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剪男孩》23
一朵、兩朵、三朵……
啊,黏在一起了,變成兩朵……看起來好像番茄口味的棉花糖。
肚子好餓。
玲王應該在公司忙,還沒吃飯吧。小剪呢,不曉得他餓了沒有……啊啊,受不了了。
「好久啊,還沒找到嗎?」
慵懶瞇眼,凪誠士郎有些不耐地抱起胸。
他前方是一名有著長短不齊的黑髮、一身乾淨白襯衫的年輕男子。此時男子不知道正尋覓著何物,半彎著腰,將公事包駝於背心,沿著藉玻璃落地窗和戶外分隔的長廊一路鵝行。
聞言,那人立即直起腰背,挾著眼刃猛然回身──
「嗚哇啊啊啊啊!」
霍然整個人又軟了下去,凪漠然看著他萎靡伏地、全身顫抖並不斷發出哀鳴的樣子,無言地遞出同情的眼神。
「嗚噁,嗚嗚……我的腰……」
「陪你找東西實在太無聊了,我要走了。」
「嗚、你要是把我丟在這裡的話……等、等一下哪,別走,聽我把話講完!凪誠士郎!」
男子驚慌抓住他的褲角,一個劇烈動作的下場就是後腰肌肉又活像被撕扯開來,他只得再度癱軟,眼角含淚,額頭都貼到了地板上。
凪對他投以冷目:「你真的是一個很麻煩的傢伙。雖然不是很想聽但你快點把話說完,我要去找小剪了。」
「你要是、嗚嗚、把我丟在這裡,就休怪我無情……哼、哼哼哼,我剛剛就跟你說過了吧,我手、手上可是有你的把柄哪……」被冷汗浸溼的幾綹髮絲滑過他輪廓清爽的臉前,那抹辛苦的邪笑逐地變得扭曲,「那些照片流出去會很不妙吧,你的名譽和大好前程都會毀掉的哪……哼哼,怎麼樣哪?很可怕吧?很絕望吧?所以你還是乖乖、嗚、嗚噁……」
「你看起來才是『不妙了』的那一邊啊。」見他又抱肚乾嘔起來,凪聳聳肩,稍微遲緩地歪過頸子,「嗯──你說的那些照片流出的話確實挺糟糕的,不過,那其實是在虛張聲勢吧。」
「什、什什麼哪!我才不是虛張聲勢!」
「你一副就是手上沒東西的樣子,手機不見?誰相信啊,拿不出證據又長得沒什麼說服力。」
「咕嗚!怎麼連你也這麼說……批評別人的長相未免太沒禮貌了,我就是要讓你相信才在找手機的!」外貌實為體面的青年慍怒地瞪大一雙茶色的眸子,「不然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麼才每天來這裡堵你的哪?」
「每天……作為粉絲你還真是瘋狂,我會感到很困擾的。」
有著特殊口癖的男子還給他兩眼無奈。
「總覺得被你翻白眼特別受傷。」
「咕……!」
血條已自損得見底,又被凌厲的發言這麼一暴擊,男子這下連精力值都要滲紅了。
公事包拋在一旁,領帶翻飛,他面部朝下,鬈髮亂糟糟的,聲音全被罩在圍起的一對臂彎內,彷彿是什麼來自地底的怨靈。
「嗚嗚嗚……我對不起老姊,對不起在天國的老爸……抱歉做人失敗的我就是這麼沒用哪……」
「……唔,好吧,就再一句話。」這是凪誠士郎所能想到的,使對方免於瀕死的唯一妥協,「聽完你最後一句遺言我就真的要走了。」
吸了吸鼻子,黑髮的年輕男子先是神態呆滯、詫異地看著他,然後,礙於所剩無幾的對話額度,而宛如某種四腳野獸地發出逞兇鬥狠的低鳴。
太好了,終於成功堵住那張講個沒完的嘴了。凪暗自竊喜。
身為體育圈知名人士,凪誠士郎算是接觸過不少採訪記者,大至跨國媒體,小至日本國內私人報社,因此在賽場之外被人帶意圖性地捕捉已是司空見慣之事,然而,像男子這樣言行和行業印象大相逕庭的記者,凪當真是第一次見到。
將手插到口袋之時不小心碰皺了裡頭的物品,他撈出那張被摺痕大方地橫過去的紙片……
當時,他正靠著庭院的花樹享受涼絲絲的徐風,打斷他逐漸濃厚起來的睡意的人,是一位目測不滿二十五歲的襯衫男子。
當時,他正靠著庭院的花樹享受涼絲絲的徐風,打斷他逐漸濃厚起來的睡意的人,是一位目測不滿二十五歲的襯衫男子。
八成是顧慮燈里在旁邊的關係,年輕的男子並沒有直接說明來意,而是以「有事相問」為由請他隨入室內;凪受早紀「人手不足,需要幫忙」之託而來,面前這個人不但看著眼生,穿著也不像育幼院的教師,想當然耳,完全沒有行動意願的凪誠士郎馬上就一口回絕了。
接著,搔頭煩惱的男子「啊」了一聲,笨手笨腳地從鼓鼓的公事包內摸出一個鐵匣子。
這傢伙絕對是忘了得先報上來歷了。如此想道的凪慢悠悠地接過那張名片,下一秒,驚訝得陡然坐起。
是記者,追著他來的。
不過理應被玲王發表於社群媒體的錯誤資訊誘離此地的媒體,怎麼會找到這兒來?
而且,只有一個人嗎?
措手不及的凪管不了那麼多,只知被記者堵到可是玲王最不樂見的事情,獵者的目標很清楚,而在進入屋內,男子胸有成竹地宣稱自己握有他的把柄之際,凪更是有種自己被漆黑槍管瞄準的網中之感。
「我猜的果然沒錯,凪誠士郎先生,你會再度造訪這間育幼院。沒想到看似不近人情的世界球星,居然是喜歡小孩子的類型哪,之前贊助商的消息原來是正確的……」雙臂環胸,男子挑眉,「沒有回應?你的話和傳聞一樣少哪,那我也不廢話了。就像我剛剛說的,我手上,有你和御影財閥大少爺兩個人的私人照片。」
不曾公開過的、兩個人關係親密的獨家照片。那人補充。
凪幾不可見地動搖了一下,那名男子則滿臉自信,津津有味地打量著囊中獵物的一舉一動。
「前一陣子你自己惹出來的同居風波,凪先生還記得吧?雖然御影家的少爺一面拿錢把新聞壓下來,一面又扯些什麼假消息聲東擊西,但我的鼻子可是很靈的哪!哼哼,這些照片,要是外流可就不是金錢可以解決的事情了唷,一定會是頭條啊天大的頭條!」即便身高遠不足俯瞰對方,自稱記者的男性仍以高高在上的口吻說道:「所以,我們來做個交易吧。你接受我的採訪,讓我刊登一切的真相,然後,你就可以保留這些照片──怎麼樣哪?聽起來是場公平的交換吧?」
凪和玲王的私人相片。
凪不懂為什麼這男人會有那種東西,御影玲王不再以隊友的身分與他奔馳球場後,兩人幾乎沒有過合照,然而,看他的表情似乎並不是用以哄騙的胡謅,這讓凪又一頭霧水地混亂起來。
不論怎麼說,有了先前的經驗,凪誠士郎現在不能莽撞行事。
「怎麼不講話哪?好奇怪的人。好吧,既然你不領情,那我就先放出凪誠士郎經常造訪這間育幼院的情報,只要十分鐘,十分鐘!這裡就會被一大票記者擠得水洩不通哪!」
不行,會造成玲王和孩子們的困擾的。
「嗚欸?不夠有威脅性嗎?姆嗯嗯……那麼,再加上『御影家的少爺其實是個大騙子,故意說謊混淆媒體』!怎麼樣啊!」
臭傢伙,想死嗎,不準你說玲王的壞話!
「咿……!突然背後毛毛的!」男子打了個冷顫。
身後隱隱散發低氣壓,此時的凪誠士郎,內心百般徬徨地在思考男子所謂的「公平交易」,要挽回把柄落於人手所造成的劣勢,也只能夠──不,不對,這一點都不公平啊?
接受採訪如何,公開更甚於同居的兩人關係又如何,誰能保證這傢伙不會私下備份,一反悔就拿照片出來脅迫他們?凪不僅沒拿到主導權,也沒任何好處可和對方交易。
撇除公正性不講,男子手裡都有了頭條級別的證據,只要一發布上網,必然會翻起一場風雨,又是為何要大費周章地來採訪他,還一再地周旋,反常地給予他考慮空間?怎麼想都很不對勁……
眸光一閃,凪誠士郎知道了。
「我說,你根本沒有照片吧。」他劈頭就說,「你這個業餘的騙子記者。」
「什麼騙子、當然有哪!姆嗯,好吧,既然是交易那麼讓你確認一下也是必要的!」
氣勢洶洶地說著,黑髮男子又摸進皮製公事包裡頭。
翻了翻,「手上沒東西我是不會講大話的哪,這是我的職業原則!就存在手機相簿,等一下哪我找找……」掏了掏,「這東西有點多啊,抱歉你等等我。到底在哪裡哪?」左右搖,「嗚、奇怪,我記得……」使勁攪,「沒有沒有、沒有!怎麼都沒有哪!」
啌咣咣!
包內的物品悉數被倒出來,在那灑了一地狼藉當中,蹲下身的男子一邊忙亂地尋找事關頭條的手機,一邊慌張得不斷碎念。
「嗚欸欸?不會吧,不會這樣吧?忘了帶嗎?不對不對我是導航過來的哪怎麼可能沒帶出門哪……那是中途掉了?掉在育幼院裡?上次看到它是……」
而凪,就這麼愣在原地,盯著那數量驚人的隨身物(以及一堆凪會稱為垃圾的東西)還在持續擴散領土,恍然眨眨泛著些許橄欖綠的灰眸。
「不見、不見了哪!手機、凪誠士郎先生、不見了──!」
「我人好好的在這。還有你別叫我的名字,不甘我的事啊。」
「有關,當然和你有關……」男子心急如焚地扒到他身上來,淚光閃亮,「陪我找!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手機不能不見,你要幫我找到手機我們的交易才會成立哪!我才能拿下頭版、讓社長對我刮目相看哪!」
「所以說了不甘我──」
「嗚哇啊!相機也不見了哪!凪誠士郎,求求你陪我找哪──!」
饒了他吧,又是從哪一步開始,蠻不講理的合約被默認成立了。心死的凪任憑對方一前一後地搖晃著自己,更加不解的是,這個冒失又在採訪對象面前哭天喊地的話癆男……
啊,竟然真的是個記者啊。
啊,竟然真的是個記者啊。
名片上頭爽利地印著一間位於東京市區、凪完全沒看過的報社名,比起那個,男子的姓名讓他覺得既親切又眼熟。
風見那樹。這名字發音和凪誠士郎的姓氏驚人地相像,嗯,難怪很熟悉了。
而那位那樹先生,此時仍模仿野獸呼嚕嚕地喘著氣,彷彿在凪的殺氣邊緣匍匐走動,不敢貿然靠近。
白髮的足球選手耷拉著肩膀,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不知該慶幸這位記者看來並不能對他和玲王造成危險,還是該憐憫明明是來突擊、最後卻落得狼狽下場的那樹。
反正不管是哪邊,凪誠士郎想去吃飯了。
「好了,時間到。」他誦唸一般地宣布:「莫名其妙的尋寶活動就到此為止,我要走了。」
「嗚欸?你剛剛沒說有限時的哪?」
微微揚起一邊的下頷,凪像是在等待回應地噤聲不語;在青年輕飄飄的眼光之中,那樹才恍然醒悟地叫嚷起來。
「不公平,不公平哪!凪誠士郎!剛才那句不算數──等一下,你不要真的就這樣無情地走掉哪!請你等等我嗚哇啊啊啊我的腰──」
擁有一對善於奔跑的雙腿,凪的腳程一向很快,輕易就將那些控訴與哀求頭也不回地拋在廊道之外。
終究鬆了口氣。總使並不相信那樹手上真的有所謂的私人照片,但執意衝著凪誠士郎這個人來還直白地將御影玲王的名字掛上嘴,他多少還是有點顧忌的,畢竟……
不想再看到了,露出那種表情的玲王。
凪感覺胸口抽痛了一下,緊接著是被重物壓著的窒息感。
那個夜晚在汽車前座許下的生日願望,久別重逢卻斥以天真的拒絕,冰冷得凍傷唇齒的疏離,關上車門前一閃而逝的寂寞。一點兒也不適合玲王的、被陰影吞沒得失去輪廓的情緒……
「他要你回來好好想想。」
那樹的哭喊聲已經很遠了,杳然無人的迴廊裡,一道極其熟悉的、乾淨的嗓音猝然灌入耳中。
微風垂拂,懸吊在拉門樑上的玻璃風鈴清脆作響,透明的晚霞順著擺錘的圓弧滑過,折射出的光線相互碰撞著,宛若無色琉璃。
「不是以凪的身分,而是以『御影玲王』的立場好好思考。」
那話分明發自淺綠髮色的男孩的口中,分明是凪誠士郎親自從小剪那兒得到的轉述,然而,最終響盪在腦海中的,卻是御影玲王的聲音。恍惚間,他都要以為那樣重疊的影像不是被錯覺或巧合構築出來的。
玲王以堅毅的眼神呼喚他的名字,字字勤懇,聲聲殷切。
伴隨著叮噹鈴鳴,「凪,我會等你。」如在眼前。
嗡──
刺耳高頻貫穿顱殼,凪忽地感到頭暈眼濛,足下一個趔趄,險些在轉角撞上奔馳而來的嬌小人影。
「啊!」那抹影子在碰撞前就煞住了腳,「誠士郎!」
同時將他喚回神的除了一個女孩子氣吁吁的呼喊,還有急切拉住手掌的力道。
「誠士郎,不好了!小剪、小剪他──」
惱人銳響消失了,凪誠士郎的腦袋,漫過流沙崩陷般的雜音。
窸窸窣窣。
唯獨那串風鈴,在沙礫摩擦過的斑駁中兀自清明。
小小後記:
……番茄口味的棉花糖到底是什麼黑暗食品
來啦,這章不僅回到凪的視角
記者先生還找上門來了
這個可疑男子是什麼身分、什麼來歷
手上又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握有兩人不可外流的私密照片呢
老實說,公開至此也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了
大家應該都知道超明顯的答案了吧XD
再給還沒有頭緒的朋友一個提示:
那樹在前面的章節裡有過不只一次的出場
更是在故事的大前期就露過臉囉
怕爆,昨天直接被地震搖掉靈魂
腦袋裡一直排演如果等下地震了要拿什麼要躲去哪裡
晚上把救難包放在床頭還是不敢睡覺
希望大家都沒事,一切平安TT
那麼我們就下周四的更新見(*ˇωˇ*人)
謝謝你的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