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娜沒有讓茉莉安納母子與芭芭拉道別,所以芭芭拉僅僅只是將自己唯一的一套裝備穿上、把兩個大背包安到妮可身上,就離開了破舊的木屋。
理所當然,薇薇安也沒有前來送行,就算來了,芭芭拉也覺得自己沒有臉見那女孩。
連接著整個精靈部落各家房舍的繩子上綁著的鈴鐺響著悅耳的鈴聲,第一次站在這個部落的戶外一角的芭芭拉理應感受到的舒暢感覺此刻卻沒有如約到來,他甚至無法去好好看這個被建在巨木群之上的聚落。
陽光依舊明媚,鳥獸鳴叫、草木希窣與鈴聲相互交織成和諧的森林樂章,但長耳貌美的族群那刺痛著芭芭拉皮膚的視線卻讓芭芭拉無法抬起頭、無法豎起耳朵,要不是他正在離地起碼二十層樓高的地方踩著木製的階梯前進,他想閉上眼睛;要不是覺得如此做會顯得更加難堪,他想遮住耳朵。
揣懷著國中生一樣自以為是的正義感,來自和平世界的高道德標準,卻做出了確信犯一樣的行為——明知是錯誤的,卻堅持這是有著情勢所逼的正確理由。
「這裡走,請。」
領路的男性精靈說著與不久之前的芭芭拉差不多程度的伊萊語,舉止恭敬卻又不掩飾臉上的不屑。
或許這位精靈,又或是整個聚落的精靈都已經知道了芭芭拉的惡行,想到這個芭芭拉就只得點點頭,看著穿著草鞋的精靈後腳跟啟動右鍵跟隨模式。
芭芭拉寄宿的破舊病舍位在十分角落的位置,但偏僻歸偏僻,依舊座落在高處,就算精靈們忌諱收容病人的病舍,也不到因此而放棄整棵樹剩下的空間。在向下移動的途中,雖然芭芭拉一直盯著前方帶路的精靈的腳後跟,眼角的餘光依舊可以瞥見不少廢棄、被拆得只剩骨架的房舍,且越是接近病舍,房子就被拆得越徹底,相反的,越是遠離病舍,房屋的數量就越多、越密集。
要說是遠離病源也未免做得太誇張,不如說已經是種排擠,讓人不由得感到心寒,而如此受到歧視的病舍,時常出入的茉莉安納母子及巫女,這個聚落的人又是怎麼看待的,芭芭拉不敢發問。
「嗯?咦?怎麼了嗎?妮可?」
可能是感受到了芭芭拉的情緒低落,妮可用牠巨大的腦袋蹭了蹭芭芭拉的腰,見芭芭拉不明白自己的意圖,便開始扯著芭芭拉的腰帶想往自己背上甩。
「欸不,等等,妮可!不要鬧!妮……」
「咕?!?/font>
一人一狼在木階梯上拉扯起來,芭芭拉雖大致明白妮可的擔憂,但身體已無大礙、內心卻承受重擊,他實在不想以此為理由休息,而且他已經休息很長一段時間了,然而妮可卻像是學著茉莉安納的態度,內心的想法——「那是你以為!」幾乎都要以對話泡泡的狀態具現化了。
當芭芭拉與妮可一個不願意休息,一個又堅持對方休息,持續進行著互相拉扯的時候,前頭領路的精靈也發現了後面的狀況,理所當然地停了下來。
「……」
精靈說了一串話,可本來就對這種語言幾乎沒半點基礎的芭芭拉自然是沒能聽懂半句,只能一邊想辦法讓妮可放過自己的腰帶,一邊用疑惑的表情望向領路的精靈。
「……走!」大概是看出芭芭拉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精靈一臉不耐地催促芭芭拉。
「非常抱歉!好了妮可,別讓人家等了!」
「嗷嗚……」
終於放棄了的妮可這才鬆開了芭芭拉的腰帶,耳朵垂了下去。
「好女孩,謝謝你,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芭芭拉摸了摸妮可的頭,苦笑著安撫自己的好伙伴,隨後加快腳步跟上領路的精靈。
可能是妮可的關係,芭芭拉這才有了抬起頭走路的餘裕。
這裡的居民們都穿著以獸皮、羽毛一類裝飾,具有獨樹一格的民俗服飾作為日常服。
雖然精靈們居住在十分高的地方,若是要數階梯可能得數個幾天幾夜,但奇怪的是這地方幾乎沒有護欄存在,人們就這樣一派輕鬆的走在離第幾十層樓高的地方。
如果是很久以前,還沒有玩過『英雄史詩』的芭芭拉,現在鐵定已經嚇到如初生羔羊般兩腿發軟、進退兩難。
因為房屋是以垂直方向擴建,垂直線上的移動就變得很重要,但這個部落並沒有電梯,這不是在否定這世界存在電梯的可能性,或許這世界的某處存在著類似於電梯的玩意,只是目前這個部落不存在這樣的科技產物罷了,取而代之的是使用輪軸構造製作出來的升降籠子。
領路的精靈帶著芭芭拉與妮可來到了一位看起來像是在負責管理升降籠的另一位精靈身邊,然後用精靈之間的通用語言進行了一連串的對話。
領路人用手指來回指了芭芭拉與籠子,管理人順著指示的方向看向芭芭拉時露出了嫌惡的表情,讓芭芭拉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領路人與管理人進行了一連串的交涉,雖然芭芭拉聽不懂語言,但還是能藉由兩者語氣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兩者的交涉慢慢演變成爭吵,最終領路的精靈嘆了口氣、要芭芭拉與妮可繼續跟著他走樓梯下去,看樣子是放棄了自己的論點。
一邊走,芭芭拉一邊回頭看了看那簡陋的木製升降籠,領路人可能是想要說服管理人讓他們搭乘,好節省時間,但是管理人不同意才做罷,可芭芭拉怎麼看都不覺得那籠子可以同時塞下妮可跟兩個成年人,單論乘載妮可也是問題。
一男一女加上一匹狼在木製的階梯上緩緩踱步,一股肅殺的氣氛也逐漸如寒氣一般沉澱於底,使越發接近地面的芭芭拉與妮可皺起眉頭。
原本以為精靈們是因為得知芭芭拉惡行才會對芭芭拉側眼待之,但就芭芭拉一週來的觀察與瞭解,精靈們本來就排斥外來者,且現在可能還正在與人類勢力進行戰爭,對於橫豎看來都是人類的芭芭拉自然會有更加濃烈的排斥。
將一度離開部落親姐藏於閣樓的潔娜恐怕也不會主動將其遭遇說給其他精靈知道——總算是讓自己相信這套說法的芭芭拉總算是平靜下來。
在部落中心的空地上,滿載著兵備的馬車幾乎要停滿整個空間,好幾位穿著明顯與部落中的居民不同的精靈、半精靈們正指揮著人們將物資從馬車上卸下,並趕緊將空的馬車撤離,好讓更多滿載的馬車能進駐:另一方面,手持工具的工匠們拿著石制的武器反覆打磨至鋒利,將皮革與木片縫製在一起、製成皮甲。
雖然這副景色讓芭芭拉有很多事情想問,可顯然面對語言不通且討厭外地人的導遊,芭芭拉可算得上是吃了黃蓮的啞巴了。
就在芭芭拉與妮可踩到了久違的大地之上時,看起來像是瞭望臺的地方響起了激烈的鈴聲,緊接著好幾個瞭望臺也跟著搖起了手鈴,駐守著瞭望臺的精靈們大聲地說起他們的祖語,爾後,一幫為數不少的集團出現在精靈的部落入口之前。
精靈們丟下了手邊的工作,一邊歡呼一邊朝著入口湧去,就連應該要負責將芭芭拉帶離部落的領路人都興奮地拋下職責、混入人群之中,一下就不見人影。
「發生了什麼?」
無可奈何的芭芭拉只得跟著混入人群,口中的疑問無人能夠解答,只是白費唇舌,於是她伸長了脖子好讓自己能看到人牆對面的情況。
精靈平均身高並沒有多高,大概也就落在一米七上下,鮮少有超過一米八的高個,話雖如此,要遮住芭芭拉這麼個一米六五的小矮子的視線,一米七已是綽綽有餘。
就在芭芭拉想著是不是該放棄看熱鬧、自己跟妮可一起離開,反正已經能看到看起來像是入口的地方了。
幫芭芭拉猶豫之時,人牆逐漸變得稀薄——實際上是人們讓出了一條道路,前方的人向後退,芭芭拉自然就到了前面。
一身毫無多餘脂肪的男人出現在了芭芭拉眼前,男人的眼神銳利如剃刀,一頭金色長髮綁在了後腦杓,身上掛著如獸牙之類應該是身份證明的大量裝飾,野獸的毛皮與木板製成的皮甲上沾滿了血污,並在腰間掛著總長約略有一米半長的大彎刀,威風凜凜地騎在一匹芭芭拉曾經見過、頭上長著一對水晶刀刃的馬。
男人接受著眾人的歡迎,但表情依舊保持著如山的不動,眼光直勾勾的盯著前方,昂首挺胸的模樣有著無盡的威嚴感。
在男人之後的則是同樣穿著全副武裝的精靈士兵們,他們有的一樣騎在某種野獸的背上,有的則是步行,但毫無例外,所有人都手持著短槍。
士兵們神采奕奕的模樣大概是打了勝仗,但是其中有不少人卻是愁眉苦臉,這些人多半看上去年記尚輕,可能還未能習慣與人廝殺,看著這些十幾歲的孩子臉色發青、搖搖欲墜的模樣,芭芭拉在感受到悲哀的同時,也想起了薇薇安的臉龐,然而他一開始就沒有立場置喙,如今更是失去了義理。
思索著複雜情感的芭芭拉,看著一個又一個經過的人影,忍住了想要嘆氣的衝動。
「芭芭拉小姐?」
熟悉的嗓音突然將芭芭拉從思緒之海中打撈上岸,芭芭拉猛地抬頭,看到的是騎著一頭黑豹、穿著部落的野蠻戰甲、手上握著槍頭脫落的短槍、腰間配掛著前幾日才見過的精緻短刀、臉上沾著沒能擦乾淨的血跡——一臉陰沉的薇薇安。
「薇薇安?」
「欸?——啊,小姐要離開了嗎?潔娜大人知道這件事情嗎?」
薇薇安拍了拍黑豹的背,讓黑豹在芭芭拉的面前停下腳步,薇薇安的臉上滿是疑問與著急。
「啊——嗯,抱歉。」
「咦?為什麼道歉呢?」
「嘛,總之,對不起?!?/font>
「……這樣啊?!?/font>
實在沒臉說出實情的芭芭拉就這樣呆立在原處,而不知到底從芭芭拉話語中得知什麼的薇薇安也同樣低著頭不發一語,兩人之間便瀰漫起尷尬的氣氛。
「沒關係的,這本來就不是小姐這樣的局外人必須擔心的事情,願您接下來的旅途順利?!?/font>
薇薇安的眼簾低垂,不時打轉的淚水讓光在其中蕩漾。
見了薇薇安這副表情,芭芭拉便不由自主地想要伸出手、擦去薇薇安眼角的淚,想要將他擁入懷中,更想要就這樣乾脆將這瘦弱的小女孩給強行帶走,但同樣的錯誤,芭芭拉反覆告誡著自己不能再犯第二次,何況在這裡的小孩,並不止薇薇安一人,隊伍中、圍觀的人群中,這些孩子或許最終都會被迫推上戰場,而芭芭拉卻無能為力,他原本有辦法拯救這些人,但如今卻被森林巫女潔娜給趕出部落而後悔莫及,若是早知會這樣,芭芭拉就該乾脆地答應潔娜的要求。
「……!……???」
當多愁善感的兩人正被憂傷之情所包覆,一聲呼喚如刀刃般強硬地劃破包裹著憂傷的皮囊,直接將兩人給拉回現實,而發聲的正是原本走在最前頭的那位看起來地位不凡的精靈。
雖然因為男人使用的是他們的語言導致芭芭拉聽不懂其中的內容,但芭芭拉卻又總覺得自己隱約聽見了某個最近才聽過的名字——希爾達。
男人騎著馬從隊伍前方掉頭來到芭芭拉與薇薇安身邊,然後粗魯地一把抓住薇薇安其中一邊的耳朵、大聲斥責道。
「呀——?。 ?/font>
薇薇安直接被男人從黑豹的背上硬生生地給拽了下來,他哭喊著、求饒著,但男人卻又掄起拳頭往薇薇安那小巧的臉蛋上招呼。
在場沒有一位精靈對這番場景有任何的反應,只是冷冷地停下動作、看著男人教訓薇薇安。
可想而知,並非是精靈的芭芭拉可不能算在無動於衷的混蛋之中。
芭芭拉再次任由情緒驅動自己的身體,她從腰間拔出狂雲、蹬地而起,刀刃瞄準了男人的手臂砍下,木手甲直接被砍出了裂痕,或許是芭芭拉手下留情,又或是男人身為戰士的直覺讓他及時鬆開了手,僅僅只是手臂被劃了道口子,沒落到與某個八字鬍相同的下場。
在芭芭拉如同雷光般抽刀砍傷男人的下一個瞬間,即便反應速度絲毫跟不上芭芭拉,周圍的精靈與半精靈們卻絲毫沒有半點驚慌,一致拿出身上的武器對準了芭芭拉。
無視現場的劍拔弩張,芭芭拉接住了渾身癱軟、摀著簡直要發青的耳朵哭泣的薇薇安,手中握著狂雲指向高坐大馬的男人,柳眉橫豎著大聲說道:「喂!我不知道在精靈的文化裡人都是幾歲成年,但你怎麼看都比較年長吧?就算不懂尊老,也該學學什麼叫做愛幼!」
「人類?」男人瞅了瞅一身通紅的矮小人類女子——芭芭拉,嘴裡發出了不屑的響聲,鋒利上吊著的雙眼有著令人為之顫抖的漆黑污濁。
男人撇了一眼手臂上正流出鮮紅血液的裂口,皺著眉頭對精靈們擺擺手好讓現場平靜下來,但他並沒有指示精靈們收起武器。
「說起來,前段時間聽說過,潔娜收留了一個人類……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你恐怕是誤會了什麼,我是這座泰坦森林的風精靈——隱士一族的現任族長,伊沃爾與菲歐娜之子,獵風的伊德里斯,是那邊那半精靈女娃的舅舅。」男人的語氣與神情並沒有敘述的內容那樣平和,而是充滿了顯而易見的惡意與不屑。
「薇薇安的舅舅?所以你是潔娜的哥哥嗎?」
「我聽說來客是位女性,但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矮小?!挂恋吕锼箾]有回答問題,自顧自的打量起芭芭拉的外貌。
被人毫不客氣的評斷身材,芭芭拉可沒有乖乖承受的打算,於是她也指著看上去只有一米七五上下的伊德里斯如此反諷:「要說嬌小,你這傢伙也沒有多高大吧?!?/font>
「這細得跟枯樹枝沒兩樣的手臂真的可以擊穿東方黑龍神的鱗片嗎?」
「是啊,這手臂可比你要有力多了!」
「依我看,你這婆娘耍嘴皮子的能力可比你動手要強得多,怕黑龍神不是被你給囉唆死的吧?」
「唉呀,給你幾分顏色就打算開染坊了嗎?那麼下一刀我會傾注全力,你就試著接接看啊!」
芭芭拉一邊說,以手中的狂雲做為中心,一股氣流正緩緩形成,妮可也跟著發出了低吼,以驚人的氣勢威攝馬上的伊德里斯。反觀伊德里斯也似乎因而感受到了威脅,將手搭在了腰間的大彎刀上,跨下的馬不安地後退了兩步。於此同時,在場人群也跟著發出了驚訝的呼聲。
「受到妖精們喜愛的人類嗎?大概八十年沒見過了。」拉著韁繩穩住大角馬的伊德里斯瞇著眼睛環視四周,然後聚焦在作為風暴中心的芭芭拉身上,「還請客人冷靜,我現在並沒有與你相對的打算,當然這點必須等我釐清了一些問題再做判斷?!?/font>
「也就是說有一半一半的機率會與我相對不是嗎?那不如快刀斬亂麻,吃我一套管教過當刀法!」
「芭、芭芭拉小姐!還、還請高抬貴手!!」
就在芭芭拉打算直接把眼前的家暴混帳大卸八塊的時候,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地上縮成一團的薇薇安抱住了芭芭拉的腰,苦苦哀求著要芭芭拉停止與族長伊德里斯的爭鋒相對。
「薇薇安?不,但是會家暴的混蛋不給點教訓……」
薇薇安的舉動確實讓芭芭拉停下了匯聚風暴的力量,但他還未打消給眼前自稱族長的精靈一頓胖揍的打算。
「喂!你在瞧不起我嗎?你認為我會輸給這個來路不明的婆娘?」
「不!我沒有!我絕對沒有這種想法,請原諒我!」
面對族長的一記殺人凝視,薇薇安像是被蛇給盯上的青蛙一般跪伏在地上縮成了一團。
「仗著權勢跟年紀進行情感綁架的人渣!不準再威脅薇薇安了!」
「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三道四?你這外人、人類,有什麼立場在這裡跟我討論該如何教育外甥女?」
「我——」
再一次衝動回應之前,芭芭拉的腦海閃過了那個已經幾乎化為廢人的精靈女性——薇薇安的母親的身影,那股衝動瞬間止息,取而代之的是啞口無言的沉默。
自己究竟是以什麼立場起身阻止薇薇安的舅舅,同時可能是這個部族最高權力者的伊德里斯——單純的正義感?這世上沒有理由比這要更站不住腳了,這世界上沒有不需理由的行動,所有一切人所做出的行為都必定有支持其成為現實的理由。
那麼芭芭拉是作為一個萍水相逢的旅人,為一飯一宿之恩而報嗎?這可是完全搞錯了對象,而且他才剛惹怒了應當報答的恩人。
反覆思考的結果只是陷入陰沉的爛泥之中,芭芭拉找不到一個能夠說服在場所有人的說法。
然而當芭芭拉尋找著那所謂的理由時,薇薇安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模樣使他想起了除了閣樓之女之外,這六日來的種種遭遇——那個看著自己的名字,雙眼閃閃發光的女孩;那個唱起歌就忍不住手舞足蹈的女孩;那個握著重要之物,在芭芭拉懷裡痛哭的女孩。
那理由現在已了然於胸,不需要說服在場任何人,芭芭拉只需要說服自己便可。
「我是這女孩——薇薇安的老師??!」芭芭拉的手心不再發抖,渾身上下都像是拉緊了線的關節人偶,芭芭拉脫去了名為迷惘的累贅,現在的他有自信能夠排除一切困難,「一切會妨礙到我重要的學生成長的事物我都會排除?!?/font>
「嚄——所以你要加入我們森林軍,去把入侵我們泰坦之森的罪人們一個不留地趕盡殺絕囉?」
「我拒絕!我會用我的方式來阻止戰爭!阻止這一切!」
「可笑!結束戰爭只有一條道路,直到其中一方死絕,否則永遠都得繼續下去!」
「你就用你一生蝸居在森林之中的狹小視線來否定世間一切可能性,然後無知且可悲的看著我證明吧!」
芭芭拉心中的暢快讓他辯答如流,似乎早就忘記了自己正在被一群人團團包圍注視著,忘記了自己曾經的無能為力,現在的他只是傾盡全力去組織才剛剛習慣的語言將眼前頑固不化的男性給說得啞口無言,並堅信自己擁有達成口中所述的那般完美解答的能耐。
現場聽得懂伊萊語的人們將意思轉達給不懂伊萊語的人,他們竊竊私語討論的聲音此起彼落,搖晃著的武器都像是在道破他們有些動搖的內心。
薇薇安瞠目結舌地望著大放厥詞的芭芭拉,或許是從小在這部落長大,第一次見到有人膽敢這樣與族長說話,薇薇安的眼中既是驚慌,又是崇拜。
而作為被芭芭拉針對的族長伊德里斯,被人揶揄眼界狹小的當下氣得額頭冒出青筋,終於動用一直搭在刀柄上的手,一口氣將大彎刀自刀鞘拔出、高舉過頭,作勢要往芭芭拉頭頂劈去,但芭芭拉作為先拔刀的一方,早就已經做好了對策,無論是動作還是反應的速度都有自信能超越世間一切的芭芭拉再次使風暴凝聚,隨時都能將這自大狂給吹飛到森林之外。
「不需要。」
尚且稚嫩的嗓音打斷了這一切,其源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即將互相攻擊的芭芭拉與伊德里斯也不例外。
在那裡的是一對如同用同一個模具製作出來的量產人偶般,無論是哪個細節都表現出驚人相似的女孩,而這對女孩也與倒臥在地上哭泣的薇薇安長相如出一轍,不,直到這個瞬間,芭芭拉也不清楚距離她最近、直到剛剛自己都一直全力袒護的女孩是否就是薇薇安。
「巫女大人說過不需要小姐的力量,希望小姐就此離開我們的泰坦之森?!?/font>
「欸?」
剛剛像是吃了黃金星星的水管工、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的芭芭拉此刻卻遠比一開始要慌亂,不斷地來回確認三人之間的差異,卻除了傷痕、穿著之外找不到任何相悖的瑕疵。
「哼,有連自己的學生是哪一位都分不清楚的老師嗎?」途中被激怒的伊德里斯也因為女孩們的出現而恢復理智,收起刀之後冷冷地嘲諷芭芭拉,「既然我們的巫女說不需要了,那你就沒有價值了——立刻滾出我們的森林,骯髒的人類?!?/font>
部落的戰士們跟隨伊德里斯的腳步一同向著聚落的深處離去,那對突然出現的女孩們則踏著一致的步伐來到芭芭拉的身邊。
「站起來,希爾達。」其中一個女孩冷冷地對地上的女孩說道。
「對不起,薇薇安姐姐、蜜菈貝爾姐姐……」地上被喚作希爾達的女孩像是要把頭埋進土裡一樣,悶著頭一動也不動。
「討厭啦,眼睛都哭腫了,你這樣族長大人會更生氣的喔!」與口氣冰冷的女孩不同,上前將希爾達硬從地上給拉了起來的女孩溫柔地幫希爾達拍去身上的土。
「你們……薇薇安、蜜菈貝爾、希爾達,不是朋友的名字,而是姊妹的名字嗎?」
希爾達被溫柔地女孩攙扶著起身,沒有回答芭芭拉的問題,取而代之的是態度冰冷的女孩迎上前說道:「是的,我才是最初與您討教讀寫的長女薇薇安,第二天是愛唱歌的次女蜜菈貝爾,最後則是愛哭的么女希爾達,我們是族長家族的半精靈三胞胎?!?/font>
「為何要隱瞞這件事?三姊妹都使用你一人的名字來與我見面?」
「因為我收到了指示,要我盡可能討您歡心,但我的個性不太合適,所以我便讓我的妹妹們代為執行。」
薇薇安居然是有意識地要讓芭芭拉落入精心準備的陷阱之中,恐怕從潔娜知道芭芭拉名字的那個瞬間,潔娜就已經開始打起讓芭芭拉不得不幫助精靈的算盤,知道這些的芭芭拉感覺眼前一片黑,扶著額頭靠在了身邊的妮可身上,「既然如此,那麼為何又直接放棄了我這樣的戰力呢?」
表面上的理由芭芭拉自己也明白,自己激怒了潔娜,所以潔娜才放棄了這個想法,但真的有必要因此放棄拯救大量同胞性命的機會來懲罰窺探了秘密的人嗎?
「只能說事情的變化總是來得措手不及,我們不過僅是在您漫長旅途中偶遇的三粒石子,小姐沒有必要為我們擔憂、感傷——雖然我們已不需要您的協助,但看在我等同胞在路邊解救了身陷險境的您、巫女大發慈悲收留您的恩情之下,希望並非森之民也非王國民小姐在不加入森林軍的同時,也不要加入王國軍,森林與王國人類的未來自有天命注定,不需小姐再操心。」
「……」薇薇安口中的『不需要』無情地擊打著已經傷痕累累的芭芭拉的內心,使得芭芭拉幾乎什麼也沒能聽進去,眼睛只是茫然地看著三位女孩的身影,然後緩緩說道:「你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向我求教,將我視為師長嗎?」
薇薇安端正的臉蛋凍結了小小片刻,接著冷淡而平穩的回答:「……我判斷,我們姊妹三人現在並不需要師長——那麼,請保重?!?/font>
從聚落出入口離開之後,筆直地向著東邊前進能看到一顆古老的蘋果樹,沿著蘋果樹左側的獸道前進,很快就能離開森林——說完,薇薇安便轉身離去。
結果最終,芭芭拉還是騎上了妮可的背,前所未有的疲勞感爬上了芭芭拉的背脊,使她的背影變得越發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