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七章：重陰子
半夢半醒地睡到了深夜，我依舊沒擺脫腦袋暈眩的感覺，不適感越發地加強，我只能放棄了不安穩的睡眠，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
豈料、我稍微把頭給抬高，暈眩感立刻變得更加嚴重，眼前的世界開始模糊旋轉著，不在眼前的景象與我那昏暗的房間疊加在一起──
「水……我要水……」
踉蹌地爬下床，我只能依靠著牆壁蹣跚前進，摸上門把才發現自己連開門的力氣都幾乎沒有，靠著全身的重量這才壓開門把。
扶著牆在幾近全黑的走廊走著，我卻覺得這條路也太過於不平整，只感覺眼前這條路也太黑了──世界末日才爆發七天，人類文明就已經分崩離析了嗎？一條大路已經沒有半桿路燈，這要我去哪裡找人？
不對……現在末日還沒爆發，我在想什麼？
對了、我要找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是爸爸啊！爸爸被那些匪徒給拐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我怎麼能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我得快點去把他帶回來才行，這附近合適的藏匿點不多，那些歹徒說過車子沒油了……我應該能追上他們才是！
確定了前進的方向，面前的大路就變得熟悉起來──說是熟悉、但卻已經與曾經的層臺累榭今非昔比，前一陣子一棟棟雕梁畫棟的房屋，如今被肆意的打開、甚至拆掉大門，窗戶也全都被打破，垃圾遍地、廢棄的車輛隨意停置翻倒，整個城市呈現一片斷垣殘壁，早已不是人居住的地方。
突然腳下一空，我一路翻滾著摔下樓──屋子實在是太黑了，早知道就開盞燈，本來是不想吵醒爸媽跟明晴，這下鬧得動靜可不小。
水……水在哪？我依稀記得自己的馬克杯被放在廚房的櫃子裡，平常沒多喝水的習慣，老是被老媽叨唸。
我盛了一大杯的水，急急忙忙地灌進嘴中──好久沒喝到純淨清澈的水了！運氣真好、還是這麼一大罐的礦泉水，我喝了一大半這才回過神來，得留些回去給媽媽還有明晴……不過那也得等把爸爸找回來之後了。
我沿著荒蕪的街道小心翼翼地前進，在家裡陳架上看見了老爸收藏的模型汽車──不、我認出來那輛鮮紅的休旅車，那是那些匪徒開來的車輛！這麼看來、那些傢伙一定就在附近！我得趕緊追上去才行！
但是就算趁著夜色，如果碰到還有清醒的人，那我該怎麼和他們對抗？那些人絕對不可能全員呼呼大睡，印象上來看他們也不是第一次打家劫舍了……雖然不曉得他們帶走老爸到底是想幹些什麼，不過似乎是想把人給擄回他們的本營。
「我頭暈得都快站不穩了，到底在幻想什麼？還是趕緊回去躺著吧……」
喝了水，喉嚨稍微好了一點，我又摸著黑、打算上樓回房間──
不行、好不容易都追到這裡來了，我怎麼能害怕得放棄？那可是爸爸啊！要是錯過這個機會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而且我跟媽媽還有明晴保證過了，絕對要把他帶回來的！
努力拍了拍顫抖的雙腿，我咬緊牙關繼續向前──雖然身上只有一把找來的菜刀，但只要盡量避開那些人、總會有辦法的。
我偷偷湊到了那輛車旁，周遭完全沒有人把守，我用盡力氣，用菜刀又割又刺才好不容易把車胎都洩了氣，隨後打量了好一陣子附近的房屋，終於找到一間門被嚴嚴實實關上的屋子。透過破碎的窗戶向內察看，一股微弱、不仔細看根本沒法發現的微光從屋子裡頭的縫隙閃爍著燭影。
想必他們就是躲在這裡了。
雖然不曉得二樓的情況，但透過窗戶來看、客廳是完全沒有人的。那些人應該也擔心會被鬼怪抓走，所以全都聚在一個房間……但人質應該不會和他們睡在一起，我想他們會把爸爸關在不好逃脫、容易被發現的地方，估計那些人全都待在一樓有光的那間房，而爸爸應該是被關到了二樓。
我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房子，注意著窗下的碎玻璃前進。那間有燈的房間沒有任何說話的聲音，只有相當輕微的呼吸聲，為了以防萬一、我又在一樓其他房間門口巡視了一圈，沒看到有其他人。
悄悄地上樓看看吧。
抓著欄桿躡手躡腳地爬上了樓，我這才發現這棟樓的佈局怎麼跟家裡一樣？過分熟悉的一間主臥與兩間客房，再加上毫無窗戶的走廊，使得我情不自禁地走向了主臥──
「爸？你在裡面嗎？」
嘗試著扭動門把，我感覺自己的力氣又回來了，打開了房門、立刻看見爸爸被五花大綁、側躺在地上──
「爸！我終於找到你了！」
「焚霖……？你大半夜不睡覺、要幹什麼？」
我看著眼前渾身是傷、嘴裡還被塞了一大塊抹布的爸爸，忍不住心疼地趕緊上前替他鬆綁。
朦朧之間被我摸上了手，這倒使老爸嚇了一大跳，他從床上彈起、反過來抓住我的手臂。
「焚霖，你怎麼進來我們房裡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爸、你小點聲！我是來救你回家的──那些歹徒還在樓下呢！」
「回家？這裡不就是家裡嗎？你說什麼歹徒……有小偷闖進來了嗎？」
「唔……怎麼了？乖兒子，你做惡夢了？」
該死、他們竟然有人裝成人質躲在房間內！
我一把將爸爸拉扯到一旁，隨後舉起手裡的菜刀，對準了那個歹徒，嘴裡還不安地威脅著。
「不準叫！不然我就把你的脖子給割了！」
「焚霖、你在幹什麼啊？那可是你媽呀！」
「爸、你別怕，我們趕緊往外跑！媽還在家裡等你呢！」
摸亮一旁的檯燈，媽這才看見我手裡握著的菜刀，臉色頓時變得驚慌起來──看來她是才剛加入那些匪徒的人，還不像那些人那麼冷血無情，趁著暫時唬住這傢伙的時候，我拉了拉爸爸的手，想直接往房外跑。
「焚霖！把刀給放下！」
被我拉著手的爸爸卻沒邁開腳步，我這才意識到那些人把爸爸的腳傷得有多重，看來是沒法迅速地移動了；要想帶著老爸逃跑，只能趁著那些人還沒注意到偷偷摸摸離開才行……但眼下已經被人給發現，除非這女人閉上嘴、否則肯定沒辦法安全離開！
還在猶豫間，只見那女人開始張嘴，一副作勢要呼喊的模樣──
「有人闖進來了！他要搶人祭！他要搶人祭啊──！」
不好、趁著我分神，那女人開始叫喚。樓下一下子傳來亂哄哄的聲音，有人踹開了房門，雜亂的腳步聲順著樓梯逐漸接近──被發現了。
我連忙撲著關上了門，不僅上了鎖、還用一旁的櫃子抵住了門。不料那女人見狀竟然來攔我，我反手一記肘擊砸在她臉頰上，才把她擊退。
「劉焚霖、你在幹什麼，那是你媽！向文瑜！」
老爸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與此同時門外也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那些傢伙已經跑上樓、就因為那女人暴露了我們，事態越來越糟糕。開始有人在門後用力砸門，伴隨著粗獷的罵語、不要命地踹著門。這下是跑不掉了！
「趕緊開門！小兔仔子、否則有你好受的！」
慌亂之下，我在房內尋找著出路……或許可以用床單窗簾綁成繩索從窗戶外面逃跑，但大概很快就會被發現的──張望到一半，我便看見那個被我砸倒的女人，臉色一下子陰沉下去。
「……爸，你自己從窗戶外面逃跑吧。我用這傢伙當作人質在這裡拖延時間，你趕緊用床單攀到一樓。」
「劉焚霖，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看著我、你認真看著我！」
「沒有其他辦法了，好好跟他們說有用的話、他們還會把你打成這樣？不……你才要聽我說，媽媽不能沒有你、明晴也還要靠你……丟下你，我們要怎麼活？你不要說這種話，求求你、趕緊走吧──」
說著說著，我便流下淚來、連刀都差點拿不穩。
我想起來了……我那時候就是這樣失去了老爸……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看著他被人擄走，當我慘兮兮一個人回家之後，媽一見到我獨自一人回來，立刻崩潰得嚎啕大哭，要不是我和明晴及時攔著她、只怕她會一頭撞在牆上。好長一段時間她都不和我說半句話，失去爸爸之後，她整天茶不思飯不想的，雖然本就沒多少糧食，但她的身體每況愈下，無奈之下我只能讓明晴陪著她整天躲起來，自己則想辦法到外頭尋找物資，就那樣漫無目的地到處漫遊著，哪裡有危險就往反方向逃跑……
不行、我不能丟下爸爸不管！
門被踹破半個角，一隻長滿毛髮的粗獷手臂伸了進來，摸向了門鎖。我反握菜刀、用力插向那隻手臂，卻被那個男人即時躲開。
「哥、你快開門，發生什麼事了？！」
「明晴，離門遠一點！焚霖的樣子太對！」
門外傳來粗俗難聽的髒話，隨後便是一斧子砍在了門上，我轉向了爸爸，眼裡滿是懇求。
「爸，求您了、快點離開這裡，媽需要你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媽媽就在這裡啊！」
我怒目瞪向了蜷縮在一邊的女匪徒，伸手就將她一把抓起。
「你們要是敢亂來，我就拿她來賠命！」
不料，門後面卻傳來一陣陣嘲弄的笑聲，斧頭砍門的聲音開始按照節奏來──甚至還有人大呼小叫，催促著我趕緊動手。
這些人，根本就不把人命當回事。
我鬆了抓住女人的手，轉身便走向窗戶。
「爸，從這裡走──沒事的，我會攔住他們的，你在這裡我不好跟他們動手，我保證我會沒事──你要相信我。」
一邊說著，我把窗簾猛力扯了下來，將窗戶給推開，隨後把窗簾緊緊地綁在了床腳。當作繩子有些不夠，但至少降了一層樓。
「劉焚霖，你在做甚麼……你、你從窗戶上下來！別往外跳啊！」
看著爸爸吃力地往外攀住繩子，以及回望向我那滿是愧疚的眼神，我卻感到舒心，至少讓爸爸脫離險境了……
「小伙子，我要進來囉。」
一陣壞笑從門邊傳來，我死死握緊手裡的菜刀，眼睛緊盯著被砍出一個個洞的門。隔著擋住門的櫃子，我拼命戳著那些不懷好意的手，盡可能為爸爸爭取時間……
隨著門被完全拆開，那群匪徒也一擁而上，儘管我奮力揮舞著菜刀，卻還是寡不敵眾。棍棒跟拳頭不斷地落在我的身上，最終我被打到奄奄一息，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那群匪徒發現爸爸不知所蹤，看見延伸到窗外的床單，頓時罵罵咧咧地湊了上來，連續扇了我好幾個巴掌。
「你讓人祭跑哪去了，快點說！」
見到我咬緊牙不肯鬆口，那些人顯然怒不可遏，將斧頭一把抵在我的唇邊，隨後便從我的後腦勺用力一拍──
「嗚！」
我狠狠地嗑在地上，嘴裡爆開滿口的血味，一下子冷清的街道上回過神來──我什麼時候跑到大街上的？連鞋都來不及穿，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個潔白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顯眼，只見子夢的蓋頭緊張地左右搖晃著，甚至伸著手摸上了我的臉，一副努力想確認我情況的模樣。
「我沒事，只是摔了一跤……」
不對、子夢在我面前反覆用力地張大手掌，嘗試跟我說什麼……是她推倒我的！不過、為什麼她要絆倒我？
子夢對著我將手往左邊一指，從那個方向有兩個人影慌慌張張地追來。
「找到了、哥他在這裡──就趴在路邊！」
那些匪徒找到爸爸了！我心頭一緊，剛被打到安分的身體頓時又躁動起來，開始不顧一切地掙扎，一旁的匪徒看到我劇烈的扭動，揮手便朝我打來──
一陣透心涼竄過我的全身，子夢不知為何朝我撲來，伸手想抱我的她卻穿過了我的身軀，一下子我渾身發冷、不斷掙扎的身體也頓時發僵無法動彈。
一個鬼魅的影子從陰暗的角落探出身形，本來就黯淡無光的房間頓時溫度驟降。那些匪徒察覺到一絲異樣，一時間停下動作，開始疑惑地查看起了四周。一陣毛骨聳然的笑聲從窗外遊了進來，一下子吹滅了本就所剩無幾的燭火。
……那時的我們還不知道，一切已經被變了樣──世界不只有活人、死人也佔了世界的一半。
低不可聞、但卻深入耳中的低語從角落傳來，隨後白色而透明的女人身形穿過牆壁，直直地朝著房間的我們飄來──我感覺渾身像是浸入冰水之中一樣，身上滿面兇相的歹徒也一下子被嚇得沒有了血色，支吾著慘叫。
「鬼……鬼啊！有鬼！」
無數的鬼影慢慢地在房間各處出現，即使那些匪徒揮動手裏的武器，卻也無濟於事。對於活人激烈的反應，幽魂發出更為惡劣的笑聲。
一個白蓋頭從地板逐漸上升，放在腹前的雙手用力地張開虎爪，壓在我身上的男人立刻痛苦地抓著咽喉，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樣、即使用指甲把喉嚨抓出一道道血痕，卻依舊無法從踏不到地板的墊腳脫身──
哪裡來的鬼魅？雖然不了解情況，但我知道脫身的機會來了，趕忙動起身體跌跌撞撞地衝下樓。閃開躲避著鬼魅的歹徒們，我一路沖出了門外，卻看見無月的夜空到處都是飄著的人影，凝重的壓力籠罩著一切，寒冷到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我感到有股邪氣侵入體內，隨後便是渾身氣力逐漸的流失。
腦袋一陣冰寒，我回過神來、只見子夢拼命地搧著我耳光，雖然手掌都只是穿過我的腦袋就是了。
有什麼很不對勁……我一直在失去意識，但身體不由自主地在移動──難道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子夢、我發生什麼事了？！」
子夢手忙腳亂地不停比劃著，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更是一副放棄的模樣，兩手對著我比YA。
「哥、你沒事吧？」
見到遠處追過來的匪徒……不對，那不是匪徒，那是明晴，根本沒人在追我！我到底怎麼了？！
「明晴，離我遠一點！我好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聽到我這句話，明晴立刻停下腳步，她扭頭看了看緊隨而來的父親，臉上滿是擔憂、卻無計可施。
「子夢，妳來控制我的身體！」
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控制了我的身體，竟然能夠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肆意妄為，不過子夢作為鬼魂附身能力一定不差，與其讓我的身體惹出麻煩、還不如交給我老婆來管！
聽見我這句話，子夢先是驚慌的張大雙手的手掌，不過、還是很快地投入我的懷抱──我只覺得渾身冰冷到失去觸覺，彷彿有一股陰風吹熄了我渾身上下的熱量。
緊接著，我定神一看、終於看清楚自己眼前的景象。
我正處於一個夜晚冷清的大街上，到處都顯得破敗、凌亂不堪，髒污、垃圾遍地，一點活人的氣息都沒有，儼然一副世界末日景色。
四周有幾個人倉皇地在逃命，到處都有詭異的笑聲不斷傳來。我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飄動著朝我飛來，連忙扭頭一閃，卻正好看到遍天飛舞的鬼魂，籠罩了整個夜空。
這個時間點剛好是鬼時！我記得末日之後每個夜晚都會有一個時辰鬼魅集中出現，雖然祂們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信仰、但只要被活人驚擾到就絕不會放過。即使有人僥倖撐過一次鬼時，下一次鬼時還敢在外遊蕩、之前惹到的鬼魅依舊會出現──因此絕大多數人都會在鬼時避免外出。
但鬼時不是在末日之後才開始的嗎？怎麼現在就已經進入鬼時了？
我試著張望了一下四周，卻發現自己站著的街道和剛剛根本不一樣，自己這是跑到哪裡去了？
「兒子！」
突然有人在遠處呼喊，那叫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使得我情不自禁往那望去，只見老爸倒在地上，幾個鬼魂正不懷好意地接近──
「該死！都給我滾遠點！」
我縱身一躍便跳到老爸身邊，怒吼聲稍稍嚇退了那些鬼魂。手邊沒有合適的東西要對付這些難纏的傢伙還是很難的，只能靠不怕死的氣勢警告祂們不要亂來。反正你弄死我大不了我也變鬼！抬頭不見低頭見！
那些鬼魂看我不好欺負，旁邊還有倉皇逃命的人，於是幽幽追趕那些軟柿子去了。我這才得空低頭檢查老爸的傷勢，發現他渾身上下都被人揍得青一塊紫一塊，整張臉沒有一處完好的──怎麼回事、老爸這是被誰揍了？
「爸，你沒事嗎？發生什麼事了？」
「兒子……爸已經走不動了……」
看見眼前奄奄一息的老爸，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想著一肩將他扛起。
「我們先找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天亮我就去幫你治療！」
「不用……我已經……」
聲音一點一點地小下去，我低頭一看，只見老爸的瞳孔已經渙散，整個人也癱軟無力。
「爸、你醒醒！爸！劉鵬任！你看著我！你看著我啊！」
一雙手伸到我的面前，將我的雙眼給遮住──我把頭抬起來，只見子夢擋在面前，雙手不斷搖晃著，作勢要將我與老爸給分開。
「子夢，妳在幹嘛──」
不對，子夢不是應該控制著我的身體嗎？那我現在又是在幹嘛？
周遭這一切不是我該在的地方──我要趕緊回去、快點回到現實才行！
我站起身來，低頭看了一眼已經一動不動的男人，隨後閉上眼睛、雙手抓著頭。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是劉焚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