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一陣光從身後出現。
她瞇起眼睛,轉過身的瞬間抽出左腰上的劍,但是劍只劃破空氣一陣天旋地轉往後倒,床發出喀滋的聲音,她心中的憤怒重燃,黑劍指著前方襲來的人影。
對方帶著微笑,周遭畫出一條條銀色鐵鍊——
『啊啊啊啊啊!』
意識裡的聲音在尖叫,她心裡大驚,立刻明白不能被綁住,從床上翻身跳起往旁邊滑,撞上櫃子的瞬間腳下強制開了傳送陣離開。
頭往下,於高空墜落地面。
如那一日,但是在頭撞地前黑袍裡伸出無數條細長的紅線撐地,她順著彈力跳起,手上的黑劍仍未回鞘,袖子裡的紅線往劍身融去,變成一把腥紅帶著不祥之息的邪劍,往前方的傳送陣法劈去,但是被一把白槍擋住。
她一驚,那陣法只是障眼法。
對方早就出現在自己身後,隨著她瞪大眼時四條銀色鐵鍊也將身體捆住,刺燙的光屬惹得她身體裡湧出強烈的噁心感,不得不鬆開黑劍,減少相剋屬性帶來的不適。
「啊!」
『婊子養——』
隨著對方往胸口重拍一掌,腦袋原先的雜音封閉了,她體內綿綿不絕的邪氣瞬間少了四分之三,連掉落在地上的黑劍也無法維持狂化模式,恢復成普通的黑體長劍。
她咬牙切齒,瞪著眼前的白袍。
即使自己得到力量了,眼前的白袍仍是輕而易舉將自己打敗。
「別這樣嘛。」對方露出令她感到噁心的苦笑:「我長久以來對抗的差不多是這類型,彌秧變厲害了,只是敗在反應遲鈍、經驗不足而已。」
彌秧瞪著颯猊恩,不想說話。
「彌秧。」颯猊恩用有些寵溺的口氣,蹲在她前方:「妳還在生氣嗎?氣我把妳丟下去?」
她惡狠狠瞪過去,但是對眼前的白袍卻不痛不癢的樣子。
「對不起彌秧,我是不得已的。」颯猊恩說著:「如果當時不把妳丟下去,他們一定會找藉口殺死妳,但是我又不能失去彌秧……只好將妳丟下去,丟到憤怒的棲息地裡。我知道妳身上殘留惡魔的印痕一定會吸引到它,因為彌秧身上只有惡痕卻沒有惡魔的氣息,這是我故意留下來的。」
彌秧仍是瞪著對方不語。
「對不起,彌秧。」颯猊恩又再次說著,她的表情轉為難過:「我知道這十五年妳一定很痛苦,我也一直想下去找妳,但是沒辦法……我不清楚自己下去會不會刺激到憤怒。我想讓妳掌握憤怒的力量,可是又害怕自己輕舉妄動就會真的失去妳。」
彌秧一愣,皺皺眉頭。
如果七宗罪「憤怒」的連結仍在,她絕對不會受到颯猊恩說的話干擾。
「妳傷害了我!」彌秧怒吼:「妳將我的身心撕毀,說有多需要我卻做了什麼?妳殺了我朋友,妳殺了我同學,妳殺了我!妳做了一堆狗屎事還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別激動,妳的情緒太激烈,聖鎖會越勒越緊。」
不用颯猊恩的提醒,彌秧也知道。
她深吸口氣,感覺綁在身上的鐵鍊勒緊不少,骨頭都能隱隱聽見喀滋聲,這使她更憤怒——身為七宗罪「憤怒」的眷兒,怒火是她的力量,然而颯猊恩卻能莫名其妙切斷她與「憤怒」的連結,唯一解釋只有……
「妳得到七美德了?」彌秧諷刺一笑,聖鎖已經緊得快把肋骨勒斷。
「放鬆。」颯猊恩伸手,彌秧往後仰不讓她摸到自己的臉。
「不要這樣……」颯猊恩的語氣突然急速往下,彌秧看見她表情雖然是一直笑著,嘴角卻難看的扭曲:「我知道妳一定很生氣,但是不這麼做就沒辦法如期發展,對不起彌秧,我自己也很難受。當時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還沒有準備讓妳知道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我知道說出來妳心中的颯猊恩絕對會破滅,我還沒有準備好,很害怕妳會因此討厭我——」
「妳只是為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彌秧說著,勾起嘴角:「想把我殺了還是踢回深淵都隨便,不要浪費那麼多口水,妳說給自己的信徒聽吧,講一堆狗屎。」
「但是我不想再放開妳了,彌秧。」
她不想說話,只是往後躺在草地上,看著高掛在天空的圓月。
「很多事情我無法控制,就算我是大名鼎鼎的颯猊恩好了,彌秧,不是誰名譽好就可以過得生活美滿。近幾年來七宗罪越來越難壓制住,我必須得挑選出人手,犧牲多數因子培養極少數的天才,我得尋找接班人,至少在未來如果我戰死了,還有人可以挺身而出換取和平。就算沒有戰死,我很樂意在未來的和平裡,因為自己的不人道成為千古罪人,我很樂意也只能這樣做,因為現在真的沒有可以抵抗七宗罪的力量,我得將他們集中,哪怕是這麼極端的方式。」
「妳是七美德。」
「不是。」颯猊恩意外的搖頭:「彌秧,我缺了妳就不是……」
「為什麼?」
彌秧一說完,發現自己不該說話才對,她一反問就容易留給內心動搖的隙縫,彌秧乾脆翻身背對颯猊恩。
「我無法面對色慾。」
彌秧的臉一抽。
颯猊恩的聲音輕柔說著:「我以前不是很喜歡碰妳嗎?那時候妳說我很色,其實是因為我已經在偷偷請妳幫忙了——我會將自己吸收到的色慾,透過性交的方式傳到妳身上。」
「妳!」彌秧一聽氣到翻身瞪過去:「難怪我總覺得身體很癢!」
「我的錯,對不起。」
「我不需要妳廉價的道歉!」彌秧感覺到胸口的怒火重燃,然而聖鎖勒再緊,即使她開始吐血也死命爬起來,瞪著颯猊恩一步步走過去,眼裡是濃濃烈火:「結果妳他媽從以前就在玩我?現在又裝可憐當小白花?颯猊恩,妳要不要去演戲算了?我還信妳就是吃了狗屎!」
「彌秧,不要激動!」
「妳憑什麼要我冷靜下來!」
隨著她一聲怒吼,一大口鮮血也隨之吐出。
彌秧以為自己的身體會被聖鎖勒成兩半,結果在喀喀聲後,聖鎖消失了。颯猊恩急忙將她抱入懷中,彌秧操控黑袍裡的紅線將她用力推開,虛弱的後退好幾步勉強站著,操控紅線刺入自己的胸膛把勒斷的肋骨死命拉緊。
「過來,我幫妳治療!」
「不需要!」她一腳踏地召回黑劍,手用力拍自己胸口,卻是解不開擋在自己跟「憤怒」之間的連結,脾氣像是淋上油的烈火,越來越暴躁:「你她媽做了什麼?妳又做了什麼?妳到底都做了些什麼——颯˙猊˙恩!」
「我做了妳永遠無法原諒的事情,彌秧妳立刻過來!」
結果彌秧吼完颯猊恩也暴怒了,一陣魔威撞來,她原先燃起的憤怒被砍頭,站不穩的身體往後倒,屁股還沒有跌下去,就被颯猊恩緊緊抱在懷裡。
「彌秧,我不求妳原諒!」她著急說著:「但是先讓我治好妳,好嗎?拜託讓我治癒妳,我一直擔心自己留在妳身上的傷有沒有好,妳想生氣想打我也等自己完全康復再來不是比較好?帶傷打人有比較痛嗎?」
「滾!」彌秧操控紅線想拉出黑劍砍過去,只見颯猊恩突然一個吻過來,她愣住同時反咬住對方的嘴唇,一股血腥味在嘴散開逐漸濃烈,直到彌秧鬆嘴,颯猊恩才放開她。
在月光下看見她的嘴唇上留著非常深的傷口,彌秧內心頓時愉快。
「我不會原諒妳。」
她說著,趁對方低頭摸嘴唇時,抽出黑劍往對方的脖子瞄準揮下——
白袍緩緩抬起頭,清澈的藍眼睛閃過憂傷,嘴唇微微開張看似想說什麼,卻乾脆閉嘴什麼也不說,只是抬起脖子站著;黑袍的長劍劃過去,黑劍尖上閃過一絲寒慄卻沒有見血,只徒增了空虛。
颯猊恩摸摸脖子,沒事。
彌秧咬牙切齒。
她吃軟不吃硬,如果颯猊恩當時仍繼續找藉口,她確定自己一定可以一劍砍斷對方的脖子,然後哈哈大笑復仇成功;然而颯猊恩卻是安靜看著自己,像是默認自己的錯,想藉由死亡來得到她的原諒。
「妳……從什麼時候,發現我出來的?」
最後,她嘴裡只吐出這句話,問著沉默不語的白袍。
「從妳出來之後,我就知道了。」
彌秧的身形一頓,颯猊恩苦笑、摸摸自己的袖子。
「其實我一直看著妳,只是躲起來而已。我一直在想該用什麼巧遇來跟妳相認,可是又覺得太故意才作罷,只好一直跟著,日日夜夜一直跟著……我不敢吃東西也不敢睡覺,就怕視線一離開妳就不見了,直到剛剛才想說是好機會……」
「妳一直跟著?」彌秧的聲音帶著不敢置信,看著眼前人點頭。
「妳為什麼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知道我跑出來了?」
「因為妳跟我之間有不可切割的漣漪,彌秧,妳忘記自己身上有我的符號嗎?」
彌秧瞪大眼,她當然知道!
當年與七宗罪「憤怒」簽下契約時,「憤怒」也是對這個契約覺得有趣,還說她跟颯猊恩簡直是絕配,從強烈的愛轉化成憎恨就算了,身上又有契約加深彼此的關係,這樣她將來與颯猊恩互相殘殺絕對很有意思。
但是「憤怒」沒說,是什麼意思。
「以前妳不是藉由自殘來叫醒我?」
彌秧想起那時候,艾瑞克在食堂跟貴族學徒打架——心裡一陣難過。
「是的,就是這樣。」颯猊恩點頭:「我能感覺到妳所有的痛楚,但是沒有,我沒有真的將妳丟下。」
「妳丟了!還毀了!」彌秧試著揮別這奇怪的內心抽痛:「妳殺了艾瑞克!妳明明知道——知道他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妳明明知道——就連當時那個老師都請求妳將艾瑞克留下來!」
「我沒辦法。」颯猊恩扯動嘴角,像是替彌秧難受的心情發洩,一眼竟流下眼淚:「我也想保住艾瑞克先生,我知道他是妳第一個朋友。但是之後我不確定艾瑞克能不能好好活在世界上,如果他不在當時死亡,離開學校後一定會有更悲劇的下場。彌秧別忘了,打傷貴族學徒一向不是輕鬆小事,尤其對方身分不好惹,即使因為我的說辭退步,但是離開學校後他就不再有我的庇護,我也無法用任何理由將人留在學校。妳覺得外面的人知道艾瑞克曾經將一名身分不凡的貴族學徒打傷,他下場會是如何?貴族難道不會趁機報仇嗎?我才選擇在那時候奪走他的生命,至少我能有藉口讓他不痛的死去,也將他的力量傳承給妳,然而我當時這麼說,妳會明白嗎?」
彌秧一聽整個心都涼了。
如果真如颯猊恩所說,每件事情都有她的苦衷,那這些年恨的一切不就白費了?
等於一開始,颯猊恩寧願將來遭到世人指責,也要培育出能打敗宗罪帶來和平的接班人;而艾瑞克一開始就給自己埋下死亡種子,他不得不死,只是颯猊恩提前溫柔地摘掉。
不!她一點也不溫柔!
「妳仍是——傷害了我。」彌秧咬牙切齒:「將我打得半死,丟下深淵,過程不用我重述吧?」
「我知道,那些傷口下去,也在我的皮膚底下化膿。」颯猊恩一個頷首:「我都知道……妳身心上所有的痛楚我全部接受,不管是在深淵遭受折磨,還是在深淵中受傷,不管是喜怒哀樂還是挨餓挨冷又挨熱,我都知道……從來沒有斷絕過妳的感受,不管是在我睡著還是清醒時,我強迫自己記住妳所有的痛苦,妳受到什麼折磨,我也一定要承受……這是在我下定決心將妳推入深淵後,對自己的制裁。」
彌秧覺得自己內心一直堅持的憤怒垮了。
她想,自己該直接把颯猊恩殺掉才對,這樣她可以發洩完長年累積在身上的憎恨,不會像現在有苦說不出,很難將自己的脾氣再往對方身上吐。
「那妳當年……為什麼不早說?」
彌秧的聲音遠比自己想像的還顫抖,但是她管不了,心裡很難受。
恨這麼久,結果對方卻是想到那麼深?
「如果妳說了,我即使難過也會點頭說好,乖乖將他的魔法核心喝下去,不白費妳的苦心;如果妳說了,就算是要我跳下深淵陪「憤怒」,我也會說好,二話不說自己乖乖跳下去,不會在那麼長的日子裡恨妳;如今妳現在才說,是要我怎麼接受?」
「對不起……」
彌秧疲倦的往後退好幾步,跌坐在草地上。
她從深淵出來,就是想殺颯猊恩洩恨,結果對方卻說了這些……如果「憤怒」的連結沒有被切斷,彌秧很肯定自己會拼死攻擊對方,直到颯猊恩將自己殺死,或是她殺死颯猊恩,就永遠不會聽到這些話——換取一身輕。
「如果我當時說了,彌秧就沒有恨我的動力,憤怒也不會因此被吸引。等於彌秧只是白白送命而已,所以我只好選擇最壞的打算,讓妳受傷,讓妳從此不再愛我,讓妳的憎恨成為活下去的動力,讓妳……成為現在,我希望的樣子。」
「妳……」彌秧說到一半沉默,才繼續開口:「讓我成為「憤怒」的代言者,也是因為幫忙嗎?」
「是。」颯猊恩蹲下,伸手撫摸她的臉,這次不再被推開,彌秧清楚感覺到對方的手指在顫抖:「我無法面對「色慾」,也不想讓彌秧深陷色慾的沉淪,如果要求兩方都能產生抗體,最快最愚蠢的方法正是用宗罪抵抗宗罪的力量。」
「所以我成為「憤怒」,可以無限幫妳吸收「色慾」,然後妳我都不會深陷色慾的影響?」
「是……我身上不能留有色慾,才能完整的控制七美德。」
彌秧扯扯嘴角,但是笑不出來。
「所以將來妳還是會殺死我?因為我是宗罪了,宗罪該死該被封印。」
「不。」颯猊恩搖頭,抱住了她:「彌秧是彌秧,即使「憤怒」與妳一體,只要能完全壓制住,彌秧到時候也可以操控「憤怒」的力量替我壓制其它六宗罪,然後讓憤怒乖乖待在封印裡,我也會保護彌秧不讓妳受到任何傷害。」
「妳拿什麼保證?」彌秧的眼裡閃過不信任,內心卻是疲倦。
颯猊恩沉默半晌,搖頭。雙手輕輕放在彌秧的胸口上,被聖鎖勒斷的肋骨一條條接回,傷口恢復了不少——颯猊恩卻沒幫自己的嘴唇治癒,而是往她的懷中躺去,將耳朵貼在胸口上。
「彌秧……」
她摟住她的腰,如同當年。
不過現在,是她在她懷裡。
彌秧感覺到眼眶泛熱,可是卻哭不出來。
她看著頭上的圓月,那年那一天,她將自己丟下的日子,長達數十年折磨的靈魂,在重逢的一晚就這麼無力的……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