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斯妥也夫斯基曾在自己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有這麼一段話,「(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第三子) 迫切希望回到他們大地母親的懷抱,就像受驚的孩子一樣,渴望在他們衰老母親枯萎的懷抱中入睡,並在那裡長眠,只是為了逃避令他們恐懼的事物」,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對於恐懼與死亡有著相當深刻的體悟,其實看他的人生經歷就可以知道,由於他加入了當時俄羅斯的知識份子圈子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組 (Petrashevsky Circle) ,本身就是左翼圈子的該小組很快就引起了沙皇審查部門的關注,過程中杜斯妥也夫斯基也被逮捕,俄羅斯在拿破崙戰爭引入的自由主義思想以及先前的十二月黨人革命讓亞歷山大一世以後的沙皇對於這種思想 "活躍" 的社群往往都沒有甚麼好臉色看,杜斯妥也夫斯基在 1849 年被帶到聖彼得堡的謝苗諾夫廣場戴上眼罩,準備與其他囚犯一同被處決時,沙皇的特赦剛好來到,免於一死的他也不免嚇出一身冷汗但同時也備感欣慰。
杜斯托也夫斯基的作品中可以常常看到折磨自己跟心靈上煎熬以及陰鬱的部分,對於死亡,在他脫離死亡險境 (但還是要流放西伯利亞) 後提到「今天我面對死亡有三刻鐘... 我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現在我又重新活了過來」,而實際上沙皇的特赦令是一種有目的的策略,旨在引起臣民心中的恐懼,然後是使他們感激沙皇的恩賜,即便如此,這種創傷仍舊在杜斯托也夫斯基的作品中延續著,他寫給弟弟的信中提到了,這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就像是重生,讓他認識到生命的可貴,比如他的小說《白癡》,描寫一位外貌愚鈍但是實際上洞悉人心的王子,裏頭就有段落提到了這段可怕的經歷。活在恐懼中的例子在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中比比皆是,比如《罪與罰》便是一個落魄讀書人想幹大事結果最終仍舊不敵自我內心恐懼與道德壓力而自首的故事,就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經歷來說,對抗這種恐懼的方式他自己則是回歸到基督教教義上。
當然,對抗這種恐懼或著虛無感並非只能靠宗教,不過對於現代人來說,要說分分鐘鐘都活在恐懼之中也不為過,睡覺前要擔心 A 帳單、B 房租、C 工作的未來、跟素未謀面的 D 親戚比這比那,面對生活的不安全感導致了對很多事情的倦怠跟無力,現代人的壓力算是歷史上少見的,至少在選擇上是很有限的,古代人還能夠在尚未開發的世界探索,失意落魄之人也可以在其他大陸上找到新生活,古代逼人跳牆的判決往往導致罪犯在森林中、丘陵上過著流浪的生活,許多小偷和各種不法之徒逃到森林中尋求庇護,對於一個尋求庇護的人來說,英國茂密陰鬱的樹林、希臘或中國廣東的群山在中世紀幾乎不可能被法治單位監管,這時候沒有 GPS ,地圖也不夠精準,一旦躲進荒地,官方就很難抓獲他們,對於尚未經過 "理性" 開發的古代人而言,宗教也是他們對於世界的想像,更重要的是會帶來救贖。
不過就跟開頭的杜斯妥也夫斯基一樣,他曾說要讓囚犯不會越獄,就是要讓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深陷囹圄,若說監獄是一個限制人類身心的地方,(比如美國在 1970年代至少有 8% 至 19% 的囚犯有嚴重的精神障礙,身體暴力則不在話下),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物質追求顯然也是一種人類的新型囚籠,造成巨大且無端的精神壓力,以及對於更高精神生活追求的遠去,某種程度上就是在侵蝕一個人保有希望與生活的動力,羅馬帝國末期的各類新興宗教的群起也是時局所造成,跟今天各類異教或著是更極端的基本教義活動不能說相像,至少我看來還是有點淵源,曾有學者提到帝國的宗教是如此海納百川以及空洞與儀式化,已經讓時局不穩的帝國沒有一個帶來希望與救贖的宗教,這也是密特拉、基督等宗教眾多興起的原因之一,到了現代,對於恐懼與壓力,人類仍然需要想像力與希望才能過下去,在 1996 年的英國小說,魔法世界聖豬老爹 (Hogfather) 中提到了一段死神與女主角很有意思的對話: (A是死神、B是女主角蘇珊)
A: 人類需要幻想才能成為人類,讓地球成為墮落天使與崛起的猿人相遇的地方。
B: 就像小妖精、聖豬老爹那樣的幻想?
A: 是的,作為一種練習,人類必須從相信小謊言開始
B: 所以我們才能接著相信更大的謊言?
A: 沒錯,諸如正義、仁慈、責任、諸如此類的事情
B: 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相同的概念呀?
A: 你是這麼認為的? 那你把宇宙磨成最細的粉末,用最好的篩子過篩,然後給我看看有哪一個名叫「正義」的原子,一個能夠稱作「仁慈」的分子,然而,人類仍然幻想著宇宙存在著某種理想的秩序,可以用來判斷是否的判準? 人們必須相信這些,否則人類本身還有甚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