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披上了人類的外貌，離開了萊歐城。
離開同伴、獨自出來調查這件事，或許會讓留在城裡的她們難過，卻是最有效率的方法。畢竟我們剩下的能源不多了，要是再找不到可以替代的動力，我們都會倒下。
然而，我聽見了來自黑暗的聲音。他告訴我，只要我願意協助，就會說出我一直在追尋的解答。
而我同意了。
——里埃
——卡莉亞失蹤了。
早上醒來，露兒突然感覺到一股陰冷。即使陽光仍然和煦，她仍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唔姆……怎麼冷成這個樣子，不會是遭小偷了吧？」
她決定出去看看，然而正當她在打理儀容時，卡莉亞送她的綠葉手環卻突然碎成了兩半。
「怎麼會這樣……？」露兒皺了眉。這片吊飾是鐵製的，就算受到些許碰撞也不該碎掉，更何況這個裂口還十分乾淨俐落。
——不祥之兆。沒來由的，一個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露兒也顧不得還沒穿上皮甲，便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到樓下去，確認卡莉亞的安危。
然而樓下卻是靜悄悄的一片，平時總是早起的卡莉亞並不在樓下。露兒又跑到了卡莉亞的房門前敲了敲，隨後打開了門——卡莉亞也不在房內。
「說不定……說不定只是出門了。」露兒環視著房內，確定沒有看到卡莉亞留下的字條後，決定出門找她。
卡莉亞家門前街道的轉角處就有一家酒館，露兒決定過去碰碰運氣，說不定哪個夜醉不歸的酒鬼會看到卡莉亞的身影。
然而當她到了酒館，才發現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平時白天至少還會有一些冒險者的大廳，如今變得門可羅雀，就連老闆也沒有待在櫃檯招呼客人。
「不好意思——」露兒扯著嗓子大喊，「請問這裡有人看到卡莉亞嗎——？」
這一喊把老闆給喊了出來。只見他面目猙獰地從後臺探出頭來，著急地張望了四周，像是在躲避著什麼人一樣。
「沒有，沒見著！」他小聲地碎唸著，「我好心告訴你，知道最近城主一直在徵兵吧？那是因為最近有外來的間諜混入了居民之中！王軍已經開始調查可疑的居民，所以現在消失的人八成都是些有問題的人，要是被士兵知道你跟他們有關係，連你也會遭殃！」
「那……」露兒還想多問些什麼，酒館老闆卻不安地打斷了她。
「快走吧。別讓人知道我跟你講過話。走開走開。」
老闆把露兒推出了店門。無奈之下，露兒只好再到下一家店碰運氣。
她一連問了好幾家店，最後甚至跑去敲了街坊鄰居的門，但所有人不是沒看見，就是避而不談。
「怎麼會這樣……」露兒束手無策地回到家中，癱坐在木桌旁。
卡莉亞總不會憑空消失，附近一定有人見過她離開。但是現在所有人知道她失蹤後卻都紛紛避開，連提供個情報都不肯……
明明大家都知道卡莉亞不會是壞人。
露兒閉上了眼，她想起了卡莉亞跟芙娃都說過的話：「現在的格蘭德，已經變得太冷漠了」。
「唉……她究竟去哪裡了呢……」露兒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發呆不如去街上碰碰運氣。她說服自己踏出門。
早晨的陽光漸漸地刺眼起來，使整個世界逐漸蒼白、褪去了色彩。
一步、兩步。露兒漫無目的地走著，瀏覽著大街上為數不多的人群。
——明明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卡莉亞還在的時候，街道上明明是充滿活力的……
「使城市回歸繁榮的方法，就是放逐星空，讓陽光照耀大地……」
露兒唸著卡莉亞最後留下的話語。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就算她弄懂了，卡莉亞就會因此回來嗎？
「明明已經沒了星空，但城市也沒有恢復繁榮啊……」
雖然卡莉亞常常捉弄她，但總是在惡作劇之後就立即道歉，從不會讓她掛心這麼久。
——所以，卡莉亞是真的離開了。肯定不會回來了。
「是我讓她尷尬了嗎？所以才會一聲不響地離開……」
卡莉亞要她順應規則，她配合了；卡莉亞要她隨波逐流，她也照做了；卡莉亞不希望她攪和裏會的事情，她也收手了。明明她為了卡莉亞轉變了這麼多，為什麼卡莉亞還會離她而去呢？
不知道，她不知道。每次只要事情跟卡莉亞扯上關係，她就會無法思考。
她想起了卡莉亞清澈的雙眸，耳邊迴盪起那如風鈴般清脆的笑聲。
——想必，未來再也沒有人會像她一樣，會好好的看著自己，讓自己的才能有地方發揮了吧？
露兒有如行屍走肉般的踏著步伐。當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站在格奈拉神殿的後院。
……是不是有什麼人說過，格奈拉的力量可以讓人們知道彼此的想法？如果去找裏會的人，他們會告訴我卡莉亞離開的原因嗎？
「但，就算知道又如何……卡莉亞也已經不會回來了……」
露兒雙眼迷茫的看著眼前的走廊，默默地轉身離去。
——然後聽見了士兵們的交談聲。
「老大您瞧，那人可不可疑？居然望著神殿發呆，想必是十分虔誠的信徒！」
一隊巡邏兵恰好經過，為首的男子端詳著露兒，點了點頭：「確實。讓我去盤問看看，你們等我信號再出手。」
露兒聽見了男子的腳步聲，知道有人正朝她步步逼近。她一度想逃跑，卻不知道在這個沒有了卡莉亞的世界中，她究竟應該逃去哪裡。
所以，她只能靜靜地等在原地，用失焦的雙眼回望著那名巡邏隊長——然後認出了對方的身分。
「巴……迪斯……？」露兒微微睜大了眼。巴迪斯跟她有仇，要是現在被抓到，可不知會有什麼下場。
但是，再怎麼痛苦，都好過於無止盡的寂寞。
「呼呼呼……昨天才抓了一個里德，今天另一個傢伙就來自投羅網了。」
露兒看著巴迪斯囂張跋扈的樣子，說沒有一絲膽怯肯定是騙人的。但不知為何，她的身體卻像是斷了線的提線人偶，無法動彈。
巴迪斯看著露兒宛如放棄的行為，忍不住笑了出來。「怎麼啦？嚇得無法動彈了嗎？該不會沒有同伴在身邊就沒了膽量啦？」
巴迪斯朝著露兒步步逼近，左手上纏繞起不祥的紫紅光芒。
——那是秘術。露兒想起了里德說過的話。要是被那隻手摸到，想必就會失去自我、聽命於巴迪斯吧？
即使害怕，露兒卻也只能跪坐在地，無力地看著巴迪斯的手朝自己的額頭漸漸逼近。
三步、兩步、一步……
——零。
紫紅色的光芒奪去了露兒的視野。霎時間，她像是被囚禁在一個孤寂且迷幻的世界裡，分不清楚哪邊是道路、哪邊是牆。
她迷茫地仰天，見到無數絲線如滂沱大雨般自那緋紅的天頂垂落，其中一些名為哀傷，另一些則名為孤寂。絲線們纏上了她的手腳，纏上了她的頸項，也纏住了她的心靈。被線綑住的地方開始疼痛，令露兒想伸手扯開，但這麼做卻只是讓她被纏得更緊。
漸漸地，地上淹起了絲線。它們爬行著、竄動著，尋找著一個可以排放的出口，卻始終未果。恐懼與徬徨開始在地上沉澱，在地上增殖，沒過多久便使露兒滅頂。
無法呼吸。露兒向下沉淪，手也不自覺地伸向了天——
「放心，有我在。」
一隻巨大的手抓住了露兒，將她拉上了天空。手的主人拿著一把大剪刀，溫柔地剪去了她身上的線，也剪斷了她與過去的連結。
「跟我來吧。從今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緩緩地，露兒睜開了眼，發現那名救命恩人竟是巴迪斯。他溫柔地摸著露兒的頭，寵溺的眼神彷彿是在看著一隻可愛的玩偶。
「卡莉亞的不告而別，一定讓你很難受吧？聽我說，那種難受其實就叫做『愛』。沒錯，對我們每個人而言，『如何被愛』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想讓別人愛你，就必須先住進他們的心。為此你必須化為流水，改變你的形體，去適應他們心中理想的模樣……」
巴迪斯的耳語彷彿惡魔的呢喃，鑽入了露兒的腦袋，開始在裡面生根。
露兒找到了自己被卡莉亞嫌棄的原因——因為她不符合卡莉亞的理想，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所以卡莉亞才會離她而去。
「只要改變……卡莉亞就會回來嗎……？」
露兒啜泣地詢問著巴迪斯，而巴迪斯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肯定會的……因為卡莉亞就在我的手中啊。」
露兒瞪大了眼。她費盡千辛萬苦，現在終於找到了卡莉亞。她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她的世界也不再孤寂——只要她能讓巴迪斯開心，說服巴迪斯把卡莉亞還她。
巴迪斯看著露兒恍然大悟的神情，暗自竊喜著。「呼呼呼……催眠術在這傢伙身上似乎特別有效啊。運氣真好。」
他把露兒從地上拉起，帶回了大隊。「這傢伙不是裏會的人，不過是個從我家跑出來的奴隸罷了。收隊！」
◇◆◇
巴迪斯．莫安——原本只是有點家世的商人，卻因為秘術能力而被貝勒夫相中，成為了一個小隊的指揮官。他現在有錢有權，坐擁榮華富貴，家中擺設自然也是奢華至極。他的臥房十分寬敞，不僅天花板掛著燃燒著火焰魔晶石的吊燈，地上也鋪了張柔軟的熊皮地毯。那地毯的前方擺設著沙發與小桌，而沙發的正對面正是張巨大的雙人床。
巴迪斯拉著露兒走入房內，看著正在打掃的兩名女僕，喝斥道：「你們倆還傻愣在這裡幹嘛？去去、給我退下。」
「是。」「是。」
兩名女僕停下手邊的工作，雙眼無神地點了頭——她們都是巴迪斯之前抓來催眠過的奴隸們。
巴迪斯把露兒扔到了空著的沙發上，閂上了門，並從一旁的衣櫃中挑了件女僕裝丟給露兒。
「這是你的制服，穿上吧。」
「這……也是為了愛嗎？」露兒看著手中黑白相間、裙襬飄逸，觀賞程度遠大於實用性的服裝，疑惑地看向巴迪斯。
「算啦都算，卡莉亞就愛這樣玩。聽好，從今以後我不管說什麼都是在幫你，聽就對了。」巴迪斯拍了拍她的背，隨興地應付了問題。
「好吧。」露兒拿起了衣服，卻沒看到巴迪斯有想要迴避的意思。
「轉過去……我要換衣服。」
「你換啊？有人欣賞你的肉體，不就是代表有人關愛著你嗎？」巴迪斯坐到了床上，看好戲似地打量著露兒的身體。
「……你又不是卡莉亞，不給你看。」露兒冷冷地說著，隨手用靈血化出了一片幕簾，迅速地換好了服裝。巴迪斯見到露兒沒有順著他的意，聳了聳肩——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
「換好了。卡莉亞呢？」露兒追問著，很在意巴迪斯說卡莉亞在他手中的事情。
「別急。現在讓你見到她，你肯定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巴迪斯招了招手，讓露兒到他身旁坐下。「我先讓你聽聽貝勒夫陛下那縝密的計畫，這樣你才有足夠的情報保護卡莉亞，才知道應該在這個戰火四起的城市中要投靠誰才能生存。」
露兒在他身旁坐了下來，聽他侃侃而談。「怕你不知道，先跟你講講陛下的為人。陛下他信奉的是『輝煌與花朵』的華莫，隸屬惡神陣營，所以對善神陣營的格奈拉不太滿意。」
「惡神……他是壞人？」露兒皺起眉頭。可以的話，她並不想幫壞人做事，哪怕這可能是保護卡莉亞的手段之一。
「不不不……這可誤會大了，我投靠的對象怎麼可能會是壞人呢？惡神只不過是做一些對自己有利、對別人有害的事情罷了。實際上他們代表的信念並沒有善惡之分。」巴迪斯四兩撥千金地回應著，「以剛剛提到的華莫來說，他們相信著『人生的價值要由貢獻，而不是長度來區分』，所以陛下他一直想打出漂亮的一戰來青史留名。這怎麼能說是壞事呢？」
「可是戰亂之神會引發戰爭……戰爭會死很多人。」露兒反駁著。
「是啊，但死去的都是罪人——是那些坐擁高位而不知上進的人。」
巴迪斯笑著，拍了拍露兒的肩。
「我告訴你，陛下是能為了目標而努力、一生虔誠盡責的好人。他為了自己的信仰，千里迢迢的找來與戰亂之神有關的商人，做了長遠的計劃來排除萊歐卡時期留下來的邪教。或許你可以不認同他的信仰，卻絕對沒辦法否定他為了夢想盡心盡力的這份心。」
「除掉格奈拉之後呢？」露兒瞇起了眼睛，巴迪斯說的版本跟卡莉亞說的有些不同，而她想相信卡莉亞。「貝勒夫還會繼續打仗吧？這也是好事嗎？」
「當然。陛下的下一步是與附近的摩洛伊聯手，直取萊歐城。」巴迪斯輕笑著。「你也是摩洛伊來的吧？那我們到時候就是盟友了。我跟你講，陛下的最終目標是消滅人類王城賽羅，重建屬於亞龍王朝的輝煌！到時候，我們都會是受到萬人擁戴的大功臣啊！」
巴迪斯講到了激昂處，不自覺地把手都給舉了起來，然而他注意到露兒的表情似乎有點發冷，似乎在害怕些什麼。
「怎麼啦？跟你老家有仇啊？這麼害怕。」
「摩洛伊……我是從摩洛伊逃出來的。他們會抓我回去。」露兒抱著自己的手臂，微微顫抖著。她絲毫沒想過把這件事情告訴巴迪斯的危險性。
「抓你？露兒……你該不會是露兒．可黛絲．瑞庫德？那個瑞庫德王室的大公主？哈哈哈哈——」
抓到把柄的巴迪斯拍了拍手，舒適地躺到了床上。「那個血族女王的女兒現在在我手上？真是天賜我也！這下子不管陛下有沒有打贏，我肯定都能穩坐貴族之位了！哈哈哈——」
「你——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嗎？你不會去告發我吧？」露兒猛地抬頭，她感覺自己被巴迪斯背叛了，但也已經為時已晚。「不要……不要讓他們抓到我……拜託你了。」
「哦？你現在在求我啊？哈哈，真有趣。」他從床上坐了起來，「你是不是不知道血族的大軍已經在我們城外紮營了？你們女王幾天前才在跟陛下探聽你的下落呢。而陛下也答應了他們，說只要解決了城中的叛亂就會清點人口，把你從人群中找出來做為日後雙方合作的信物。」
「不要……不要……」露兒慌張地從床上站起。她想要逃向屋外，逃離不斷說著恐怖真相的巴迪斯。
「哈！你跑啊？每個城門都有你家的人盯著，我看你能跑去哪？」巴迪斯也站了起來，按住了露兒的肩，試圖讓她冷靜下來。「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只要你乖乖聽我的命令，永遠聽從我的指示，我就幫你偽造身分，讓陛下找不到人。」
「你……你騙我，你明明就是陛下的人……怎麼可能會背叛他？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我、我要離開！」露兒掙扎著想要離開，但正如巴迪斯所說，她現在已經無處可逃。
「我幫陛下做事，但陛下可不會賞給我像你這樣的美人啊。這個世界上有些好東西就是要自己爭取，不要傻傻的拱手讓人。知道嗎？」
他信心滿滿地說著，露兒也只能相信他，點了點頭。「那我、我該做什麼？」
「嗯，你也是個不錯的人才，讓你唱歌跳舞似乎有點浪費了——你去幫我追蹤一個人吧。」巴迪斯從懷中掏出了一幅畫像，遞到露兒面前。「這傢伙你認識，假名叫做里德，真名叫做里埃，他現在也在我們手裡。雖然陛下讓我將他洗腦之後放回去作為內應，但我還想同時探聽裏會基地的位置獻給陛下當供品，所以需要人手盯著他去了哪裡。」
「我聽說有幾個前輩處心積慮地想跟蹤他都失敗了，想必他也是有點本事。不過我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在城中安插了好幾個居民作為眼線。而現在你就是我額外的保險，讓我看看我可愛的玩偶究竟有什麼能耐吧。」巴迪斯拍了拍露兒的背，「陛下打算在傍晚時分放人，你可以先去監獄後門守著，里德將會從那裡『逃獄』。」
「好好幹吧。要是失敗了，我就不保護你啦。」
第七章《沉醉在虛假的謊言裡》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