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莿心咒!」
彌秧有意識時,那女人便會出現在自己眼前,用著惡毒的眼神瞪去,毫不留情施展咒語,即使自己也會受到咒語反噬,萊斯夫人仍不畏懼,彷彿這些痛苦遠不及失去愛子的傷痛。
彌秧被迫接受種種折磨,只要萊斯夫人在場,她就算腹部已空也有數不盡的黑液可以吐出來,然後像無助的蟲子,在地上抽觸身軀。
昏過去時她覺得自己像個死人,可是醒來卻又像任人宰割的禽畜,彌秧這幾天——其實她也不確定到底有沒有過天,沒有地方可以判斷時間,只有萊斯夫人猙獰的面孔,還有輪流來探望她的老師們。
有些冷眼旁觀、有些看不下去,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中,彌秧始終沒有發現自己最需要的人,那頭清澈純白的身影、那雙深不可測的藍眼睛。
如果能看見颯猊恩,她會感覺到自由;如果能看見颯猊恩,她相信自己還有清白。
可是看不到,是不是就代表她錯了?
颯猊恩抹去自己的一段記憶,是否跟此時有關?她真的殺了那個萊斯懷特下任當家?颯猊恩是不是不忍讓她知道所以特意抹去這段記憶,直到紙再也包不住火,這是她必然背起的罪惡。
彌秧的靈魂像是一張羊皮紙,被人撕毀、被人割破後重新恢復,有時她會覺得手腳接錯、靈魂裝錯,有時會突然忘記在這裡的原因,腦袋完全放空。
她聽進去的只有兩個詞,莿心咒與熱鐵刺心。
在吐不出聲音的喉嚨重複嚼著萊斯夫人的發音,用身體記憶這些咒語帶給自己的傷害,每一個人的臉都消失,她吐出的黑液像是擁有生命意識,一點一滴,在這空間裡寫滿滿的莿心咒與熱鐵刺心。
然後,她發現自己可以看見自己。
彌秧很確定自己還活著,那些人不可能在尚未判刑前先殺死她。
彌秧看見自己身上是乾乾淨淨的白衣白褲,但是眼前的自己卻呆坐在地上,嘴巴沾染許多黑液,以自己為中心點,往外延伸的地板寫滿滿整齊的莿心咒與熱鐵刺心,就如似蜘蛛網,她被困在其中。
四周的白,遍布的黑。
彌秧想起意識的黑色空間,那張木椅上的燭臺。
還有她之前曾經拖著木椅走,結果回頭時發現一位遍體麟傷的女孩癱坐在木椅上,那副身影與眼前的自己是否重疊?她緩緩靠過去,伸手撫摸自己的臉,眼前的自己睜開眼睛,死命撐著。
然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留下一抹黑色痕跡。
『不——要——出——去——』
如似耗盡生命嘶吼,彌秧覺得世界顛倒過來。
黑色的線與白色的天空籠罩世界,彌秧看著它們交錯,變成帶有線條的格子,當意識猛然回到現實,她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腕依舊有限制咒語,旁邊圍著一大群身穿同樣精緻藍袍的人,他們都戴著高尖帽,彌秧認出此時笑最開心的是萊斯夫人,她的笑臉就跟這些急著替自己定罪的人一樣噁心。
「——以上,妳還有什麼遺言嗎?」
唯有戴著星星帽子的男人站在最中間問著,他手上拿著一根長長法杖,彌秧在心裡說著好漂亮,因為那根法杖挺直沒有過多的裝飾,讓她情不自禁去想颯猊恩的法杖會是什麼樣子?會是藍色還是白色?色澤絕對很純,是神器等級吧?
「執刑。」
男人面不改色宣判,彌秧晃晃腦袋,原本圍在自己距離十步以內的人都退了五大步,圍成一個大圈。彌秧感覺到四肢無力,看著正中央的男人手持著法杖往地上一敲,極為清脆的聲音,下秒卻召喚出一股強烈的冷風從四周竄起,彌秧覺得死亡殺氣騰騰的衝過來,卻停在她面前微笑,在臉頰上輕輕一吻。
「住手!」
另一股強而有氣的怒喝直接打破攻擊,原本的鐮刀粉碎成一閃一閃的星星,全場人都瞪大眼,有幾個甚至忍不住揉揉眼睛,確定突然出現的白袍與剛剛那聲音是同個人。
彌秧迷茫看過去,颯猊恩不知道從哪裡出現,她臉上帶著濃濃怒意、白袍袖子隨便一揮打破周遭所有的咒語,彌秧聞見淡淡的香味,精神緩緩放鬆。
「她只是學徒而已,你們做什麼?難道各位審判者都將自己的邏輯拋棄了?二十名大人聯手欺負手無寸法之杖的孩子,這樣能看嗎!」
颯猊恩的怒喝讓全場安靜,只有萊斯夫人皺起眉頭,指著彌秧破口大罵:「白巫師!我很尊敬您!但是她殺了我兒子,是心狠手辣的兇手,憑什麼我還要好聲好氣對著她!她年輕就可以不認罪嗎?」
「萊斯夫人,您兒子是誰?是低階魔法師還是我校裡滿地跑的學徒?」颯猊恩開口兇回去,彌秧發現手腕跟腳踝的限制都被解開,但是她仍維持同樣的姿勢坐著,看颯猊恩質問眼前的審判者們。
「敢問各位不覺得奇怪,這世上哪有學徒打贏高階魔法師的道理?這很明顯就是我校學徒被人誣陷!毫無合理性。你們難道是平常日子過太好,腦袋都拿去餵鳥飼料了嗎?」
「恩瑞迪姆耶校長,我知道您一向袒護自己學校的學徒,但是在審判庭上,您即使是白巫師也沒有權利質疑審判者的決定。」
「喔?我難道還要好聲好氣看你們秀下線?」颯猊恩扯扯嘴角,眼睛掃過全場人一遍,轉頭看彌秧時瞬間溫柔一笑,好像眼前兇人的她只是錯覺,接著回頭繼續罵:「就算是三歲小孩,聽到一個學徒打敗高階魔法師也不可能相信。而你們卻信了,為什麼?因為你們沒膽去追尋真相,抓一個學徒比抓黑巫師還要輕鬆不是嗎?不要跟我談魔法不可偽裝這點,是的,的確不可偽裝,但誰都知道黑巫師最擅長的伎倆就是偽裝成他人魔力來行刺殺!」
隨著颯猊恩壓低最後一個音,她用力甩袖不給審判者好臉色,正前方的空間突然剖開跌出一名男人。
男人滿身泥濘,原先的俊臉布滿了血痕,他完全被颯猊恩的魔力壓制,連掙扎扭動都無法,只能勉強抬起脖子瞪著眼前的審判者們,視線掃到萊斯夫人時停住,勾起嘴角。
「懷……不,你是冠特?」
萊斯夫人不敢置信睜大眼,隨著那名字出現,審判庭又是一陣吵雜,男人哈了一聲,露齒微笑。
「嗨,媽媽。」
「你不是已經……」
即使審判庭上再怎麼嚴肅,還是響起倒抽口氣的聲音。每個人都知道萊斯懷特家族是單脈相傳,然而此時倒在地上神似死去的萊斯懷特下任當家的人,居然稱萊斯夫人媽媽,而且還叫冠特?
「學徒我先帶走了,捉捕黑巫師的賞金與學徒的相關求償我明晚會親自來討,請不要推卸責任,留下的魔法波動必為真實。」
颯猊恩對此時上演的家庭戲碼沒興趣,回過頭,直接抱起彌秧傳送離開。
彌秧始終呆呆看著颯猊恩,對方除了笑臉以外的情緒她從來沒有看過,而且颯猊恩還是因為自己才生氣的……颯猊恩好氣又好笑戳她額頭,彌秧發現兩人傳送並沒有回到學校中,甚至也沒有之前會有的踩空感覺。
「現在妳的身體太虛弱,要是傳太遠可能會撐不住。我們先在這附近過夜休息,妳把身體養好一點。」
彌秧點點頭,發現是晚上,天空正下著毛毛細雨。
颯猊恩牽著她的手,將變出來的斗篷戴上、兩人都拉起帽子遮住臉龐,這才離開角落進到鬧哄哄的酒吧中,颯猊恩丟了兩枚金幣給吧檯比一,彌秧緊緊在心裡感嘆,兩枚金幣,這數字可大得很。
老闆是個擴大的粗壯漢,看見兩枚金幣露出微笑、收起錢,派了一名服務生送她們上客房休息。
彌秧以為推開門會是什麼奢華畫面,結果卻是只是很普通的床鋪、椅子,各種簡陋家具——這需要兩枚金幣?簡直讓她感受到濃濃衝擊,回過頭又發現颯猊恩在低聲跟服務生交談,貌似又塞了一點錢過去,才關上門下了阻絕外界的防護咒。
「彌秧,先來洗洗身體。」
颯猊恩說著同時原本放在房間角落的水缸也打開,勺子將水舀到放在磁磚的大木桶中,彌秧點點頭,然後脫下衣物,轉頭就看見對方笑著將那套白衣白褲都燒了。
「彌秧不需要這個,我已經請人去幫忙買衣服,等等就可以穿新衣囉!」
「謝謝校長。」
「不用謝我。」颯猊恩苦笑:「我不該一時興起帶妳離開學校,是我害妳受苦。還好人有時過於清醒也不是壞處,我花了兩天半的時間調查,半天的時間抓人,幸好有趕上,要是當時再晚點,我怕自己看見彌秧變成屍體會直接暴走。」
「喔……」彌秧傻楞楞點頭,她或許該激動,然而此時此刻那些情緒卻像是遭人抹去——想起在白色格子空間,吐出黑液的自己。
是她吧,把她的情緒關起來了。
彌秧泡入大木桶中,颯猊恩拉好遮蔽的木板後去開門,拿了兩條毛巾跟一瓶裡面有奇怪粉紅色小花朵的藥水,她倒一半進大木桶裡,彌秧小小拍打水,撥弄出泡泡,將頭與身體完全埋入水中,手指搓搓搓著頭髮。
颯猊恩沒有說話,而是背對她在寫信。
彌秧終於感覺到自己擺脫黏膩的身軀,她踏出大木桶站在磁磚上,大木桶中是惡心的混濁水液,彷彿可以看見自己泡在一團黑液中。她直接將水全部倒掉,灑出來沾上地毯不少。
「啊。」彌秧愣了愣,回頭恰巧跟颯猊恩對上視線,後者回一個微笑伴隨彈指,地毯瞬間乾淨,彌秧才繼續洗澡,蹲在磁磚地面的角落用舀子舀水沖掉身上的泡泡。
她洗完踏出去,心裡一片空蕩。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絕對內心戲很多,甚至不敢在颯猊恩面前洗澡吧?
彌秧對自己用乾燥咒,除了頭髮太濕還要自己擦一下,基本上已經乾了。她沒有碰另外一條毛巾,知道那是等等颯猊恩要用的,而對方拍拍床鋪的另一邊,彌秧直接鑽過去,隨著颯猊恩撥起自己頭髮的瞬間也乾了。
暖呼呼的,彌秧猜颯猊恩下了暖身咒。
「彌秧先睡一下。」
颯猊恩面帶微笑拉過棉被,她鑽進去躺好,慶幸這棉被沒有霉味,隨著颯猊恩的手蓋上自己額頭,彌秧的意識陷下去——看見自己在咕嚕咕嚕說話,張大嘴巴吶喊卻是吐出黑液,手腕與腳踝烙印著鮮紅色的咒語。
她忍不住摸摸自己傷口癒合的皮膚。
『颯——猊恩!』
另外一個自己激動說著,她又吐出一口黑液,彌秧舉起手才發現自己的膚色有些發白,而眼前的自己則是完全蒼白如雪,她皺皺眉頭縮手,看著另著自己勾起嘴角,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愉快說著。
『颯——猊——恩!』
『得救了——』
『我是——清白的!』
『她不是——對我——生氣!』
從嘴裡吐出的黑液掉到地上形成一攤又一攤濃郁的影子,困住另個自己的咒語尚未消失,彌秧抬起來,密密麻麻的文字從天而降,全是那兩個詞。
熱鐵刺心熱鐵刺心熱鐵刺心熱鐵刺心熱鐵刺心熱鐵刺心熱鐵刺心熱鐵刺心熱鐵刺心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莿心咒
彌秧看著文字掉到自己的皮膚上,像是蟲子蠕動般,在手臂咬下一條條鮮紅烙印,寫的永遠都是那兩個字。她嘆口氣,跪坐在另個自己面前。
「彌秧!」
然後她睜開眼睛。
颯猊恩的眼神充滿擔憂,彌秧回一笑,這反應多半是颯猊恩看了她的記憶,乾脆自己開口承認:「我被關起來的那三天,待在一間全白的房間裡,裡面沒有東西沒有時間,有時候萊斯夫人會拜訪,她會對我用『莿心咒』跟『熱鐵刺心』。」
「也有詛咒。」颯猊恩表情不帶笑容低語:「她對妳下非常惡毒的詛咒,彌秧,妳是不是會吐出像墨汁一樣的濃稠液體?」
「是。」
颯猊恩深吸口氣,回過頭時,已經是平常的溫暖笑容:「沒事的,彌秧不用擔心,我會幫妳解除詛咒。好了,先出來棉被吧?雖然妳身上沒有傷,但是身體裡的內臟器官包含神經、筋肉都異常脆弱,我也已經配好藥。彌秧先乖乖趴著,我將它塗滿妳全身,這個不能用魔法來,魔法會破壞它的藥性。」
「好。」彌秧正要脫衣,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穿,她將頭髮撥向胸前,露出後背讓颯猊恩將藥膏塗上自己的身體,由於暖身咒的關係,彌秧感覺不到冰涼,甚至覺得颯猊恩指尖滑過的地方很舒服,放鬆了筋骨。
「這個藥膏不用怕黏到衣服,妳的皮膚會自行吸收。」
「那不會留在校長手上嗎?」
「不會。」颯猊恩邊說手指滑過她的臀部:「對現階段的彌秧來說,這解釋有些複雜,但是總有一天妳會知道的。」
「嗯……」彌秧很享受颯猊恩手指的觸摸,當她翻到正面時,很自然地攤開大腿,隨著颯猊恩噗哧一笑才想起來這畫面不是很雅觀,然而對方卻還是低頭塗抹藥膏,手指從腳趾細細滑到小腿上去,彌秧有自己是陶瓷娃娃的錯覺,颯猊恩像是在幫陶瓷娃娃上油保養,即使裸露出自己最隱密的私處,彌秧卻也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颯猊恩的眼神不帶情慾,清澈、透白,彌秧知道自己不用想太多,颯猊恩單純秉持幫助學徒的想法,即使現在的畫面容易令人臉紅心跳,可是彌秧相信自己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裸體的身影對颯猊恩來說,只是漫長歲月裡容易忘去的小沙,甚至在她心裡,手中撫摸的不過是一具同樣會說話的肉體罷了。
颯猊恩的心如雪純白。
『是——嗎——』
彌秧聽見另個自己的笑聲,回神,颯猊恩剛好擦完藥抬頭,兩個人對上視線,呼吸微微搔脖子上。彌秧先低下頭,用意是讓對方摸頭來化解尷尬,然而自己的下巴卻被颯猊恩勾起,彌秧眨眨眼睛,得到遠比摸頭還要溫柔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