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心似箭的長田優輔一路急奔,要趕在麻煩找上弟弟之前先告誡他,剛跑到離家不遠的巷口處,他彷彿聽到母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那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優輔驚覺不妙,他試圖跑得更快,毫無自覺自己的雙腳已凌於空中。
一回到家,他發現母親和道成難過地坐在客廳,兩個人抱在一起,泣不成聲。
「媽,道成,你們在哭什麼?」
優輔看著母親和弟弟與尋常不同的反應,很是疑惑,他出聲詢問,卻得來家人如此反應:
「優輔......?」
「哥哥......!?」
道成與母親對於優輔回家的事實感到詫異,彷彿覺得他不可能回得來,優輔一往客廳走近幾步,兩人便神情驚恐地不停退後。
「媽,道成,你們好奇怪喔,是看了什麼恐怖節目嗎?」
「......哥哥,你不是已經......?」
母親和弟弟的視線同時落在優輔右肩上的大片血跡,優輔見狀趕緊用手遮擋。
「媽,我只是被學校一些不良的學弟找麻煩、受了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妳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他的解釋並未能讓他們放下心中的恐懼。
他不敢告訴母親自己摔下天橋的事實,然而那些驚恐的視線映照著他內心的不安,母親和道成的反應使他心頭一緊,他伸出手試圖安撫兩人,在這凝滯的氣氛中,不管是母親、還是道成,都沒有接住他所伸出的那雙手。
優輔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牆上的時鐘,時針和分針靜靜地指向十二點十分。
他明明記得自己在快九點時下班,從天橋上滾落,然後……然後他醒來後就立刻跑回家了。
但時鐘無情地告訴他,從他摔下天橋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三個小時。
這消失的三個小時究竟到哪裡去了,優輔不停在記憶的深處內尋找,但什麼也找不到,就像斷片了一般。
道成看著優輔,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和難以接受的情緒。
「哥哥……你……你真的還活著嗎?」
優輔一愣,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道成,什麼意思?我當然活著呢。」
語畢,母親的眼淚再次滑落。
「優輔,我們……我們接到通知……說你……你已經……。」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心底升起,最後幾個字,優輔沒有聽到。
但能從母親的口型辨識出「相驗」這個沉重無比的詞。
優輔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之前的那一幕——從天橋滾落、頸椎折斷、鮮血淋漓。
優輔驀然意識到,自己剛才不是僅僅受了點小傷,而是遭遇了致命的傷害,他猛然摸向自己的胸口,感受不到任何脈動。
無庸置疑......他已經死了。
可為什麼自己現在還站在這裡?
自己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他開始懷疑這具身體的本質。
「不……這不可能……。」
優輔喃喃自語,他強迫自己別陷入這種可怕的想法中,但母親和弟弟的表情讓他難以忽視,充滿了驚恐和悲傷,優輔成了他們最熟悉的陌生人。
「媽,道成,你們聽我說,我真的還活著,我還在這裡。」
優輔的內心已經非常糾結,就連擠出微笑都很困難,但他必須讓家人相信自己。
「道成,我們兩天後還要比賽呢,不要跟哥哥開這個玩笑了,好嗎?媽,這麼晚了,妳也該休息了。」
優輔努力保持鎮定,試圖用自己的聲音讓他們安心,他向前邁出一步,想擁抱母親和弟弟,但他們卻逐步後退,不斷抗拒著自己釋出的好意。
道成的身子微微顫抖,他無法將視線從優輔身上移開,母親的淚水不斷滑落,她的手輕輕顫抖著,似乎想要靠近優輔,卻又遲疑不決。
但是道成卻抓住了母親的手,對優輔大聲喊道:
「不管你是什麼東西,還是你用了我哥的外表,我求你不要再靠近我們了!」
優輔的心猛然一緊,道成的反應讓他徹底愣住了。
那句「不管你是什麼東西」如同一道利刃,讓他無法呼吸。
那個一如往常的道成去哪裡了?
優輔一向疼愛、想要保護的弟弟,此刻卻用充滿恐懼和憎惡的眼神看著他,好像宣告他是不屬於這個家的異類。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只是想保護好弟弟而已,可為什麼卻莫名其妙地被排斥?
優輔的內心充滿了疑問與痛苦。
他不是故意摔下天橋的,是那個金髮學弟無緣無故揍了自己一拳,才導致了那場意外,然而,這一切卻仿佛成了自己不可推卸的錯。
錯的是他們,錯的是那些明明做了壞事卻還能逃離制裁的惡人。
為什麼要讓自己承受這些不該承受的痛苦?
優輔的心中升起了一股無法抑制的憤怒與委屈,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情緒在這一刻達到了極點。
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無法接受弟弟和母親的態度。他只想保護他們,只想回到那個溫暖的家。
為什麼一切都變了?
他也清楚地明白,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都無法改變他已經成為「異類」的事實。
優輔的心碎了。
雖然母親並沒有將他逐出家門,但他再也無法融入道成與母親的生活。
他的存在,已經注定成為這個家中的陰影。
優輔灰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牆上滿滿的籃球海報,還有比賽時捕捉的每個瞬間,桌上的投影相框,播放著自己和道成的每一場比賽,他們以「籃球部的長田兄弟」在櫻林高中內掀起一陣空前絕後的旋風,沉浸在贏球的快樂之中,優輔本來以為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很久......很久。
優輔無力地坐在床邊,眼神空洞,過去的每一個瞬間都像是離他越來越遠的夢境,他伸手想要抓住那些美好的回憶,卻只能感受到手心的冰冷與空虛。
一切結束得太快,他還沒做好面對的準備。
「......老媽......道成......我真的不想離開你們啊......。」
優輔痛苦地將臉埋在棉被裡頭,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他壓抑著自己的哭聲,怕驚動了母親和弟弟。
這種委屈和無助卻讓他的心一點點崩潰。那些曾經珍視的家人、曾經熱愛的籃球,彷彿都在一瞬間離他遠去,再也回不去了。
「~~~~~。」
床邊的手機響起旋律,在這個深夜,手機鈴聲顯得格外突兀,優輔睜開紅腫的眼睛,看向手機螢幕,心中滿是疑惑。這麼晚了,會是誰打電話來?
他伸手拿起手機一瞧,發現來電顯示的是一通隱藏的號碼。
隱藏號碼的來電通常不是什麼好事。
優輔猶豫了一下,心中浮現出種種不安的猜測。
他不確定是否應該接聽,但內心的某種直覺讓他感到這通電話也許會帶來些什麼……或許是一個解答。
......一個能夠解釋自己為何死而復生的解答。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滑動螢幕,接通了電話。
「喂......?」 優輔盡量提起精神,避免被自己低落的情緒影響。
「請問是長田優輔先生嗎?」
電話的另一端,是一道低沉的男聲
「是的,我是。」優輔回答道。「請問您是?」
「我叫影山,很抱歉在這個時刻打擾您......,您對於您現在的遭遇感到很納悶吧?」
優輔的眉頭微微皺起,這個名為影山的男子聲音聽起來陌生,但話語中卻隱含著一股熟稔的感覺,彷彿對他的一切瞭如指掌。優輔的心中不禁感到一絲不安,這個人是怎麼知道他的情況的?
「影山先生,您怎麼會知道我的遭遇?」
優輔試探性地問道,心裡的疑慮越來越重。
電話另一端的結雲微微一笑,儘管看不見優輔臉上的表情,但他已經能感受到這個少年內心的困惑與不安。
結雲認為優輔或許不會像木場勇治與星見玲音那樣,對自己的來電視而不見。
「長田先生,您的情況並不普通,為什麼自己明明應該死去,卻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你不必擔心,我可以幫助你了解這一切。」
結雲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帶著一絲不可抗拒的力量,慢慢滲透進優輔的心中。
優輔沉默了片刻,內心的疑問和恐懼不斷糾纏著他。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名叫影山的男人,但他無法否認自己對這一切的真相有著強烈的渴望。
「你能幫我了解一切嗎?」優輔終於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懷疑和期盼。
「是的,只要你願意,我會帶你了解一切的真相,並告訴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
結雲的聲音充滿了引誘,他知道優輔正在逐漸陷入他的圈套。
優輔握緊手機,內心掙扎著。他不確定這個男人的動機,但他渴望知道真相,渴望找回自己的生活。
「好吧,我願意聽你說。」優輔最終決定道。
「很好,別擔心,雖然這段期間並不好熬,但你放心,你還不至於落到被掃地出門的境地。」結雲試圖讓優輔安心一些。「大概明天放學後,我們在星月咖啡館碰面,好嗎?」
星月咖啡館正是優輔放學後打工的地方,對方竟然能這麼準確地選中這個地點,頓時有股寒意直竄背脊。
難道他的行蹤一直被監視著嗎?那個名叫影山的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一副對自己了如指掌的模樣?難道自己被捲入一樁未公開的人體實驗?
無論怎麼思考,優輔都得不到一個完善的解釋。
「影山先生......等等......我還想知道......。」
優輔本想追問更多,但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端的空虛讓優輔感到一陣無力,他頹然地坐回床邊,心裡的困惑和焦慮無處發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優輔無力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抬頭看著房間內熟悉的擺設,那些和家人、同學歡笑的日子歷歷在目,明明只是幾個小時前的事情......。
明天的會面可能會改變全部的既有觀念,但他現在別無選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躺回床上,試圖讓自己入睡,可心中的不安和疑問讓他輾轉難眠。
「影山先生……我一定得弄清楚你的身分,還有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寒流來襲的日子,氣溫急降,風雪不歇。
勇治和玲音知道他們不能依靠微小的篝火和睡袋來保暖,於是離開了工廠廢墟。
「謝謝你這些日子的保護。」
勇治回頭看著工廠廢墟,帶著些許不捨的微笑,再次踏上旅途。
萊諾的來襲,已經說明天神地區不是個可以久留的地方,玲音和勇治決定向東北邊出發,目的是先離開九州,看能走多遠是多遠。
道路滿是積雪,汽機車難以通行,玲音只能牽著機車,和勇治頂著風雪艱難前行。
玲音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血脈來自於她的外婆,也就是前代的純血者女王---妮克絲.賽菲爾,即便是嚴冬,體感也跟涼爽的秋天差不多。
對於勇治來說可就難受了。
勇治的臉色鐵青,嘴唇顫抖,他的一雙手插在口袋裡,還是抵擋不住寒意,凍得指尖發疼。
呼出的空氣瞬間在空中凝結成霧,隨著時間過去,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每走一步似乎都需要極大的力氣,額頭上滲出細細的冷汗,混合著雪花落在髮絲與眉心上,顯得格外狼狽。
玲音時不時停下腳步,回頭注意勇治,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樂觀。
「勇治,這樣下去你會失溫的,我們得找個地方保暖。」
「放心,我沒事,就快到飯塚了,我還有體力能走。」
玲音知道勇治在逞強,他發抖不斷的身子早已暴露一切,玲音停下機車,快步走到勇治身邊,將自己的防風外套和圍巾都披在勇治的身上。
當玲音的手觸碰到勇治的瞬間,小小的青藍火光從他的臉上冒了出來,嚇了玲音一跳,立刻用手把他拍熄。
勇治被刺骨的寒意分散了所有的注意力,完全沒有感覺到什麼異常。
「玲音,怎麼了?」勇治困惑地問道。
「只是拍拍你的臉,希望你不要在這裡睡著。」
被比自己年紀小的女孩子拍了一下臉,勇治的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開心,又似害羞。
她停下腳步,把機車側柱架好,轉身看向不斷發抖的勇治,深怕青火又會再次出現。
那是和先前的魚形使徒被自己消滅的瞬間,美麗的水藍色火花。
玲音知道時間不可再耽擱,勇治的身體狀況非常不樂觀。
「勇治,你坐上去,我來牽就好。」
「可是......。」
「不要可是,快坐上去,繼續走下去的話身體會撐不住的。」
勇治猶豫了一下,他不忍心讓玲音一個人受累,腦中浮現出奇招,他眼神一轉,深色的馬型戰紋隨著他強大的意念,浮現在他的臉上。
「木場勇治!不準使用那個力量!否則我就把你丟在這裡!聽到沒有!」
「玲音,這樣下去妳也會受不了的,我不能讓妳一個人承受這麼大的負擔。」
他不顧玲音的反對,仍然持續凝聚全身的力量,只要幻形成馬,就能突破這場風雪。
「妳相信我......就這次而已......!」
「勇治!你說過我們要以人類的身份活下去的!」
現今人類還很少意識到使徒的存在,一匹灰色的半人馬在路上急奔,勢必會引來旁人的側目。
「勇治!你醒一醒!」
雖然很不情願,但這時只能以力量較勁,玲音的臉上浮現出雪白色斑痕,她死命搖著勇治的肩膀,要他保持清醒,別被力量誘惑。
沉迷於使徒之力的人,等同於因乾渴而發狂的純血者,只能走上名為滅亡的末路。
藉由天生的魔力壓制,勇治的身體隨之一震,臉上的戰紋立刻退去。
「......對......對不起......我剛剛好像失控了......。」
「......。」
玲音什麼話也不想說,只是擺了擺手,要勇治坐上去。
「好,聽妳的......都聽妳的。」
勇治乖乖地聽從她的安排,坐上了機車。
玲音利用自己的魔力轉化成浮力,讓車子變得更輕一點,就這樣慢慢地向前走,帶著勇治繼續在風雪中前行。
大約又走了將近半小時,他們順利抵達了飯塚,玲音在路邊看到了一家提供包廂的網咖(Net Cafe),此時坐在機車上的勇治已經完全凍僵,她決定在這裡留宿,天一亮再啟程。
「我們進去避一避風雪吧。」玲音轉頭對勇治說道。
勇治很想說話,卻只能以點頭回應,他已經被寒冷折磨得幾乎無法再走動,玲音只得迅速將機車停好,攙扶著失溫的勇治進入網咖,當自動門一打開,裡頭的暖氣有如陽光撲面而來,
「歡迎光臨!」櫃臺女店員坐在位置上招呼道,一發現男子的氣色非常糟糕,顯然受凍了好一陣子,她趕緊起身,替兩人倒了熱茶。
「你們是遊客嗎?怎麼會凍得這麼嚴重?」
「沒事的,麻煩請給我們兩個......」
之前露宿外頭是因為不得已,但老實說,玲音是想跟勇治分房睡的。
她看著倒在肩上的勇治,幾乎已經失去了意識,又鑒於之前勇治為了救自己動用使徒之力,她必須回報這份溫情。
「......一個包廂。」
「好,請跟我來,結帳的事等等再說。」
店員立刻意識到情況緊急,迅速安排了一個包廂,並給他們指引方向。
玲音扶著幾乎失去意識的勇治,快速走向包廂,趕緊讓他躺在榻榻米上,並用暖暖包摩擦他的臉頰與耳朵,但勇治的身子依然不斷顫抖著,臉色非常蒼白。
不久之後,店員體貼地送來了幾條毛毯和一壺熱水,她也擔心這位男客的身體狀況,玲音感激地接過毛毯和熱水,將好幾件毛毯一同蓋在勇治身上,把他包裹得密密實實的。
「勇治......勇治?」玲音拍拍他的身子,企圖喚醒他。「勇治,聽得到嗎?」
「聽得......到......。」
勇治始終保留著一點點的意識,盡力地不讓自己在寒風中睡著,即便如此,椎心刺骨的冷不斷消耗著他的體力,幾進昏厥。
回溫了一陣子,勇治的眼睛依舊睜不太開,他需要補充額外的熱量,意識到這點的玲音,手腳俐落地幫他泡了熱可可,並將他攙扶起來,小心地餵他喝下。
暖熱的可可滑過勇治的喉嚨,身體跟著溫暖了起來,勇治努力地睜開眼睛,擠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玲音......妳先去洗澡吧......。」
「我會在這裡,等到你能自己坐起來為止。」
玲音就這麼抱著勇治,下巴靠著他的頭上,每當勇治的身子一發顫,玲音就會輕輕地拍拍他。
勇治是個原生種使徒,但他和自己的境遇並不相同,他可以不必跟著自己這樣受凍受苦的。
這幾個星期,除了白天各自分頭行動,尋找線索,勇治在每個晚上一定會回到廢工廠和玲音碰頭。
每當玲音又聽到那討人厭的聲音時,勇治會握著她的手,說些故事,陪她度過這艱難的時刻。
一股愧疚感自玲音心底而生。
想起勇治提及他甦醒後的遭遇,這麼一個溫柔善良的人,這個世界怎麼能待他如此狠心?
玲音的心裡充滿了矛盾。
若當時,勇治在腦死狀態下毫無痛苦地離開,沒有成為使徒的話,他們兩個便沒有機會相識。
玲音還是會持續著她的逃亡,而勇治則只是個因車禍而喪生的不幸青年。
慶幸的是,勇治在成為使徒之後,並沒有醉心於強大的力量,沒有妥協於心底的召集命令。雖然經歷了極端痛苦的事,但他還是相信著世間有愛,想以人類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勇治,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別這麼說。我是自願的。妳並沒有拖累我,反而給了我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在意外成為使徒之前,勇治有著一個很平凡的夢想。
他是一名充滿繪畫天分的室內設計師,希望能夠和自己所愛之人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生兒育女,白頭到老。當他想到這些美好的未來時,心中總會泛起一股暖意。他憧憬著在一個溫馨的家中,看著孩子們在院子裡嬉戲,和愛人一起煮飯、談天,享受著平淡而溫暖的生活。
這個夢想並不大,僅是平平淡淡地走完人生,最終在夕陽的餘暉中,與所愛的人們笑著說再見,帶著滿足與感恩,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
然而,成為使徒後,等待他的是惡夢般的現實,生活不再簡單,他的力量成為了一種詛咒,讓他再也無法回到過去那種平凡的日子。
曾經一蹴可及的夢想,如今卻顯得那麼遙遠。
他想著,或許當初跟著父母一起去到那個世界,是否......。
「玲音,我有件事想告訴妳,當妳聽了之後,或許會對我改觀......。」
勇治接著吐露一件難以啟齒的祕密。
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醜惡,讓他難受得不得了。
「我......殺過人……那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與過去的不同……因為我實在是太痛苦了,我一氣之下,失手殺了我堂哥和千惠……。」
玲音愣了一下。
但她想想,這也不意外。
勇治先前一戰雖然讓對方逃脫,但已把使徒的力量駕輕就熟,他所持的歐珀爾銀盾跟丹因魔劍,都是來自靈薄獄的強大武器,勇治卻能在短時間內召喚它們,足以證明他覺醒當下的憤怒與怨恨,不是常人所能體會。
她不禁開始揣測,如果使徒的力量真的源自俗稱靈界的靈薄獄,那麼是否意味著人間界與靈薄獄之間存在著某種深遠的連結?可否解釋為何某些人經歷了死亡之後,會以使徒的體質重生?
靈界......。
玲音的思緒突然飄向遠方,忘了勇治還在說自己的故事。
「千惠……是勇治的前女友嗎?」
玲音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勇治頓時眉頭緊皺。
「我在想,如果她被我殺了是不是也能和我一樣重生,是否就能瞭解我的心情?結果並非如此,事後我非常後悔。我害怕自己的力量,甚至想要就這麼一了百了,但我都失敗了,不是因為我做不到,而是我死不了。」
如此沉痛的話題,不管回答什麼都有一種違和感。玲音保持沉默,只是靜靜地聽著勇治說話,手也沒閒著,挨個為她攜帶的電子用品充電,她不會白白浪費這個地方的插頭。
「不要再難過了,事情都過去了......你不是說,哪天說不定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嗎?」
勇治閉著雙眼點頭,回憶起那段黑暗的時光,他都感到可怕。
「那段時間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完全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現在......。」
勇治緩緩坐起身子,眼神堅定地看著玲音。
「我要用這股力量去保護我想保護的人,純血者跟人類也經歷了數百年的敵對才有今天......我相信......人類跟使徒應該也能和平共存。」
玲音看著勇治,心中有些動容。
這個世界若有更多像勇治這樣的人,一定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
「我也曾經想過,自己身為純血者究竟有什麼意義。雖然我也害怕自己的力量,但如果這股力量可以用來保護重要的人,那麼或許它就有了存在的價值......。在我找到父母的下落之後,我一定會支持你。」
「但是現在......啊~。」勇治打了個很大的呵欠,「先洗個熱水澡,好好地睡個覺吧。」
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的疲憊,都需要用休息和時間來緩解。
「你先去洗吧,我查些資料,等你回來。」
夜深了,玲音小聲地說完後,便轉身投入資訊的世界。
難得有這麼方便的電腦可以使用,她開始搜尋她所需要的資訊。
勇治站起身來,稍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他回頭看了玲音一眼,看她現在如此專注,也就不好再打擾她了。
勇治離開後,房內只剩下敲打鍵盤的聲響。
玲音輸入每個她認為有關連的關鍵詞,諸如「楓都失蹤事件」、「Smart Brain研究所」、「紅渡」、「名護啟介」。
她仔細瀏覽每一個結果,但大多數新聞都只是些芝麻蒜皮的報導,除了最近Smart Brain研究所遭到襲擊一事,並沒有涉及到其餘她想知道的事實,更沒有關於父母親的下落。
「搞什麼啊......盡是一堆垃圾資訊。」
玲音無力地抹著臉,逃亡生活已經讓她精疲力盡,關於父母的消息依然如大海撈針,無論她怎麼查找,都無法獲得進一步的線索。
玲音打算等勇治回來之後,再跟他討論下一步的行動。
另一邊,勇治來到澡堂,脫下一身骯髒的衣服,先在淋浴間沖淨身上的髒污後,整個人浸在熱水之中,享受這難得的溫暖時刻。
勇治一直糾結於人類與使徒之間的身分定位。他認為,兩者的本質其實是一樣的,只是由於滿足一些必要的條件,所以死去的人才會變成了使徒。
那麼,自己其實還是人類。
此外,勇治的內心深處,其實一直渴望能更了解玲音一點。
他沒有想過自己會和一位純血者少女建立如此出生入死的關係。
他親手手刃了愛人,也許是因為這層陰影,勇治釋出的溫柔總是讓兩人之間產生一道禮貌的鴻溝。
他們睡在同一個地方、做著相同的事、聊著相同的話題,即便偶爾有擁抱與肢體上的接觸,也就僅止於友誼與夥伴的距離。
勇治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觸碰一面透明的牆壁,能看到玲音的笑容、感受到她對於自己的關心,卻無法真正靠近她的內心。
勇治感覺到無奈。
過了一會兒,勇治走出了浴堂,穿上這邊提供的浴袍,整個人煥然一新,看上去精神好了許多。
勇治回到包廂,看到玲音依然專注地盯著螢幕,手指快速地在鍵盤上敲打著。
她眉頭緊鎖,顯然對於目前查到的信息並不滿意。勇治在旁邊輕輕坐下,試圖不打擾她的思緒。
「有什麼發現嗎?」他輕聲問道。
「我發現了一些線索,但不確定是不是我要的。」
「我明白大海撈針的感覺。」
勇治點點頭,發現她的眼底有很重的黑眼圈,眼珠內也遍布不少血絲。
「妳也該休息一下了。這幾天妳一直都沒好好睡,這樣下去會累壞的。」
「你知道純血者是夜行生物,也不需要太長的睡眠嗎?」
玲音反問勇治,但發現自己的回答似乎過於強硬了,只見她頭微微一低,似乎是替自己的失言辯解:
「抱歉......我真的還行。」
「玲音,我知道妳的體質不一樣,但這跟需要休息是兩碼事。」勇治起身擋住了玲音正在看的螢幕,一反平時溫柔的模樣。「如果還要查資料,也等洗好澡,舒舒服服的狀態下再繼續吧?」
玲音被勇治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下。
她很想大聲說「木場勇治!你幹嘛啊?」,但礙於環境,她還是將這口悶氣吞了下去。
「我真的沒事……好嗎?」
「玲音,我知道妳很強,也知道妳總是把所有的責任扛在自己身上。」
勇治的聲音中帶著溫柔,但語氣卻非常堅定。
「我們是夥伴,妳不需要一個人面對這一切,而且若是旅途中遇到了跟我們有一樣目標的人,那我們的夥伴也就越來越多了,不是嗎?」
玲音的眼神有些動搖,她低下頭,沉默了片刻。
「好吧,你又贏了。」
她無奈地笑了笑,她總是敵不過勇治那樣和善的眼神。
「這才對嘛。」終於成功勸下玲音,勇治跟著鬆了一口氣,「等妳回來,我們再一起看看接下來該怎麼辦。」
玲音點了點頭,轉身朝浴室走去,她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極限,現在需要一點時間讓身體和心靈都得到放鬆。
或許,勇治說得對,有時候讓自己休息一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在獨自一人的浴堂之中,浸浴於溫暖的蒸氣裡頭,玲音想起了老家的浴缸,還有喜歡泡在裡頭、說話風趣又充滿內涵的奇巴特三世。
梳洗完畢之後,玲音回到包廂,發現疲憊不堪的勇治已經躺在榻榻米床墊上,進入了夢鄉,她悄悄地回到電腦桌前,發現桌面上頭多了一張鉛筆人物素描,畫中的人物與自己有所相似。
......這應該是勇治畫的。
玲音心想,勇治分享過他從前的工作是一名室內設計師,鉛筆的線條細緻,黑白色塊細節分明,彰顯出勇治對細節的掌控力,她心中泛起一絲暖意,也有些困惑。
......勇治為什麼要畫她?
這樣的畫作留在桌面上,無疑是故意讓她看到的。
「你敢傷害玲音,就要付出代價!」
不管是勇治對萊諾的那聲怒吼,還是他毫不猶豫化身為人馬型使徒的舉動,都深刻地烙印在玲音的腦海中。
或許,勇治對她的感情比她所認知的更加深厚。
她知道勇治在這段時間裡,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承受了很多壓力,而這幅畫可能是他表達內心情感的方式。
玲音靜靜地把畫放回原先的位置,然後轉身替勇治蓋好毛毯,他已經睡熟了,連身體也沒動一下。
「晚安,愛操心的設計天才。」
這時勇治的手機發出了一聲聲的震動,玲音猛然一愣,玲音一看,是理真打來的電話,她好不容易沉澱下來的警覺心,又於此刻瞬間拉到最高。
勇治剛剛才入睡,這時候理真又打電話來,肯定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
「喂,理真嗎?」她二話不說便接起電話,「我是玲音,勇治他人不舒服,已經先睡了。」
「玲音!不好了!」理真的語氣聽起來非常慌張。「又有人盯上了我的裝備!他們在我的公寓外面堵我,怎麼辦!?」
「理真,你再撐一下,我馬上就過去!」
一聽到是衝著Faiz Gear去的,並且理真的性命隨時都有危險,玲音認為事不宜遲,她馬上收拾好最基本的裝備,偷偷背著睡著的勇治趕去理真身邊。
玲音的身影與漫天的風雪交融,只見一道白光閃過,她的身影化成一陣雪花,消失在黑風之中。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她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激動。她必須保護好Faiz Gear不落入敵人手裡,在天亮之前平安地回到勇治身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