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蘭夫人的一番發言,看似帶給哈絲蒂一絲希望的曙光,實則是一場吉兇未卜的賭注。先不說哈絲蒂是否願意接受,直至方才都未吭一聲的瑪普?尼德蘭早已嚇得跳起,顫顫巍巍的問道:
「母親大人,您這是、在說什麼?」
不知尼德蘭夫人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膽,只見她轉頭看向兒子、以前所未見的坦然姿態說道:
「去找朱安娜吧。反正已經欠了一筆,不差這一次。」
不出意外的,尼德蘭夫人的一番言論,換來哈絲蒂的極力反對。早在昨日夜裡、努力思考對策時,哈絲蒂已經將動物黑幫視為混亂的源頭,更遑論將牠們視作可能的助力。如今被尼德蘭夫人提起,哈絲蒂又怎會接受?
「一定、有其他辦法,為什麼要找牠們?」
哈絲蒂下意識的發問,換來尼德蘭夫人滿是歉意的回應:
「瑞格先生之所以被綁架,跟我們家脫不了關係。要不是瑞格先生願意傾聽我們家的糾紛,事情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說到後面,尼德蘭夫人彷彿收受啟示之人,毅然決然地說道:
「哈絲蒂妹妹,這件事情,我也想了很久。所以,不用擔心我跟瑪普,就當是我跟瑪普給妳的補償吧。」
在尼德蘭夫人誠摯的目光注視下,哈絲蒂天人交戰,小腦袋瓜裡不知上演多少回混亂戲碼。幸虧八軒漁吉及時發現異狀,來到哈絲蒂身旁,給予她下定決心的建議:
「既然是夫人的好意,還是別浪費的好。再說,就算真的出事,只要瑞格好兄弟能平安回來,相信朱安娜也不會為難他們倆。」
也對。師父也說過,他會幫助瑪普哥哥一家。
儘管內心仍舊抗拒這一做法,但一想到瑞格當初對尼德蘭家的承諾,哈絲蒂登時感到輕鬆不少。一是對救援計畫的進展感到安心,二來則是對瑪普?尼德蘭的虧欠感不再像先前那般沉重。
「唔、嗯,謝謝夫人。」抿了抿嘴、朝八軒漁吉輕輕點頭,哈絲蒂明亮的大眼中仍存有遲疑,以致哈絲蒂的回應略顯呆板、遲鈍。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見哈絲蒂終於點頭,尼德蘭夫人趕緊呼喚瑪普?尼德蘭、鄭重且嚴肅地說道:
「哈絲蒂妹妹不知道朱安娜住在哪兒,就靠你幫她帶路了。」
事不宜遲,為了盡快救出瑞格,哈絲蒂當即偕同瑪普?尼德蘭,準備前往荷獅幫位於諸羅北面的總部。至於提出這一方案的尼德蘭夫人,她只是將昨晚想好的說詞交代給瑪普?尼德蘭,並不打算親自前往。
「要是我過去的話,只怕朱安娜會當場吃了我也說不定。」
從尼德蘭夫人的說詞中,不難聽出她與朱安娜之間的關係,以及她在談判過程中的不利定位。對此,哈絲蒂並無異議,只是靜靜守候在一旁,等待母子倆完成準備。
「嘿,小姑娘。吃過飯了嗎?」
面對八軒漁吉沒來由的詢問,哈絲蒂沒有多想,正要如實回答之際,卻被八軒漁吉頂著小腿肚,催促她來到門外。
「什、什麼?漁吉先生,可是我還不餓啊。」
「哎呀,別這麼說。跟我去廚房看看吧。」
八軒漁吉不依不饒,並順勢關上紙門,隨後繞到哈絲蒂面前,仰望哈絲蒂的臉龐說道:
「小姑娘,就當是幫我試試新菜色,跟我去一趟吧。」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哈絲蒂不知該從何拒絕,只能跟著八軒漁吉的腳步,往廚房的方向前進。誰知,剛走到一半,八軒漁吉突然拐彎,將哈絲蒂帶往客棧的另一邊。
海豹爬行時的壓迫、少女反覆踏出的腳步,不論是哪一個,這條由木板組成的走廊總是能給出相應的回饋,發出各種聲響。哈絲蒂這時才意識到,八軒漁吉所謂的請求,其實是有話要說。
一人一豹再度拐彎,最終來到植被盆栽、水池假山一應俱全的中央庭院。礙於自己正打著赤腳,哈絲蒂並未跟隨八軒漁吉踏入庭院。
「小姑娘,歹勢啦。」像是完成某種準備,佇立在庭院中央的八軒漁吉終於轉過身、開口便向哈絲蒂解釋道:
「因為我接下來想說的,不能給他們倆聽到。」
哈絲蒂聞言、下意識的表示不用介意時,自方才開始、不斷盤旋於內心的模糊預感逐漸降下,並隨著八軒漁吉的說明,變得愈發清晰。
「跟著妳的那個小哥,確實是個好孩子。不過,可別因為他人好,就把他當成好朋友喔。」
「咦?漁吉先生的意思是?」
哈絲蒂不解、正想追問箇中細節,八軒漁吉卻像是感應到什麼,連忙說出結論:
「總之,在妳救出師父以前,注意妳身旁的所有人就是了。」
不顧哈絲蒂是否能理解箇中含意,八軒漁吉趕緊爬回走廊,一邊往接待廳方向走去,一邊故作可惜的說道:
「唉呀,小姑娘,讓妳見笑了。剛才明明是我把主廚叫去接待廳、搞得他們來不及出餐,我竟然一下就忘記了。看來是最近吃太多鮪魚了。」
對於八軒漁吉的忠告,哈絲蒂只覺得無從消化,以致於她完全沒注意到,本應在庭院中沾染塵土的八軒漁吉,全身上下竟乾淨如初,木製地板上沒有留下半點髒汙。
與此同時,仍舊懸浮在接待廳的矮桌上的光之地圖,似乎是感應到某種波動,竟在無人觀看的期間,默默的收縮、回歸最初的球狀,最終在無人察覺的狀況下,悄然無聲的飄出窗外,逕自往高掛於天上的太陽飛去。
(ΦωΦ)
可以猶豫的時間太少,加上接下來要面對的場面,並非哈絲蒂所熟知、發自善意與互助的請求,而是一場黑白難辨的談判,導致哈絲蒂幼小的心靈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無端背負起名為責任的重擔。
「喂!去告訴朱安娜,我有事找她!」
相較於哈絲蒂的忐忑,默默承接母親的想法、陪同哈絲蒂拜訪朱安娜的瑪普?尼德蘭顯得游刃有餘。至少,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是如此。
「唉唷?稀客稀客。還請您稍候,這就幫您通報一聲。」
說到底,荷獅幫的獅子也是見過不少世面,一眼便看出瑪普?尼德蘭正在瑟瑟發抖。若不是朱安娜曾經明令「如果尼德蘭家的獨生子前來拜訪,務必善加款待」,守門的半大雄獅根本懶得正眼看他。
「來,小少爺,這邊請。」
儘管心懷困惑,但瑪普?尼德蘭仍舊選擇接受對方的好意,下意識的牽起哈絲蒂的小手,緩步踏入荷獅幫的總部,也就是朱安娜所居住的別墅。
雖說是別墅,但也只是朱安娜基於對人類社會的了解,將自己中意的部分草原以土牆圍起,再請人搭建幾座足以遮風避雨的棚子,最終以別墅稱之。若不是荷獅幫在諸羅的名聲極為響亮,肯定會有不少人先入為主、以為此地只是個空盪的放牧場。
「唷,好久不見,可愛的孩子。」
無須任何物質方面的排場,單是左右排開、呈環形的偌大獅群,便顯盡朱安娜身為一幫之主的威嚴。只可惜,由於朱安娜對人類服裝的異常熱情,使得獅群在色調方面,因為西服而增添一股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最近過得如何?」
見瑪普?尼德蘭沒有回應,朱安娜不以為意,更難得展露笑容與耐心,悠哉的寒暄道:「吃飽穿暖否?那個小婊子,總不會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吧?」
換作是過往、朱安娜發出類似的嘲諷時,瑪普?尼德蘭肯定會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向朱安娜發起反駁,並換來獅群的威脅恐嚇,以及朱安娜的一番羞辱。
然而,臨行前、母親的百般叮囑仍迴盪於腦海,致使瑪普?尼德蘭不得不咬緊牙關、將怒火轉化為鏗鏘有力的發言:
「我來這裡,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跟妳談。」
「哦?」朱安娜聞言,當即來了興致。「終於找到那東西了嗎?」
「並不是。」瑪普?尼德蘭沒有猶豫,立刻打破對方的幻想。「不過,跟那東西相比,同樣重要。」
瑪普?尼德蘭的言外之意,朱安娜不但聽得出來,更從他那雙碧藍的眼眸中,讀出只有自己能夠理解的信息。
那眼神,簡直跟他爸一模一樣。回憶起當年、與自己一同踏上這片土地的颯爽青年,朱安娜不禁輕笑一聲,隨後發出獅吼、對獅群下達命令:
「通通退下!老娘要跟他單獨談談。」
此話一出,確實引起獅群一陣騷動,奈何朱安娜的權威根深蒂固,沒有一頭獅子敢於質疑。不一會兒的工夫,獅群在雄獅查理的引導下,全數退出涼棚。
這一刻,涼棚迎來罕有的空曠狀態,也讓朱安娜猛然發現,佇立在瑪普?尼德蘭身旁、神色緊張的哈絲蒂。
「這小丫頭,是你的什麼人?」
縱然哈絲蒂不善於察言觀色,朱安娜那雙猛然收縮、如同利刃的瞳眸依舊隔空殺來,嚇得她幾乎要轉身逃跑。好在瑪普?尼德蘭及時注意到異常,稍稍加強手上力道、暗示哈絲蒂放輕鬆的同時,鄭重的向朱安娜介紹起哈絲蒂。
「她是海豹聖騎士──瑞格先生的徒弟,關於你們被栽贓的事情,她是少數知曉實情的人。」
「您好,初次見面。」前者已經幫助自己開啟話題,哈絲蒂自然不願浪費其好意,趕緊自我介紹:
「我是瑞格師父的徒弟,叫我哈絲蒂就可以了。」
「嗯?」不知為何,朱安娜霍然起身,眼裡滿是驚奇。「這可有趣了。」
在瑞格無故失蹤、自己正煩惱於西班牛幫的栽贓抹黑之際,哈絲蒂的出現實在湊巧,讓朱安娜不由自主地瞇起雙眼,試圖從哈絲蒂身上看出其他訊息。比如謊言、陷阱一類的抽象事物。
「小丫頭,妳說,妳是那瑞格海豹的徒弟?」
一番觀察後,朱安娜決定展開進一步試探,以佐證自己的判斷是否有誤。不到走幾步路的時間,朱安娜已然來到哈絲蒂面前,愜意的發起一道理所當然的詢問:
「妳可否知道,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喔。除非,妳有辦法證明,自己就是那海豹之神的信徒。」
身為荷國獅子的一員,朱安娜確實從瑪普?尼德蘭的父親──坎帕斯那裡聽說過,關於哈波信仰無關物種的傳言。儘管如此,像哈絲蒂這般,堂而皇之的宣示其哈波信仰、絲毫沒有動搖的非海豹物種,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因此,要想確定其中的真偽,要求對方拍肚祈禱、呼喚哈波之光無疑是最便捷的途徑。尤其對那些信仰虔誠、視拍肚為驕傲的海豹一族而言,更是約定成俗的國際慣例。
「這、這個。」
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但在朱安娜開口的瞬間,哈絲蒂仍不免俗的滿臉通紅,鹿仔般的圓潤大眼轉向瑪普?尼德蘭。
「瑪普哥哥,可不可以……」
不料,哈絲蒂這段求助的話語,被朱安娜視作心虛的信號,當即貼近哈絲蒂,面色不善的低吼道:
「在那嘀咕些什麼?還不快拍肚子,海豹女!」
從朱安娜喉頭中傳來、沉悶且渾厚的呼嚕聲,準確無誤地喚醒哈絲蒂的求生本能,並暫時蒙蔽她的羞恥心,最終促使哈絲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勁拍打隱藏在衣物底下,平坦、沒有贅肉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