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不常做夢的人,因此當我突然做了一個夢時,那個夢會顯得格外真實且印象深刻。
我站在一個小丘陵之上,應該是接近日落時分吧,眼前的太陽已有一半降入遠方的地平線。
跟前的盆地中填滿了水,日光餘暉照射在湖面上熠熠生輝。
夢境中的時間似乎過的特別慢,原本平靜的湖面漸漸揚起了波瀾,一塊嶄新的白色平臺從水中升起,出現在湖中央。
無風的岸邊突然吹起了強風,耳邊的呼嘯聲就像是身歷其境般真實。
平臺上漸漸浮現一抹暗黃色的身影,身上的黃色長袍破爛無比,裂開的布就像觸手在狂風中肆意地搖曳,隨著風起舞的長袍看起來活像是一對巨大的翅膀,夕陽的光讓我幾乎無法看清它的面容。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它慢慢轉過身來,直到正面完全映入我眼中。
這時我才發現它的身高將近有三個成年人高,但身材卻又不合比例的骨瘦嶙峋。
上半身像一具被殘破的黃布包裹的木乃伊,下半身卻突兀的有著巨量肥大的濕黏觸手,那些觸手幾乎都浸泡在水中,一路延伸到看不見湖底的深處。
我發誓我甚至在觸手部分的正面看到一張滿是畸形獠牙的巨嘴,不斷從裡面流出深紫色的腥臭液體,好似在呼吸般一張一闔。
就連在那張嘴裡,我也能看見也無數裹著黏液的觸手正在蠕動。
它抬起它那空無一物的臉龐,看向我這邊。
不,它是在看我身後的天空。
我也轉過身,想一探究竟是什麼東西引起了它的興趣。
在星空中開展的那道銀河比地球上看見的還要更寬更美,從我左方的地平線一直延展到彼方的終點。
在那道銀河之中,一股強大吸引力突然竄出,把我從丘陵拉回我汗濕的棉襖。
睡前在我身邊打著呼嚕的蓋飯早已不見蹤影,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更是將我從那荒誕的夢境中帶回現實。
短短五分鐘內,我完成了盥洗換裝化妝收拾皮包的動作,出門前還不忘幫蓋飯的碗裡加點貓糧。
經過一連串地獄般的通勤,總歸是在遲到前三分成功打了卡。
好不容易坐到座位上,我終於能好好回想今早那令人困惑的詭異夢境。
當我試圖從腦海挖掘出有關那座湖的記憶時,總有陣間歇性的規律低頻噪音在腦中迴盪,好像在干擾我回想。
可能是因為沒來得及吃早餐,不管是身體還是腦袋感覺都使不太上力。
雖然現在離開公司一定又會被豬頭主管刁難,但名為飢餓感的空虛浪潮正不斷衝擊我的思緒。
最後我決定停止無謂的掙扎,離開公司並前往充滿美食的希望富撓之地。
今天路上的行人出奇的少,明明是星期五的早晨,是都提早放假出去玩了嗎。
但今天著實說不上是個適合出遊的好天氣,通勤到公司的一路上都下著綿綿細雨,自然也沒有陽光,只有強勁的寒風無止盡呼嘯的吹著。
這種天氣也讓人實在提不起幹勁,甫進入超商,店員連一聲招呼都沒打,只是面無表情地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本來心情還因自己有趕上打卡時間而稍稍雀躍的,不知不覺中卻也受到空氣中沉重氣壓的影響,靠在牆邊獨自一人吃著手中索然無味的麵包。
因為強風的關係,遠方天空的厚重雲層被吹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著,活像在那層深灰色的帷幕後被某個巨大的不明物體牽引著。
有一小群麻雀大膽的停在人行道中央,一邊啄著石磚地上的殘渣,一邊嘰嘰喳喳地低語著。
這時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大作,警報聲嚇跑了麻雀們,爭先恐後地往陰鬱的天空飛去。
原以為是地震通知的警報聲,結果只是內建名為警報聲的鈴聲罷了。
我記得我應該設定成只有未知來電才會響起這個鈴聲的,誰會在這種時間打給我。
目光掃向這條從沒看過的號碼,總感覺心中暗暗抗拒著接起這通電話。
我滑開通話鍵,話筒的另一方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男性聲音。
「空木小姐嗎?現在能說話嗎?」
「可以的。」
「這裡是巖手縣八幡平市的派出所,剛剛我們同仁發現疑似您雙親的車輛在山壁邊翻覆,目前研判是被落石擊中墜落護欄外。」
「我父母呢?」
「您父親重傷,已經送往醫院急救,我們還在尋找您母親的蹤跡。」
「我知道了,馬上回去。」
好像是回應我的糟糕情緒般,來自故鄉的噩耗來的我措手不及。
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心情回到工作崗位,待會電話通知一聲就是了。
我攔下一臺計程車,有多快開多快,直驅租屋處。
回到那個五坪左右的房間後,卻發現家中凌亂不堪,物品散落一地。
不像是遭竊,若只是偷東西沒有必要連櫃子和桌子都一起弄翻。
家中唯一還在原位的東西,只有我昨晚剛做完怪異儀式留下的那本精裝舊書。
好像剛席捲完房間的風暴完全沒有影響到那本書,甚至連頁數都還是同一頁。
這時我萌生了一個超出常理的瘋狂念頭,事到如今,即使搭上新幹線也得花費幾個小時,要是我真能召喚出來,幾分鐘內載著我回到故鄉也不在話下吧。
正當我跪坐下來,準備拾起那本充滿詭異符文的異教之書時,我發現了床底下的黑色毛球。
我輕輕把將其拖出,用指尖撫摸著早已僵硬的毛皮,感受彷彿不存在過的體溫,從屍體傳出的惡寒不禁讓我感到一絲反胃。
還沒來得及為蓋飯的死落淚,乾硬的染血毛皮開始龜裂,就像昨晚的笛子,我嚇得失手讓他掉到地上。
屍首碰撞到地面的剎那,一雙龐大且散發著不祥黑色光澤的昆蟲前肢從小貓裡噴飛出來。
而後是那醜惡尖牙外露的頭部,它嘴邊的觸鬚一顫一顫,惡臭的氣體帶著死貓的污血從齒間流出。
實在是無法想像那麼巨大的身軀是怎麼從一隻貓的屍體裡爬出來,完全違反常理的現狀讓我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事態發展。
比起昆蟲的前肢和長有長喙的醜惡頭部,它的身軀看起來反而像一具燒得焦黑且沒有外皮的成年男性大體;下半身則是類似鳥類的細長雙足,卻長滿了像是昆蟲足部的細絨毛,驚悚的利爪輕易就能把木地板刨開。
背後有個像是蜜蜂尾部的橢圓狀器官,差別在於上頭沒有毒針;還有一對跟它等高的蝙蝠雙翼,上頭的薄膜破敗不堪,實在不像能支撐那副身軀。
由各式生物死屍堆疊而成的異界生物憑空出現我的小套房裡,與其說它嚇人又醜陋,不如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個世界的褻瀆,它的出現無疑代表了我們所認知的大自然並非如想像中充滿生機,而是如同不見底的深淵般神秘深邃。
起碼是我兩倍身長的腐敗怪物低下身,似乎是示意我坐上它的背。
如今我也管不了這麼多,趴臥在它乾硬龜裂的背上,爬上去的過程,不經意碰到了它的鳥足,我才發現長在上面的並不是絨毛,而是更加肥大的濕濡觸手。
忍受著它身體帶給我的作噁感,雖然我不知道它有沒有耳朵之類的構造,我還是在它頭側輕聲道:「到我到巖手縣。」
感覺它似乎聽懂了,微微低下頭,接著用力拍下雙翼,套房的牆壁應聲炸裂,它也隨之疾馳而出。
一眨眼的工夫,它就帶著我到了東京的上空,城市的全貌盡收眼底。
它繼續向上攀升,迎面而來的風壓強勁無比,空氣稀薄害我有些恍惚了心神。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念過的咒文,即便我不清楚那是什麼意思,我還是成功召喚出了這未知生物。
當我試圖回想起咒文內容時,我看見一片湖,湖面映照出了整片深海星空。
恆星之間的偉大存在。
我見到了那名矗立在湖中央的黃衣男子,即便帶著面具,我還是能感受到祂面具底下的瘋狂訕笑。
抑或是說,那就是祂真實的面目呢。
蝙蝠翼的怪物調轉了方向,並非往日本東北方前進,而是繼續無止盡的攀升。
離開平流層後,它後方的蜜蜂尾部開始嗡嗡作響,從那深處傳來的強烈悸動打斷了我的思緒。
它加速的瞬間,我做為人類僅存的理智和精神似乎也被它甩在後頭,留在那顆燦爛的藍色星球上。
我先是看到太陽系的行星們,接著發現位於太陽系末端的冥王星,上頭的黑暗無比深沉。
比光速還要更快的奔馳間,時間慢慢地扭曲了我的視野。
或許我兒時的夢想已經實現了,任意翱翔在那片天空之下,我使盡氣力,想把眼皮下的整片璀璨銀河收入我那已經無法再記憶任何事物的腦袋裡。
經過兩側的星系,以及更遠處的星雲都已經變成了一束又一束的光之軌跡。
最終抵達了宇宙的中心,我已陷入了至高無上的雀躍和狂喜。
我就像隻鳥兒般在這片名為夢想的癲狂星之海中遨遊,隨著那盲目癡愚之神翩翩起舞。
附上一張友人繪製贊助的黃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