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木板撞上牆壁發出聲音,彌秧嘖了一聲,聽見外頭傳來敲門聲,腳步一拐略過白袍身旁開門——是一名看起來很溫柔的男人,彌秧挑眉,下意識看颯猊恩,因為眼前男人給的感覺跟戰士學院的校長很像,十之八九是找裡面這位白巫師。
「不好意思打擾您歇息。」男人溫柔一笑,彌秧往旁邊靠過去,知道對方不是找自己。
「啊,我差點忘記了!」颯猊恩故作驚訝,一臉興奮拉拉彌秧的手:「彌秧彌秧——妳喜歡大爆炸還是小爆炸?」
「大爆……妳剛剛問什麼?」
這是彌秧第一次見到煙火。
「好亮喔,那是什麼?為什麼顏色留在空中那麼久?」
「校長說是煙火,慶典才有的娛樂節目!那個炸上去超帥的,你剛剛有沒有看到?是一條龍喔!一條火龍!」
「藍色是水龍吧?」
訓練場上擠滿戰士學徒,年紀大的靜靜看著煙火,年紀小的正興奮地聒聒叫,不曉得誰從食堂搬出了大鍋,他們用碗裝著奶油啤酒,平常重視紀律的戰士們難得沒規矩的坐在地上聊天。
彌秧不得已坐在颯猊恩身旁,看著對方再次舉手朝天空使用咒語,那些咒語射出的火花沒有傷害到他人,而是在深夜的畫布上出現一朵又一朵五彩繽紛的花,美麗動人。
即使魔法有無限可能,甚至創造出許多驚奇的招式,可是這種為了娛樂而誕生的咒語她從來沒見過,彌秧呆呆望著,沒發現颯猊恩悄悄依靠她的肩膀,滿腦子只有一句話——如果在學校也能看見就好了。
以前的她,絕對比現在更能享受煙火,甚至開口閉口都是校長好厲害,校長懂好多之類的,然後颯猊恩會跟她說「彌秧將來也可以」,那畫面一定看起來很……美,充滿謊言。
彌秧捏著拳頭。
「妳要不要吃肉?」
然後她聽見很小聲的一句,看向旁邊滿臉笑意的白袍,她用嘴型說著:「我下午去外圍巡邏時,發現有野生的小山豬,我問過可以抓來吃的。彌秧如果肚子餓,要不要趁機去抓幾隻?」
彌秧抽著嘴角。
世上最偉大的白巫師,居然教唆她去抓別人學院外圍的小山豬……但是這主意不錯,彌秧舔舔嘴角,雖然她已經能面不改色喝水、吃熟食,可是身體會很難受。
她低頭看颯猊恩塞給自己的兩張紙條,一張畫著花朵,一張畫著圈。
「花朵是用來誘捕的,我做了些小設計,彌秧不用離開學院太遠進去找山豬,只要拿出花朵的那張揮呀揮,然後再等幾分鐘,就會有小山豬被氣味引誘過來,接著再用另一張就可以抓住了。」
如此簡陋還可以用的咒語,只有巫師等級能辦到了。
趁著前面還在看煙火,彌秧從後面翻牆出去。
選了個能坐的地方,彌秧一邊揮著畫有花朵的紙,一邊細聽周圍的動靜,揮到手腕痠時,終於抓住有個細聲朝自己邁進,只見一隻小山豬搖搖晃晃走過來,看起來像是夢遊一樣。
彌秧看著跑到自己前方乖乖坐下的小山豬,懷疑是不是自己召喚錯誤?豬身上是有毛的嗎?雖然懷疑了一秒,彌秧還是拿出另一張紙將小山豬吸進去,起身準備回去找白袍料理這隻豬。
啪喀。
從遠處卻傳來不妙的聲音。
彌秧回頭,夜晚的黑無法阻止她看清楚樹林裡躲著一個人。
對方身上穿的斗篷擋住大半身體,由於這地方的特殊性質,彌秧懷疑是不是有戰士學徒偷偷溜出來,結果被她撞見。
但是當對方再往前走幾步,彌秧瞪大眼。
光源還是很不充足,但是不論如何,對方身上的袍子自己也曾經穿過……她不敢置信,將視線對焦在對方的臉上,隨著腳步往前跨,煙火在夜空中綻放,那張臉越來越清晰,她的視線卻越來越難以對焦。
懷念的、熟悉的——
「艾瑞克?」彌秧發現自己用了氣音,對方燦爛笑著點頭、在嘴唇上比出噓的手勢,然後招招手往樹叢中移動,明顯就是要她跟過去。
彌秧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艾瑞克早就死了,現在卻出現在眼前……是颯猊恩嗎?難不成出來抓小山豬只是藉口?事實上那個白袍完成了什麼禁咒,將艾瑞克起死回生想給她驚喜……是這樣嗎?是這樣吧。
她情不自禁跟著走過去,颯猊恩會的東西太多了,多到讓人無法想像。
這世界上都有以命續命的家族,彌秧懷疑颯猊恩讓艾瑞克復活是想討好自己,畢竟現在的情況反過來,全是颯猊恩順著她。彌秧跟著艾瑞克走到森林中,這才拉下斗篷。
「嗨嗨彌秧!妳變好多喔!以前比我矮現在卻比我高,這幾年妳都吃什麼呀?妳覺得我現在吃還來得及變高嗎?我發現自己太矮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長高一些,希望可以,不然我要把鞋底變高,看起來才比較帥!不過妳的手怎麼沒了?啊,提這個會傷心吧?不說也行,活著最重要!嗯嗯!」
「你……」彌秧扯扯嘴角。
好懷念的長篇廢話啊。
「你怎麼突然,出現了?」彌秧忍不住問著:「這不是夢吧?」
「妳都已經有答案了,怎會覺得是夢?我可不想再回到那個漫長的夢裡。」艾瑞克笑著,雙手叉腰:「唉,彌秧,颯猊恩那傢伙還在戰士學院裡對吧?我看天上一直放煙火,他們在慶祝什麼呀?」
「單純娛樂吧。」彌秧說著。
「哈哈哈,妳還是跟以前一樣,每次說話都這麼短!」艾瑞克哈哈笑,一屁股往地上坐:「唉,我真想直接進去找妳。但是颯猊恩在,我不能直接闖進去,被發現大概又會被殺掉吧。」
「又?」
彌秧蹙眉,艾瑞克不是颯猊恩復活的嗎?
「嗯啊。」艾瑞克大剌剌承認:「唉?妳以為我在這是因為颯猊恩嗎?不是喔,妳記不記得我曾經提過自己老哥的事情?我哥的厲害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當年他不知道在學校哪裡發現這個禁咒,雖然只看了一半,他還是完成了,還告訴了我!」
「怎麼告訴你的?」
「寫信呀。」艾瑞克雙手揮揮:「不過是用我們兄弟才知道的密語啦,不然別人早就知道了,還好老哥有先跟我說,不然真的死定了!可是我也花好久的時間才醒來,現在還要到處躲躲藏藏,要是颯猊恩知道絕對會再次把我滅口吧。」
「我不會說的。」彌秧點頭表示理解:「但是你如果要躲,不該穿學校的袍子。」
「這是為了妳啊。」艾瑞克說完從空間袋拿出另一件看起來很破舊的斗篷,將身上的魔法師學徒外袍脫下,換上去。
「如果我一開始沒穿這件,妳搞不好轉頭就跑呀!」
彌秧勾勾嘴角,不否認。
「哈哈哈哈!」艾瑞克笑著,抬起頭看遠方的天空,雖然頭頂上的夜色被樹葉遮蔽,視線卻還是投向遠方:「那裡就是戰士學院呢……」
彌秧知道他在想什麼,當年要不是颯猊恩跟學校裡的老師們胡搞瞎搞,他早就到戰士學院學習,成為一名出色的戰士,不會為了哥哥放棄自己的夢想,丟了自己的命。
「嗯……」彌秧沉默了一下:「那裡的老師都不錯,尤其是位叫非凡的,你如果認識他,絕對會喜歡上這個老戰士,我覺得他性格跟你挺搭的……反正戰士沒有限定年紀,你的身體停在十八歲左右吧?趁還可以鍛鍊時多多鍊一下,躲這裡就不用怕學校的人發現了。」
「有道理。」艾瑞克點點頭:「不過這些得等她離開才可以,我一點都不想回味那感覺呀,真的超級超級痛的,再來一次我就真的完蛋了!」
「嗯,我很快會帶她離開。因為某些原因,現在颯猊恩跟我算是綁定的,我跑哪都會一直跟著。」
「什麼?我還以為妳會待在這!」艾瑞克大驚:「唉,好吧!那之後怎麼聯絡?」
「我之後會跟非凡保持書信往來。」彌秧勾起嘴角:「可以趁機寫信給你,沒意外的話非凡絕對會回信,你到時一起寄。」
「我突然好想知道妳跟非凡的關係!」艾瑞克雖然嘴上這麼說著,表情卻是嘿嘿嘿的邪笑,一臉有八卦可聽。
「他只是我爸爸的老師。」彌秧被逗笑了,見到老朋友的心情十分愉快:「非凡已經七十多歲了,雖然看起來才四十幾,你不要想歪了。」
「好吧好吧,那我想想喔……」
「孩子,妳在跟誰說話?」
他們原本還在聊天,彌秧聽見非凡的聲音回頭,對方手持著火把靠近,表情嚴肅沒有以往的親和,反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在看清楚彌秧同時,瞪大眼怒喝。
「孩子,快離開那隻惡魔!」
「什麼!」
彌秧回過頭,艾瑞克依然笑著,但是頭骨開始扭曲變形、身形拉長,露出尖銳的黑骨,非凡抽劍同時唸咒,將火把的火焰轉移到劍身,在「艾瑞克」伸出手要抓住她時,將彌秧拉到自己身後,毫不留情地揮劍砍過去。
惡魔輕盈地閃過,後退。
彌秧咬牙瞪過去。
她居然被騙了!
因為颯猊恩在這裡,加上對方太會做常理之外的事情,一看到艾瑞克就丟了常理!彌秧一口氣悶在心裡,咒罵自己怎麼蠢到這地步!死人無法復活,一定無法復活!她為什麼在看見惡魔偽裝的表皮時還信以為真?
以為艾瑞克真的回來了?
彌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沒事的!」非凡緊盯著惡魔的一舉一動,低語:「孩子,妳快回去學院裡。我對付惡魔有經驗,但無法單打獨鬥,去學院隨便找一位老師說有惡魔,他們就知道怎麼處理,快走!」
『你們走不掉的。』惡魔的聲音混雜著艾瑞克的嗓音,居然帶了種難以形容的疙瘩感,惡魔像是不打算攻擊,只慢悠悠的來回踱步,非凡護著彌秧往後退,劍尖始終對準惡魔。
「看來是故意的……」彌秧說著,後背抵上一道透明的牆,她立刻轉身用手拍打四周,穿不過去就是穿不過去,心裡的惡氣越來越升上去,彌秧咬牙切齒、握拳用力一搥,毫無動靜。
「是結界?」
「抱歉把你牽扯進來……」
彌秧牙齒緊咬著,拳頭越握越用力;對面的惡魔仍是悠哉的走來走去,完全不把他們放進眼裡,也不打算攻擊。
「你想把我帶到哪?」
『為何問這種沒意義的問題?』惡魔歪頭:『再過五分鐘,王會很高興看見妳,至於那個人類……』
「孩子,不要跟惡魔交談!」
彌秧乖乖閉嘴,知道自己不能衝動,乾脆手往非凡的劍上抹去,非凡大驚同時惡魔笑著,仍是悠悠哉哉、玩弄手裡的枯草:『妳想召喚她嗎?沒辦法,這是我設下的領域。』
「我破壞看看。」非凡低聲說著,手上的劍輕輕微斜。
「別白費力氣。」彌秧阻止非凡:「這隻惡魔的能力就是用來捕捉獵物,只要結界起用成功,從外面就看不到這裡,也無法攻擊到裡面。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把這隻惡魔幹掉,不然我們會永遠困在這裡,或是被它傳送離開。」
她惡狠狠說著,這是當初「憤怒」跟她提過的惡魔能力之一,沒想到會被用在她身上,彌秧冷諷:「你們早上不惜犧牲荒野魔龍,甚至教唆黑巫師打進來就是在掩埋下結界啊?」
『不愧是尊貴的大人。』惡魔點頭:『即使立場錯誤,糾正就行。』
「我不會回去。」
「別回惡魔的話!」非凡一把拉過她:「總要試的,可以!孩子,我絕對會將妳送出去。」
『你只是快死之軀罷了。』
惡魔突然出現在他們前方,非凡反應即使再快也被惡魔一腳踹出去撞上結界,惡魔的黑頭骨上伸出如似頭髮的觸手纏住彌秧,非凡提劍劈來,只砍斷惡魔的觸手,正以為有效時,落到地上的觸手化成黑墨,彌秧大驚。
「閃開!」
非凡吃力閃過,那灘黑墨化成一根黑刺突襲,硬生生割破他小腿上的護甲,又延伸出好幾道黑刺襲來,非凡不慌不忙收劍從口袋抽出羊皮紙默念好幾句輔助咒語,惡魔咦的一聲,當羊皮紙貼在劍身上時發出強烈的聖光。
「放開她!」
非凡放出鬥志,劍身上的聖光將黑刺全速粉碎,彌秧趁惡魔的注意力轉移同時,雙腿用力往它肩膀上踹,惡魔往前傾,頭被非凡劈成兩半,但是頭顱來不及砍下,惡魔發出高分貝的雜音,一瞬間彌秧與非凡的動作停下,腦袋被震得嗡嗡作響、做不出反應。
她眼睜睜看著一根粗大的黑刺刺穿非凡的胸口——
「不……」
艾瑞克當時被取走生命核心的眼神,在她腦裡浮現。
彌秧感覺到眼眶發燙,正以為非凡會倒下去時,他卻雙腿有力地站穩,眼神依舊堅定,不受胸口上的傷影響氣勢,大聲怒吼著:「惡魔,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殺死老子嗎!」
他用劍劈斷刺在胸口的黑刺,趁著劍身上的聖光咒語消散前砍掉惡魔的頭顱。
纏在身上的觸手消散,彌秧一恢復自由立刻往非凡奔過去,扶住他往後退。
「別倒下去啊!」
「沒事!」非凡的呼吸有些喘,臉上卻不見一絲驚慌:「惡魔死了,結界應該破壞掉了吧?」
「嗯——」她正要往前走,但是發現不對。
結界仍在。
『噗。』
彌秧回過頭,正常來說該屍首分離的惡魔,頭顱居然接回脖子上。
惡魔動動脖子發出喀喀聲,像是皮球破洞一樣漏出噗滋噗滋的笑聲,帶著濃濃諷刺,甚至快壓不住本性放聲大笑:『我說了,這是我的領域。那你們的攻擊只要是我能看見的,我能反應過來的,你覺得我歡不歡迎它傷到我?真是可笑。』
會死,非凡會死!
彌秧渾身寒毛豎起,但是牽動脾氣最大的,是憤怒。
『愚蠢又無知。明明乖乖坐著就不會受傷,甚至有榮幸成為我們的食物,活在惡魔的肚子裡,噗呼呼呼呼——』
「你——敢——」
「孩子……」非凡感覺到身體在逐漸失去力量,四肢開始發冷:「我口袋裡還有羊皮紙……看是聖光還是什麼傳送陣,妳試試看,混著用看看……妳是魔法師,絕對能發揮更大功效……試試看能不能逃出這裡,我隨後跟上。」
『跟上?哈哈哈哈哈哈——』
彌秧的拳頭握緊,感覺到牙齒隱隱發痛、嘴裡有血腥味。
她死死瞪著惡魔,知道非凡的辦法不管用……那是惡魔,不是雜魚,不是一般人可以對付的等級,不是隨隨便便一個戰士,一個魔法師就能處理的東西,除非她有颯猊恩十分之一的力量,除非她崇拜著光明,身體裡有強大的聖光屬性——
『還有一分鐘,儘管掙扎吧,人類。』
「孩子不要放棄了,妳還有一分鐘能嘗試離開……」非凡拍拍彌秧的肩膀,將口袋裡的羊皮紙硬塞過去:「還有時間……總要試!不輕易放棄、不輕易妥協!妳可是艾洛帝亞的孩子,妳可是小獅子!」
『哈哈哈——小獅子?好笑,沒人可以搶走我王的東西!』
彌秧感覺眼眶滑落兩道溫熱的液體,但不是淚,是濃濃的血味。
「別猶豫了,快試!」非凡低吼著,像是將自身所有的力量花在這,死命將她護在身後。
——如果她有颯猊恩十分之一的力量。
彌秧只能看著非凡,就像當初看著爸爸喪命。
——如果她能跟颯猊恩一樣強大。
艾瑞克開朗的笑容,在陽光下是多麼耀眼。
眼前的惡魔,玩弄死人皮、玩弄活人心,用著艾瑞克的表皮給了她希望,卻又說這只是假象——彌秧整顆心被憤怒點燃,下意識回想自己不斷壓下的記憶,那張木椅跟擺放在上頭的燭臺。
一把奪走。
「我操你媽的惡魔!」
彌秧用力握緊非凡給的羊皮紙,一陣強烈到睜不開眼的聖濃郁聖光瘋狂炸裂而出——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聽見筋肉摩擦骨頭的聲響,聽見皮膚遭到聖光吞噬炸裂開來的細聲,就好像刀子將她的肉一片片割下,筋骨快被扯斷。
她強迫自己的身體接起,死握著拳頭揮下。
她得打中,不然非凡會死。
她得打中,不然一切都會失去意義。
她得打中,為了自己。
彌秧像是擁抱太陽,全身上下彷彿炸裂開來,身體承受不住這強烈的聖光,在拳頭鬆開之際,一拳狠狠打在惡魔臉上。
『呱——』惡魔像是被不斷粉碎又被拼合又被粉碎的玻璃渣,越磨越細、聲音越來越尖銳在一瞬間炸光。
四周的結界炸開來,森林瞬間被照亮,強大的風壓將他們吹飛,彌秧從黑轉為墜入白色世界,聖光散去後的身體冒著濃濃白煙,全身皮膚被烤焦,像是布娃娃一樣砸在地上,碎成好幾塊。
「彌秧!」
彌秧失去意識前,聽見非凡的叫喊。
他沒事,太好了。
這次沒有人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