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細微的雨仍舊未停。心裡正猶豫著是否入睡,但暫且擱置,想先寫未完成的小說,寫了兩三句後又關,終於還是忍不住寫些其他的東西。
暫時停止準備較為輕鬆的期中考試,改以休息為今夜的主軸。與好友聊到凌晨,但也並不很長一段時間。
像我這種耽溺在無趣及抑鬱或自我探索的青年,習性對與我對談的對象頗為感激,有時則不免感到人與人之間諸多巧合的幸運了。
我與好友通常都是談文學與彼此各自的作品,文人間細微的相知相惜格外值得珍惜,然而也不能除卻提及一些私密而不可告人或可告人但不可言的話語,關鍵字大抵是「孤獨」與「苦痛」,好友分享給我拜倫的詩句,其中引我注目的是這句:「這才是舉目無親;呵,這個,這才是孤獨!」
我還提到了近些年來使用網路的經驗。未曾間斷的人來人往,願意停留的大抵是出自於道義考量,願意幫忙的更是少之又少,自然,某些因為不明理由或特殊情況而再也不曾相會者不盡然該被概括其中。至於某些隨波逐流而離去者,自然而然地會對先前的住所添上些流言蜚語,這也未曾停息過。
如果你願意細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會發覺以「愛」或「道德」、「責任」為主的手段最能傷人於無形,且當事者不必負傷人的責任。重點是,其實個人行為有時與集體利益毫無關係,更無損他人利益,仇恨也毫無理由,且這種傷人的手段之所以被廣泛使用,乃是於這些「旗幟」人人可舉,道德或責任或愛與義務人人可談,縱然是旁觀或無關者,也能對你施以批判。
我們試圖掙脫枷鎖,他者對自我施加的評判,穿過了門扉。但門扉以前的荊棘與刀劍,那些旁觀者的冷落或八卦,摯愛者的負面評價,隱藏在黑暗中的殺人者共犯,何曾真正思忖著自己的過錯?又或者意識過自己正在傷人?我們的傷疤又曾上過誰的心裡被評估與惦記著?
愛與寬恕能解決一切問題,但愛與寬恕不能解決一切問題。
要明白,孤獨這樣一個永恆不會過氣的主題,主要源由便是有人總會在無意間被推到了一個難以被眾人理解的荒野,然而在這荒野上總有人住的,只是有無意識到而已。先前一直以為自己活不到二十歲,那片荒野之於我便是蠻荒,那些在價值觀仍未擴充的前提所未能處理的問題,雖說至今仍是未解,但大抵能笑了,貧瘠的土壤似乎有一些養分,以此為寫作樣本,未來似乎還有可期之處。
能有養分能結果子的都算幸運,某些人便活活在這荒野中餓死了也說不準。
記得曾有那麼一次為了避免「餓死」,打電話給妳。電話撥通,我說這裡正下著雨,妳那裡呢?妳說沒有,我們還聊了一些簡短的關於下雨的話題。但事實上,這個「妳」並不存在,我們也未曾通過任何一通電話,只是恰巧撥出去的號碼正確,不是空號,磁場與電波恰好接上了軌道,因著某些偶然的機遇和巧合,在諸多人來人往的擦身而過,如同張愛玲說的:「噢,你也在這裡嗎?」
其實這些因為各自不同理由的電話,交接在電纜電話線的細微波紋,各自解構著彼此或自身的問題,也許某些運氣得宜者,可以安然解決問題,全身而退,不做追溯既往的復仇,一夜好眠。然而某些遁逃出了苦痛,理解過往的悲傷都是虛無、荒謬,那些每日每夜沒日沒夜的苦思,層層堆疊的憂傷終於緩和,但到時,誰該還給我們當時受傷的精神補償呢?
儘管我們都知道,這通電話以後,明日與後日,同樣得墜入庸碌與不安當中,荒野雖然有住人,電話雖然偶爾能撥通,可不能消解我們是孤獨無依的事實,一切仍將照常好一段時間。
然而其實你也不必害怕,因為明天仍然有人會住在你的隔壁。孤獨無法互相解消,孤寂更是如此,但鄰居總是不缺的,總有人恰巧就住在你的隔壁,即使相對無言,也不至於寂寞到如此至深的絕境。
有時總會想重讀《呼蘭河傳》裡王寡婦的段落,即使這並非最精彩的片段,但我喜歡的便是死了獨子的王寡婦。她發瘋了隔三差五的還總到廟臺哭一場,不怕給人看笑話,她要的就是宣洩,因為她哭完了以後,即便發瘋了她還是會回家、睡覺,隔天起床還是記得要賣豆芽菜,就像死了兒子以前的樣子一樣,可一切都與死了孩子以前的生活截然不同了。
她還記得要賣豆芽菜,傷痛記著,但她還得活下去才行。因為除了她以外,她知道沒人能替她活下去。與其說是生的堅強或死的掙扎,堅強或韌性都不盡然貼合這個故事,我想「不得不活」才是更為精確的了。
記得有一回讀到了一則新聞,是中國的史學天才自盡。有人拿著這則新聞裡面的遺書問我:「郎,真的有人會因為找不到避風港而自殺嗎?」
我沒有辦法回應他的問題。當下只能望向他指著的那一段話:
「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能想像到我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認清了我永遠不能超越的界限。太沒意思了。更何況我精神上生活在別處,現實裡就找不到能耐得下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