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的運動會對這個小村莊來說是一件大事,不但熱鬧,且有許多外地商販進駐。人們忙完了總是會想找吃的,這個時期母親的麵攤也最為忙碌,客人走了一桌又來一桌。
「老闆娘,錢放這兒啊!」
「好,謝謝啊!」
客人一走,原本正在洗碗的招弟也得放下手邊的工作,先去把桌子清乾淨,並把桌上的錢交給祖母,然後立刻清洗碗盤。
「老闆娘,來三碗麵!」
「老闆娘,還有沒有位置啊?」
眼看客人越來越多,母親便叫喚著招弟:「招弟啊!去找妳阿爸過來幫忙。」
「喔。」
雖然在家中與父親分開後,父親有說過他要去想辦法把買娃娃的錢補回來,不過招弟並不抱任何希望,她還是認為腳踏實地賺錢較實在。
忠義常跑的地方不是廟口就是港邊,廟口的村人們互相熟識,認識的人有時也會在買東西時殺價,這時忠義就不好拒絕。可是港邊的船客大多是外地人,有些人有急用、又不想錯過船班,就算價格偏高也會買下。忠義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決定到港邊叫賣。
招弟想起父親離家前說要到港邊賣雜貨,便直接往港邊跑去。才正在人群中尋找忠義的身影,身後亦傳來一個婦人的叫喊聲。
「招──弟──啊!招──弟──啊!」
招弟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村子最愛傳八卦的阿笑嬸,其音量之大,讓招弟想當作沒聽見都不行。於是招弟只好停下腳步,向阿笑嬸打招呼:「阿笑嬸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哎唷!妳這個孩子就是這麼有禮貌啦!妳阿母真會教,呵呵呵。」
阿笑嬸邊說邊愉快地揮著手,這時招弟才發現阿笑嬸穿著平時不會穿的碎花連身裙。阿笑嬸也發現了招弟正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於是她又展現著自己的一身裝扮。
「好看喔!這是明天要去妳們學校運動會的時候穿的啦!雖然我家小孩都已經畢業了,不過嬸嬸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穿得漂漂亮亮的去幫妳們這些小鬼頭加油啦!」
「哦,謝謝。那阿笑嬸妳找我有什麼事?」
為了避免阿笑嬸無止境地說下去,招弟再次提問,阿笑嬸才說:「對啦!我要問妳,妳阿爸在哪裡?我想要跟他買胭脂啦!」
雖然招弟心想:「妳是想打扮得多花枝招展才滿足啊?」不過嘴上卻說:「我也不知道耶!我也是正在找他,我阿母叫我找他回去麵攤幫忙。」
「這樣喔!那我也來幫妳找。──阿義啊!賣雜貨的!」
阿笑嬸拉開嗓門大喊著,招弟也邊四處張望、邊大喊:「阿爸──。」
今天是客船要出航的日子,港邊的人比平時更多,各形各色地旅客、生意人或送行的人擁塞住了港口,使她們找起人來更為困難。港邊有穿著西裝、拿皮箱的外國人,也有穿著洋裝、打扮艷麗的華人女性,更有不少搬運工,正忙著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上船,還可以聽到他們大喊:「那邊快一點!小心不要摔壞客人的東西啊!」
就算招弟到港邊的廢屋前,還是見不到忠義的身影,因為忠義有時累了都會到這邊休息。招弟這下可急了,要是再晚一點回去,麵攤的客人一多,祖母及母親會更忙不過來。
「奇怪!阿爸到底是跑哪裡去了啦!」
突然間,似曾相識的木片敲擊聲傳到招弟耳際,那聲音在她猶豫怎麼送出禮物時聽了一整晚。往敲擊聲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個男人正挑著扁擔往客船的方向走去,而那扁擔的擔子上不但寫著一個「義」字,更可以看到上面有招弟親手綁上的木片。
「總算找到了!阿爸──等我一下啦!阿爸──。」
招弟從後面追了上去,阿笑嬸也正好在不遠處,看到招弟邊叫喚邊跑,也湊過去問:「找到了喔?」
男人挑著扁擔、戴著扁帽,身著白色短杉與一件灰色背心,那穿著就跟招弟在家中最後看到父親時一模一樣。但是平時招弟只要小聲叫喚一聲「阿爸」,忠義都會馬上回頭,並露出那傻里傻氣地笑容;而現在,不論招弟在他身後叫得多大聲,前方的男人都只顧著往前行,連頭也不回。
「噯?那不是妳阿爸嗎?他怎麼跑上船了啦!」
阿笑嬸在一旁,跟招弟一起看著「忠義」上了船,接下來的畫面讓她們更震驚。
忠義一上了船,便急著把扁擔放下,然後跟一個站在他面前、漂亮又時髦的女人相擁。女人先是驚訝,相擁之後又笑著流淚。
「唉──唷!夭夀喔!」阿笑嬸大叫:「妳阿爸怎麼跟那個女人抱在一起啦?」
阿笑嬸的驚叫聲讓招弟回過神來,她急著想追上船,可是卻被查票人員擋了下來。
「幹什麼?小孩子,沒票不能上船!」
「阿爸──。我阿爸在船上啦!我要去找我阿爸,讓我過去──阿爸!」
「喂!誰來把這個孩子帶走,船就要出航了,不要讓她在這邊亂!」
才說完,就來了兩個船工一左一右抓著招弟的手,把她帶離了現場。阿笑嬸看到也立刻上前,邊道歉邊牽起招弟說:「歹勢啦!歹勢啦!小孩子不是故意的啦!」其中一個人離去前說:「別想要偷渡喔!妳們這種人我們看多了啦!」
「不是啦!我們沒有要偷上船啦!你們誤會了啦!歹勢喔!」
看到兩個粗壯的船工離去後,招弟氣得對阿笑嬸大罵:「阿笑嬸!妳幹嘛抓住我啦!我要去找我阿爸啦!」
「哎唷!招弟啊!剛才妳也看到了,妳阿爸就上船去了啊!我們沒船票就不能上去啊!妳沒看到剛才那些人那麼兇,等一下被打的話怎麼辦?」
「可是──我阿爸、我阿爸啦!嗚哇──。」
又氣又急的招弟,最後還是哭了出來,只能抓著阿笑嬸大哭,耳邊傳來阿笑嬸的聲音,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可憐喔!可憐喔!」
那之後,阿笑嬸陪著招弟在港邊等到太陽下山,她們想:或許只是剛好有人的穿著、職業都與忠義相同,或許是他的擔子被偷了,或許等一會兒忠義就會慌張地出現在她們面前,或許……。她們抱持著各種猜測,一直到天色漸暗,阿笑嬸才說:「招弟啊!回去了啦!我會陪妳回去跟妳阿母說,不要怕啦!」
然而招弟只是望向海面不死心地說:「……我要等我阿爸。」
「哎唷!天暗了吶!妳也要回家休息啊!不要忘了明天妳們學校運動會耶!」
阿笑嬸半哄半騙,才好不容易把招弟帶回她母親的麵攤。雖然這天最忙碌的時期已經過去,依然還是有幾桌客人。祖母及母親看到招弟這麼晚才回來,都顯得非常不高興。
「還知道要回來!回家妳就『哉系』!」母親也不管周邊還有客人,一見到招弟就威嚇著,反而是阿笑嬸護著她說:「哎唷!月香啊!妳不知頭不知尾,不要亂罵孩子啦!」
阿笑嬸看月香(即招弟的母親)還在氣頭上,便走到招弟的祖母身邊,小聲地說:「伯母啊!我看妳們今天就作到這裡,快點回家啦!……我有話要跟妳們說。」
雖然兩人無法理解阿笑嬸的用意,但接下來的客人都被阿笑嬸趕走,她們也只好早點收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