喚起共鳴,存在圈延伸而出,讓武器成為我的一部分。
將感知能力放到最大,分析著裝甲車的材質。接著以冰川三式,精確沒有任何一絲偏差的揮出了斬擊。
強烈共鳴產生出的波動,在空間中刻蝕出了淡藍色的痕跡,向著載具飛過去。當雙方接觸的時候,斬擊像是沒有任何阻礙似的穿過了裝甲,破壞光學迷彩,並且將載具的上半部給掀開了。
還有……許多具被攔腰切成兩半的身體或是頭顱,也一起飛了出去。
一時之間,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不是說我不知道會導致什麼結果──不,我很清楚,我選擇了他們的死亡,來避免皮克西爾波克遭遇類似的命運──而是……那種我不曾想像過的波動。
蓋拿沒有說過,但我應該要能猜到的。有點類似死亡震顫,或是臨終的悲鳴,非常清晰的透過意識領域傳了過來。
所有的波動都太微弱了,不可能在物理空間引起任何效應,但是那……尖叫聲,如同強勁的風壓,將我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是震驚、是懊悔、是不解、是無奈。是……接受事實的平靜。平靜的如同……無波的海面那般。
我能感覺到,自己全然的放鬆,漂浮在近乎凝滯,只有微微規律起落,和我內在波動同調的浪潮。恣意飄盪,隨波逐流。
一聲怒吼將我拉回現實,皮克西爾波克正掙扎著將壓住他的殘骸推開。我同時確認,對方還有三個人活了下來。
事情還沒有結束。
我掃開前方的所有積雪和碎石,清出一條筆直的平坦道路,繼續跑向他們。
皮克西爾波克正和某匹犬科動物扭打在一起,對方握著某種尖銳的東西,試著刺進哥的身上,而皮克西爾波克死命的抓住對方的手臂阻止他。
我展開意識,但沒辦法越過某種屏蔽……是血,還有滿地的內臟和肢體,殘存在上頭的意識構成了某種無法撼動的存在圈。
這麼大量的血液,都從載具內部流出,滲進雪裡面了,我沒辦法把它們清掉。所以我抓住軍刀的握柄,將它扔了出去。我控制著飛行軌跡,讓武器離開我的意識領域之後仍然能夠靠著慣性,擊中目標。
軍刀插進了那犬科動物的右邊肩胛骨,他發出了淒厲的尖叫聲,然後抓著依然和他扭打成一團的皮克西爾波克,從載具殘骸的邊緣掉了下去。
我已經幾乎可以碰到載具了,當我打算跳上被切開的邊緣時,一直潛伏在掩體後方的狗探出身來,以某種槍械對我射擊,一堆彈丸在我的防禦圈上被壓扁。
我沒空理他,落在載具內部以後,隨意的將他推開,讓對方踉蹌的跌坐在地上。那應該是尋血獵犬,牠們的毛色和五官算很好認。
我需要確認皮克西爾波克的狀況,其他事情都可以等。
腳下的血液讓我滑了一下,差點絆倒在各式斷肢和內臟中。我應該更注意的,但我不知道明明宿主已經死亡了的情況,居然還能構成存在圈,甚至是彼此相互融合。
死亡,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對吧?
尋血獵犬在我站穩身子的同時掙扎著爬起來,又對我開了一槍。我真的不想浪費力氣在他身上,直到我注意到有許多彈片切開了我的防禦圈,造成劇烈的頭痛讓我一瞬間失神。
什麼!
即使被這些亂七八糟的血和內臟壓縮到無法展開意識,我的被動防禦圈也不可能因為這種程度的攻擊就潰散才對。但是當各種碎片射進我身體以後,我就理解了──這是精金,他們把精金做成彈丸,塞進子彈裡面。
強大的衝擊將我擊倒在地,滾了好多圈,掉下載具,摔進雪堆中。
我發出小聲的呻吟,不確定是不是有哪些部位斷掉了,或是臟器破損。在劇痛之中我嘗試站起來,但只能很勉強的翻了個身。
我應該要想到的,既然他們是以異能者為目標的集團,自然不會只準備躲避和妨礙異能者偵查的手段。我鬆懈了,因為擔憂皮克西爾波克而分心。蓋拿一定會氣炸的。
這和被劍砍進身體裡的感覺不太一樣。
我鼓動意識,卻發現失敗了。身體……不,是血流裡的精金,正在干擾意識領域的形成,我甚至無法架起防禦圈。
我仰躺著,努力掙扎,看到尋血獵犬的上身探了出來,還有對著我的漆黑金屬槍管。
可惡,我無趣至極的生活,終於,有了一點意思……就要到此為止了嗎?
不知怎麼的,我覺得這個感受,有點熟悉。
皮膚上傳來的濕冷觸感,讓我確定了自己的失血量已經足以浸染我幾乎全部的毛髮。一點一滴,繼續緩慢但篤定的流逝著。
我嘗試移動,或是說話,但很快就理解到自己已經虛弱到沒辦法完成任何一種行動。
這就是終點嗎?
不,絕不!
看著尋血獵犬扣下板機的手指,我拚上全力,鼓起意識。但還是失敗了。
好吧,或許這真的就是終點。我那沒人在意的生命,就是注定這樣,孤獨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結束──只有我。
果然到最後,我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我就像是在平靜無波的海面上漂盪著,靜靜等待沉入永恆而沒有盡頭的深淵。
我繼續等待,但是槍械並沒有被擊發。
一把長刃穿過尋血獵犬的左胸,我甚至能看見刀尖閃爍著的鋒芒。鮮血自獵犬半張的口中源源不絕湧出,他在一陣劇烈的抽搐之後全身癱軟了下來,表情還凍結在死前的那一刻。
皮克西爾波克將那把土耳其軍刀隨手丟在一旁,跳到我身旁蹲下。他全身的毛髮都呈現一簇簇的糾結狀態,和半乾的血混雜在一起,顯得非常狼狽。而且他的右手,以一種不合理的角度彎曲。
即使如此,看到他還活著,讓我內中某種感受滿溢了出來,鼻頭一陣酸楚。
「能站起來嗎?」他焦急的問道,我只能虛弱的小幅度搖著頭。「好吧,試試看好嗎?」他以鼓勵的語氣說道,用吻端推了推我的臉。「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有一個跑掉了,不知道在哪裡,他說不定會帶支援回來。」
我艱難的點了下頭,皮克西爾波克用沒受傷的那邊肩膀將我撐住,而我則是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力氣,在哥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我虛弱異常,這很奇怪。並不是傷勢的原因,我剛剛檢查過了,雖然身上多了幾個洞,又流了一大堆血,但主要內器都沒有受損,四肢也都完好。
是精金,精金正以某種方式傷害我。該死,這東西實在是太複雜了。
我向內探詢,找到了幾塊碎片,試著將它們排出體內,但恐怖的劇痛像將我的內臟瘋狂翻攪著一樣,我差點就吐了出來。
理性在上!
「你還好吧?」皮克西爾波克注意到我踉蹌了一下,語氣擔憂的問道。
我給了他一個微笑,不想讓哥太擔心。但我怕一說話,滿口的血只會讓他更慌張。
眼角餘光,我注意到了什麼動靜──是一匹灰色的狗,全身沾滿了乾涸的血,讓他看起來像是有很多紅棕色的斑點。但重點是,灰狗拿著那隻尋血獵犬的武器,指著我們。
可惡,剛剛那個異能者!他屏蔽了自己,我沒有注意到!
皮克西爾波克可能察覺到了我身體僵硬的反應,也抬起頭,看往灰狗的方向。
我被瞬間放開了,同時看見灰狗扣下板機的手指,還有皮克西爾波克的背影──他用身體護住了我。
雷鳴般的聲響傳來,我被皮克西爾波克撞倒,我們一起向後飛了一小段距離,摔在雪堆上。
我大口喘氣,試著補充剛剛咳出來的。皮克西爾波克壓在我身上,沒有動作──完全沒有。
不!
「這真是屎一般的爛活!」灰狗吼著,朝我們走了過來。「至少現在少了很多分錢的,說不定反而更有賺頭就是了。」他哈哈大笑,將武器丟在一旁,從口袋掏出了幾個我看不出來功能的東西。「還是兩個異能者,看來我可以提早退休了!」
雖然我不知道那器械是什麼,但令我深深感到不安的冰冷鋒芒,暗示了一些切割相關的功能。
「不過,這可能會非常痛!」他給了我一個非常扭曲的笑容,好像發自內心真誠的感到喜悅。「我是不知道啦,」灰狗歪了下頭,聳了聳肩。「至少他們總是叫得很淒厲。」
我嘗試掙扎,但動彈不得。在地上摸索著,只是除了結冰的地面之外,沒有任何東西,連可以抓起來的石塊都沒有。
「你別著急啊,我得先處理另一個。」他擺弄著器械,我不太確定他在幹嘛。「聽說死了以後,就只有幾個小時的活性了。」
我朝他露出全部的牙齒,低吼著示威,但只是讓他的笑容更扭曲了。
此時,灰色的天空閃過了一道光芒,那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漫天飄落的雪花中,並不是很顯眼。
我沒有注意灰狗在做什麼了,只是瞇起眼睛,專注於那個從高空疾速落下的小點。
當魁梧的劍術大師落在地上,將灰狗自頭頂往下劈成兩半以後,我才確認了這不是我的幻覺。
蓋拿用拘束圈限制了震波的傳遞,我甚至沒有聽見聲音。
我的視線立刻模糊,濕熱的觸感沿著臉頰滑落,沒有停止的跡象。
「皮克西爾波克……」我聽見自己哽咽的聲音,鼻音重到我都認不得了。
蓋拿臉色凝重,將哥抱了起來,放在一旁,用手指在他胸口遊走。
我在試著吸氣的同時嗆到了幾次,無法控制的咳起來,把口中的鮮血噴到身上。
蓋拿對我歪了下頭,看起來更擔憂了。但我對他輕輕搖搖頭,表示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以眼神示意,讓他專注在皮克西爾波克身上。
「他還有脈搏,但這些精金碎片……沒辦法用奈米無人機處理。」蓋拿說道,將哥扛到了肩膀上,抬頭看了遠方,皺起鼻頭低吼著。「有一個跑了,他用某種方法干擾了我領域,我無法碰觸或感知到他。」劍術大師緊握了拳頭,讓手上的靜脈賁起。「不確定那傢伙有沒有打算回來,我不能丟你一個人在這裡。」
「沒事。」我的聲音沙啞,喉嚨乾涸。「我可以照顧自己。」我給了蓋拿一個笑容,但他並沒有買帳。「皮克西爾波克保護了我。」
我看見蓋拿臉上閃過掙扎的表情,但還是點了點頭,接著轉身看往哈德良長城的方向。
「波洛塔等一下就會過來了,你不要亂跑。」他叮囑道,好像我真的有可能以這種狀態,爬起來去追逃掉的那個綁匪一樣。「必要的話,喚醒凜冬。」蓋拿將闊劍丟到了我身旁,發出框啷一聲。
劍術大師看了一眼被切開的裝甲車──我想還有裡面的一團混亂──但他如果有任何想法,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回過頭又看了我一眼,接著便一躍而起,像是重力無法影響到他那般離開了。
我伸出手,碰觸到凜冬的劍柄,緊緊握住那溫暖的波動。
仰躺在雪推中,我看著天空,沒有注意到雪什麼時候停下來的。但最後,些許輕柔的觸感覆上我臉上的毛髮時,好像有什麼感覺,不一樣了。
那些冷硬的冰晶,終於全部融化,變成溫潤的細流,順著我眼角毛髮的紋理滑落。
意料之外,我睡得很沉。
或許……有些來自過去的東西,最後還是回到了應該屬於他們的地方。
我甚至沒有聽見,耳邊那些刺耳的尖叫聲。不,應該說,我不是真的太在意。
這就是冷酷的意思嗎?原來我是這樣的人。
算了,好像我真的會在意一樣。
我張開眼睛,看見了一雙滿是憂慮的深藍色狼眸。
「嘿,小子。」他故作平淡的說道,嘴角泛起一抹笑容。「睡得怎麼樣?」
「皮克西爾波克?」我乾澀的喉嚨一時讓我說不了話,吞了幾口口水才順利完成句子。
「沒事了。」蓋拿答道,讓我放鬆了下來,朝我遞過來了個附帶吸管的杯子。「格雷的團隊被調過來,處理好了你們體內的精金碎片,其他就沒問題了。」他指著放在床邊的一臺儀器,我認出那是透析儀。「你們血液裡面還有一些太小的殘留,完全清理乾淨還需要點時間。」
蓋拿等我喝夠了以後,將杯子放回床頭。
「我能見……哥嗎?」我問道,有些猶豫的。
「在醫療艙。」蓋拿解釋道。「他的手。」
「不能用……奈米無人機嗎?」我馬上想到選拔的決賽,就是明天。不對……我睡了多久?
「不能。」蓋拿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顯然知道我在想什麼。「就像我先前說的,精金會干擾奈米無人機之外,如果我們漏掉了任何一丁點卡在某塊組織的微小碎屑,那對異能者來說都是很危險的狀況。」
「為什麼……」我向內探詢,確認自己不再那麼虛弱了。「精金會對異能者有這種影響,我還以為雙方是共生的關係?」
「不然為什麼,要將精金做成武器呢?」蓋拿給了我一個有點哀傷的微笑,我才理解了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用來破壞的……用來建設的……
「精金能和足夠強大的波動發生互動,藉著吸收能量來引起某些特殊的效應。但是如果沒有受到支配的精金,進到了存在圈之內,那波動完成構形之前,就會被吸收。這個情況下,放出波動、意識圈的維持,甚至是存在圈的穩定都會受到影響。」蓋拿操作著終端,繼續說下去。「目前為止沒有出現真的所謂『存在被抹除』的情況,所以我們並不確定,這種事情是不是真的可能發生。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如果讓精金進入體內,將會嚴重的傷害異能者,並且抑制意識的鼓動。」他看起來找到了他要的東西,讓我看了眼終端畫面中上半部被削掉的那臺裝甲車。「至於精金的外部特性就直觀很多,我想你已經知道共鳴有什麼作用了。」
我點點頭,看了一眼劍術大師腰間的佩劍。沒有被喚醒的武器就能做到這種程度,那麼持有凜冬的蓋拿,基本上就是行走的精準毀滅性武器。我開始真正理解,當初大師維若想表達什麼了。
「一般情況下,只有被視為存在圈一部分的精金才能被自己灌注意識,那會讓它發出和持有者相同波形的波動,所以能夠干擾其他生命體產生的意識圈,並且適用存在圈規則。」蓋拿在空間中刻蝕,畫出兩個相互抵銷的波。「而精金本身所處於的位面,和防禦圈的位面是同一個,所以兩者能夠相互接觸,無視防禦圈拒絕的特性。只要有辦法對精金附加夠強的能量,即使是普通人都有可能擊破強大異能者的防禦。」他比了比我的胸口。「所以異能者的戰鬥,便是同時在這麼多個不同領域之間相互攻防的博弈。」
蓋拿手臂上的終端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來看了幾眼。
「這是非常複雜的交互,我盡量趕進度了,但顯然還是落後很多。」我能從劍術大師的語氣中聽出自責的意味。但在我開口發出任何聲音之前,他繼續說了下去。「他們要把皮克西爾波克送回來了,我想你會想要跟他花點時間獨處。」蓋拿起身說道。「我們之後再繼續。」
「是我的錯。」蓋拿轉身要拉開簾幕之前,我小聲的坦承道。「我違反了你的命令……展開了意識,所以讓我們被發現了。」羞愧感讓我無法直視著蓋拿,因此只能垂下頭看著被單。「是我……害這些事情發生、讓皮克西爾波克受傷的。」
蓋拿嘆了口氣,身體微微垮了下來。他走回到我身邊,在我頭上輕輕拍了兩下。
「不是這樣的。」他的耳朵豎起,轉向後方。「之後再說。」劍術大師以安撫的語氣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病房滑門維持著開啟的狀態,皮克西爾波克被推了進來。
他閉著雙眼,沒有動作,可能還沒醒過來。至少外觀上看不出來有什麼異常,而且血跡和污漬都被清理掉了,讓皮克西爾波克變回純白色。
他被推到我旁邊以後,我才注意到隨行的大灰狼是一匹格雷。有些尷尬的,我故作鎮定轉開視線。但堅持不了幾秒鐘,最終還是讓好奇心勝出,所以我偷偷對他瞥了一眼。
格雷被認為是最冷漠的支派,甚至有傳聞說他們都沒有任何感受,就像冷冰冰的機器一樣。當然我知道這只是奇怪的刻板印象,選拔的時候在大競技場見到的格雷,也是會表現出激動或者其他種類的情緒,或許稍微比較……內斂一點?
灰色的狼調整好了皮克西爾波克手臂上的針頭和相連接的透析儀,便過來檢查我的。整個流程沉穩又精確,不存在任何一絲多餘的動作。舉手投足間,也沒有對我表現出有興趣的樣子。即使有,也完美的掩飾在那張面無表情的撲克臉之下。
完成工作以後,他直接走掉離開房間,甚至沒有放出可以解讀的肢體語言。
好吧,至少我知道我得到了格雷的哪個部分了。
穩固的雙手,和不會受到主觀情緒影響到的冷靜頭腦,讓格雷據說能夠做出各種必要的艱難決策。所以有些時候,比起被認為老是自視甚高的尼克斯,冷漠疏離的格雷更不受其他大灰狼歡迎。
不過仔細想想,頭腦簡單的斯諾、不切實際的默德、脾氣暴躁的閃、斤斤計較的伍德,以及沒有特色的艾許……各個支派間根本沒有打算要喜歡彼此的意思吧?
算了,好像我會在乎……呃……
「嘿,」皮克西爾波克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出聲將我的注意力拉回。「你看起來像坨屎一樣。」
「哈,謝謝。」我輕笑出聲。「你看起來像是冬日早晨的朝陽。」
「我知道。」皮克西爾波克朝我咧嘴一笑。
「他們有說……」我看了眼哥包著紗布的右手。「……需要多久嗎?」
「選拔結束前是不可能了。」我能聽出他語氣中試圖掩飾的低落。
「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我不想讓沉默填補我們之間的距離。「選拔對你來說肯定很重要……」
「直到現在,我只要閉起眼睛,都能夠想起來第一次看到選拔轉播的那個場景。」皮克西爾波克出聲打斷了我。「我有時候會懷疑,那會不會只是我腦中的幻想,因為時間其實有點對不起來。」他調整了一下姿勢,閉起眼睛繼續說道。「歡騰又充滿生命力的氣氛,所有人都沉浸在某種超脫現實的喜悅一樣。」
皮克西爾波克停頓了下來,房間裡一時只有透析儀運作的聲音。
「但我其實從來沒有體驗過那股……參與感。」他的臉頰泛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我沒有想過會是這樣,即使那天哥向我說出對於選拔的看法以後。「真正讓我不斷重溫這段很有可能不曾存在記憶的原因,是……」皮克西爾波克像嘗試抱住自己般,緊緊抓住了兩邊的手臂。「……那是唯一一個,我還記得他們氣味的場景。」
看著他這麼脆弱的樣子,我有股撇過頭的衝動。但我……想要做得更多──我能做更多──我繼續傾聽著。
「所以,就算恨透了這堆詭異的狗屎,但我好像能夠說服自己,只要不放手,繼續執著得更深入,緊緊抓著任何可能搆著邊的東西,握住所有渺茫的機會,我就能……」皮克西爾波克繃緊了身體,微微的顫抖著。「……就能……讓我更靠近他們一點,再次重溫那些已經想不起來的感覺。」
經過了好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皮克西爾波克終於放鬆了下來。他張開眼睛,看著天花板。
「你覺得,爸還活著嗎?」這聽起來更像喃喃自語,而非疑問。
「不可能。」但我還是回答了。「那些人,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類似的事情。」我不想要回憶各種線索,但那些畫面還是跳了出來。「而離開元老院的大灰狼……也就只有那麼幾匹而已。」
「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皮克西爾波克的語氣實在太抽離了,讓我非常懷疑他有沒有聽見我說了什麼,但我沒有打斷他。「等到這個詭異到不行的世界,終於變得正常以後,他就能夠回來了。」他的呢喃氣若游絲。「那些,毫無道理的禁忌。」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喃喃的說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打算繼續說下去。好像這樣有什麼意義,或是有可能改變任何事一樣。「禁止支派混血,是確保現存種源基因不要遺失的唯一方法。每個支派成員數量,都已經低於最小可存活族群了……」
這原本未必會造成什麼問題,特別是我們處在這種不用擔心,某種大規模滅絕事件會突然發生的高度穩定人工環境。但是我們基因上頭攜帶的高密度壓縮編碼,光是發生任何意外的漂變,都有可能會讓無以數計的珍貴遺產永遠消失!這是所有大灰狼懂事以後被優先教導的事項之一,關於我們身負多麼重要的責任。
「那會怎麼樣嗎?」皮克西爾波克淡淡的說道,語氣平靜到不可思議。「該消失在過去的東西,就消失吧。」他再次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呼吸放緩。「未來,是屬於願意看見新世界的前瞻開拓者。而不是只能像是回音一般,永遠徘徊在頹傾陵墓中的亡魂。」
像是在強調他的意思那樣,皮克西爾波克話語的餘波,在病房中迴盪著,無法消散。
「我會改變這個世界,將所有人,從這毫無道理的桎梏中解放出來。」他並不是以某種發願、或是訂立目標那種語氣將這些話說出口。而是,單純的陳述一個將會發生的事實。
就如同,字句間波動所引起的漣漪,最終將形成足以改變現實的洪流那樣──不可避免。
「我想,那聽起來很棒。」我輕聲對皮克西爾波克說道。「在你的加冕儀式上,我會第一個向你下跪。」
「我還以為,那個時候你已經走遠了。」他依然閉著眼睛說道,嘴角泛起了笑容。「月球,或之類的。」
「我不介意多待久一點。」我發現,我能很容易的想像那個畫面。「畢竟,我最喜歡擠滿人的大型社交場合了。」穿著紫色托加長袍的皮克西爾波克,說不定會很適合。「而且我,也有一點想……親眼看看爸的樣子。」
皮克西爾波克沒有繼續回應,我看見自他眼角滑落的淚水。
之後的時間,我們都沒有再說話。直到透析儀規律的運作聲響,還有日間累積的疲憊,將我們帶入無夢的沉眠之後,我依然能夠清晰的聽到,胸膛中那種溫熱又熟悉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