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深陷沉寂的黯黮永夜。空氣裡懸掛著凝重陰鬱的味道,天上沒有期待的明月或繁星,如此氣候持續了數天。即便漫無目的依然選擇外出,卻不慎失足而墜落水池中。久遠記憶伴隨著載浮載沉的恐懼以及迷惘隨波流轉,我緩慢憶起溪邊、湖畔抑或海濱一片清麗的藍染。
不適應的並非水,
不適應的是窒息。
它到底賦予我什麼記憶呢?
「第五小節,音高偏移。」
「……嗯?」
「第三次失誤。《聖母頌》不是很熟練了嗎?竟然還失準,妳之前在練什麼啊?」
「噢,抱歉。」
「真是的。」看向弟弟表露些微不耐,我查覺自身不專注已明顯反映在每日功課,因此不好意思地吐了舌尖。少年擁有絕對音感之事,早前練習提琴時曾經私底確認過,同爺爺相當的耳力,而且標準對等嚴格。
「繼續。」
「好。」事實上因為沒有專心,所以忘記剛剛唱到何處。停頓期間我暫作思考狀而遺留了幾許空白,此舉終於令少年擱置手邊運算工作,抬頭朝我緊緊凝望,挑起了眉毛,直接手指示意:「接下來呢?」
「你很像爺爺呢。」
「誰?」
「我爺爺啦。」
「父親方除了本人外,從沒見過其他親戚。」少年率性坦言。
「是像我母親這邊的爺爺。」我跟著稍作解釋。
「……我?像那女人的父親?」
「再怎麼樣她也是你繼母,別如此稱呼吧?」
「偏要。」賓毫不客氣回應,直截了當。沒有任何情緒變化的撲克臉,眼神稍微飄移,冷不防他突然補充:「先入為主嫌惡他人者沒資格得到他人諒解,個人不從耶穌講究仁慈大愛的理論,偏好以牙還牙。」
「是指右邊被打,也讓左邊迎上嗎……」
「聲明在先,我知道某些讀經人容易斷章取義,所以特別諮詢過該段聖經章節的時空背景,耶穌講的是以德報怨的方法。沒有對錯,只是我不認同這條路罷了。」
「你……是要防止我用聖經說教嗎?」自覺困惑地瞅住對方。
「應該說以前的訓誡者會,至於妳我不清楚……大概事先防範吧?」他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席話充斥預設防衛。
「拜託!史考賓。」有感好氣又好笑,於是禁不住拿對方打趣:「天不怕地不怕卻怕說教嗎?那是你母親或教母的份內職權,我不過姊姊等級呢。」
「那得看說教者是誰。」少年聽聞後稍微放下了警戒,隨後仰躺背後的沙發椅。
「壞賓賓~」收拾聲樂練習教材,我快步輕盈走到他身邊。
「──別用那種小鬼暱稱。」儘管再度顯露不耐,但方才銳氣已有收斂。
「好啦,早些時候你答應告訴我的事?」嘴角噙著不深不淺的笑意,實在等不及深夜時間。我知道這孩子喜歡按部就班依照計畫行事,所以若有所求,先完成對方指定條件好談。
聲樂練習這門課增長我們聚集的時間,加上原本他會陪我練習小提琴的共處,幾可斷言學校課餘的多數時光均一同度過。縱然這表示有更多機會能從弟弟口中撬開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只是這小子太精明,經常巧妙的點到為止,或者選擇性透露,要不就守口如瓶。為了當時花園涼亭裡,他背後欲擒故縱的私語,我以做足雙倍的每日琴藝及聲樂練習量作為交換條件。
「時間點大約比妳早幾個月。我剛被領養來到這種陌生環境,接連幾個晚上完全睡不好,還要應付擺明討厭自己卻裝模作樣的長輩。然後純屬好奇,就跟妳一樣──」話語擱淺,他的指腹輕柔點我的鼻尖,示意『好奇害死貓』的警告。
「西側廂房傳出女性的泣音,表示半夜有人躲在附近。」
「……確定不是鬼?」話剛說出口,我就收到少年的白眼作為回禮。
「咳~此空間以科學鑑識優先,我對鬼神不否認其存在,問題是祂們杵在別種次元,如何無意識下開啟時空鏈結相互交錯影響,背後需要很複雜的成因跟要素,不是說想要就能看見……扯遠了,回到剛才話題。」只見他清清喉嚨,短暫先跳過我滿臉驚詫從而緊接敘述:「亞絲杜嘉的房間在西側廂房其中之一,泣音卻從她隔壁房傳來,所以我靜悄悄地到隔壁,拉開門縫稍微窺看情況。」
「……那、果真是妹妹嗎?」
「她跪在地板上啜泣,應該休息的管家惘然站在旁邊,房間內只有他們,床舖跟兩人衣衫凌亂不堪。如何,還能消化嗎?」
「等等、等等……,那個意思該不會……?」攫住弟弟的雙肩,我用力搖晃。
「……怎樣?我還沒講完,原貌比妳想得複雜啦。」少年反握住我兩邊手腕。
浸漬雙親所有榮華富貴的恩澤,卻總是深感孤獨的黑髮女孩,隻身遊蕩在偌大豪宅,不斷尋找能消遣寂寞的玩伴。儘管雙親大人帶著寵溺的眼神,終究還是前往異國並讓她化作籠中鳥,只有彼此隔層薄膜來往的管家跟女侍留待身邊。然而日復一日,不甘寂寞的女孩逐漸發現管家對她多有呵護,隨時隨地貼身關照,如此無微不至的愛,她仍希望獲得更多。
「我要跟管家先生結婚。」自己雖然正式宣告數次,母親仍當是可愛的玩笑話。亞絲杜嘉於是怏怏不悅,心思像砂礫緩慢沈積。她從各種科技產品等管道蒐集資訊,經常跟雙親要求更多能加速成熟美麗的魔法:琳瑯滿目的裝飾物、抬高年齡的化妝品、做得過火一點,就假裝自己身體不適,需要服用維他命或營養劑。反正雙親什麼都會無條件給予,只要繼續這麼做的話,遲早都能和身邊的管家成為相互匹配的伴侶。
扭曲的情意接續旋轉。
聽聞隔壁空房裡奇怪的細碎聲響有好一段時間。西側所有廂房理當完全屬於她的天地,偏偏近日閨房另一側的牆壁似乎不太寧靜。幾天前被領養的哥哥從英國同來入住,覺得自己日常生活受到外人打擾,亞絲杜嘉感到些許不滿。唯獨這次雙親無視她抗議,硬是帶回一個難以相處的陌生客,無疑將成為阻礙她與管家長時間的親暱。
她下床後躡手躡腳前進,溜到隔壁房間門口。且不論趾高氣昂的哥哥,現在當是查明聲音來源的時候,黑髮女孩眨動翠綠雙眸,戰戰兢兢地開啟了門。
弟弟飲用茶水溫潤喉嚨,我屏氣凝神等待後續段落。他習慣性將裝好數據的資料袋再次確認已完好封存,稍為沉默一會兒,才又問道:「一個男人攀附一個女人身上裸體相擁。若妳不巧撞見會如何處理?」
「呃、就無聲迴避吧……」
「……嗯?我以為妳會好奇看到結束呢。」
「我、我才沒有那麼不識相啦!」賓賓小渾蛋談這種事不害臊,我真想捏他一把。
「可是當年撞見別人好事的目擊者才七歲~」他神情從容地回應。
「所以、小嘉……?」
「她氣炸了。」
「咦?」
「最愛的管家先生和最喜歡的母親大人玩票,根本投資失敗。」
「…等等,你說我媽……?!」
「驚覺被兩邊背叛令她覺得很委屈,發瘋似的衝進房間內吵嚷要向當時旅外經商的父親告狀,事發過沒多久剛好被我碰見最終境況。那女人當下驚慌先行落跑,竟讓管家來處理後續問題,真好笑,母女間居然要外人介入才能將荒唐事善終,此後那女人對亞絲杜嘉加倍誇張地獻殷勤,不僅如此,管家辭職後也開啟每三年輪替家事工作人員的習慣……嘿,妳沒事吧?」
母親的行為聽得我晴天霹靂。萬分不敢置信第二春後居然還紅杏出牆?儘管弟弟的言詞沒有可以具體佐證的事物,基礎上自己仍舊選擇相信了,因為曾經親眼見識到母親對妹妹百般順從,原來竟是亟欲討好對方的遮羞費;還有曾經在母親房內發現的那張威尼斯照片……貌似能夠為此補述什麼。
「妳沒問題嗎?」
「唔…應、應該還好吧……」原以為跟母親的連繫淡化後,比較不那麼在乎。果不其然是自己過於天真嗎?少年撫慰似的將手掌覆蓋我的額頭,掌心微涼引導著思緒緩慢回神。我解讀出弟弟的表情從『純粹的憂慮』轉變成『好奇的下場』。
「我想有張照片應該再研究一下……」
「什麼照片?」
「它在我母親房裡,一張威尼斯的照片,她、父親跟一位友人。」
「父親?妳是說我們的生父嗎?」
「嗯…對……」我突然感到有所遲疑。從未忘記自己有多嫌惡生父,若不是因為他,這些亂七八糟的醜事怎麼會發生?然而弟弟並非這樣看待。
「或許有研究的價值~」賓的唇角流露一絲笑意,對照片的興趣大幅提升:「老勢利鬼和那女人明晚會帶亞絲杜嘉往異地赴宴,那將是行動的大好時機。」
? 自家引用:詩緹菈、史考賓、亞絲杜嘉
? 活動出自:《Z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