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我不明白。」或許是摸頭的關係,彌秧此時心情意外平靜,沒有剛才驚慌失措:「您是史上最厲害的白巫師,為什麼需要我?我只是學徒而已,連法杖都無法幫您拿。」
彌秧這句是實話,越強大的魔法師身邊越容易有高級魔法品,如果沒有相對魔力是拿不起來——她不認為自己區區一個學徒,有辦法讓巫師的東西承認自己。
「彌秧,妳不一樣。」颯猊恩露出真誠的眼神,手指滑過她的臉龐、將髮絲撥去:「妳會是我的容器而不是幫手,這兩者的價值完全不同,幫手是隨時都可以替換的,然而容器無法。彌秧,妳是我無法替換的重要對象。」
她真心誠懇的話語像是羽毛輕輕掃過,彌秧感覺到心頭發癢,也意識到颯猊恩一直重複的一個詞。
「容器是什麼?」
只是單純好奇,不對字面上的意思鑽牛角尖。
颯猊恩露出滿意微笑,即使這句話從學徒嘴裡出來很蠢,代表對方不會動腦筋,可是她意外喜歡這種單純想到就問的學徒,比起那些難教的貴族孩子——礙於面子會先自己鑽牛角尖老半天,她還要額外觀察那些孩子臉部的細微變化,在不傷對方自尊心下自顧自的解說。
累上加累,明明直接說不懂就可以了。
「就好比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空杯子,而我杯子裡的水快滿了,除了喝掉以外,如果我希望能夠保留它,彌秧會怎麼做?」
「倒入另個杯子?」
「是的。」颯猊恩一個頷首,摸摸她的頭:「彌秧就是我的替代杯子,妳還是擁有自己的水,而我也還是有自己的水,只是,我可以將自己多出來的水倒給妳,而妳也可以將自己的水倒給我。」
「但是這種說法,很像校長是水壺,而我才是那個空杯子。」彌秧愣愣說著,她的腦袋在努力消化颯猊恩說的話,腦中的水壺將水倒入杯子,杯子將水倒回水壺,這畫面不斷重複好幾十次,彌秧才發現這句話是否代表——她有那份榮幸,可以用用看颯猊恩強大的魔力?
無人可敵的強大魔力。
颯猊恩靜靜評估眼前的魔法學徒,在心裡打一個勾。
雖然這個容器解釋她特意扭曲成另種意思,但是彌秧有自知之明,她會是那個杯子而不是水壺,雖然正確來說——彌秧還是水壺跟杯子,只是颯猊恩將自己不能觸碰的茶葉倒進去,灌入彌秧這個容器中,使清澈的水染上顏色,倒出她需要的茶汁。
「這全是真的嗎?」彌秧吞吞口水,雙眼緊盯著颯猊恩:「校長,目前所發生的一切……不是做夢吧?也不是我走火入魔陷入魔力創造出來的假象?」
「是的。」颯猊恩仍是保持著耐心:「雖然有些荒唐,但不論是妳是我還是那男孩都是真的,那個人也是真的。」
「黑巫師。」彌秧一頓,又重捨緊張:「校長,那個人真的是黑巫師嗎?還有那男孩……他沒事吧?我看見黑巫師把手伸到他的胸口裡拿出一顆圓圓亮亮的小光球,是說一開始我也差點……」她說到一半消音,想後退腳卻僵住,想起颯猊恩也對自己做過類似的事情。
不對。
彌秧的臉瞬間刷白,她清清楚楚感覺到,自己剛才是否有短暫時間完全失憶、甚至很自然忽略颯猊恩的奇怪之處,在重新對上那抹笑顏時,心裡又再次發毛。
「黑巫師的定義是不好的,但是那位巫師終究是好人還是壞人,要憑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由他人空口下定,畢竟最能說服自己的還是自己。」颯猊恩仍如以往不輕易定義,甚至將問題扔回來,鍛鍊眼前的小學徒思考能力。
彌秧嘴巴開開合合,恐懼漸漸吞噬心靈。
颯猊恩那句話代表,對方不一定是壞的,以及,自己不一定是好的。
「男孩的事情,我很遺憾。」颯猊恩輕輕皺眉,像是真心為那名男孩難過:「他死了,彌秧。代替妳死了。」
「等等,是那個黑巫師殺的!」彌秧不想拉高聲音也難,她結結巴巴就是說不出男孩是被颯猊恩帶過去的這句話。
如果不是颯猊恩,對方才不會死。這句話像根魚刺,卡在她的喉嚨。
颯猊恩輕輕嘆口氣,表情帶著哀傷:「有些遺憾,事實已成無法改變。如果一開始望遠鏡沒有壞,那彌秧或是他,都可以繼續快快樂樂生活著,編織自己的美夢,然而懺悔是無法挽救過去,以及現在。」
「他、他——那顆光球到底是什麼!」
「魔法核心。」
彌秧頓住,魔法核心?她的腦袋飛快浮出導師上課畫面,只要有在正規魔法學校上過課的人都知道魔法核心,只是很意外,因為核心的圖都是畫在肚子,然而黑巫師卻把手穿過男孩的胸口。
「為什麼?」她說不出內心感受,看著颯猊恩的表情,深深覺得這個人遠比外表還令人恐懼,如此不在乎的把一個人抓回來,不在乎的看他被奪走核心,甚至讓黑巫師用核心修復望遠鏡?
這個冷血之徒,真的是她從小就在崇拜的傳奇嗎?
彌秧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因為不久前,她差點就代替那男孩被取出核心,而颯猊恩也有對她做同樣的事情,自己卻奇怪還活著。
「彌秧的『為什麼』該定義出準確的範圍。」颯猊恩漫不經心糾正:「怎麼突然害怕了?彌秧,我不會傷害妳呀。」
「可是妳傷害別人!妳不是颯猊恩!真正的颯猊恩才不會——才不會這樣!」彌秧想想後退,卻只能乾瞪著眼,看著眼前定義為假颯猊恩的人面帶笑意搓揉自己的頭髮。
「我的確是本人喔。」颯猊恩笑意中帶著一些惡趣味:「怎麼?發現傳說中的颯猊恩跟現實差太多,一時無法接受嗎?彌秧這樣讓我好傷心呀。」
「妳才——妳才不是——」
「那在彌秧的觀念中,颯猊恩是怎樣的人才正確?」
彌秧正要說出自己從書上看到的正面形象時猛然出不了聲,她驚恐看著颯猊恩,對方發出清脆的笑聲,就像鈴鐺在她心中叮鈴鈴響,彌秧慢半晌才想起自己身上一絲不掛,急忙想撿起衣物時颯猊恩唉呀一聲,手硬生生的僵住。
她的身體被迫維持彎著腰,膝蓋承受身體重量的半蹲姿勢。
「彌秧,我還沒允許妳穿上衣物。」
她感覺到胸膛有五印的悶痛,彌秧努力瞄向自己胸前,在吃驚同時原本束縛行為的力量解開,她狼狽的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盯著胸口,原本乾乾淨淨的皮膚居然多出一撇類似S字母的圖騰,這圖騰說熟悉是熟悉,說陌生也陌生,但是很常見。
因為是颯猊恩的代表圖騰。
「彌秧,我想用這一天的時間好好跟妳談。」
颯猊恩抱膝蹲下,將自己的視線與她平行:「我知道的,妳會很難接受甚至無法理解,但是沒有關係,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們可以好好談談,當然,如果彌秧不願意恐怕不行,因為這件事情已經定案了。」
彌秧不知道自己該拿出什麼臉色,眼前的人很明顯就是在說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口氣卻是滿滿的關心——她的心情複雜,成為魔法師的確是夢想,但是夢想實現的這一步,是否為歧路?
「因為我的核心跟您類似?」
颯猊恩一個頷首,彌秧皺眉。
「校長……我剛好能入學,是不是從一開始您就知道了?」
彌秧說出自己一時想到的疑惑,颯猊恩笑一笑:「不是的,彌秧,就算是我也沒辦法知道一名尚未學習魔法的學徒核心長什麼樣子,所謂的魔法核心,一定得有人指導妳如何引出體內的魔力才會定型。所以導師出去尋找學徒時,是靠感知判斷這名孩子有沒有天賦才帶回學校,這是隨機選點,每兩年只會找六十名新學徒,不是特意去挑的。」
雖然這個疑惑有完整解答,彌秧的眉頭仍是皺著,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眼神不斷往地上的衣物飄去,颯猊恩淺笑:「不行,還不可以穿回去。」
「您要我脫衣服,是為了什麼?」彌秧緊抱著自己感到難堪,她努力縮起身體,為自己早就走光的身軀多些溫度,隨著颯猊恩手指在半空中一揮,彌秧的身體不受控制站起,她不免打了哆嗦。
會這樣絕對跟颯猊恩一開始將手伸入她的胸口有關係。
彌秧想起那畫面又覺得悶痛,颯猊恩肯定對她的魔法核心做什麼。
然而內心的異樣卻一直阻止她去懷疑颯猊恩,好像那是什麼不能碰的潘朵拉之盒,潛意識不斷將她想去正視颯猊恩異樣的注意力拉開。
「我需要妳完全接受我。」颯猊恩又再次重覆這句話:「但是,我不確定妳的身體能承受到何種地步,因此需要彌秧暫時裸身,比較好判斷。」
彌秧說不出為什麼,內心突然發毛。
「那盞燈……」
在朦朧意識裡搖搖晃晃的燭火,她小心翼翼看向颯猊恩,對方適當一愣才露出笑容。
「是的,那正是妳接受我的第一步。如何將這盞燭火變成烈火,是彌秧得做的功課,而我此時要教導的,是要來看看彌秧能將這盞燈發光到何種地步。」
「我、我目前唯一能肯定自由自在用的,只有生活輔助的基礎咒語。」彌秧慌張了,在颯猊恩眼中的自己肯定就像小丑一樣滑稽,尤其對方維持不變的笑容讓她害怕。
已往彌秧絕對不會想太多,就當作是校長臨時想看看學徒的成果,但是此時的颯猊恩已經打破太多既往形象,彌秧總覺得前後都是死路一條。
更何況,就算是導師驗收成果,也不會要求學徒脫光光。
而且她還是突然脫光又莫名奇妙變成容器,還要在短時間內接受這個奇怪的事實,可能就是一時衝擊太多,彌秧發現自己冷靜不少。
「可以的,相信自己。」颯猊恩隨手一揮變出一支木頭法杖,彌秧一眼看出那是學校常給他們學徒練習用的法杖,她忐忑不安的接過,颯猊恩悠悠走到身後、雙手放在她肩膀上。
一瞬間,原本還混亂的精神被強制安定下來,彌秧深吸口氣,即使身上一絲不掛也沒有剛開始的羞恥感,就好像被暫時蓋住了。
「照光咒,來,試試。」
這咒語即使是學徒也不用唸出來,只需稍微凝神,彌秧手上的法杖射出一道柔光籠罩在她們身旁。
「彌秧的照光咒非常耀眼呢。」颯猊恩用正向的語氣鼓勵著:「接著,在手上凝聚火球看看。」
彌秧抿緊嘴,點點頭後一手持杖、一手半舉著,雙眼緊盯自己的手掌心;颯猊恩哼哼輕快的兩聲、手掌朝下蓋住她的手後挪開,彌秧感覺到一搓火團出現在自己的手心,她不是沒有練習過這招,只是從來沒有這麼快又穩的成形。
「手往前揮,當然——如果是單純揮手,火球是不可能出去的。所以要有拋出去的準備,就像切割身體一部分一樣,來,試試看。」
颯猊恩的語氣讓她很難說不,彌秧不確定切割該如何做到,回想導師上課時召喚出一顆火球把玩在手上的畫面,就好像是將供給魔力的能量切斷包好,只要不留空隙不會外洩魔力,就能暫時維持狀態。
彌秧深呼吸扔出去,雖然火球在離手時瞬間縮小不少,但是不像之前扔出去就完全滅熄,讓她興奮瞪大眼睛,看著那顆逐漸縮小的火球撲滅在地上。
難道學習魔法的訣竅,就是脫光光?
「彌秧不錯!」颯猊恩稱讚著:「接著妳試試,憑藉自己的意識在空中凝聚火球,召喚出去。」
「這個我還沒有學……」彌秧小聲說著,颯猊恩要求的正是傳統的火球術,是魔法師都會的基礎魔法,可是她還不會。
「試試看。」颯猊恩柔聲勸著:「我在這呢,發生什麼意外都不會有問題的。」
那句話給彌秧非常大的定心作用,她吞吞口水,終於慢吞吞說好,閉上眼睛絞盡腦汁在自己的左上方凝聚一顆火球,卻一直感覺到自己的魔力像是白白消失在空氣中,無法定型。
眼前又突然閃過那張木椅,以及燭臺。
彌秧半模糊的意識中又是先拿起燭臺,她瞬間感覺到一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湧上,彌秧愣住睜開眼時,自己左上方的空中凝聚了一顆非常穩重的火球,她清楚感覺到自己的能量在火球裡流竄,表情吃驚地身體一愣,半模糊意識裡的自己好像驚訝的鬆開手,燭火墜地——
「啊啊啊啊啊啊!」彌秧吃痛慘叫,左上空的火球瞬間消失,她原本流暢運轉的魔力猛烈亂竄,彌秧緊緊抓住自己的左手,一條條鮮紅色的紋路迅速從指尖往手臂反噬。
但是停止在颯猊恩手指點的肩膀關節處。
如果不是颯猊恩控制住她的四肢,彌秧相信自己絕對會痛到抱住身體在地上打滾,延誤到最佳救援時間。
「沒事的。」颯猊恩輕聲安撫著,隨著她的指尖從手臂滑至手腕到最後的手指,原先爆走撕咬神經的魔力安定下來,彌秧終於鬆口氣。
「再試一次。」
然後她的身子一僵,看過去颯猊恩。
「彌秧,再試一次。」颯猊恩微笑著,不給她喘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