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飛逝,他仍舊無法習慣,無法習慣門岱勒府邸這棟華美牢籠。遙想過往伯明罕陰雨綿綿,繼父母雙雙前來深談接濟手續事宜,當時門縫裡流瀉出兩男一女窸窣交談聲,至今依然清晰可辨。他很納悶父親跟教父為何輪流先後離開,再將自己過繼別人名下。才正處於開始懂得發問的年紀,父親忽然輾轉委託教父養育,後者雖然親切和善卻始終守口如瓶,所以對方若是緘默就沒得商量。
「亞瑟,過來吧。」房間內教父一如既往用受洗教名稱呼他。
男孩猶豫著戰戰兢兢走進室內,佇立教父身邊稍後才轉身面向訪客。暗地打量即將領養自己的義大利夫婦,先生專業笑容可掬,夫人則隱藏淑女帽底下。『亞齊托』與『薇奧麗娜』,眼睛靈巧旋轉著勃艮地紅酒,男孩面無表情覆蓋住內裏審度的天秤,使得門岱勒夫婦無法透析孩子心中所想。
史考賓?亞瑟?士裴榮。繼父要求他同意將居中的英式教名移除並入籍改姓,繼母則一聲不吭冷眼旁觀。即使打心底不喜歡,孩子卻沒有選擇權利。臨行前教父最後叮嚀的話語他並未遺漏,改變姓氏捨棄教名等同於截斷與父親及教父的雙邊聯繫,所以將那幾句話銘刻於心:「若有機會遇見相同血緣的姊姊,必定互相扶持,日後行路方能順利。」
儘管如此,男孩不善交際的孤僻個性,還是與這位初來乍到的『姊姊』間隔將近一年寥寥交集。他知道歸咎起來是因為自己心存質疑,雖然姊姊與繼母看似感情不睦,但不代表就可以安然放鬆戒心。繼母非常討厭男孩,討厭的程度彷彿看見宿敵,雖然他清楚原由始末並對此不甚在乎,不過自身安全必須仔細謹慎。
剛開始他以為她擅自偷翻私人抽屜的舉動是為繼母進行監視,直到後來開始察覺她是出於關懷揉合了旺盛好奇心,三番兩次闖進自己個人空間,利用音樂交流來搭建橋樑,重感冒時彼此發生嚴重衝突,最終她卻以無比寬懷的心胸包容他出手傷害,近期更是每晚前來房間陪伴讀書遊戲,消磨徐徐荏苒的韶光。
從沒感受過母親呵護,他思考著女性與男性相異的仁慈。當姊姊抱住自己入睡時,本身對接觸刺激容易敏感的亞斯伯格特質──沒錯,跟教父早就發現了此問題,然而本人不當一回事──正準備反射性揮手,猛然憶起姊姊日前的寬宏大量,於是難得控制下來。停止手部攻擊的動作,乾脆閉上雙目休息,說服自己儘早習慣親人的肢體碰觸。
「原本僅是『自我控制』小事一樁,但因為對象是詩緹菈,結果變得辛苦了。」逐漸適應姊姊陪伴的史考賓,一星期後很快發現整件事情的艱難度瞬間飆升。夜間睡眠時姊姊越抱越緊,勒得他無法順利走進潛意識理想國,更甚者他發覺自己的真實身分並非弟弟而是抱枕。
姊姊睡相毫無戒備總是可愛的渾然天成。弄醒對方於心不忍,所以他乾脆另外想辦法紓解身體的束縛。男孩暗自聽從少女之前的勸說開始定期運動,一方面趁勢栽培自己足不出戶可能長久會垮臺的體質,另一方面學習控制力道,好應用於適當情況下無聲無息處理困境。問題自然不會只是這樣單純。早晨起床他偶然會看見部分女用裝甲,或者各種物品散落地板插秧。姊姊平常確實行為優雅端莊,舉手投足間無疑大家閨秀,選美小姐選拔絕對投她十票,但是私底短短午夜可以東西七零八落這般窘況,實在令他超乎想像。
「Sis,起床。」酒紅髮半晌才從姊姊軟玉溫香中掙脫。夜間自己習慣晚睡,於是被栗紅髮少女強制趕進被窩就寢;翌日週末晨曦陡然降臨,欲早起舒展全身筋骨,未料對方居然是賴床高手,不願驚擾對方亦不願被箝住自由,挪動身體好不容易溜出,男孩前往盥洗室整理儀容,完畢後又蹓躂至府邸庭園閒逛,無奈指針周轉半小時一刻鐘,房間場景絲毫沒動靜,姊姊仍霸佔他的床鋪續作睡美人。
「起來。」
「唔,放假啦~」少女睡眼惺忪,視線飄過持續搖晃自己的弟弟。
「起來。」
「…想睡覺……」
「打屁股。」見少女翻身回籠,兀自沉澱夢中童話,完全沒有甦醒之意。他單手舉起,聲音清冷。
「唉呀!你還真打。」少女挨一記,忍不住嘟噥。
「差點被妳丟的衣服game over,還不起來?」男孩指著地板一潭海藍寶色澤的紗裳。
「滑滑的…可以溜冰…嗯……」
「……起來。」史考賓直接掀掉棉被。
「哇,賓賓大壞蛋─」
「我很正直。」
「不是、吼唷……」栗紅髮試圖奪回柔軟蓬鬆的搖籃,但眼前比自己年幼的身影拖起棉被遠離,少女終究不得不起身,她慵懶散漫伸展日漸玲瓏有緻的體態,語氣不改溫婉地緩緩走向弟弟並在對方臉頰烙印兩次早安吻:「日安。」
「!」突如其來,男孩一臉驚悚。
「嗯?欸…什麼反應啦……」栗紅髮的姊姊嬌嗔。大約是羞赧緣故,男孩沒有應答,僅僅轉身沉默地放回棉被。詩緹菈對此沒特別在意,逕自整裝梳理儀容。
問候時親臉頰歸類為某種禮儀,他果然還是不太習慣義式風俗。猶記得剛跟隨繼父母造訪米蘭時內心百般抗拒,見過往後必須以兄妹互稱的亞絲杜嘉,只覺得麻煩也沒有特別感受。因為看不慣她落單角落裡嚎啕大哭,所以借女孩肩膀倚靠,妹妹至此非常喜歡周轉身邊,然而他卻對此行為感到頭疼。
誰知道栗紅髮少女更誇張。不僅想盡辦法破除鞏固的防護罩,還生理部分心理層面各種入侵方式都來。史考賓有感一陣無奈,可是隱隱察覺自己並非那麼排斥。姊姊發自內心付出的關懷和妹妹基於感激之情不同,前者認真聆聽男孩所表達的字句,像哥白尼《天體運行論》,姊姊以他為中心設身處地,甚至她願意理解他航行的宇宙。
從未想過改變自己迎合別人,父親跟教父未曾刻意雕塑方向,但是此處無法按照固有模式與姊姊相處,與其說為了誰而改變,不如解釋成他不願失去靈魂伴侶。讀過的某些故事寓意『解鈴人需要繫鈴人』,沒有自覺時刻他已經被繫了鈴鐺,只有姊姊可以敲響,懸掛於心臟裡隨同血液潺潺流動的清脆鈴聲。
? 自家引用:詩緹菈、史考賓、亞絲杜嘉
? 活動出自:《Z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