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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語師》之十七:第十二章 控訴

牧葵 | 2021-03-21 08:54:33 | 巴幣 4 | 人氣 148


第十二章 控訴
  1.
  ──我愛你。
 
  江涵寧對著林艾緩慢比道,卻把眼光轉往山坡上的方向。經過一段略嫌太長的停頓,僵硬的指頭才變化了手勢:
 
  ──我那時候,一直在喊。真是奇怪的話,多說幾遍,反而聽不懂了。
 
  他嘗試冷笑,嘴角的弧度卻僵在那裡。當他把過去的故事說完,那種感覺就像又一次被剝光丟到旁人面前。他無法判斷,自己是否又變成某種赤裸畸形的生物。他的真心話,到頭來是不是難聽又無聊?
 
  不管了。無論林艾怎麼想,都和他無關。這是他和李襄儒的事情,說到底,他本來根本沒有必要告訴林艾啊。
 
  ──你跟他們,走吧。
 
  手語師從剛才開始便只是站著、用一雙眼靜靜地聽。江涵寧催促他,他的手才像是從黑暗中伸了出來,指尖有星光,隨著手語的動作閃爍。
 
  ──我們一起走。
 
  夠了。江涵寧再也受不了這個人的耐心,他們已經拖延了太久,天知道老黑那兩人還在不在。林艾沒想過他自己可能被留在這裡,他珍愛的家人與妻子將再也見不到他!
 
  「江涵寧?」
 
  隨著錯愕的呼喊,江涵寧推了林艾一把。這一推用足了力氣,後者毫無防備地摔到樹叢上。枝枒勾破了他的衣服,他慌亂地想撐起身體,卻找不到施力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江涵寧轉身,邁步奔向山丘頂部。
 
  黃仁甫還在這裡嗎?林艾驚恐地張望,深怕暗處突然響起槍響,江涵寧此刻過於明顯的身影肯定會被打中。
 
  幸好沒有。林艾搖搖晃晃地站穩了腳跟,找回平衡後,焦急與怒氣同時衝上心頭。
 
  為什麼?他聽完了故事,那人卻彷彿從一開始便沒打算改變。他知道,那樣的過去肯定很辛苦,可那些傷口沒法癒合,就非要把未來也葬送在這裡嗎?
 
  自己還是不能……不能成為那個搭起橋樑的手語師,跨不過已成過往的大河。
 
  可他替江涵寧感到不甘心。
 
  
 
  2.
 
  李襄儒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全身痛到要散架似的。剛才他們把他丟在井邊,某方面來說貌似也算逃過一劫。他攀著井緣哼哼地站起身,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得以站穩。
 
  張望周圍,他不禁大叫。不遠處,與黃仁甫同行的胖男人趴在地上,把李襄儒嚇得半晌不敢靠近。直到兩、三分鐘過去,發現對方一動也不動,他才壯起膽子,整個人一扭一扭地走到胖男人身邊。
 
  「嘿,還活著嗎?」
 
  他蹲下身扳開胖男人的腦袋,見到半張滿是鮮血的臉,下意識地縮了下。不過,等他回過神,立刻幸災樂禍了起來,起身揮舞著手腳,他哈哈地傻笑:
 
  「都一樣、一樣。」
 
  古怪的笑聲在三合院裡兀自迴盪,他忘記痛,手舞足蹈了一會兒,才覺得滿足。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還是不久前被揍傷了腦袋,他感到腳步輕飄飄的,有種說不上來的幸福感,環顧四周,連破敗的院子看上去都可愛多了。
 
  沒有人會在這兒朝他指指點點,誰也不能追著他跑。多美好的一刻,又是在這熟悉的地方。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開始尋找那個小孩兒……那個老黏著他的孩子去哪裡了?
 
  李襄儒迫不及待地要找他,把他抱起來轉個幾圈。哎,他們總算逃出生天啦,現在可再也沒人攔著。看這片天空多黑、星星多亮,他又有耐心和江涵寧慢慢講些星座的故事,還有瞎編的童話了。
 
  江涵寧喜歡皆大歡喜的結局。李襄儒恍惚地想到,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了一點。真拿那小鬼沒辦法。現實不是每段情節都能導向好結局的,但為了江涵寧開心,他臨時想都得把最壞的發展圓回來。
 
  只是,那傢伙跑去哪了?
 
  李襄儒在庭院中胡亂地轉著圈,奇怪到處都沒看見江涵寧。該不會藏起來要他去找他吧?調皮的小笨蛋,他偏不去,等他自己出來……
 
  「啊!」
 
  李襄儒轉到面對江涵寧房間的方向,忽然停住了。走廊上站著一道漆黑削瘦的人影,瞇眼細看,李襄儒還有些困惑。那個人慢慢地走出陰影,跨過地上的胖男人、來到空曠的院子中間。
 
  是個陌生的人。手上拎著什麼東西,猛然打開,強烈的光打在李襄儒身上。
 
  他連忙擋住光,仍覺得眼睛刺痛得泛淚。好不容易適應,恍惚的神智使他判斷不了距離,再反應過來時對方已來到眼前。
 
  「誰啊?」
 
  他邊流淚邊問,滿臉血汙的青年提著手電筒,沉默地看他,相距只有幾十公分。李襄儒注意到,這人的睫毛很長,他想到江涵寧也有長長彎彎的睫毛。
 
  不對、不對!他瞪大了雙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這就是江涵寧嘛,只是那個小孩兒不知怎麼,藏到這副青年的外表背後了。
 
  他一邊念著「調皮的小壞蛋」、一邊笑著張開手臂。他預期江涵寧會嘟起嘴巴、再露出靦腆的笑臉,接著用力地撲進他懷中,開始比著手語抱怨這段日子的生活……
 
  可是,手上遲遲沒有迎來孩童的重量。李襄儒不解地望著面前的人,後者也只是冷淡地盯著他,慢慢地,他的手移動到耳邊,摘下了一枚傷痕累累的助聽器。
 
  如同一盆涼水臨頭澆下,李襄儒打了個顫。所有清醒的記憶瞬間回歸腦海,他轉過身想逃,半聲慘叫卡在喉嚨──
 
  「饒了我!」
 
  江涵寧揪住他的衣領、硬生生地把他扯了回來。李襄儒腳下一拐,接著便只能由他拖著他走。
 
  「放過我,求求你,我要死了……」
 
  他的屁股與地面磨擦著,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經過胖男人身旁,好像錯覺一樣、對方動了下。李襄儒拼死想抓住他的手,可抓了個空,嘴裡喊著「救命」便讓江涵寧一路拖進屋裡。
 
  慘烈的呼聲越漸沉悶,他們穿過走廊,江涵寧推開了道不顯眼的門,李襄儒才第一次知道神明廳旁邊有個地下室。
 
  他被拉了把,對方強迫他站起。他踉蹌地幾乎摔下樓梯,那短短的臺階連接到一個潮濕又狹窄的空間。他在最後因積水而滑了跤,整個人跌進一堆冰涼的物件當中。
 
  噹!
 
  李襄儒溺水般滑動手腳,撥開身邊的東西、碰到了粗糙的地板。那些東西乒乒乓乓地撞在一起,有的飛出去滾到了角落。江涵寧打開燈,頭頂上蒼白的燈泡閃爍了幾下,才勉強亮起。
 
  「救……」
 
  嘴裡的喊聲剛起頭、便突兀地中斷了,李襄儒呆呆地看著身旁。無數個大小不一的玻璃罐安靜地躺在腳邊,江涵寧緩步走到他鼻尖前,撿起其中最小的一個,把它端正地放好。
 
  ──記得嗎?
 
  這是個防空洞,不知道江涵寧用來提防歲月、提防吵雜的世界干擾、還是提防遺忘。映在玻璃上的手勢彷彿招魂,喚回那手語師某年某月拋下的語言,它替當年的小孩兒控訴他無聲的哭。
 
  李襄儒瞪著成罐的開心果碎片,恨不得能用視線穿透罐子,再狠狠地看穿那個蹲在後方的人。他突然前所未有得清醒,所有的怒氣隨著回憶一併回來了。
 
  ──記得,你?
 
  他蹬著腳爬起,踢開了好幾罐開心果殼。簡短的手語單詞接著他刻意嘲諷的笑容,他指了指耳朵,用口型道:這個殘廢?
 
  砰!江涵寧一拳把他掀翻,繞到他腦袋的位置、又重重地踢了一腳。李襄儒猛咳出血,脹裂的腦袋讓他產生要死的感覺。事到如今,不管江涵寧聽不聽得見了,他聲嘶力竭地大叫:
 
  「打吧,隨便你!你就這樣了,你自己要這樣!」
 
  預期中的拳腳沒有立即落下,江涵寧停了手,從高處冷冷地睨著他。清秀的臉孔早因為沾染血汙而看不出原狀。握成拳的手掌似是費盡力氣才鬆開,他比道:
 
  ──你說什麼?
 
  李襄儒把身體縮成一團,窩囊的模樣簡直教人憤恨。他的手不停發抖,眼眶湧出的眼淚卻不光是因為恐懼,還包含了他真心實意的反控。
 
  ──你也不聽解釋。你就只顧你自己!
 
  ──那當時的事,還是我的錯了?
 
  江涵寧感到荒謬似的哼了聲,李襄儒變了臉色。見他重新抬起手,便死命地抱住腦袋。兩三秒過去,從雙臂的縫隙間看見江涵寧的手勢,才試探性地把臉露出來。
 
  ──我那時,多相信你。
 
  不揍了嗎?李襄儒心裡不由自主地冒出疑問。沉默之中,他發現江涵寧的表情漸漸改變。一對眉毛挑了起來,乍看之下,顫動的眉眼竟然像要哭。
 
  某個近於卑鄙的想法撞進李襄儒的腦海,一半倒也出於真心、但另一半還是察覺了活命的機會。他小心翼翼地望著江涵寧的臉,觀察他的表情,慢吞吞地比道:
 
  ──最後,我做得確實,過份了。
 
  ──那不是,最重要的。
 
  江涵寧沒有真的落淚,他只是在橫下心準備揍爛李襄儒時,毫無預警地想到了林艾。那個認識不久的手語師希望他有所不同,他在想,他也老是盼望最初的李襄儒能不一樣。
 
  但若是不一樣,豆豆還會喜歡上他的手語師嗎?他的世界會因此而變得更多采多姿、還是會完全落入沉寂和孤獨?而扣掉他們之間無法扭轉的往事,他這輩子,是否其實有過機會,離開這個與世隔絕的三合院?
 
  他的恍神並沒有被李襄儒發覺,後者也在發愣。任憑他想破頭也不可能想出來,如果不是指私奔最後的事情,那江涵寧這樣對他還能出自什麼原因。
 
  他放棄思考了。其實不能怪李襄儒想不出來。這些日子他並不知道江涵寧如何過活,說起來,他們的心思本來便不均等,這不值得大驚小怪,最尋常的人們皆如此。
 
  ──我再給你做這個、開心果花,你放我走,可以嗎?
 
  李襄儒自暴自棄地提議,他就當江涵寧還是那個好哄的小孩了。雖然自己心裡清楚事情才不會這麼簡單,不過他那不知受了幾次重擊的腦袋,反正也無計可施。
 
  他用不穩的手去撈玻璃罐,罐中的開心果殼大多都碎得難以拼湊。他試圖轉開罐子,哪知道手黏黏滑滑的,竟然轉不開。
 
  「哎!」
 
  他有點慌,江涵寧的鞋尖就在他面前,隨時能踢上來。他抱著罐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想不到這一眼,瞥見了那個人哆嗦的神情。
 
  好像一個轉不開的罐子都將江涵寧觸動,他的眼睛藏在厚厚的血漬背面,裝著始終如一的執著。他想要和李襄儒同歸於盡,但也不禁開始想,除此之外自己想要什麼?
 
  他想哭想笑、想大吼、也想聽見李襄儒大吼,想要這些年的等待給他個回應。告訴他、告訴他──
 
  如果罐子打開了,不然就讓李襄儒走吧。
 
  這個念頭撞進腦海,它來得突然、卻不使人驚異。只要一點點微小的理由,哪怕僅是外頭天亮了。那也好。
 
  江涵寧忽然意識到,一直以來想要的都是那麼無所謂,甚至可笑。他虛度的時間很長,等著手語師回到這座院子。那個叫林艾的人來了,可確實他自己不讓任何事變化。
 
  只要李襄儒把罐子打開。他想。用力地閉了閉眼,低下頭,卻看見那人呆呆地看著他,摔掉了玻璃罐。
 
  叮!江涵寧心裡陡然一空,又像聽見了意識深處的聲音。一簇掙扎的火苗隨著輕響乍然熄滅,他捏住了拳頭,正要發難──
 
  「江涵寧!」
 
  李襄儒張大的嘴巴在喊他名字,遍體鱗傷的身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氣。他從地上高高躍起、撲倒了樓梯前的人。江涵寧的後腦撞上了臺階,天旋地轉中,看見銀亮的射線掠過頭頂。
 
  泥屑噴飛,子彈嵌入了防空洞的牆壁內。他見到上方林艾試圖抓住黃仁甫,扭打中兩人一起滾下樓梯。
 
  江涵寧猛地推開李襄儒,閃開的後一秒,另外那兩人摔到了他們原先的位置。林艾半身是血,掙扎地要去搶黃仁甫手上的槍,反被後者以槍托重擊太陽穴,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面部扭曲得不成人形,黃仁甫紅著眼,抬頭對上了江涵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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