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的盡頭,化蛹
「對我做過如此多,無法原諒。沒有一絲憐憫;我想,再演一齣戲,說我還是愛你是愚蠢。盤已空。我們…都自由了。」
那接過,無數電報,傳遞情報的,顫顫巍巍的,崎嶇的手。活過了大半世紀,白人特有的斑紋…也曾經,輕觸過,她的臉龐。
這一次,是她的臨終的,話語,狠狠重擊。老人椅啊,搖搖晃晃,上頭沒有它的主人;只留下一根,薰陶著迷霧的,菸斗啊!清代的產物,是她,定情的信物。
「…我還是愛著你。」老人的帽間,浮現,青筋。生死相間,腦中浮過四十年前的分離。
「…這份情,是因為國家。我並不愛你。」你也曾經說過這樣,惡毒,話語。那是個瘋狂的時代。我親眼看過,學生教會老師:學習是暴力的話語。
我始終,沒法放下。人們總是嘲笑,我那無法看清雌兔雄兔的眼。那時我初見妳,是在聖誕,美麗的妳啊!真是痛恨,聽了妳惡魔的話語。
「不知真相前,是童幻的故事。」我緩緩吐出的,是滿腹的無奈。手裡的菸,早就換上,巴黎的短雪茄。旁人厭惡的臭,卻只有抽的人、愛的人,很喜歡這味。
高亢的女聲。
「…中國,曾有兩情相願,書生。一位化了男裝。女角被父母安排,另嫁。男角殉情…女角也在男角墳前,發現,自身所愛,隨了他…」
在臺上,妳曾和我訴說。在耳邊一遍遍,用法語,用我最熟悉的語言。一杯杯,紅酒,和妳的紅暈,一般紅。
妳說,這故事,叫《化蝶》。
我很快,愛上妳。這狡猾…,不同以往。為什麼,我愛上了,這麼一抹的影。
妳這糊塗編劇…編了一生的戲。
我坐在那綠皮的火車。皮箱,放著妳一直的,旦角,戲服。妳當時被大赦,提早走了,離了巴黎,被吃吃嘲笑…。居然在那異都,用著鄉音唱著戲,番茄、臭蛋,在妳大鍋外,讓你嘗盡不同滋味。
「…你說,我像不像那蝶?」在我要換工作,那繁忙時刻。妳在我的枕旁,細聲說著,妳那可憐…編出的,真實。
「有在聽嗎?」妳吹熄了燈,那照出真相的…燈塔。這是我被騙了十多年的,原因。在這『中國傳統』下,我們對拜;我們熄燈;我們共寢;我們…被作成姦淫,關了牢獄。
曾經我離了妳,再回首,妳帶回我們的孩子。我曾因他,留了一夜的淚,讚嘆啊!主,禰賜與我,何等光榮...。最痛恨我祈禱,我也是。主的試驗被我看成,祝福。
「…我的娘,生了兩女,父親未有納妾。所以我扮男樣,怕娘娘受辱…你還會愛我嗎?」
我居然,信了。在之後,主的見證下。我的父母,接納你。妳到底,騙了多少,人?
教堂的蠟燭,被妳一一的,吹熄。連神的代理者,神父,也未能看破,妳這狡詐的,蝶。怎麼沒看透,燭火後,妳的身影,長了角。
戰後,我的生活不是很好。我只是整理著,妳留下的,爛攤子。居然有,能讓身上爛瘡生財的,方法。不斷揭開,傷疤,讓人們指著鼻子,將自尊賣給他們:兩個大男人,牽手,獨步星空。
何不曾在獄中想過,帶妳和孩子,兩人回到法國,找個南部鄉間…種妳想種,一生不得的田。
鏡子碎了,像是妳吹熄的,蠟燭的煙…虛無飄渺的散了,這時間,好似那年開心度過的每一秒…已經散了,回不去了。是的…男人要如何生出孩子?妳居然是買的…我懷中那沉甸的重,是不分血緣的心頭肉,但…妳,連著我給的棒棒糖的時間。孩子哭鬧,糖落地碎了,牙語是我教會的,父親,這法語的黑髮,哪能捨得…。
我口袋的玻璃碎,將原就醜陋的手指,割抹了又一股紅豔…,那一年,把妳的妝上時,是滿手的嫣紅…再一次,居然是當年,我把資料送出的,螢幕前。
沒想明白,中國人的無情,夫親的名實,不比於國家的深仇。我心心念念的妻,是妳領導指派,才肯見一面。
不恨妳賣了我,送上法庭;最恨妳,被宣判是男兒。
不只一次,聲聲嘶吼,眼前醫師將事實呈現。絕不是因雜誌、朋友嘲弄;是妳…是你那雙眼眸,可恨啊!!為什麼是憐憫?為什麼是悔恨?
之前一切,對妳,不過是一場戲?遊於其中,演於其中?
兩鬢斑白,我的貝雷帽留給了,曾經在我心中,留下蛹殼的蝶;頭上是被我扣下紅五星的中山帽;腳上穿的,是上海街頭,和…他去選購的繡花鞋;頭髮見長,用的是曾經他戲曲的髮簪;抽的菸,是他幾個月,臨行前,回老家,寄來的中華菸。老糊塗,總愛從垃圾桶撿出,這種垃圾。
明明走了,一縷倩影忘了帶走,在我心中,是陰霾。卻是你們不錯的題材,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
三個月前,他打來了電話,用他的真身,像我示愛。他是怎樣的傻?可能以為我掛了電話,遲遲沒有回應,又打了一通。這次我沒有接,我不想回答。
人人都勸我,四十年了,放開些,時代變了。
可我最終沒有選他,我沒有接納他。
我不能接受。
因為她。
這故事被她說的精采,我記住每一段情節。
我不想,辜負她,納妾。
讓她再一次受辱。
哪有夫妻別了。
再婚再別,
的道理?
頑固嗎?
這樣一生。
被說放蕩江湖。
和她嘗不盡滋味。
活一世,同一枕,兩人。
這人生被我過的糟蹋,她總在每一個章節。
只有在時間的盡頭,我才能再次陷入妳,完美的謊言。下一次,化蛹,在我心中,不要讓我發覺。
是妳徒悲的傷心。
我們,都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