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後座的兩人顯少發言，還不時注意行經的路段。
當曉芬提起要搭她的便車一起去學校時，語霜其實也有發現她騎乘的摩托車就放在一旁的機車專用停車格中，但考慮到中午要一起吃飯，回家路上也一定會經過車站，於是便一口答應。
「語霜，我們想去左轉那間書局買一下東西，能不能轉過去啊？」
「啊？這樣去學校不是還要繞一大圈嗎？要買什麼東西？很急嗎？我是跟老師約好時間了說……」
她們沒想到語霜會這麼回答，暗地裡罵文磊：「出的這什麼餿主意！」但嘴巴上也只能說：「沒有啦！沒有很急……」
當行車越來越接近子彬家前的十字路口，在後座的兩人也愈加忐忑不安，但語霜卻在那個十字路口前把車停往路邊。
「咦？語霜，怎麼停車了？」
「嗯，其實有點愛睏，想說去買杯咖啡，妳們要不要？」
「喔，好……」
才下車，就可以看到街頭四處放著花圈，靠在便利商店前柱子下的那對花圈上寫著「天妒英才」，但語霜卻連看也不看就往便利商店走進去，才使兩人暫時放心。
「嚇死我了！」思安緊張地抓住曉芬的手，曉芬只好安慰她：「沒事沒事，不要自己嚇自己，仔細想想語霜有時也滿粗神經的，而且她現在又有點愛睏，等一下可能一上車就直接開往學校了。」
便利商店的鈴聲再度響起，語霜手拿三罐咖啡走了出來，各給她們一罐，說道：「來，我請客。」
「謝啦！那就快點去學校吧！」
但是，當語霜才正要把手上的其中兩罐咖啡交給她們時，卻感到一股熟悉的視線。往那個方向看去，卻只有一間喪家在舉行告別式，正拿著麥克風講話的人則是她們學校的校長。
「──同學非常的優秀。」
馬路上的車輛來來往往，她並沒有聽清楚校長所說的名字。
「嗯？這不是我們校長的聲音嗎？」
曉芬與思安一聽，更加緊張地快速把咖啡拿走，推著她上車。
「哎唷！那沒什麼好看的啦！不是要去學校嗎？快點快點！」
「嗯……」雖然語霜依然覺得哪裡怪怪的，還是走到車門旁，但是接下來校長說的話卻讓她瞬間停止了動作。
「……陳子彬同學是我們學校最優秀的藍球選手，在三年級時，也是學生會的副會長，可以說是為學校貢獻良多……」
為什麼校長會在那個場合訴說子彬的在校經歷？連車門的把手都還沒碰到，語霜轉過身，目光也往告別式的會場看去。
「可惜，天妒英才，讓我們的子彬得到這樣的病。那他也很勇敢的接受治療，我們都相信他盡力了……」
會場內外都黑壓壓的一片，但她注意的不是那些穿著深色素衣的人群，而是正中間的亡者遺照。雖然相隔的距離有四、五間房子，但那放大的半身遺照看起來相當立體，就好像亡者還活著對眾人發出燦爛笑容。
那是陳子彬。
無論是那張遺照，還是校長所說的那些經歷，都是她曾經最熟悉的人。
「啪」地一聲，手上的罐裝咖啡掉落在馬路上，底部輕微凹陷，還順著不平整的路面滾動著。
「語霜！等一下！」
「語霜！」
耳邊傳來朦朧的呼喚聲，雙手也好像被誰拉住，眼前的景色亦是越來越模糊，語霜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到靈位前的。校長致詞到一半，也被突然走到眼前的語霜打斷，但語霜卻像是沒看到他似的，踩著緩慢的步伐到子彬的遺照前。
校長一眼認出她也是學校的學生，但是校長並不知道她與子彬的關係，只是放下麥克風到她旁邊小聲說：「這位同學，要給同學送別的話就到臺下坐著吧！」
校長所說的，在語霜耳中只也剩朦朧的回音，甚至傳不到她的腦子裡。
眼前這張有立體感的等身大半身照中之人明明就跟以前一樣看著她微笑，伸出手來觸摸，卻只有紙張的觸感。
「怎麼會這樣？」止不住的淚水不斷滴落地面，慢慢地滲透柏油路面。
「怎麼會這樣！」照片中的人依然維持著那股傻笑，沒有、也不可能回答她的問題。語霜就這樣哭倒在遺照前，全身癱軟，最後才被曉芬及思安扶進子彬家的客廳休息。
語霜不知自己在客廳發呆了多久，回過神來，才發現子彬的父母也在裡面陪她。
「伯母，……怎麼會這樣？」
好不容易，語霜才用發抖的聲音提問。
子彬的母親忍住淚水，她見過這個女孩，也知道兒子有多珍惜她。
「他生病了，發病得很快，可惜治不好……」
「啊！生這種病，能不要這樣拖磨，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好事……」在一旁的父親接著這麼說，但是他憔悴臉龐卻與他說的話正相反。
「你怎麼又這麼說！那是我們兒子吶！」母親反對著，眼淚也忍不住掉下來。
那一天，語霜並沒有看到子彬的遺容。在她還沒走到那條十字路口時，子彬就已經大殮。哭攤的她也沒能送子彬最後一程，只是與子彬的父母在家裡靜靜等候送葬隊伍的歸來。
「語霜啊！等很久了厚！妳伯父啊！在樓上把手弄得好髒，我叫他先去洗乾淨再下來。」
語霜被子彬媽媽的聲音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只是微笑著搖搖頭表示不在意。不一會兒，也聽到子彬爸爸下樓的聲音。
「語霜來啦！」
平時話不多的子彬爸爸一聽到語霜來訪，臉上似乎多出了少有的笑容。
「伯父您好。」語霜見到子彬爸爸進客廳，立刻站起身來行禮問安。
「好！好！不要客氣，坐啊！」
才剛坐下，語霜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從肩上背著的布製包包裡拿出兩盒禮物：「我之前聽子彬說伯父喜歡泡茶，這個不知道伯父喜不喜歡？還有這個是護手霜，要給伯母的。」
「哎唷！怎麼這麼客氣啦！人來就好了啊！」嘴上這麼說，兩老卻掩不住臉上的愉悅之情。
「妳怎麼知道妳伯父喜歡喝這種茶？」子彬媽媽問著。
語霜一聽，先是害羞地笑一笑，低下頭說：「有一次跟子彬出去玩的時候經過茶行，他一直看著玻璃窗內的這一罐茶葉。」
──霜，我教妳賄賂我爸媽的方法。
當子彬跟她這麼說時，語霜還記得她這麼回答：「什麼賄賂啊！講得這麼難聽。」
「可是，你說的，我都記得喔。」語霜在心裡默默的這麼說。
看著語霜陷入發呆，子彬媽媽卻忍不住開口問：「語霜，妳……有去看我們阿彬嗎？」
子彬的骨灰已經安放在靈骨塔內，但依照習俗，父母親卻不能去祭拜，在親戚的勸告下，也不建議他們兩老去看他，雖然主要是怕他們會傷心，但仍免不了寂寞。
「嗯……」語霜點點頭繼續說：「剛才有去看過他了，我有拿這兩樣禮物去給他先鑑定過喔！」她調皮地笑了笑，雖然是擠出來的笑容。
「噯？」子彬爸爸發現了一件事，拍了身邊的老伴一下說道：「妳怎麼沒有切水果？」
「喔！看到語霜來太高興我都忘了啦！」
才要站起身，語霜急著阻止：「不用麻煩啦！」
「沒關係！沒關係！」子彬媽媽揮揮手。
「不然我泡茶給妳喝。」子彬爸爸也把手伸到一旁的茶具。
「伯──伯父、伯母！」兩個長輩的熱情讓語霜有點招架不住，這時她才說出此行的目的。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子彬的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