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那晚之後，穆夫人總是喊她過去一起睡。
穆惜緣不確定是否該高興？因為夜晚中的談話，穆夫人除了講述儀式的注意事項，其他話題皆圍繞在四維。雖然夫子教過了，但顧慮她年紀小，就把複雜的四維簡略其中之意，穆夫人則是補強觀念，尤其是仁──穆惜緣感受得出她非常重視這點，某方面來說，恰是她的強項。
萬幸在多日的「訓練」下，她已經(jīng)不會聽到一半睡著，也因為明日就要結契了，自己異常有精神，聽穆夫人說完之後難得反問。
「娘，女兒有些好奇，若是您重視仁義卻遭逢背叛，心中會作何感想？」
雖然穆惜緣不確定自己的情況算不算背叛，因為是她主動說要頂罪。
穆夫人沉思片刻，道：「娘會視情況決定，有時情非所以，不便多做定論。但若有能力，娘會吞下心中怨言，助他們度過難關?！?/div>
「不愧是娘，一般人可難有如此胸懷?！?/div>
「總覺得娘在妳眼裡就是個大英雄呢。」
「對女兒來說確實是?！?/div>
在幽暗燭光下，穆夫人的笑容帶著說不出的韻味。穆惜緣感覺心跳加快，這種情緒到底是什麼？她艱難地移開視線，感覺再看下去會很失禮，開口小聲道：「娘，女兒之後還可以陪您歇息嗎？還是會壞了規(guī)矩？」
前幾日問了嬤嬤一直過去陪夫人會不會打擾到老爺？嬤嬤只笑著說「分房睡才不會壞了規(guī)矩」，穆惜緣不太能理解，只想知道自己日後如果又想來蹭，穆夫人願不願意？
「為何會壞了規(guī)矩？」穆夫人不解，穆惜緣轉(zhuǎn)述嬤嬤說的話，只聞其聲道：「惜兒聽聽就好，沒什麼大不了的事?！?/div>
聽她聲音尷尬，穆惜緣忽然意識到嬤嬤在暗指床笫之事……以前人夜晚可沒有太多娛樂，她猛然渾身不對勁，彷彿有螞蟻在身上爬，伸手抓了抓。穆夫人注意到忽然起身，伸手越過她翻找床頭櫃上的木盒子。
「惜兒別抓了，娘幫妳上藥，破皮可會留印子?！?/div>
「是……」
「身子可有其他地方不適？」
穆夫人聽她聲音不對勁，趕忙解開穆惜緣的褻衣看是怎麼回事。
「沒有。」
穆惜緣抖抖身子，穆夫人的手指沾沾藥膏抹上皮膚，味道清涼到有些刺鼻，她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卻要裝作沒什麼……無法理解這些情緒的轉(zhuǎn)化。與此同時的穆夫人也上完藥，再三檢查她的身體無恙，才放心地躺回去。
「惜兒，早些歇息吧。」穆夫人笑著摸摸她的頭：「晨光熹微就得忙囉?！?/div>
「嗯！」
雖然她還是睡不下去，有太多情緒在心裡相互推擠，等有睏意時外頭已傳來雞鳴，伴隨嬤嬤的大嗓門跟其他婢女的腳步聲，穆惜緣不得不撐開眼皮爬起來，她回頭看一眼穆夫人，只有此時此刻才看清楚那張年輕貌美的面孔，因得維持一家之母的威信，不得不提前畫上早熟的妝，遮掩本屬於自己的風韻。
「夫人??！快起來囉，小姐都醒了，就剩您啦！」
「嗯……」
穆惜緣看她如以往艱難地爬起床，不免笑出聲，誰能想到穆府最端莊穩(wěn)重的夫人每日最大挑戰(zhàn)便是早起？小翡小翠催促她到後方準備淨身──碰到熱水的當下穆惜緣渾身疙瘩，迫不及待地進去泡著，小翡開始替她洗頭，小翠則是刷身體，穆惜緣舒服到瞇起眼睛，平時只能用冷水擦身，現(xiàn)在能泡熱水澡真的很幸福。
小翡小翠俐落地完成工作，還替她塗抹一層薄薄的香膏，穆惜緣的身子久違地乾淨又香噴噴。她看著身上嶄新的衣裳，緊張到忘記儀式的步驟，幸好小翡有幫忙記下，用平淡的聲音反覆說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穆惜緣漸漸鎮(zhèn)定下來。
外頭敲鑼打鼓與鞭炮聲不斷，穆府也充斥歡笑聲。不知家僕們是否忙了整夜，昨日穆府還如以往樸素，今日出來到處張燈結綵，壇子城清早就熱鬧非凡，都在四處道恭喜，好比歲尾年初，晴空萬里好彩頭。
剛換上一身新裝的穆惜緣由家丁背上轎子，穆夫人也已坐在裡頭，雖並無新裝，但一身正服呈現(xiàn)出穆府家母的莊嚴與威信。穆夫人對自己笑時，穆惜緣也彎起嘴角，開心地喊一聲「娘」，管家上前恭恭敬敬地說上幾句，在穆夫人頷首後，管家一聲號令，轎子抬高啟程了。
外頭的歡呼聲不斷，穆惜緣半是緊張半是害羞道：「怎麼大家興奮成這樣？我又不是出嫁?！?/div>
「呵呵，畢竟城裡上下一條心，穆府的喜事也是城裡的大事?！鼓路蛉擞蒙茸蛹舛颂羝鸫昂熞唤强赐忸^，道：「惜兒還記得流程？」
「記得，等城裡繞完一圈，女兒隨娘上山寺廟進香，隨後入穆府祠堂祭祀祖先，就能認識其他家人了！」
穆夫人笑著稱讚她聰明，恍惚之間轎子也已經(jīng)抬到山下，由於山路不好走，所以她們分成一前一後的單人轎子抬上去。前面路還平緩時，穆惜緣能閒情逸致地欣賞風景，想著這身體的原主當初為何暈倒在這？但是越接近山寺廟，她只擔心自己會不會掉下去……山寺廟所在位置很陡峭，雖然可以抬轎子上去，但這一路晃得她不知道該說自己坐在上面很有定力，還是兩位轎夫勇氣十足。
轎子停下時她已經(jīng)僵成木頭人，穆夫人見狀掩嘴笑出聲，捏捏穆惜緣的肩膀才使她回神。
「惜兒別怕，只是我們坐得高，路才看起來陡峭。若是真不慎摔下去，還是有辦法撈回來的?！?/div>
穆惜緣不覺得自己摔下去還能爬起來，搞不好會直接滾到山下。
山寺廟的住持緩步邁出，是位十分嚴肅的壯年男子。穆惜緣跟著穆夫人合掌行禮，雖然知道不可以貌取人，但是主持這身氣魄看起來不適合敲木魚，而是拿青龍偃月刀物理渡化眾生……難道這裡有山賊出沒才練得這麼壯？
主持「嗯」了聲轉(zhuǎn)頭，穆夫人牽著她進入寺廟。
這座寺廟不大，全用木頭蓋成，站在原地轉(zhuǎn)一圈就能看完所有地方。穆惜緣聞著木頭與檀香，看著正中間的三尊佛像，這些佛面熟也面生，卻漸漸撫平她心中的不安，能靜下來跟著主持開始儀式，平順地依照穆夫人的叮嚀完成儀式。
看著寫有自己新名字的紅紙折起，穆惜緣雙手接過，封面上唯一的毛筆字應該是「穆」的意思。她笑著抱緊身旁的穆夫人，穆夫人雙眼滿溢著溫柔、笑著摸摸她的頭，隨後牽起手一起離開寺廟到穆府祠堂。
當初山寺廟能建成是穆府祖先出錢又出力，所以穆府祠堂才與山寺廟相鄰，因為這裡整塊都是風水寶地。
不知什麼時候上來的嬤嬤跟其他家僕站在穆府祠堂門口等候，她一邊恭喜一邊將花籃遞到穆惜緣面前；穆惜緣先把紅紙放入花籃、才雙手小心地抱住，裡面有祭拜給穆氏祖先的三牲與酒，等等她拿進去擺好三牲、倒酒、點三根香，拿起那張紅紙三拜後叩頭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娘，女兒稍後就回來了！」
「好?！?/div>
穆夫人輕輕頷首，親手推開穆府祠堂的沉重大門──穆惜緣聞到穆府總有的檀香味，小心跨過門檻往正廳走去，烈陽高照院中的石地，閃爍的微光使她瞇眼，但或許是在山裡的關係，吹來的風竟是夾帶絲絲涼氣，穆惜緣緊張地踏入正廳，總覺得有諸多視線在凝視自己。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無血緣的準祖先，穆惜緣仍止不住四肢顫抖，在心裡不斷默念儀式的流程，將三牲一盤盤擺好，拿起桌上乾淨的小瓷杯倒入酒水，然後拉開桌子抽屜，這裡面線香很多種，她翻一翻才找到穆夫人說的顏色，拿出三根用火摺子點燃。
上好香、拿起紅紙三拜後叩頭，把紅紙放桌上時突有卸下大石的感受，穆惜緣鬆口氣轉(zhuǎn)身、愣住。
大門怎麼關了？
突然一道刺骨冰涼的強風從桌子的布簾後掃出，穆惜緣腳下突然一空、整個天旋地轉(zhuǎn)，她的腳踝被尖銳的東西掐住，整個人倒吊在半空中，原先要大叫的聲音被恐懼堵在喉嚨，她嚇得大氣不敢喘、身體不斷顫抖。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是從上方照下來的光，讓穆惜緣看見拎起自己的是一隻似佛似魔的巨大怪物，它面容慈悲閉著雙目，但額頭上有顆睜開的天眼，天眼瞳孔尖銳泛紅、眼白是混濁的藍灰色。
『這次祭品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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