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張虎將軍帳內仍燈火通明,他接到朝廷詔令,要他率軍入京,這道詔令來的奇怪,沒有封印、沒有塗金,只有一隊人馬匆忙的直抵將軍府,來的人神色慌張,不等他叩謝皇恩,便又匆匆離去。
揚州城外人聲鼎沸,天邊一抹晚霞餘暉,張虎心懸著這份詔書,領著一隊人馬直奔城外,揚州雖名為大城,但平時駐軍卻寥寥可數,半數的軍旅集中在淮南東路上,揚州轄下只管了一個縣,他這位將軍平日倒也清閒,若大的將軍府,只有十來位雜役,手頭的親兵也就身後那幾人了,他一位河北漢子,人生地不熟的,想應酬都沒機會,幾位文人的酒宴,他可是一次也沒參加。
不過四十來歲的他,早已髮鬢班白,十六歲那年中了武舉後,官運是一路亨通,最後方臘民變,席捲整個江南,他作為行營護軍,隨童太尉入山剿匪,不料卻中了埋伏,這一役損兵折將,回朝廷後他受到彈劾,幾番審訊後,好不容易免了牢獄,被調來揚州,美其名是位將軍,實際上則是個空架子。
五年了,時光匆匆阿……
他一路急馳,遠方的牆垣逐漸清晰,心中盤算著到了淮南府能討到多少救兵。此時的淮南府,燈火通明,幾隊人馬往來進出,擠滿了府前的校閱場,眾人臉上寫滿不安,距離上一次校點兵馬,已是一年前的事了,廣場的氣氛格外緊張。淮南兵馬使盧瓚,身著戎裝,一臉擔憂的佇立於校閱場前。
「報!豪州保靜軍尚無動靜,楚州三千人馬已在道上。」一位小吏疾馳狂奔,將這則消息上報盧瓚。
聽完消息,盧瓚的臉色更陰沉了,他一面聽著各地來的消息,一面清點校閱場前的兵馬,喃喃自語說道:「太少了!太少了!就算加了楚州人馬不過也才七千……」正當此時,張虎的人馬已入了城,他正急奔位於內城的淮南將軍府。
張虎自揚州出發,沿途消息不斷,弄的是人心惶惶,我大宋立國百二十年,從未有過如此現況,從楚州、海州、泗州到真州,整個江南都接到了詔令,最不可能被調動的揚州都接到了消息,但詔令只說著入京,卻未下達任何指示,連地位最高的淮南府都如此了,更遑論其他各地了,朝廷如此急迫肯定是出了大事,但一日來卻從未有一消一息從開封傳來,這實在太詭異了,前些日子確實有金人入侵的消息,但童太尉的十萬大軍已開赴戰場,至少也該有個消息了吧?
張虎的馬隊抵達了淮南府,奔馳了一天,此時夜幕低垂,已是三更時分,大街上不見人影,但校閱場卻人聲鼎沸,約莫三五千人,從淮南路各地調來的兵丁,此時已陸續集結到校閱場,他們多數是步兵,長槍器械從兵庫裡被大量取出,散落一旁,兵丁們開始分發武器,堪用的便被送至教場,而不堪使用的則被隨手棄置,隨著時間推移,更多朽爛的竹矛、盾牌被堆放在兵庫前。
張虎領著眾人尋著了盧瓚,兩人已多年未見,盧瓚雖是文人出身,卻身經百戰,自宣和二年被調任江南巡撫後,五前間陸續撫平了南方土著的騷擾,可惜朝廷不願用他,幾次征遼戰役都不見盧瓚的身影。
「盧瓚,你可知發生了何事?朝廷出了什事?怎麼各地都收到了詔令?」張虎不解的詢問。只見盧瓚一臉陰沉,吐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不知,我亦不知,但能猜個十之八九了。」
「盧兄還請快說!兄弟們個個人心惶惶,人心不安阿!」張虎說。
「張兄,朝廷的精兵全在開封了,如今卻傳來開封急需各地兵馬入京,我看是兇多吉少了。」
「兇多吉少?此事怎講?不是還有童太尉的十萬大軍嗎?我聽河北來的富商說童太尉此次出征可是舉全國之力阿,這事……」
「噓」盧瓚不耐煩的打斷了張虎的話。
「童太尉的十萬大軍我估計是打沒了,只是這消息朝廷不知,否則為何朝廷還需要咱們入京?你可知天下的兵都在開封了?咱們整個江南不過萬把的數。」
「可是…十萬阿,十萬大軍阿!就算敗了也不至於……」張虎連聲說道,他怎麼也不相信這十萬大軍會吃了敗仗,他的確恨過童太尉,但這十萬人之中,有許多熟面孔,殿前馬步指揮使范興、副都指揮使曹真、游擊將軍程萬里,都曾與他共事過,這些人可是大宋最精銳的部隊阿!
「你想如果真敗了,朝廷敢讓這消息傳出去嗎?我看是童太尉慘敗,卻報了個大勝仗,朝廷不名就理,還真以為勝了,結果金人南下,開封無兵無將,只好從各地調軍,卻又不敢讓人知道禁軍慘敗的事。」
「結果便是如此了,虎符、帥印都給了,朝廷連個監軍也沒撥。」盧瓚嘆了口氣,開始整理戎裝,回身入府。
「張兄先歇息吧,明日一早無論有多少兵馬,我們都要如期出發!」
是夜,張虎睡的很不安穩,昔日同袍的臉孔,一張張浮現眼前,夢境是如此真實,夢中皇城五十里的高聳石牆狼煙不斷,騎兵揚塵於寬闊的北方平原,他聽見尖叫聲、哭喊聲,他顫慄的哆嗦,接著一聲驚堂木,啪一聲!他看見了開封府腥紅色的廊柱,他不斷的解釋,但一雙雙慘白的手卻抓著他,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只得斷斷續續的吐出幾個字:「冤…枉…」,轟的一聲,他又回過頭,看見替他說情的宗澤,宗將軍厲聲疾呼,卻被兩旁的小吏亂棍擊下,他拚了命掙脫枷鎖,想要站起,卻一次次的被按下,他情緒激動,他不怕死,卻對黑暗的牢籠充滿恐懼。
碰!他驚醒了,臉上斗大的汗珠滑過,原來是夢阿……。
「張兄,沒事了,沒事了!」盧瓚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他一手緊握張虎的肩膀,眼神銳利的掃視張虎。
「又夢見以前的事了?」盧瓚先是看了下熟睡的兵丁,小聲的問著。
「是阿!忘不掉,唉……五年了,」張虎懊惱的低頭,長嘆一聲。
「別想了,多歇息吧,明日還得趕路,對了!方才有個消息傳來,你想聽嗎?」盧瓚說。
「消息?你說!」
「是河東的平定軍,他們全軍覆沒了。」盧瓚刻意壓低音量的說。
「什麼?平定軍沒了?那開封怎麼辦,他是開封前唯一的屏障阿。」
「噓!你小聲點」眼見張虎情緒激動,盧瓚連忙抵住了他的嘴。
兩位將軍的對談,引起了附近兵士們的騷動,見此兩人不再多說,在這群臨時湊合起來的兵丁面前,他們必須保持從容,否則一旦讓士兵們知道前線戰敗的消息,肯定頂不住壓力。
那一夜過的漫長,平定軍這樣一支勁旅都戰敗了,張虎和盧瓚不再多談,但兩人心中都想著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