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將自己關在房裡是最安全的做法——對於這城鎮來說,也一樣。
直到颯猊恩二次出現,居民才知道下午的惡魔有多駭人,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熱鬧的布朗穆斯死氣沉沉,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連同店家也關門提早打烊;唯一走在街道上的,全是前來支援的醫療師與幾名中、高階魔法師,還夾帶著一些聖光使徒……
颯猊恩有些頭痛,她對聖光使徒說不上有太多的好感度,這大陸上的信仰多廣,讓魔法師比較反感的其中一派,正是聖光使徒。
他們認為魔法是由虛神賜與,虛神是誰?正是各個民間傳說的創世神,聖光使徒常常批判魔法師學會魔法都是用來戰鬥,覺得他們應該要無償的幫助人——當然,魔法師也不一定是拿錢才幹事,只是不代表一定得要幫助人。
雖然颯猊恩不喜歡自己的家族,但是更不喜歡這宗教的創辦者。
他們厚顏無恥要求魔法師該無償付出,甚至犧牲生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颯猊恩無法認同,魔法師難培育,沒有道理要接受這些歪理。
當初這宗教的創辦者是名有大片土地的大貴族,因為颯猊恩的祖先不願幫忙,所以大貴族的愛人死了,就開始不停攻擊他們家族,給人民許多好處同時洗腦,低階層的影響很廣大,恩瑞迪姆耶家譽開始下滑,即使現在這個大貴族丟了不少土地,但也無礙他們創造的神成為信仰。
颯猊恩特意維持自己的外表,正是因為被這些聖光使徒噁心到,才裝出優雅高大又純潔的形象,甩去魔法師總是有的高冷氣息,待平民親切溫柔,順利達到她要的結果,但是也小跌一跤。
那些人又開始說,颯猊恩是他們神派下來的使者,是用來感化人。
颯猊恩聽到只是微笑,內心黑了大半。
如今聖光使徒跑到這,颯猊恩要求自己往好處想,那些人至少崇拜光明,他們淨化術有一定水準,由統一信念集成的力量比較能刮掉惡魔留下的痕跡,因此颯猊恩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們在街上四處趴趴造也四處淨化,替自己省下其它力氣。
度過整刻的夜晚,颯猊恩將城鎮翻過一次,確實有清除乾淨惡魔留下的惡意後,檢查瘟疫受染程度由醫療師處理,依照鎮民的數量,颯猊恩推斷城鎮要停擺四天才能恢復生息。
除了另外有事找她的魔法師,基本上達成任務後都已經撤光光,颯猊恩不留痕跡逃離聖光使徒的糾纏,在第一絲光照進來時才回到家中,猛然想起彌秧還沒有吃東西,由於現在不可能有肉販,她只好直接抓一隻小豬。
被叫醒的彌秧面無表情看著手上的小豬,再看颯猊恩。
「所以……直接吃?」
「嗯啊,我把小豬洗乾淨才帶進來,所以看彌秧要直接吃還是宰來吃都可以,我是建議往脖子割一下放血,血記得接起來不要倒掉。」
彌秧肯定生吃一隻豬的悲劇是自己造成的,眉頭緊皺,看著淚水汪汪的小豬再看颯猊恩,沒有什麼捨不得吃的想法,而是該怎麼吃?又是要割脖子哪裡?彌秧一向只負責吃而已。
「喔……」颯猊恩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還用手掩嘴:「我以為彌秧知道怎麼肢解。」
「肯定沒妳了解……」彌秧嘴角抽搐,左看看右看看這隻豬怎麼殺,用一隻手抓非常痠,結果颯猊恩從後抱住她,將下巴放在右邊肩膀上,彌秧聽見很溫柔的笑聲。
「這樣。」
啪喀一聲,颯猊恩從後方伸來的手把豬脖子扭斷了。
彌秧看著手上剛出爐的鮮肉,颯猊恩笑吟吟地緊緊抱著她的腰:「彌秧快吃吧,我先睡了,今天有得忙。」
隨著抱住腰的手鬆開,彌秧也放開手,小豬摔在地上,她蹲下重新抱起來,回頭看颯猊恩居然直接往她的床上鑽,彌秧嘆口氣,還是將小豬抱到廚房在那裡吃了牠才回房間,拉過一張木椅坐著睡。
彌秧迷茫間,看見颯猊恩的手上有傷口,她正想仔細看,颯猊恩翻身背對過去,隨著床鋪傳來拍撫的聲音,颯猊恩又轉回來,清澈的藍眼睛閃過一絲不悅、勾勾手指。
她只好認命去當白袍的抱枕,結果快睡著時外頭傳來呼喊聲,旁邊人立刻下床,離開了屋子。
這三天颯猊恩早出晚歸,彌秧覺得滿意,白袍不在意味著那群小雞也不會出現,彌秧重拾清靜,每天打坐調節魔法核心,半夜被颯狔恩抓回來的小豬吵醒,那清脆響亮的扭脖子聲不管聽幾次都很折磨耳朵,唯一真能歸類成不滿意的,是對方不論如何都要擠同一張床、一起睡覺。
直到第四天晚上,颯猊恩沒有回來。
彌秧差不多把日夜顛倒的時間調整回來,看夜已深了,躺床閉上眼睛、腦袋放空空睡覺,結果下秒自己卻像漂浮在一切虛無裡,詭異至極。
她打了哆嗦,發現意識沒有醒來同時噁心的觸感爬上身,彌秧心裡大喊不妙,強制睜開雙眼回到現實,在床上猛喘氣同時已汗流浹背。
『妳該回應的。』
許久不見的噁心聲音,彌秧瞪過去,一隻惡魔站在房間正中央,但是身體透明、沒有任何殺傷力,那只是幻影,才能騙過屋子設下的結界站在這,不過也花了點時間重組的樣子。
彌秧提高警覺。
『妳該回應王,吾王一直再找妳,尊貴的大人不該跟白婊子待在一起,她只會利用妳,王很擔心。』惡魔粗曠的低沉嗓音讓人耳朵發癢。
「擔心?」彌秧冷笑,直接掏耳朵:「它做了我不喜歡的事情,我為何要回應?」
『那些人類,不是吾王殺的。』惡魔的語氣平平說著,將聲音轉變得清楚圓潤:『是那名黑巫師,吾王知道妳硬碰硬會失去理性,所以代替妳迎敵,那些弱小人類全是黑巫師殺的,他跟白婊子聯手騙妳。』
彌秧的反應很冷淡,她想過這件事情,其實現在扯上颯猊恩,她心裡只有一個字——累,甚至還有「怎麼又是妳?」這種想法。
『妳不是夢到爸媽嗎?』惡魔突然提到另個話題:『那是吾王為了避免妳太痛苦,所以製造的夢境。王是在乎妳的,尊貴的大人不該聽信白婊子的話,她是在利用妳,七美德不過是謊言,白婊子做過的事情可不比黑巫師乾淨。』
「我相信的話怎辦?」彌秧冷笑,她當不可能相信颯猊恩,也不會信任眼前的惡魔,只是太久沒有跟除了颯猊恩以外的對象聊天,彌秧看見惡魔就像遇到老熟人,對方不動她就不動。
『吾王才是真正在乎妳的!』惡魔的聲音瞬間激昂:『這些年吾王把妳當成吾等——甚至比照顧吾等還要細心!尊貴的大人有發現才對?如果王不在乎妳,為什麼會回應妳渺小又細微的憤怒?這點憤怒是吸引不到吾王,王卻回應了。』
『而且這些年在深淵,都是吾王在陪妳,吾王沒必要降低自己的格調陪伴人類,吾王被困在封印裡光是凝聚分身就很困難了,它卻願意為了妳一直維持分身,沒有把妳丟著自生自滅,這些吾等看在眼裡很不可思議,然而妳卻相信白婊子不信吾王?』
彌秧知道,這是事實。
當初「憤怒」沒有回應她就死定了,一個人類不可能活在那種地方。
「魔法是有交換代價的。」但是她也知道,「憤怒」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只是她長期以來懶得戳破,任由這場扮家家酒進行下去。
『請妳去把左手裝回來。』惡魔壓低聲音,貌似有傳達到意思就好,至於彌秧願不願意答應,則留給她選擇:『妳不相信吾王無所謂,反正黑巫師沒心沒肝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只是左手務必接回去,對你們魔法師而言,左手臂非常重要吧?』
彌秧沒有否認也沒有回應,是的,左手的確重要。因為與心臟最接近,所以左手用出來的咒語比較強,那些留名在歷史上的強大魔法師,十之八九全是左撇子。
『我只能說到這了。』惡魔的身影越來越薄弱,已經快要完全消失:『尊貴的大人,請小心白色。不要忘了妳最好的朋友,艾瑞克是死在誰的手上。』
『不是吾王也不是妳,而是颯猊恩。』
惡魔的身影即將消失,彌秧閉緊嘴唇、握拳,當年颯猊恩將她踹下深淵前做過什麼,誰忘的了?
『這藥劑給妳,是從羌仔身上萃取出來的濃液,只需要讓白婊子喝下,她會暫時被吾王拉入意識中壓制,一時片刻起不來,尊貴的大人就趁機拿回封印左手的袋子。』
惡魔說完消失在空氣中,留下古怪的黑色藥劑在地上,彌秧下床撿起來,放入自己的空間袋裡收好。她瞥一眼窗戶的位置,拉開窗簾能見到底下的城鎮,街道上有零散的星星在慢慢移動著,彌秧坐在窗戶上看了一整晚,颯猊恩沒有回來,她也沒有睡。
欠的人情債要還,是的——是的。
彌秧一直以來都覺得颯猊恩「是的」重複兩次很煩,現在大概能理解了,她看著緩緩甦醒的天空,當太陽還尚未升起時,總是有一層朦朧曖昧不明地帶欠拖著黑夜,就像緩衝區,而她與颯猊恩之間缺乏這層。
有些事情總是出人意外,在完全不理解之下,自然而然知道道理。
彌秧看見白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嘆口氣、眼神很疲倦,手指捏捏往身上蹭來的小豬,在注意到她時換上笑容,彷彿剛才看見的不過是錯覺。
「彌秧,妳剛睡醒嗎?」
「嗯。」
不打算跟對方解釋,隨便回了一句彌秧繼續坐著發呆,颯猊恩也進門,帶著那隻小豬走到她房裡。颯猊恩來不及說話,彌秧直接將人往自己的方向拉去——利用身高的優勢,她低下頭迎接颯猊恩清澈的藍眼睛,在對方的嘴唇上用力一咬。
颯猊恩任由對方將自己緊緊摟住,嘴角掛著一絲苦笑:「彌秧還能忍嗎?我想先去換衣服,雖然沒什麼出汗……」
彌秧不意外颯猊恩當成她需要發洩,雖然自己的確需要,距離上次做愛已經隔了一段時間,颯猊恩也得將身上的慾望轉移。
然而,彌秧只是將颯猊恩推到床上,雙眼嚴肅地看著對方。
「彌秧?」
「我問妳。」
彌秧開口了,看著那雙曾令她心動無數次的眼睛,頓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還是問下去:「現在的妳是真是假?我是說,妳現在呈現出來的一切,是不是有經過修補?我希望妳誠實己對,一直恨著一個人也很累,我想往不同的方向走,而妳的決定關係我的決定,換成妳喜歡的比喻——恩瑞迪姆耶,如果妳希望世界和平還是按照自己的計畫走,這時候最好不要再有任何隱瞞。」
颯猊恩原先還掛在嘴角上的微笑慢慢消退。
「它跟我連繫了。」彌秧說著:「老實講,我現在非常需要妳的自白來維持清醒,我已經受夠這一切,現在只要我想,隨時都可以讓自己墜落,但是不會再醒來了,不論妳怎麼呼喚。」
颯猊恩的臉上已經沒有笑容,她跟彌秧互視,清澈的藍眼睛閃過一絲殺意、語氣冰冷:「為什麼?它是怎麼進來的?」
「現在是我問妳,不是妳問我。」彌秧擋在床旁:「任何拒絕、攻擊的舉動,我也自動當成妳不願意說,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看見白袍露出的臉色,彌秧心情好了許多,繼續說著:「不曉得現在的妳跟「憤怒」撞上誰會贏?如今被一堆事情拖累,我想妳需要好好休息,是吧?就算是萬能的白巫師,也只是血肉之軀,妳的壽命不會受到時間干擾,但是肉體不一定。」
「想問什麼?」颯猊恩的語氣有些壓抑:「如果我有心情回答。」
「我的問題一開始就說了。」彌秧觀察颯猊恩的反應:「妳現在呈現出來的,是真是假?」
「知道了有什麼好處?」
「至少我知道妳的一件事情。」
彌秧壓低聲音:「妳知道我的一切,我卻對妳未知甚至還被拖下水。妳想利用一個人,至少我有權知道妳身上任何一件不為人知的事。」
「嗯。」颯猊恩一陣沉沒,許久後才開口:「有道理。」
「那我給妳看自己一直隱藏的另一面,彌秧看了可能會覺得沒什麼,但至少對我而言是非常難受的事情……即使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彌秧挑眉:「是關於妳身上的傷?」
颯猊恩一頓猛然看過去,彌秧替自己的直覺擊掌:「上次我趴著睡覺,發現妳的手上好像有傷,可是重新一看卻是沒有。藉由這點我想到妳雖然身為白巫師,但是對治療非常有經驗,甚至能輕易將骨頭、筋肉與神經接回,即使是醫療師也沒有妳這種速度,即使妳曾經說過市面上的藥是你們犧牲換來的;但是藥師再怎麼說也只是藥師,不可能知道怎麼配藥就知道怎麼替人接回手腳筋骨,有太多原因能解釋。」
「嗯,有太多原因能說,但事實上……算了,我也不清楚。」
彌秧訝異颯猊恩放棄解釋,對方的臉色十分疲倦,緩緩從床上爬起來、在她面前開始脫下衣物。
「幹嘛?」
「彌秧不是要看嗎?」颯猊恩的語氣平靜,甚至有種說不出來的沉重:「就讓妳看吧。」
她看著颯猊恩脫下身上的袍子,如記憶中漂亮,正想問是不是在耍人時,颯猊恩突然念念有詞使用咒語,彌秧感覺不到任何殺意,只見眼前的白袍低下頭……她慢慢睜大眼睛。
彌秧想過,颯猊恩是不是身上有什麼傷痕,但是從來沒想過是這麼回事。
她的眉頭蹙起,緊到不能再緊。
「就是這樣,這是我一直不想讓人看的。」颯猊恩平緩的口氣壓抑著顫抖,她嘴角上揚——很醜。
彌秧不清楚自己擺出什麼表情,只知道自己後退一步。
「像是怪物,對吧?」
彌秧說不出話。
對方完全沒變,那雙藍眼睛像是暴風雨中的燈塔,是一切狂亂中唯有的寧靜——此時的颯猊恩說人是人,但是慘不忍睹。
臉上全是猙獰的刀痕,一條條從額頭爬至下巴,脖子充滿勒痕與細長的橫向傷口,每條都是再稍微用力就可以斷喉……身軀、四肢、背後甚至連腳底全是疤痕,充沛的將遍體鱗傷這詞發揮出來,然而這個傷卻是大小不一各種形狀呈現在她身體上,彌秧看得出這曾經是人的身體,卻像是經過瘋子敲打、揉爛的廢棄作品。
即使知道這是個人,但是對上眼就渾身發毛,只想急忙撇開頭,裝作沒有看見。
彌秧想起曾經看過的那女孩,在颯猊恩意識裡遍體鱗傷的女孩,跟此時的她吻合……但是當時,女孩身上的傷也沒有這麼嚴重,活脫脫把人折磨成一個看了不會心疼,只想趕緊遠離的……怪物。
颯猊恩沒有說話,也沒有變回來。
如果不是熟悉的藍眼睛與白髮,彌秧會下意識擺出厭惡的表情甚至攻擊。
那身體到底承受了多少傷口?許多傷疤層層疊疊,彌秧不知道自己該看哪裡。
「妳可以看旁邊沒關係。」颯猊恩體貼說著:「這樣對彼此都好受一點。」
「嗯……」
彌秧咬牙,強迫自己說話:「那些傷,怎麼回事?」
她不忍開口諷刺,哪怕那些傷可能是颯猊恩傷害別人時弄出來的。
「我不想說。」颯猊恩平靜回著:「這些傷全部關係到我小時候,但是我不想說,抱歉。讓彌秧看身體已經是最大的容忍,提起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解釋這些傷口的來歷,我沒辦法,就算想說也沒辦法。」
「它們使我痛得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