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我、我不能……」彌秧顫抖著身體,魔力反噬的痛才剛消去不久,颯猊恩便要求再試一次,表情不像在開玩笑、手指在空中畫一個圈。
「可以的,彌秧剛剛不就成功了嗎?」
「可、可是……」她下秒說不出話,聲音又被封住。
颯猊恩露出滿意的笑容,直接握住她的手讓掌心朝上、低頭吹一口氣,彌秧哆嗦同時再次看見一顆鮮紅飽滿的火球在掌心上飄浮,雖然是藉由她的魔法召喚出來,彌秧知道裡頭充沛著颯猊恩的魔力,只有表皮才是她自己的,魔法學徒可做不出如此漂亮的火球,魔力不夠。
颯猊恩的手往前揮,彌秧感覺到一股力量切斷她與火球之間的魔法聯繫,清楚看見火球保持原來的大小往前飛去,如果不是颯猊恩彈指讓火球消失,早就直接炸到前方空地,留下一塊黑印子。
「彌秧有抓住剛剛的感覺嗎?」颯猊恩笑笑的雙手搭在她肩膀上,手指輕輕按壓彌秧的鎖骨曲線滑動:「就像妳剛剛感受到的,保持專注不要鬆開,來,彌秧試試。」
彌秧想說話,聲音出不來。
她該怎麼跟颯猊恩說自己能召喚出火球是因為一個奇怪的幻覺?
彌秧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輕輕一捏,不得已深呼吸讓自己冷靜,閉起眼睛時又浮出那個場景,椅子與倒在地上卻沒有熄滅的燭臺——她先是遲疑才彎下腰撿起那個奇怪的燭臺,重新感覺到一股力量湧出,肩膀突然被重重一拍,彌秧嚇得繃緊身體。
『這次不可以再掉了喔。』
原本差點鬆開的手指,被一隻手扶住。
彌秧認出那是颯猊恩的聲音,感覺到肩膀一邊沉重,她呆呆看著前方的木椅,無法從這場奇怪意識中抽身,原本壓在肩膀上的力量逐漸往脖子滑動,彌秧以為會被勒住,卻是被抬起下巴、仰起頭,眼睛被遮住,嘴唇嚐到一股草莓味。
彌秧錯愕同時感覺到濕軟的東西鑽入她的嘴中,她下意識用舌頭抵抗,發現那東西同樣柔軟時才反應過來是什麼,腦袋頓時過熱,耳邊傳來輕輕笑聲,彌秧的呼吸逐漸渺小,感覺到颯猊恩的吻加重、舌頭交纏上來。
她遲遲無法從震驚中清醒。
每個人都知道,颯猊恩潔身自愛,與人總是保持一段友好距離,所以跟人的親密互動多半是碰碰臉頰或親吻手背。而且學校裡的人都知道,颯猊恩非常喜歡食堂提供的草莓夾心麵包,所以颯猊恩身上除了白色,最顯眼的就是她常常會不小心沾到臉頰上的草莓果醬。
彌秧也喜歡吃食堂的草莓夾心麵包,不可能認錯味道。
當這突然的吻結束時,彌秧的意識才回到現實,她發現自己的身體異常冰冷,可是胸膛很燙,就好像那顆該召喚出來的火球誤入心中,彌秧不敢問剛剛發生什麼事情,她舔舔自己的嘴唇很乾,嘴裡也沒有那股草莓香味。
颯猊恩從後方伸來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頰時,彌秧幾乎快跳起來。
「彌秧,火球術。」
她急急忙忙點頭,不願去想剛才發生的一切。
當彌秧開始想像自己左上方有顆火球時,不到五秒的時間,她感覺到自己溢出的魔力完美地在左上方凝結成一顆小火球,約手掌大小,彌秧動作彆扭地揮手,火球維持小顆的模樣飛向前方,砸到地面後噗嘶一聲消逝。
「做得不錯!」颯猊恩讚賞著,彌秧也很亢奮,她第一次成功凝聚出小火球,平常光是練習在掌中凝聚火球都很吃力了,結果卻突然——或許不是突然,彌秧頓時感到不妙。
魔法是種等價交換。
她此時的魔力不足以迅速凝聚火球,除非有什麼外力填補,例如——颯猊恩的吻?彌秧吞吞口水要求自己冷靜並且客觀去想,嘴與嘴交接,是最直接的肢體接觸方式,颯猊恩是趁那時候將自己的魔力給她嗎?
「很好,我們再試試。」
彌秧倒抽口氣,颯猊恩捏捏她的肩膀:「這招就有些難度了。」
雖然颯猊恩說著難,卻還是連個咒語甚至法杖都不需要,直接手一揮,彌秧感覺到四周有股恐怖的魔壓襲來,下意識往後靠,意外靠近了颯猊恩的懷裡,颯猊恩自然地單手搭上彌秧的肩膀,不讓她逃出去。
一條鮮豔的火龍出現在彌秧眼前,她第一次看到如蛇般長長軀體盤繞的龍形,火龍的出現幾乎將四周變得刺眼,彌秧不禁感嘆颯猊恩的強大,不止召喚出了火龍,也能控制它不傷及周遭的一切,即使它就在前方,彌秧也不需使用耐熱咒,周圍也沒有被火燒得焦黑。
彌秧與火龍對上視線,兩生物都是赤裸著身軀。
很快,火龍消失在空氣中。彌秧意猶未盡,她相信颯猊恩如果是在空曠的地方召喚,那隻龍絕對可以比剛剛還要大上十幾倍,甚至更有威嚴。
只是,她不覺得自己能跟颯猊恩一樣用這種等級的魔法,完全不可能,那是高階咒語,彌秧抬頭露出辦不到的表情,颯猊恩卻只是摸摸她的頭、耐心安撫。
「彌秧試試看,火龍術。」
她再次搖搖頭,聲音依舊被封印著,只能用非常肯定的眼神說辦不到。
「可以的。」颯猊恩微笑同時遮住她的眼,彌秧瞬間墜入意識中,她這下能肯定這裡的一切都跟颯猊恩有關聯,只是來不及多想,下巴又被抬起,彌秧被動地接受颯猊恩……傳輸魔力,她想理解手上的燭臺跟颯猊恩直接供給的差異,但是嘴裡只要有那股草莓香,她激烈跳動的思緒根本無法安定。
睜開眼,她不敢吞口水,即使現實中的自己嘴裡沒有任何草莓味,但是意識裡她與颯猊恩唇齒相碰的觸感卻是如此真實。彌秧努力平撫心情,想將注意力拉到火龍術上,可是原先就不會的招式該如何使用?彌秧無法飛快拿捏出火龍術的重點。
在颯猊恩微笑下,她硬著頭皮去面對。
有些人說,魔法師是抽象的畫家。他們用自己的魔力代替顏料、空氣代替畫布,他們賭上精神風險去觸及危險,所以要當魔法師之前,最好先去學畫畫,知道自己想畫什麼,知道自己該怎麼下筆。
彌秧想起意識中的漆黑小房間,一張木椅與放在上頭的燭臺,是很久以前她忘記在哪本書看過的畫,畫師就是颯猊恩,其實那幅畫比不上專業畫家,只因為是颯猊恩畫的,所以她看得非常仔細,幾乎是刻在靈魂裡。
仔細回想剛剛那隻龍的模樣,彌秧一股作氣召喚出火龍,她看見一條火焰在自己眼前閃過消失——心裡大喊不妙同時魔力反噬,但這次連痛都沒出現,颯猊恩已經握住她的手,將亂竄的魔力壓下。
「嗯,我知道了。」颯猊恩毫不意外會失敗,她戳了一下彌秧的胸口,彌秧不是很想意識到颯猊恩在看自己尚未完全發育好的身體,所以她轉過頭,並沒有看對方戳自己胸口幹嘛。
胸口滾燙的心被慢慢安撫住,彌秧原先像是被綁住的四肢終於又拿回主導權,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身體,冷——冰涼刺骨的空氣瘋狂親吻皮膚,彌秧這時才意識到,颯猊恩有替她下暖身咒。
「穿上衣服吧。」
得到這個允許——彌秧不清楚自己怎會用上「允許」兩字,她急忙穿起衣物,將自己重新包緊緊的,然後對自己下暖身咒,才止住身體發抖。
「校長。」彌秧想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委屈,可是很難,從打破颯猊恩的精緻望遠鏡開始,過往的認知像是雪崩般神速毀滅,她不知道該拿出怎樣的心情面對颯猊恩,這感覺就像同學用惡作劇魔法,結果滿頭問號的她莫名被連坐懲罰。
不過這情況遠比那時候還要詭異,已經是愕然到能冷靜思考的地步了。
「沒事的。」颯猊恩始終不變的笑容,幾乎讓彌秧心裡發涼、感到深深諷刺。
颯猊恩的大名無人不曉,光是她的形象就足以讓人相信這世界充滿奇蹟。看看那頭在陽光照耀下會隱隱發光的白髮,遠比淨水還要清澈、不夾帶任何雜質的藍眼睛,總是微微勾起的漂亮笑容,配上那身修長單調又乾淨白袍,搭上她雄厚的乾淨背景與種種精彩事蹟,誰都不會相信,颯猊恩也有黑暗、骯髒,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一面。
彌秧仍然希望這是場夢,一場不值得記起的噩夢。
「彌秧,我已經確定妳目前的能力到哪裡了。」颯猊恩無視她變化多端的表情,臉上掛著笑顏:「下次成果考試,如果彌秧先從我這取得魔力,基本上就不會有問題,妳可以快快從學徒的身分畢業,成為基礎魔法師。」
「可、可是那是考試!」彌秧聽到結結巴巴,想到接吻畫面就差點咬到舌頭:「而且、而且我靠自己考過比較好,校長不需要幫忙沒關係。」
「但是彌秧,我需要妳。」颯猊恩露出苦笑:「我需要妳趕緊畢業來協助我,只有彌秧能幫忙,別人幫不了。所以彌秧快快畢業會比較好,對妳我都有幫助。」
彌秧知道自己傻眼的表情很蠢,但是收不合嘴巴。
「就是挑戰那個什麼……」
「七宗罪。」
彌秧皺著眉頭,跟颯猊恩的表情呈現微妙的差異。
「挑戰七宗罪……下場很慘。」彌秧咕噥著,說著這件學校都有教的事情:「色慾、暴食、貪婪、懶惰、憤怒、忌妒與傲慢……校長,我覺得,您的形象不適合這些,也不需要這些……力量。」
彌秧覺得自己在說廢話,颯猊恩知道的危險性一定比她還多,卻又覺得一定得說,哪怕颯猊恩之前的形象已經回不去了,她也願意忘光光,繼續相信自己學校的校長是多麼正大光明,不需要與黑暗為主。
「我不會害妳受傷。」颯猊恩的表情依舊平靜,好像挑戰七宗罪只是去隨便打倒一隻魔獸:「彌秧,我們的意識已經順利連結,如果妳考試前發現自己還達不到標準,就在心裡跟我說,我會回應妳的意識借出魔力;但如果我一直沒有出現在意識裡,妳就直接拿起木椅上的燭臺,它裡面存著我封進去的魔力,而妳千萬記得不要再不小心鬆手,會魔力反噬。」
彌秧臉色緩緩刷白,連拒絕的餘地也沒有。
「彌秧,我真的很需要妳。」颯猊恩誠懇說著:「如果沒有妳,我無法戰勝七宗罪,那將來七宗罪真已實體降臨,光是仰賴七美德是無法減少傷害的。所以我得提前知道七宗罪意識中的弱點在哪,才可以在犧牲少數的利益下拯救大部分。」
「校長……」彌秧聽到這句話,精神瞬間回來了。
之前颯猊恩的言行舉止會突然黑化,正是因為她在嘗試了解嗎?導師說過,要了解敵人的弱點就是先熟悉對方,所以白巫師跟黑巫師接觸,就是在嘗試尋找七宗罪的弱點……畢竟黑巫師不是好東西,他們很邪惡,一定知道許多邪門歪道,颯猊恩才不得已染黑,尋找能一次打垮黑巫師的方法!
一定是這樣!
「彌秧願意幫助我嗎?」
「嗯嗯!」她急迫的點頭:「如果是這種事情,我很樂意!」
「彌秧果然很善良。」颯猊恩勾唇一笑,再次摸摸她的頭:「彌秧,回去之後發生的事情都不可以說出去。答應我能做到,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只有我跟妳知道會比較恰當。」
「好!我答應校長不說出去!」彌秧用力點頭,突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校長……為什麼是我?那個黑巫師說我的核心跟您的核心很像,是真的嗎?我聽說只有、只有同族的人,核心才會相似。」她說到這裡猛吞口水,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激烈。
這不就指,她是世界上跟颯猊恩最親密的人?別人頂多是朋友,但是她跟颯猊恩卻擁有相同的祖先——怎麼想都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從媽媽過世之後,彌秧就再也沒有親人,此時想起這件事,她幾乎是迫不及待想弄清楚自己跟颯猊恩的血緣到底有多近,就算是遠親遠親再遠親後再再遠親也沒關係!
然而颯猊恩的眼神卻突然失神,有那麼瞬間空氣凝結,彌秧猛然一僵不作聲。
她以為自己死了,顫抖著手指摸摸脖子,還連著。
「嗯,妳跟我是同族,但是血緣上的淵博很淺。」颯猊恩說著,語氣非常肯定,但是嘴角上的笑容隱約掛不住,彌秧不敢推測她的想法。
沒有人知道颯猊恩的同族是怎麼滅亡的,颯猊恩此時是想起傷心事嗎?
「我、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如果是同族,絕對會……」
「不,彌秧不是我的同族唷。」颯猊恩笑著搖頭,用手戳她額頭:「妳比較像是外族血脈混進來,簡單來說還是外族人,不會是我的同族,不管是以後還是過去,彌秧就只會是彌秧,不會是他們。」
「但是我的核心跟妳很接近!」彌秧忍不住說著,試圖拉近跟颯猊恩的關係:「所以……」
「彌秧。」
颯猊恩笑著打斷她的話,表情溫柔如水,但是周遭的氣溫卻明顯下降。眼裡更是閃過一絲殺意:「妳永遠都不是,不然,早就被我殺死了,彌秧。妳絕對活不到現在,甚至連出生都不可能。」
彌秧呆住了,聲音小如耳語:「所以您的族人是……」
「嗯。」她笑著歪頭:「是我滅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