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六章：欺神噓
沒多久，我從超商走出來，將包好的紙袋丟給了坐在一旁長椅上的湯懷。
「他們沒賣多少熱的、這是紅糖薑湯。」
「嘿，你人還挺好的哩。」
雖然面色難看，但湯懷還是勉強擠出笑容，雙手小心地接過了我遞過去的熱飲。我默默地坐到了她的身邊，兩人安安靜靜地不發一語。
「所以，你是什麼人設？家裡有人被騙、被墨蓮教搞得家破人亡嗎？」
「少來說些不吉利的話，我們全家都還好好的。」
「嘿……雖然剛剛那個算命師是個怪人，但她還是有點東西的。既然她把你說得那麼慘，你應該有遇到一些事情吧？」
「別信那些迷信的東西，那些大多數都是些騙人的，要是那傢伙的話能信，墨蓮教都成了普渡眾生的大善人了。」
湯懷對我的話笑了兩聲，看起來依舊相當不適。
「妳呢？妳又是什麼情況？哪個好端端的學生會缺錢缺到在外流浪好幾天，連飯都沒得吃？」
雖然湯懷的外貌看起來有打理過，但那好像只是衣服不顯髒。細看上去毛衣有些地方都發捲，身上的味道也有些讓人頗有微詞。
「誰跟你說我是學生了。我才不會選那麼弱的職業哩。」
「那就是詐騙犯了？專門勒索別人的傢伙？」
「那我倒是不反駁。」
對我的挖苦不痛不癢，湯懷顯得一副挺洋洋得意的模樣。
我對著湯懷攤開了手。
「嗯？你想滅證？那可不行，像你這麼有趣的傢伙，我怎能隨隨便便就放跑。」
「行吧，那就隨便妳。」
我站起身來、既然這傢伙還有餘力和我扯些廢話，那我就當她沒事了，趕緊回家處理孽障比較重要。
「咦？你不怕我去報警嗎？」
「去就去吧，沒過多久他們也管不了這件事了。聽我一句、與其浪費時間在我身上，還是擔心妳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可不好過。」
本想多勸幾句、但果然還是算了。我可沒那麼多的好心連萍水相逢的人都一個一個去提醒，生死有命，將來的日子都得各憑本事。
湯懷仍是在我背後追問，但至少沒再跟上來。
「喂、你叫什麼名字？」
「妳傻了嗎？我還報名字讓妳去告訴警察不成？」
「我影片已經刪掉了、跟我說你的名字吧！」
這女孩還真是古怪！我啞然失笑出聲，回頭看見她奮力揮著手機的模樣。罷了、反正也只剩六天。
「我叫劉焚霖。焚燒的焚、甘霖的霖。」
大步跨上機車，我套上安全帽、接著便直接回家。
不知為何，我心裡的孽障似乎淡了一點點，頭也不那麼疼了。
就在我才剛放鬆沒多久，突然有股強烈的既視感──一個厭煩、又習以為常的氛圍濃烈地出現，使得我詫異地回過頭。
──剛剛還一副難受得動彈不得的湯懷，只在幾秒鐘的功夫便不見蹤影。那小妮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算了算了，就當作是又遇見一個怪人吧。」
最近頻繁冒出來的回憶實在是太多了，已經有點影響到我的正常活動。雖然能靠著前世的經驗掌握先機，但這伴隨而來的孽障與心魔看來會造成不少困擾。
「對了，我是不是該趁著還有記憶，趕緊把一些重要的事情記錄下來？」
一方面把末世後的地圖與勢力分佈紀錄下來，我也能逐條審視有沒有什麼特別重要卻被我忽略的事情還沒完成──我只顧著在意搜尋物資這件事，既然連墨蓮教都開始行動，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邪教也有所預知？這麼一想、或許我的前世記憶帶來的優勢並沒有想像中的多。
先把各個教派的信息紀錄下來，再針對那些人準備些對策，如此一來即便不得不硬碰硬、也不至於會任人宰割。
想到這裡，我連忙騎車回家、就腦袋裡的記憶開始重新審視計畫。
這世界上的宗教大概分為五種。其中蓮座教、道德教為東方世界的主流，差別在於蓮座教通常向坐在蓮座上的白衣女神祈福；而道德教則是以萬千男性神祇為大宗，有各種各樣祭拜儀式來庇護驅邪，若是在不同地方、道德教的作法祭祀方式也有所不同。
至於西方的宗教，以救教為首，大多數的西方人都信奉救教、也傳播到一小部分東方社會裡，救教崇尚犧牲與祈禱，相信唯一的救世主能帶領信徒登上天堂。而在救教之下還有著天形教，天形教相信所謂神靈是不可視也不可述的無形之靈，出現在信徒面前也是各種千奇百怪的神姿，他們大多嚴格依賴經書，且對於經典內的規矩格外重視。
最後則是神怪信仰，說是宗教、但主要還是把各類妖魔鬼怪、地靈物神都當成敬仰的對象，主張萬物皆靈的一種觀點。
──這五種，在未來都會變成極為龐大扭曲的威脅。
救教與天形教我倒是不怎麼擔憂，它們絕大多數的信徒集中在西方世界，即使在末日過了十幾年我也鮮少與它們打過交道，不要說對策、我連它們怎麼運轉都說不清楚，要是運氣真的奇差、等遇上了再說吧。
提前回到家，爸媽都還沒辦完事的樣子，和明晴都還沒回到家。我找來了筆記本和筆，開始把記得與不記得的事項零零雜雜地記下來，足足寫了一整本小冊子，一直到傍晚明晴回到家，我還在抓著頭細想有沒有遺漏的事情。
沒聽見明晴回家的答呼，倒是聽見一連串急急忙忙的腳步聲，明晴三步併作兩步地上了樓，也不顧得換衣服，靠在我房門的邊框上、以格外幽怨的眼神露出半張臉，一句話也不肯說地盯著我。
「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嗎？」
看了明晴身上並無大礙我便又回過頭，對著滿是字的冊子發著呆。而見到我這副反應的老妹更加生氣，蹬著地板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床上。
「怎樣？」
「都是你啦！把我弄得亂死了！」
昨天還對末日嘻皮笑臉的明晴、此時像是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轉了轉身子，側著望向了一臉憂心忡忡的小妹。
「發生什麼事情了？」
「今天有很多蓮座教的人，來學校演講，還發了單子。」
聽見明晴這樣說，我眉頭不禁微皺。蓮座教到學校也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事情，但通常只有蓮座教出資的學校才會這樣幹；明晴的學校可是世內第一志願的名校，自然不會與蓮座教多牽扯關係──眼下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滲入校園，估計花了不少錢，也估計是急了。
「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就那一套。不要做壞事、做壞事要悔改、要悔改記得要入教。一直重複一直重複。」
明晴這樣說著，眼睛已經泛了紅。
「你朋友有聽進去嗎？」
明晴搖了搖頭。那群學生估計都不會多想吧，只是當成又一場枯燥的洗腦。但之後呢？六天過後、末日到來的那一刻呢？那些人還能當成是一場笑話嗎？
我抹了抹乾燥的嘴鼻，又問向明晴。
「那你信嗎？」
明晴又是一陣搖頭，她抬起眼來望向我，脫口而出的問話已帶滿哭腔。
「哥，我們真的不能跟別人說嗎？我今天看著我學校的朋友，她們都不知道這些事情、興高彩烈的過普通的生活……哥、這樣下去，她們會死的！」
「很多人都會死，妳每個都要救嗎？」
下意識我就直接回答，看的不是眼前的妹妹，而是那個誰都想救、誰都沒救成的前世的自己。
聽到我提出這個疑問，明晴似乎也想過這個問題，默默低頭說不了話。
「明晴，只是一廂情願地去救別人是沒有用的，一眛地接受別人救贖，到頭來只會讓人只會等待他人伸出援手而已。」
我咬了咬牙，自己現在分明是在逼親妹妹當個壞人，但我必須得做──就算是用逼迫、她也得收了這份善心！我寧可她當我是沒血沒淚的畜生，也不要哪天有真畜生來欺負她。
「還沒經歷過末世的人，總用著正常世界的標準來思考──這不是壞事，但你的善良不代表那是所有人的標準。」
在和平安穩的年代，都還會有富人權貴根本瞧不起窮人百姓的事情了，更何況是之後人吃人的無序世界？我們活在每時每刻都有人受苦受難受騙受死的世界，只是我們看不見、當作不知道，我們都以為我們是好人，但那只是因為我們不用有所作為。
「你想善良沒問題、但得有本事！善良不是出張嘴，而是要有相對應的代價！」
我格外嚴肅地說著，看著明晴仍是滿面的委屈，甚至斗大的淚珠都從那深邃的眼眸一滴一滴地落在膝上，心還是難以控制地軟了下來。
想當初末日突然爆發時，見到老爸一個人撲進去歹徒群中，我竟還呆楞楞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是明晴狠著心一把拉走我，才沒全家都陪葬在那裡。
本來以為我們家最聰明的小妹，在末日應該適應最好、但她還是太年輕，對於事情依舊有著過於美好的逸想。
明晴一直都很聰明，是家裡難得的寶貝大閨女，從小既懂事又極具才華、功課優異又沒有脾氣，生落得婷婷玉立又人美心善，是人見人愛的完人。在以往的日子裡她和善可親、在末日那短暫我還曾擁有妹妹的日子裡她可靠又堅決──也正因為她實在太過優秀，能者多勞，而勞者多死。
一雙手搭在了明晴的肩上──但那卻不是我的手、而是子夢。半透明白蓋頭輕輕地罩在了正泫然欲泣的明晴頭上，又轉過來看著我。知道了、知道了！才嫁進門兩天，老婆就立刻站到了小姑那邊！我哄她還不行嗎！
「……等末日安定下來，看看情況如何。如果我們適應得好的話，就去搜救看看、那些親朋好友是否需要幫助。」
聽見我的允諾，明晴立刻抬起頭，語氣有些動搖。
「真的可以嗎？」
「……蓮座降世時太過危險，得等他們自己堅持住、我們之後才能去幫助那些人。若妳會因為沒有立刻去救那些可能得救的人而感到自責的話，那我勸妳還是別去，無知是一種幸福。」
聽了我無奈的勸誡，明晴仍用力地點點頭。
「要去，只有好人向邪惡妥協的時候、人類才算是真正的滅亡。」
我聽了明晴的話，只感到心中一陣苦澀。是啊、要是每個人都像是妹妹這樣心善，那麼善良也不會成為一種說出口、做出行動都是如此煎熬的事情。
我想了想末世遇到的那些可怕的傢伙，又看了看眼前的老妹。
在之後的日子，估計是前一類傢伙多、後一類傢伙少的世界。而隨著時間繼續流逝，最後所有好人不是死了瘋了，就是變得比那些惡人還要更加可怕的傢伙。
不行，我必須得擔起保護家人的責任！絕對不要再讓那個人吃人的世界，只有好人才會出現在菜單上！
安撫走了明晴，我重新望向了桌上的小冊子。前世時雖然過得悽慘無比，但好歹也是在末日倖存了十數年，到後面也積累了不小的本事──雖然我也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更是為了獲得力量禍害了不少人。
「子夢，我想練點東西、但那需要妳來親自修練……有些事情可能妳不樂意，妳願意照我說的做嗎？」
嘗試性的詢問得到模擬兩可的回應，但總算是肯定的答案。我摸著下巴，開始琢磨起該如何找出合適的修練方法。一邊想著又不自覺地低頭一看，看到心口那團濃烈的孽障，不由得暗暗叫苦。
經過這段時間觀察，我發覺只要回想到前世時強烈的回憶，就會產生大量的孽障，而大量的孽障終究會帶來強大的心魔。
雖然現在還沒有產生心魔，但一旦出現那種東西，不止很容易招來災惡之物，還會使我的心智精神永久地受損。
要是想從前世的經驗獲取情報，就難免會產生孽障……如此想來、前世的記憶也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嚴重。
少量的孽障還能靠著調整心態來壓抑，不過這東西就和戒過的毒一樣，若沒有時時刻刻制住、膨脹的速度就會越來越快。
如果只是普通的記憶，像是單純回憶前世的各種知識情報，那還好說；不過一旦牽扯到情緒，就比如今天下午時遇上那算命師，一想起自己遭遇的事情，我身上的孽障就差點壓抑不住了。
而有關於我前世所修練的能力，絕大多數都跟曲教那些喪心病狂的傢伙有關。自從我落入他們手裡，便一直被他們瘋狂折磨、不斷進行練蠱；曲教信奉扭曲，越是違背世界法則常理的事情他們越為之瘋狂，並且設計了一大堆光是聽聞就讓人深感痛苦的修練方式──要是想重新修行，我勢必會受到那段時間的折磨。
不過、現在為了增進自己的實力，也只能鋌而走險了。
趁著明晴在房內沒注意，我偷偷摸摸地溜到廚房內，找了一把不見也沒人注意的舊菜刀，又到櫥櫃找到了針線盒與繃帶，最後找出了老爸珍藏的伏特加、和一隻打火機。
重新回到房間內的盥洗室，我猛灌了一大口烈酒，隨後把針和菜刀消過毒，嘴裡用毛巾塞滿。而子夢看見我這副架勢、不安地躲在了門框後，白蓋頭緊張地搖晃著。
毫不遲疑地，我用菜刀在手腕切開了一道豎口，血液立刻噴湧而出、濺到整個洗面盆到處都是；我擰開水龍頭，嘗試在血流中找到血管，隨後又刀挑斷一大截下來。如同我所預料，那條被截斷的血管才剛從人體取出放在一旁，便開始像是活物般蜷縮蠕動著。
我把手臂伸向子夢，讓她用針線縫合傷口。我自己來肯定是沒啥作用，但冥妻那可就不一樣了，不管用什麼方法、她一定會把傷口的血給止住──儘管她搖晃著腦袋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憨。
「子夢、快點，再噴血下去我怕是會撐不住……」
遲疑了一會，子夢將白蓋頭給蓋住了大量噴血的傷口，血液染上了她那白色的面罩、迅速吸收卻無法改變那素帛的顏色。我感覺有什麼軟又濕的東西覆蓋到了傷口上，隨後迫不及待地往傷口內鑽──伴隨而來的還有冰涼的劇痛。
用力咬緊毛巾、我堅持著等低下頭的子夢治療傷勢。如果生前是醫生的鬼，治療傷口會更有效且更靠譜，不過子夢是聰明的女孩，靠她總比靠自己來的好。
想起前世的時候，也有遇過傷口面積過大，用針線實在無法縫合的時候。那時還想著學電影用火焰來灼燒傷口，結果就是溫度不夠高、白白燒了一個時辰還沒搞定。之後身體的情況也越來越糟，要不是剛好遇到有些偏門法術的人，恐怕得飽受痛苦致死。
子夢的手游移著摸到了針線，接著伸進了蓋頭之中──一陣陣針椎的刺痛在手臂裡到處亂竄著，這丫頭、到底縫到哪裡去了？
又忍耐了快半個小時，我感覺自己的下顎都咬到發僵，渾身也癱坐到地上無法發力，這才看見子夢放下了我的手臂，頭也抬了起來。
我左手上的傷口已經變成一整個發白的大洞，雖然沒有完全貫通、但本應有手骨的部分硬生生消失了一大截，整隻手臂好像有了一個白色的樹洞一樣，像是許多蛛絲集結成束、錯節盤根向上連接了手臂。我試著動了動手掌，雖然沒有任何肌肉或神經連結，但完全不影響動作。
原本只是想取段血管的……但看起來手臂變得異常駭人。我轉頭望向被安置在一旁的血管，只見它正蠕動著四處探詢，靠著觸覺在感知周遭；我一把捏起了那條血管，隨後將它放到了手腕下方的洞裡，它先是因為被我抓起而拼命掙扎，掉進我手臂中後又拼命地感知周圍，最後彷彿相中了環境，真的在我手臂裡安定了下來。
我想了想，為了不嚇到家人，還是用繃帶把整個洞連同那條小血管一同遮蓋了起來。若是看到我手臂變成這副德行，老媽一定會嚇到當場發飆，從子夢的跡象來看老爸大概也是不怎麼贊同這件事的……雖然提升實力相當重要，但要是表現得太偏激、估計很難獲得家人的信任。
一邊想著，我感覺腦袋一陣暈眩──看來是有點把自己逼太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