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一場宴會去這麼久?」
「嚴格說來是兩場。她期待的人第二場出席。何況近日有舉辦花卉展,老勢利鬼的人脈資源頗廣,他們大概會順道觀光拜訪再回來。」
「是哦……一起出遊真好呢。」放下手中開啟的飾物盒,我意識到自己酸溜溜的話語源自於嫉妒。
「別沮喪,只有我們兩個不也挺快活嗎?可以肆無忌憚地~玩樂。」賓按照原先順序將取出的各種物品輕巧歸回原處,爾後稍微環伺周圍環境,貌似正在打量尚有何處遺漏還可以探尋。「如果妳正在懷疑我某些隱私,趁這大好時機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你……」我吃驚地瞅住他。
「這反應是我說對了嗎?」少年平淡卻略帶輕佻的笑容。
「真是個壞孩子,不要隨便測試別人的心情。」
「冤枉,我在Sis面前一直很乖。」
「還耍嘴皮……」
「那麼妳不想知道囉?」
「呃、當然想啊!……只是,雖然像你這樣頭腦機靈,但過分敏銳看透別人心思還不諱言宣告,小心會被討厭哦。」話語剛結束我有些後悔,賓早已不在乎被排擠或歧視,這個訓誡基礎上用錯重點。
「那妳討厭我嗎?」少年話鋒轉為嚴肅。
「……咦,不是這個意思啦。」
「回答。妳討厭我嗎?」語氣比剛剛更加冷峻。
「說什麼呢,你是我最親的家人耶。」我禁不住認真反駁。如果過去彼此沒有互相扶持,或許現在自己早已不在此處。
「很好,希望也是妳的最愛。」少年淡然又滿意地下了句號。方才某種急速凝聚的緊張氣息忽然不明所以地消散,自己也無法解釋那是何種氛圍。驟然間,他伸出手指輕觸我左側的肚子,衣服覆蓋下那道緩慢癒合的傷疤還隱隱作痛,弟弟用相當稀罕的溫柔說道:「沒有下次,否則我真的會打妳哦。」
比起初來乍到時,我更能適應身在ZERO世界的意義。互為友伴的小鈴迄今收集完她過去的記憶拼圖,而這意味著我們即將道別。『結局將會通往何處』彼此間沒有任何定論,至少她能夠離開這塊陌生荒蕪之地,而我成為親眼見證迎向希望之路的人。本當懷著祝賀少女的心情相送,可是,我卻瞧見掌握所有記憶的她,最後消逝在光芒中的頃刻落下淚水。
沒有人能保證從ZERO出去會回歸原本的世界。這座巨大迷宮迫使所有失憶癥患者接納撲朔迷離的過去,當一切被重新拾起時,那懸吊胸懷的奇異痛楚是對告別此地的依依不捨,還是對完整記憶內容的懼怕?
即使發問,絕對不會有答案。
下意識輕壓身上的傷痕,憶起拿刀自戕的景況。那日冰雹撞擊地面時的破碎聲響彷彿擊打著自己的心口一般,企圖藉酒來意氣用事,最後落得彼此受傷,少年對此既沒有怨言亦沒有評斷,反觀我卻留下某種沉甸甸的陰霾將勇氣黏稠原地──任憑承擔真相的勇氣被蠶食鯨吞,充其量一個虛有其表的懦弱鬼。
「妳看,」翻過滾邊記事本裡其中幾頁宛若日記的敘述,賓的表情一副局外人觀棋:「照片背面那段『肝腸寸斷、無法圓夢』的強烈告白,本子有著相似的記述。從她坦言假如時光倒流會毫不猶豫選擇對方判斷,足見她婚前與老爸共同認識的朋友肯定是彼此關係相當親密的情人,為某種原因不得已結束了緣分,最後她轉而改嫁給老爸,而且本人對這件事有一定程度的懊悔。」
「唔,」我強迫自己接受並消化訊息。
「稍微整理下,列出關係。」熟練從身後取出平常算數用的小冊子,絲毫未見任何被事實打擊的影響。為什麼十五歲少年可以冷靜到這種程度。
聖奎托、薇奧麗娜及康丹堤協同出遊威尼斯的照片靜置桌面,三人笑靨光燦。
不,由衷開懷的只有兩個人,薇奧麗娜和康丹堤。
生父只有幾絲唇角若隱若現的淡然,我不敢想像名為康丹堤的男人發生了什麼事。
確認所有物件都回到初始設定,我們離開母親房間。弟弟凜然走在前方,我循序跟在後方,心中悵然若失。「接著打算怎麼辦呢?」朝前方提出疑問後,才回過神發覺自己並不清楚最終到底想要何種結果。因為充滿疑惑便告知照片的線索,卻又遲疑是否應該揭發。或許真正只是需要能夠共同承擔命運的夥伴,分享彼此才能擁有的秘密。於是我無視背後會帶來的衝擊,伸手拉住了誰下水。當這個過程將臨終焉,逐漸希望裹足不前。
我需要可以繼續前進的理由。
「把故事全貌還原。」他停下步伐,靜悄悄的廊道間我凝視他的背影,唯有聲音翩然流瀉:「必須知道的事終究必須知道,比起屆時才來手足無措,事前心理建設很重要。放心吧,如果暫時還追不上來,我在前方等妳。」
事情的來龍去脈混亂又複雜,然而動機卻愚蠢的了無新意。
照片裡三人朋友,康丹堤因為意外事故辭世,母親順勢嫁給生父。生父再為不明變故拋家棄子,迎娶母親前還以詐欺的方式令舊情人留下的種復甦──憶及弟弟提過他出生伯明罕那件違背倫常的事──我仍然止不住有感胃液逆流的乾嘔。
「還沒完呢……」少年視線緊盯自己的臉龐,明白他正注意我所能接納的資訊容量。
「沒問題,你可以……繼續說。」我向謹慎告知自己細節的弟弟回應道。
「替老爸代養我到過繼門岱勒家的教父,姓磐井。」史考賓停頓幾許,才又說道:「妳練習小提琴的時候常待在克雷莫納教堂的窗戶附近,說喜歡看見人群熙攘的街道。」
「……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從沒有向誰提及搬進這座宅邸前的過往,心所懷念的爺爺早已與耀眼花朵輕柔埋藏在時空膠囊。
「知道的不是我啊。」賓流露一抹可惡的笑容。
「討厭欸~」寡言簡斂的印象是面具沒錯吧!身邊日益茁壯的兄弟越來越不符合記憶裡的模板。我禁不住懷疑是否被『姊弟』這層親屬關係蒙蔽了雙眼。
「好啦,不玩了,班尼德欣神父現在生活尚且順遂,他請我向妳為失聯的事致歉,對維歐朗切羅爺爺則深表遺憾,亦希望妳珍視並掌握自己的才華。」
對方語畢,我不記得自己含含糊糊的回應內容。八年前表態要返國,至此卻杳無音訊的神父原來現在還平安,有些感覺欣慰同時有些不知所措,還沒能考慮接續詢問狀況如何發展成至今大兜圈子的奇怪態勢,任憑情感與思緒交錯混雜我茫然凝視少年的臉孔。
「還有,別跟亞絲杜嘉太親近。」少年突然出聲截斷了混亂,我不明就裡對眼那雙突然轉變冷酷的勃艮第酒紅色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