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雖然我說過這間房間留給你，但我沒說你男友也可以住進來！」——卡莉亞．塞蕾諾斯
「墨染才不是我的男友……他是我的僕人！」——露兒．可黛絲．瑞庫德
「僕人——會舔你鞋子的那種嗎？那更不準搬進來！」——卡莉亞．塞蕾諾斯
在支付了不少小費給車伕後，露兒終於把所有家當都搬進了卡莉亞家，在此住了下來。
卡莉亞似乎在這附近小有名氣，鐵匠鋪收了新員工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究竟是哪個小夥子這麼好運能被店長相中？這個問題吸引了眾多好奇的男性顧客們扛著棍棒來一探究竟。當然他們在發現新員工是個嬌小的女孩子之後，便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我只是還沒成年而已，才不是什麼嬌小的女孩。露兒在心中抱怨著，但面對來勢洶洶的群眾，自然不敢自討苦吃地跳出來澄清。
卡莉亞包吃包住的助手職缺無疑給了露兒很大的幫助。缺少了收入方面的顧慮，露兒做事的效率快上了不少，說要買但還沒買的衣服也早就添購完畢。
她並沒有選擇普通的便服，而是買了一般冒險者會穿的皮甲輕裝。這種裝備雖然舒適性比不上布甲，卻在某些重點部位提供了硬皮革的保護。這樣就算卡莉亞不小心摸到了露兒身上的靈血墊片，大概也只會認為它是皮甲的一部份。
現在的露兒就住在卡莉亞的臥室隔壁，似乎那裡原本是間倉庫的樣子。她安穩地睡了一晚，而從睡夢中聽到的聲響來看，卡莉亞似乎很早就起來工作了，於是露兒也迷迷糊糊地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卡莉亞，早。」露兒揉了揉眼睛，從鐵匠鋪的閣樓上走了下來。
露兒原本以為是最近王軍在徵兵的關係讓鐵匠鋪的訂單變多，卡莉亞才需要這麼早起床。但看了看卡莉亞悠閒的神情，似乎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卡莉亞正在小桌上擺弄著一些東西。此時的她穿著跟昨天一樣的暗橄欖綠披肩與皮革馬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為鐵匠的自豪，她似乎從未脫下護甲過。
「露兒？早安，我還以為你會再睡晚一點呢。昨天不是才剛搬過來嗎？」
卡莉亞露出溫和的微笑，似乎沒有因為露兒睡太晚而生氣。
「我想說你起來了……我是不是應該下來幫忙……就趕快起來了。哈啊——」
露兒打著呵欠，走到了卡莉亞身邊。卡莉亞正把各種水晶與書本從架子上取出，放到昨天三人坐著的那個小木桌上。
「噢，那真對不起，我其實不會這麼早開工。」卡莉亞掩嘴一笑。「我是在準備幫你複習一下魔法知識。你知道的，員工訓練嘛。」
複習嗎？露兒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不該跟卡莉亞澄清她其實完全沒有魔法基礎。
卡莉亞沒有錯過露兒困擾的表情。她放下手邊的物品，走過來揉了揉露兒的頭。
「喔呀，你別那麼緊張啦。我知道你不會使用基礎力源，說複習什麼的只是客套話而已啦。你這麼認真會害我有罪惡感。」
她調皮地笑著，讓露兒再次感覺到自己被玩弄。
「我才不需要什麼客套話，你直接說不就好了……反正我不會魔法也是實話。」
露兒不甘心地撇開視線，卡莉亞則故作驚訝地睜大眼。
「那怎麼可以？這可是基本的社交禮儀，是人際關係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就算是對妹妹講話也不能忽略這些基本功。對吧？露兒妹妹。」
「才不是妹妹！」露兒漲紅了臉，她感覺卡莉亞一直在戲弄她。「至少……現在還不是。」
「現在不是？你不會真的有在考慮吧？」卡莉亞這次真的驚訝了。「呵呵……拜託，不要對我的每句話都這麼認真嘛……我不討厭就是了。」
「我就認真不行嗎？……抬頭挺胸的活著哪有什麼問題。」露兒咕噥著。
「呵呵，沒問題、沒問題，你保持這樣就好。」卡莉亞笑著拍了拍露兒的肩，隨後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我還得跟你講魔法基礎呢。來。」
卡莉亞拉著露兒坐下，隨後在紙上寫了點東西，遞給露兒。
「給你，這是每個力源的性質表，里德昨天好像也有跟你說一些？總之目前你只要看右半邊就好。」
露兒接過筆記，閱讀著上面的內容。
「所謂的魔法，就是指『使用魔力操控元素的技法』。世界上的元素可以分為：火、寒冷、大氣、水、雷與地共六種，其中火與寒冷互剋，雷與水、雷與地也是互剋關係。魔法師不能掌握互相排斥的元素，意味著學習雷電魔法後，就不能再學習水或地屬性的魔法了。反過來說只要沒有排斥，想要同時操控多少種元素都行。」
卡莉亞用修長的手指點著圖片上的文字，逐一解釋著。
「有些元素們還可以互相融合成進階元素。像是水與寒冷可以組合成冰，火與水可以組成蒸氣等。掌握越多元素的魔法師可以製作出越多物品。如果掌握的恰好是水、火、土、氣這四種元素，那甚至可以製作出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這就是鍊金術的基礎。」
卡莉亞拿了張紙，用魔晶石粉筆在上面繪製了灰色的魔法陣。隨後雙手一拍，一個掛著綠葉吊飾的鐵製手環便出現在法陣中央。
——魔法還真是神奇。露兒暗自讚嘆。
「喏，這個送你。當你第一堂課的獎勵。」卡莉亞把手環交給了露兒。
「第一堂……也就是說還會有第二堂課？」露兒感到莫名的慌張，連忙發問：「難道要我從現在開始學習魔法，在幾個月後成為鍊金術師見習生？我覺得我應該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卡莉亞看起來已經是很厲害的鍊金術師，應該不需要收一個魔法新手作為徒弟才對。露兒百思不得其解。
「噢，我沒有要你當我學徒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會用一些基本的力量，這樣至少可以防禦巴迪斯的催眠。」卡莉亞眨了眨眼，隨後把露兒拉到了門外的熔爐旁。
「我真正需要你幫我做的事情，是這個。」
卡莉亞從地上拿起了一個刻了複雜凹槽的砂巖，遞給露兒。
「這是護符的模具，上面的紋路是格奈拉女神的刻印徽記。」卡莉亞說著，從一旁的小櫃中翻找出一個小小的金屬護符，看上去與模具中的紋路一模一樣。
「這跟模具上的紋路很相像吧？因為就是從上面取下來的東西。這種灌入材料等待冷卻、隨後取下來的手法就叫做『鑄造』，可以在短時間內快速得到精美的成品。由於這種手法比較省時，不需要另外的敲打或焊接，因此成為這種護符最常見的製作流程。」
鑄造。露兒反覆咀嚼著這個詞彙。
「聽起來，跟用靈血做東西的原理不太一樣。」露兒仔細地摸索著那塊護符，心念一動，一個靈血版本的複製品便在她手中出現。
「哦？你只要看過就能夠複製了嗎？」卡莉亞欣喜地拿過露兒的作品，並與原本的護符仔細比對。「幾乎一模一樣……你很有天分嘛。」
露兒看著卡莉亞的笑容，不知不覺的也露出了微笑。但卡莉亞並沒有察覺露兒身上的改變，而是專注地端詳著手中的模型。
「很好，以後你就這樣幫我就可以了。畢竟雖然鑄造的過程很容易，但開模的階段卻需要先用木頭做好一個相似的成品，這會浪費我不少時間。如果你可以幫我跳過這個步驟，那我就可以直接翻模，跳過我不擅長的雕刻階段。」卡莉亞興奮地說著，同時熔爐邊拿了一個木盒，倒滿了砂子之後，把護符塞了進去壓實。
露兒看著卡莉亞全神貫注的進行著不少手續，突然想起剛才她製作手環時，並沒有使用這些工法。
「那個，你不是會鍊金術嗎？為什麼不要直接鍊出成品就好了呢？」
露兒好奇地問。卡莉亞似乎早就料到露兒會有這個問題，伸出食指搖了搖。
「這可不行，有兩個原因：一是元素的動態平衡，二是材料的分子結構。」卡莉亞仔細地解釋著。「雖然元素可以轉變成物質，但物質同時也會逐漸變回元素，稱為『風化』。就像水與水蒸氣的關係一樣，當我們凝聚地元素做出金屬時，空氣中的地屬性就會缺少一點點，所以隨著時間過去，這塊金屬就會因為風化而返回到大氣中，這可不是好事。
「不過，這個問題的解法也很簡單——既然不能從大氣中凝聚元素，那只要自己準備就可以了，所以畫鍊成陣的時候才要使用這種含有地元素的魔晶石。」卡莉亞把魔晶石粉筆拿了出來，在空中畫著圈。
「然而，還有一個問題是『材料的結構』。剛才給你的手環只是普通的鐵，但護符需要用的東西是鐵與碳混合的鋼。」
卡莉亞裝了杯水，把手邊剩下的砂子倒了點進去。「想像一下，現在這杯水是鐵，而砂子則是碳。如果我告訴你，只要能讓水中均勻的散佈著砂子，就能得到最優質的鋼，你會怎麼做？」
露兒回想著卡莉亞說過的鍊成步驟。首先是列出需要的元素，然後是標明每個元素的結構與範圍……
「啊！」露兒恍然大悟，卡莉亞見了也點了點頭。
「是的。這種情況下，如果要寫鍊成陣，就需要把每個砂子的位置訊息都寫下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對吧？但若是把鐵跟碳放到爐子裡面燒一燒，再丟到水裡淬火就可以完成這道工法了，這連三十幾歲的小孩都會做。
「所以在合金的領域中，鍊金術完全比不上傳統的鐵匠技術。這也是為什麼在這個鍊金術崛起的世代中，鐵匠依然沒有被淘汰的原因。」卡莉亞自信地笑著。
「……你怎麼可以懂這麼多，鍊金術師都這麼博學嗎？」被一連串知識衝擊的露兒不禁讚嘆。
「當然囉。而且不只鍊金術師，所有的魔法師都是以知識維生的。」卡莉亞將靈血模型從做好的砂模取出，並倒入了熱騰騰的鐵漿。「想要靠著努力成功的人會去學鬥氣，想要依靠信仰拯救世界的人會去當祭司。而只有願意學習、想理解真理的人，才能走上魔法師這條路。」
卡莉亞壓實了模具，並拿出了冰藍色的魔晶石敲了敲，進行冷卻。沒過多久，一塊新的護符就在模具中成形了。
「嗯，果然不用雕刻木頭可以加快很多速度，而且還比較好看。」
卡莉亞一邊用砂紙打磨著護符表面，一邊跟露兒提議：「以後我們就這樣協力吧？我下一步想先處理里德給的那塊小碎石，大概得設計一個新的元素分析器。
「上個月我才剛學到一種用神奇的光來分析物質成分的方法，可惜的是那會需要用到我無法掌握的雷屬性元素，所以我們可能要去買點魔晶石來幫忙……」卡莉亞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題。「噢，賣魔晶石的怎麼恰好是巴迪斯那傢伙……看來我們得去找黑商了。」
「原來莫安家族也賣魔晶石的嗎？」露兒摸了摸子彈包裡所剩無幾的魔晶石，「那個什麼黑商的，要去哪裡才找的到？」
「這就要靠有門路的人帶囉。」卡莉亞笑著，「把你的錢包帶好，等一下帶你去見識見識。」
◇◆◇
兩人從熱鬧的市場區一路往外區走，經過了一處住宅區。
格蘭德城雖然不排斥居民們的種族，但對於信仰卻有嚴格的限制。在城內可以建立神殿的，只有長期庇護城鎮的格奈拉女神，以及其所屬的莫法洛薩主神。而這兩位神祇的神殿恰好就位在兩人路途中的第一站。
「那就是格奈拉女神的神殿。看到那些星星了嗎？那就是代表祂持有的『星光』權能。」卡莉亞指著遠處的建築，隨後將手指向右移，指向遠處另一座半毀的廢墟。
「而那邊那座半毀的，是『秩序之神』莫法洛薩的神殿。祂是善神陣營的領袖，守護著世界上的一切秩序。雖然祭拜祂可以增進城內的治安，但因為城主打壓宗教的關係，說什麼信教的人都是偏激份子，所以神殿毀壞後一直沒有人敢修復。
「這兩座神殿中間的區域就是黑商可能會出現的地點。他每天都會換地方營業，不仔細找還真的會不得其門而入。」
卡莉亞拉著露兒向前走，同時四處尋找著可能像是黑商留下來的記號。
「我很早就想問了，這個『權能』究竟是什麼意思？」露兒拿出了稍早之前卡莉亞給她的力源表，左下角神力的部分就寫了個「神術／權能」。
「權能嗎？原本指的是神所守護的理念，後來被通稱為神賜給祭司們使用的能力。像是格奈拉的祭司可以讓信徒們思想同步，組成同溫層小圈圈什麼的。不過這些細節你還是去問羅伊比較好，畢竟他才是格奈拉的祭司。」
「哦？感覺跟魔法的系統差很多呢。世界上每多出一種神，就會多一種能力……話說究竟有多少神啊？」露兒掐著指頭算了算，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宗教體系的細節。
「如果不計算那些地區性的信仰，整個大陸上就十位吧？善神與惡神陣營各五名，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是秩序的莫法洛薩、同步與星光的格奈拉、並存與旋渦的菲亞爾、解析與透鏡的勒夫勒曼、協調與——」
「暫停！我記不得那麼多！能不能寫個備忘給我？」露兒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掉了，連忙阻止卡莉亞。
「可是我就快講完了啊？總共也才十位而已。瞧，惡神陣營就是戰亂的維龍迪爾、輝煌與綻放的華莫、封鎖與——」
「唔姆……拜託饒了我吧，我從來沒有一次記過五個以上的東西，你現在再講下去也只是會讓我通通忘掉而已。」
「好吧。反正也找到標記了，來跟你介紹這個吧。」
卡莉亞指了不遠處的巷口。兩人走了過去，露兒定睛一看，牆面上似乎有個小小的圖騰。
「這個圖案是什麼？就是商店的意思嗎？」露兒指著標記問。
「不，那個是菲亞爾的刻印……就是神學體系中類似魔法陣的東西。菲亞爾的信徒相信世界上的得與失必然是同時並存的，若想得到什麼，就必須先失去什麼。
「有得有失——這就成為了交易的基礎。」卡莉亞拉著露兒走進小巷，拿出了一枚銀幣，彈給守在巷子內的監視者。「世間萬物必定有與其相反的東西存在，但這個可以交換的對象並不一定是唯一的。如同雷屬性同時會被水與地屬性克制一樣，如果你想要擁有商品，除了付出勞力換取，也可以使用銀幣交易。這就是等價交換的法則，也是菲亞爾管轄的秩序。」
露兒仔細思索著卡莉亞話語中的意涵。她雖然沒有很懂，卻也能稍微理解那群信徒的想法。
「等價交換……感覺他們也滿適合學習鍊金術的？」
「呵呵，那可不行。他們畢竟是使用神力的人，可用不了魔法。」卡莉亞笑著，捍衛了自己身為魔法師的驕傲。
在監視者的帶領下，兩人走進了巷子最裡面的一扇門。在昏暗的房間中，一名穿著斗篷的男子正坐在桌子後方上。
「卡莉亞．塞蕾諾斯。你身旁帶的這是什麼人啊？」男子用纖細的聲音問著，隨後脫下了斗篷的帽子。
男子留著俐落的短髮，不過因為光線昏暗而看不清楚其顏色。露兒只能將注意力放到了男子的耳朵上。
那是一對尖耳——遠古種族的象徵。
精靈，不然就是血族。無論是何者，男子身上都散發著令人畏懼的威壓。
——必須提防眼前這個人。露兒警戒著對方，決定先試探性地自報家門。
「我是露兒．可黛絲．瑞庫德——摩洛伊的血族。」
如果他也是血族，一定會對瑞庫德這個姓氏有所反應。這樣血族王室名聲就能起到一定的威嚇作用，露兒也能說服自己不用這麼提防他。
但是，露兒的期望落空了。
「瑞庫德小姐……或者我該稱呼你為可黛絲小姐？你好。」男子似乎不了解血族姓氏的規則，間接證實了他並非血族的一員。
「直接叫我露兒。不用加小姐也可以。」露兒注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默默退了半步。
「露兒，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就是人們口中的『黑商』。無論是什麼物品或服務，只要付得起代價我都能賣給你。」男子仔細打量了露兒的全身。「不過我不是善良的人，要跟我交易的話就要遵守我的規則，沒有例外。而我的第一條規則是：不準欺騙我。」
「所以，回答我——『露兒』是你真正的名字嗎？」黑商死死的盯著露兒，彷彿正透視著她的靈魂。
難道對方知道我的身分與性別？露兒冷汗直流，心跳漏了好幾拍。
不……就連家族中的人都沒看出來，怎麼可能會在這裡露出馬腳？他一定是在虛張聲勢，想要給我下馬威。
「為什麼要平白無故的懷疑我？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得先被你說成是一個說謊的人？」她決定迴避這個問題，用生氣掩蓋驚訝的情緒——反正對方刻意保持神祕確實也讓她不太開心。
「我的第二個規則：不準逃避我的問題。」黑商站了起來，身上的威壓也隨之加重。「如果你沒有欺騙我，為什麼要害怕？快點回答。」
看見黑商不太開心，卡莉亞輕輕牽起了露兒的手，像是要安撫她的情緒，也像是要她乖乖配合。
「無可奉告——大不了不跟你做交易就是了。」露兒甩開了卡莉亞的手，轉身離去。
「露兒，別這樣！只要配合一下，跟他說沒有騙他就好——」卡莉亞想要挽回露兒，卻慢了黑商一步。
「你已經知道了這間店鋪的事情，不能就這麼離開。」黑商從斗篷底下拔出了細劍，指著露兒，「留下來回答我的問題，或者在這邊死去。」
「誰要聽你的話——」露兒張開了靈血護盾，不料護盾卻被黑暗中一股不知名力量給侵蝕殆盡。
「是嗎？那就去死吧。」黑商在空中虛斬了一刀，頓時，一片黑暗自刀鋒處瀰漫而出，鋪天蓋地的朝露兒襲來。
黑影覆蓋了世界，轉眼間，露兒就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
再次睜開眼時，露兒發現自己已經被關在一間潮濕的牢房中。
雖然全身上下都沒有傷口，但露兒卻感到異常地虛弱。她想要試著使用靈血，但是血液卻沒有回應她的呼喚。
「這裡是哪裡……？我被那傢伙抓起來了？」
露兒扶著石壁走向前方的鐵柵欄。這裡似乎是什麼建築物的地下室，從右方看過去有一整排的發著微弱光芒的油燈。
而燈光下，一名穿著斗篷的身影正坐在牢房前等著她。
「告訴我，你隱瞞性別來到這個城鎮，究竟想幹什麼事情？」男子用低沉的聲音問著。
「才不告訴你！放我走，否則瑞庫德家族會讓你付出代價。」露兒發現自己的祕密被知曉，不覺慌了起來。
「我不放你又能怎樣？這個世界上可沒有其他人知道你我手裡。」男子輕蔑地笑著，對露兒的恐嚇毫不在乎。
「你——」露兒想要反駁，但無奈對方說的都是實話，使她洩了氣。「你抓我到底要幹嘛？討厭我的話，殺了便是。」
「喂，我好不容易才救了你，幹嘛殺？」男子皺眉，摘掉了斗篷。「你聽好，我不想救一個會對城市有危害的人。只要你能證明你不是來搞事的，我就放你回家。」
此時露兒才意識到，男子的聲音比黑商更低沉許多，身上也沒有那種危險的氣息。
露兒仔細地瞧了瞧。男子約為三十來歲，皮膚黝黑，頭髮也是相應的淺黑色短髮。一眼看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異色的雙瞳——淡棕的右眼給人沉穩隨和的舒適感，但有著刀疤的紫水晶色左眼卻給人一種冰冷疏離、不易親近的感覺。
此外，他沒有精靈族的尖耳，反而是頭頂上有著代表著貓族的靈動貓耳；他身上也沒有披著斗篷，倒是穿著靛藍的刺客裝。此外，他腰間掛的不是細劍而是短刀。以上種種差異都證明了他與黑商確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我知道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想隱瞞……」露兒嘆了口氣，「我現在的名字是露兒．可黛絲．瑞庫德，因為身上有奇怪的禁制所以只能穿著這身衣服；來到這裡是因為不想跟不認識的男人結婚……總之是逃來躲人的，因為血族在這裡沒有駐軍，沒辦法把我遣返回去。」露兒簡略地把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你跟我們一樣是有苦衷的人。」男子點了點頭，沒有留下多餘的嘲笑。
——看來是個正直的人。露兒暗自下了評語。
「我是卡司．奈寇爾。既然你不認識我，就代表你不知道格蘭德在萊統時期的歷史。」卡司突然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在萊歐卡佔領格蘭德時，我曾是反抗軍的首領。我們在『天眼行動』中摧毀了他們用來監視人民的天眼瞭望塔，最後收復了城市，把政權交還給格蘭德列家族。
「在那之後，反抗軍並沒有解散，而是組成了冒險者工會。為了不要被城主清算，我與那些擅長戰鬥的幹部們退居幕後，組成了『裏會』，暗中保護人民。這裡就是我們裏會用來關押犯人的空間。」
卡司像是在緬懷過去般，把自己的身分告訴露兒。
「……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些？」露兒不解的問。
「用祕密換祕密，禮尚往來罷了。我不想佔你便宜。」卡司掏出了鑰匙，把牢房打開。與此同時，露兒感到自己的靈血力量正開始恢復。
「那你又為什麼要救我？因為我也是這裡的人民？」露兒走出監牢，卻沒有直接離去，反倒是倚著牆壁休息——她想再跟卡司聊一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知道她真正的性別後，還當作沒這回事的說著話。
「不，我救你是還你人情。畢竟是多虧有你激怒了哈森——也就是黑商，我才能知道他的底細。」卡司笑了下，「他是個來路不明的人。我跟蹤他很久了，卻什麼蛛絲馬跡都掌握不到。幸好你在這時候出現，讓他使用了『闇能』，我才能稍微知道他的來歷。」
「這麼說……我們交易時你也在場？但我不記得有看見貓啊？還有，『闇能』又是什麼東西？」
露兒知道貓族可以變成貓的型態躲避敵人，但她確信自己當時沒有看到任何像是貓的生物出現在黑商的店鋪。
「哦，看來你對貓族的天賦略知一二嘛。」卡司也沒擺架子的坐了下來，彷彿已經把露兒當作自己要保護的人民一般。「普通的貓族或許得那樣潛伏，但我有更好的方法。」
卡司揮動斗篷，剎那間便隱去了身形。正當露兒左右張望、不知所措時，他的身形又從原地浮現，彷彿一直以來都沒有移動一樣。
「我是半貓，人與貓的混血。身為半個人類，我可以使用秘術——『光線偏折』。我可以扭曲光線隱藏自己的身形，當初也就是靠著這招才能潛入瞭望塔，最後收復城市。」卡司露出自信的微笑。「至於『闇能』，那是魔族的天賦。如果說精靈的『自然力』是可以穩固物質結構的加護，那闇能就是會腐化一切、使萬物歸於塵土的詛咒。所以哈森不是精靈，而是魔族。他八成是用了什麼技法改變了外貌特徵。」
對於魔族這個人種，露兒略有耳聞。他們是個黑皮膚、頭上長角的種族。然而他們不知為何淡出了歷史的舞臺，所以現在大多數人都忘了他們。
「原來那個黑商是魔族……那麼我該提防他嗎？聽說魔族跟其他種族不一樣，裡面只有壞人而沒有好人。」
「魔族的好壞我不打算評論，但對於哈森你還是小心點比較好。他隱藏行蹤的技巧十分高明，留下的情報也都虛實參半，應該是個危險人物。最好別與他打交道。」
「危險人物……卡莉亞應該沒事吧？當時哈森沒對她下手，應該不會被我連累……」露兒聽見卡司對黑商的評價，開始擔心起了卡莉亞。
「她沒事，就是交易被拒絕而已。我有讓里德去保護她。」
「里德？他……他也是裏會的人？」聽見熟人的名字令露兒有點訝異。但想了想，他既然跟羅伊關係匪淺，有點不尋常的身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我知道你們合作過。你也知道他身手不凡，雖然只是個新人，卻已經幫我們打探了不少情報，芙娃可喜歡他了。」卡司笑著，「芙娃是我們裏會的首領，雖然她不怎麼信奉格奈拉，裏會的人依然對她心服口服。」
「難道不信格奈拉就不能進裏會？裏會還是個宗教團體不成？」露兒不可置信地笑了出來，但卡司卻是一臉認真。
「沒錯。格奈拉是反抗軍的精神象徵，我們的成員就算是修習魔法或武術，也會自發地遵守祂的信條。」
「但……不是聽說城主在打壓宗教？把你們說成是偏激份子什麼的……你們不會被追殺嗎？」露兒想起了卡莉亞的話。
「……所以我們才是『裏』會囉，不見天日的那種。」
卡司看起來有點惆悵，但似乎早已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
露兒思索著這個詞彙，感覺自己的心中像是被蟲啃食般地發癢。
——卡司看起來也是誠實的人，但他卻不在乎自己被別人誤解？
「……明明你們也是受到壓迫的人，為什麼不起身反抗，寧願乖乖被罵？」於是，露兒提出了疑問。
「因為這樣才可以保護人民啊。」卡司回答。「城主貝勒夫不是什麼心胸寬大的人，而我們是不屬於城主的武裝部隊，所以貝勒夫一定要找個方法牽制我們。」
「只要我們願意忍受汙名，會加入我們的市民就變少了，他也就可以安心地讓我們待在這裡。畢竟我們給了他政權，我們就有可能收回他的政權。」
「但、但你們又不會那麼做？你們是清白的，怎麼能讓他隨便放話！」露兒不可置信地問道。
「隨便放話嗎？」卡司撇開了臉。「但又有誰能保證，我們『真的』不是一群武裝偏激份子呢？」
「什——」露兒一時語塞。「什麼意思？會不會做你們不是最清楚嗎？有什麼好懷疑的？」
「……人是會變的。」卡司放遠了目光，像是在觀看著遙遠的過去。「在天眼行動時，我有一個很忠心的部下。
「她是我從戰場上撿回來的遺孤，跟我一起出生入死了好幾場戰鬥。我們在出發前發下了血誓，要在奪回城市後……共組屬於我們的家園。」卡司嘆了口氣，「結果呢？她卻在塔裡背刺了我一刀。就在天眼行動的短短幾小時內，她倒戈了敵營，把我們整組人都出賣了。要不是當時的領主不想殺我，我早就死在萊歐卡的監牢。」
「人的內心就是這樣捉摸不定的東西。我在無意間越過了她的底線，最終使她背棄了我。所以，如果貝勒夫哪天越過了我的底線，或許我也會做出我現在不願去做的事情。」
卡司握緊了拳頭，看起來怨念深重。不過他隨即吐了口氣，把所有的不甘都吐了精光。
「所以我才選擇不爭辯。因為我想用行動來向世人表明我的立場。我要保護這座城的人民，直到貝勒夫真正越線之前，我都可以忍讓。」
卡司站了起來。「抱歉說得有點多。你也休息夠了吧？這裡也該關門了。」
露兒點了點頭，跟著起身。
「幫我跟里德問好啊。」卡司笑著，護送露兒離開了裏會。
◇◆◇
裏會的位置恰好位於格奈拉神殿的地下，離黑商的店面僅有幾個街區的距離。這也說明為什麼卡司可以不斷潛伏在哈森身旁，而還能維持自身的吃住需求。
露兒離開神殿時已是傍晚時分，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飛回家裡，只能慢慢走回去。所以當她回到卡莉亞的店鋪時，已經完全入夜了。
她還沒走到店門口，就聽見屋內傳來卡莉亞與里德的談話聲。
「卡莉亞，你冷靜點。」
「不要阻止我！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
卡莉亞的聲音顫抖著，似乎正用粉筆在地上書寫著什麼東西。
「冷靜下來！露兒只是你的員工、只是你認識不到兩天的普通人！你到底在為她激動些什麼？」
里德試著抓住卡莉亞，但後者只是繼續在地上繪製著陣法之類的東西，沒有停手的打算。
「你不懂，她或許是這世上唯一能待在我身旁的人。所以就算要用上人體鍊成，我也要她回到我的身邊！」
「別傻了，你自己也說過，生命元素只有治療的功能，沒辦法用來復活！你或許可以鍊成長得跟露兒很像的人偶，但那也只是人偶而已，是個……沒有生命的機械啊……」
露兒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連忙三步併兩步地跑進屋內。
「呼……那個……我還沒死呢。在最後一刻卡司救了我……他沒跟你們說嗎？」
露兒感到有些錯愕。她想說既然卡司與里德認識，應該會轉告她的事情，沒想到卡司什麼都沒說。
——該不會當時我如果沒有證明自己的清白，就會被卡司殺掉了吧？露兒突然意識到這個真相。
「他沒說。」里德對兩人點了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想。「既然人回來了，我就先回去了。」
擅長察言觀色的里德給了她們獨處的時間，默默退場。
「露兒？真的是你？」卡莉亞衝上前來，將露兒擁入懷中。「你沒事……你還活著……」
「是啊……我回來了。」露兒回擁，感受著卡莉亞的體溫與關懷。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我。露兒感到一陣欣慰。
「答應我，不要再有下次了，好嗎？」卡莉亞傷心地說，「多為你自己的生命著想，不要只因為一點小事就跟別人起衝突……那樣會讓我很難過。」
「我是——」露兒猛地抬頭，想為自己的行為反駁，卻看見了卡莉亞哭喪的臉龐而說不出話。
卡司是不是也是面臨了這樣的抉擇呢？露兒感到心中掀起了波瀾。
如果說卡司可以為了人民而忍氣吞聲，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為了卡莉亞而做點什麼呢？
露兒閉上眼，做出了決定。
「好，我答應你……」露兒將頭靠在卡莉亞的肩上。「很抱歉把交易搞砸了。」
「沒關係，黑商那邊我們明天再去賠罪就好。」卡莉亞露出微笑。「只要你沒事就好。」
第四章《終將妥協》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