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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那天後沒再見過的燈火-終章

Gavri?el | 2021-11-06 20:51:03 | 巴幣 0 | 人氣 256


這座手水舍的水是來自林子深處的山泉水,舉凡是在這個村莊長大的居民,或多或少都有喝過幾次。我和里菜更是從小喝到大的例子,成長期間也幾乎沒生過病。
或許是因為沒受過外界汙染,入口時比一般的水來得更清爽沁涼,似乎真能清洗掉體內累積的業障和汙穢一樣。
我舀起一杓水,依序沖洗了左手和右手,接著把水倒在左手心喝入口。
櫛玉神社的山泉水一如往常地醒神沁脾,要不是這水是神明施予全村人的恩惠,我真可能會每天拿著水桶裝回家。
手水舍一旁、被顏料覆蓋的紅色樹叢被微風吹曳而晃動的葉影被映在水面上,看起來就像山泉水也變成了象徵祭典的赤紅。
經過一下午的鬧騰,大夥幾乎也都吃飽喝足,里菜甚至還現場演唱了一首聽說是城裡流行的現代歌曲。
在這種偏鄉的山村中能聽到以往從沒聽過的現代旋律和曲調,也為這年輕人稀少的村子注入了一波活水。
隨著夕陽的一半沒入了遠處的山頭,頭頂的雲層密布層疊,好像永無止盡般地往天空堆疊。
日光漸弱,懸掛起的燈籠發出的光芒開始愈發明顯,與穿過重重雲層的橘色夕光混和,櫛玉神社周遭陷入了一片眩目的赤紅。
這片光景是作為這場豐收祭典準備收尾的信號、同時也是即將迎來最高潮的環節。
我靜靜地站在廣場中央,村民們以我為中心繞成一圈。凝結的空氣不再流動,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著母親一聲令下,準備為今年的盛典舉行最後的儀式。
或許是光線不足所致,所有人的臉部細節都像被夕陽暈開,看不出他們原有的面容,連作為人類的輪廓都逐漸消失,與背景樹林的界線也越來越模糊。
母親的號令像明雷般擊碎了凍結的現實,握在村民們手中的利刃落下,各式各樣痛苦的尖嘯聲頓時響徹雲霄。
隨著溫熱的生命泉源在空中綻放開來,圓圈外部的樂隊也開始了演奏。
我身後那顆巨大球狀篝火也被點燃,爆發而出的熾焰也伴著懾人的火光照亮了廣場的一切。
跟上沉重的激昂奏樂,我踏在紅水里的赤裸雙腳邁開了步伐,每一個輕盈的踏步都會翻起小小的溫熱浪花。
動物被放血的哀號跟上了樂隊的節拍,兩者相呼應譜出的莊嚴樂曲穿梭在這片暗紅森林的每枝樹梢之間。
腳趾間的躍動帶動著整副身軀,因擺手抬起而飛到空中的白皙衣袖遮掩住了篝火散發出的強烈炙熱,在石磚地上形成大片的不規則陰影,快速掃過在場每一個參與者。
舞步的力道之強勁導致飛躍的赤色波浪被潑灑到潔白的巫女服上,頓時印上了一朵又一朵美艷的曼珠沙華。
志那都彥神帶來的兇蠻吐息掠過山頭,來自廣大深林的樹葉摩擦窸窣聲也加入了譜曲,神木群彷彿也正為了祭典而歡欣舞動著枝枒,。
我眼角的餘光看見有個人影步伐蹣跚地從入口的階梯處爬了上來。
這本應全村集合的活動,為什麼還有人會到這時候才姍姍來遲。
直到他終於走到篝火火光所能及之處,我才看清他的臉龐。
山戶滿身汙泥,連鞋子都掉了一隻,還有他背上一具看不出樣貌的褐色物體。
我繼續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盡力全心全意專注在舞蹈上。
有人注意到亂入的山戶,停下了手邊的工作,想阻止他打斷儀式的進行。待他靠近山戶,看了一眼他背上的東西後,喝地大叫一聲後踉蹌倒地。
要不是沒人敢靠近他,我也沒辦法停下腳步,我這輩子都不想看見那種光景。
山戶氣喘吁吁地張開他沾滿泥濘的嘴,同時放下了他的「包裹」,讓它坐在他的跟前:「山神大人啊啊、這才是本應擔任您的代理人、正統的繼承人??!」
那女屍著了一襲與我相似的裝束,只是上頭早已被黏濕泥土和腥臭的紫色液體折磨得慘不忍賭。
頭髮已經從頭皮絕跡,甚至能直接看到裡面令人發毛的森白頭骨。
褐色的臉龐左半邊已經消失,只留下虛無的空顱,還有些細小的白點在眼窩處翻滾;右邊則只殘留幾塊乾皮勉強辨認容貌。下半身緋絝的左褲管癱軟在地上,裡面許是已經空無一物了。
「莉子?」
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的臉孔,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忘記的,即便是已成了眼前這具裹滿塵沙、爬著蛆蟲的軀體。
音樂仍在持續,今年用來放血的牲畜已經殺盡,腳邊的積血卻仍在不停流動,絲毫沒有凝固的跡象。
事到如今我也停下了舞動的雙足,無法理解現在的怪誕事態。
「我以為她…去了外地的學校?!?/font>
「別搞錯了,這孩子可是作為神明的代理人而誕生的,怎麼可能有時間去做那種世俗的雜事?!股綉魩е訍旱纳袂閷ξ移瓶诖罅R。
「滾開!冒牌貨。」他一掌將我推倒,重新抱起女兒,逕自往神社走去。
留下我孤身一人跌坐地上,呆滯地望著石磚縫隙間的黑血。
天色漸漸黯淡,單靠篝火和燈籠的光芒已經不足以照亮昏暗的廣場。村民們不知道都去了哪,牲畜的嘶吼完全平息,只剩下狂風仍在頭上呼嘯地吹拂,還有諷刺一般的樂隊還未停止演奏。
環繞廣場的樹林終於不再聽從風的指揮,紛紛停下了搖曳的動作,同時開始往我這裡、往神社蔓延過來。
來自地面的隆隆震動傳遞到了我的心肺深處,每當震盪波衝進我的身體,都會在我的腦海裡引起狂風暴雨。
與我幻覺中的景象完全一致,我強忍被震暈到失去意識,嘗試控制使不太上力的雙腿站起身。
不遠方的神社被掩蓋在黑暗之中,山岳般的雲層聚集在山頭上方,這種狀況下的神社看起來格外陌生淒涼。
我盡全力拔腿跑進完全沒有光源的室內,在我踏進木質地的同時,一聲沉重厚實的打擊聲從黑影裡傳來,隨後有什麼東西應聲倒地。
「看啊,很美吧?!故煜さ穆曇舻驼Z,接著用火柴點亮了地上的蠟燭。
火柴頭劃過砂紙、引燃出火花的剎那,我倒抽一口氣,驚嚇過度以致頭撞上了背後的梁柱。
母親穿了一身無圖案的黑留袖,上面繡了一個我從未看過的紅色家紋,接著我才發現在她腳邊正坐姿的少女。
「這是…什麼狀況?」
「顯然是一隻鼠輩夾帶了私貨想篡位吧?!?/font>
「不對!」我一時氣血衝腦,氣得往前踏了一步,從山戶腦袋裡湧出的小河濺了幾滴到我的絝上:「妳讓里菜穿成那樣是什麼意思!」
里菜一頭及肩的滑順黑髮披在背後,穿得和我一模一樣,只是她的振袖潔淨沒有一絲污漬,看得出來是一套全新的服裝。
而我的則浸滿了令人生懼的髒血。
臉上似乎畫了淡妝,在燭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澤。緊閉的雙眼看起來只是睡著了般。
「我應該說過了,我認為里菜比較適合繼承為巫女。」
「那這兩年來我對妳而言到底算什麼?隨時可以被拋棄的替代品嗎?」
「妳並沒有做的不好,只是妳的妹妹比妳更加優秀罷了?!鼓赣H丟下了手中的棍棒,上面還沾了些粉紅色的組織液。
我知道我做得不夠好。
沒想到的是實際聽到後,那一字一句都像是毒蛇鑽進耳朵裡難受。
我已經分不清是我的劇烈心跳還是戶外那些東西製造的震動了,好像負責驅動生命的心臟已經停止了工作,悵然若失的錯愕感讓腦袋也連同一片空白。
被奪走的東西就只有搶回來一途。
我跨步上前抓起里菜的手,試圖把她一起帶離這個宛若地獄的現場。
「住手!」母親一發現我的意圖,隨即加入了拉扯:「我叫妳住手!」
一股溫熱的觸感從頰上傳來,緊接而來熱辣的痛楚害得我無法呼吸。
「妳只是妳爸不知道在哪生的雜種,光看妳那頭噁心顏色的毛髮就知道了!」
「況且,」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里菜已經獻給了山神大人?!?/font>
我摀著左臉,為了調整呼吸、使勁全身的力氣吸入汙濁的空氣:「什麼?」
母親就只是杵在那裡,沒有做出任何應答,眼神中只感覺得到對我的嫌惡。
「妳走吧,祭典結束了?!?/font>
淡薄的月華微弱得幾乎無法看見,廣場中央的球狀篝火已經燃盡了薪柴,最後的餘火也黯然消失,只剩下前一天掛滿全村的燈籠還在盡責的工作。
雖然如今也被埋藏在重重樹林之後。
廣場長滿了樹木、我這輩子只見過一次的怪異樹木。
樹們用四根粗大的根「站」在石磚地上,樹頂沒有任何樹葉,只有用令人反胃的動作搖晃著的柔軟樹枝。
光源太弱的緣故,我完全無從判斷牠們是否有臉孔。只要我走經過,好像在目送我一樣,一一用軀幹的其中一面轉過來向著我。
然後我看到了,靠近根部的血盆大口。
它一開一合地似乎想說些什麼,我駐足停下,傾聽牠說出口的隻字片語。
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從牠口中流淌而出的正是到現在仍未停止的音樂。
地上的黑血還未乾涸,到處都還是不斷傳出滴滴答答的聲響,幾乎已經在這裡形成一個小池塘了。
我本以為是儀式進行所用的放血量太多才會變成這種樣子,但靠近入口處之後我便明白了。
手水舍儼然成了湧泉,從裡頭噴出的不再是甘甜的山泉水,而是稠狀、鐵銹味的液體。
不禁讓我想起方才山戶頭上的傷口,毫無停止的跡象,無情地不斷向外擴張,直到匯集成一片一發不可收拾的血海。
同時也讓整個山頭瀰漫一股強烈的異味,簡直就是被悶在陰暗潮濕的地方數天後,長滿幼蟲和真菌又發酵的腐肉味。
我頭也不回地往神社入口的鳥居走去。
引以為傲的柔順毛髮,如今變得粗糙且僵硬。從頭頂下至腳底都染上一片暗紅,宛如剛誕下的新生兒。
我曾經聽說過,鳥居被漆成的紅色象徵了「生命」。
就如同在母親的肚子裡逐漸茁壯,為了繼續成長而離開那個只屬於自己的世界、接著呱呱墜地。
鳥居分隔了神世和人界,或許我現在也已解開了束縛在我脖子上的臍帶。
在我走下階梯之前,我隔著鳥居回頭看了神社最後一眼。
山峰頂頭的根本就不是雲朵,傍晚時被晚霞影響我才沒仔細看??罩械氖欠e雲般隱藏在夜色裡龐大的暗紅肉塊。
從祂身上延伸而出的觸手恣意地隨處甩動,整副醜惡身軀瘋狂的翻騰扭動,每次抽蓄都會往外飛散出怪異的膿液。
那團「黑雲」的正下方是一張不斷滴落唾液的巨口,裡面的尖牙長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在渴求什麼一樣持續張合。
我會把那東西看成是雲層或許是因為祂身上的腫脹膿胞,實在就像雲朵的層次感那樣相似。
那大概就是我曾經信仰過的山神,雖然還從沒想像過神明的樣子,但如果神明都是那種醜陋且無法被理解的可怖樣貌,那最好還是離真相遠一點吧。
我失去了信仰、失去了故鄉、失去了家人。
跟隨著照亮村莊的赤紅燈火,徒步離開了我的出生地。
???
「加油!還差一點!」
我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一直在失去意識的邊緣地帶遊走。
身側的男子緊緊握住我的左手,甚至用力到有點疼痛,雖然完全比不上我現在正經歷的痛楚,但我能從中感受到他心中和我一樣焦急。
一股血流直衝腦門,我使出這輩子用過最大的力氣,那個瞬間像是放下了一個重擔,同時如雷的哭聲也擊碎了我最後的憂心。
「恭喜!是女孩子!」
男子慢慢扶著我坐起身,另一名白衣女子則捧著一個布包的小東西並交給我。
淚濕的眼眶害我看不太清眼前這個小小生命,她哭泣的樣子實在惹人憐愛。
我輕輕揭開裹著頭部的布巾。
孩子頭上的毛髮,是與被我藏在腦海角落的記憶如出一轍的純正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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