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批烤肉陸續出爐。祭司們裝入保溫的容器,分批送往醫療棚、移動要塞指揮室、營地外忙碌的戰後現場、以及護衛隊的營地。直到各處都分發完畢,他們才抓起滾燙的竹籤,為自己分食。
下一班準備值勤的祭司蹲在一旁,懷裡抱了個迷你手鼓,拍得梆梆作響。
「芭鯨啊,你是二代奇美拉吧?」他就著節拍,半唱半吟地問。
背手而立的護衛隊隊員斜眼睨去,隱忍地抽動眉毛。
「是的?」
「你今晚損失大了。」該祭司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哀痛地為自己吃不到的料理扼腕:「損失~大了~?喔~~~~?」
做完最終處理的魚皮躺在沾板上,最後被劃成整齊的小塊。白潭將成品舉至眼前,一臉滿意,欣賞成色完美的作品。
魚皮已變得柔滑嫩白,宛如瓊脂,在陛下微攏的掌中顫動。
腹皮被丟進湯鍋裡面。在這段期間,油煎得乾縮成酥脆零食的肉筋,表面已炸得金黃的皮捲,蒸炒得恰到好處的甜菜草龍鱷肉,和烤得不規則微膨的麥餅,也陸續從煎盤臺上出爐。白潭接手了空出位置的鐵板,放上撒鹽的鱷尾肉排,邊煎邊淋上料酒。
龍鱷肉排發出滋滋的聲響,散發出迷人的烈香。馥郁的氣味頓時瀰漫了營地。營火旁的祭司們停下動作,陶醉地嗅了兩下,不約而同地望向蒸騰煙霧後樂在其中的少年。
「是做飯的二哥,總覺得好久沒看到了。」
翠翠巴斯柔和地彎起眼眸,又低頭繼續為熱食盛盤,輕聲感慨。
「大哥好一陣子沒回來了嘛。」
「說得好像大哥回來了你就看得到一樣。」另一人笑著接過話音:「聽說嶽三天兩頭就被二哥投餵,真不讓人省心……」
盤子上逐漸疊滿了龍鱷肉排,大湯鍋也被搬離炙熱的火邊。料理已分入好幾個比臉盆大的盤子,餅皮整齊地圍繞著鱷肉排成一圈,濃濃的西北風情撲面而來。祭司們分工搬起食盆,再度往營地的各處分送。
一掀開湯鍋的鍋蓋,淡淡的鮮甜與嫩薑的辛香飄了出來。白潭拿著湯勺與嚐味碟,一邊品嘗邊撒上調味,最後將蔥末倒了進去。
處理過的鱷皮微微蜷曲,剔透晶瑩,通體都泛著潤白色的光澤。湯面上漂浮著蔥末與枸杞,碧綠清脆,紅火鮮豔,再配上淡淡的棕紅色湯頭,讓人看著就食指大動。
翠翠巴斯搬出更多碗盤,最後又提來了一口壓力鍋。祭司們把魚湯盛進大盆,這一次沒有再往四處分送。分完合適的分量之後,白潭將剩餘的湯倒入壓力鍋內,投入少許乾燥的辛香料,鎖緊後搬進營車的角落放好。
煙黃的雙目落上蕭索持鼓的背影。
「悶十八小時。下一次換班就可以吃了。」
正祭司以擊鼓代替歡呼,惹得一眾人哄然大笑。
做完這一切,白潭也取來分層食盒,將每樣料理各裝兩份。專為白小嶽特製的地獄辣烤尾肉被獨自放在最頂。
他提起食盒往暗室車走去。禮貌地兩下敲擊之後,車門很快打開。守車的居里安探出頭來,見白潭提著食盒,感動地問道:「放飯了嗎?」
白潭將護衛留在外面,獨自登上營車。車門關上後只剩黯淡微光,居里安搬開桌板上的雜物,艱難地清出一個角落。白潭打開食盒,將東西端了出來,頓時就塞滿小小的桌板空間。最後一碗湯因沒地方放,被白潭塞進居里安手中。
「白小嶽。」
毫無反應。
白潭轉頭一看,白小嶽不知何時蜷成一團,抱著手臂在角落睡著了。
「喂,白小嶽,起來吃飯啦。」居里安回頭喊了一聲,說完又自言自語地吐槽:「怎麼聽起來跟坐牢一樣?」
白小嶽窩在地上紋風不動。白潭走上前去,靴尖輕踢。見他仍毫無反應,藍髮的少年半跪下來,拍了拍養弟的臉頰。
手中傳來的溫度滾燙。
「陛下?」
「他在發燒。」白潭沉聲說道。
居里安張大嘴巴,吶吶地說道:「萬分抱歉,陛下,他不喜歡有別人碰他,您也知道的,他有點怪僻……」
白小嶽睡著有一陣子了。大畫家不愛被人貼緊,車廂裡又很狹小。他怕白小嶽縮進暗室,才一直刻意與他隔開,原是想留出舒適的空間,沒想到竟成了疏忽的原因。
白潭擺手,扯起白小嶽的手臂掛上肩膀。居里安端著無處安放的湯碗,在一旁憂心地旁觀。就在白潭準備站起,發燒的病人忽然翻身,扯得國王陛下一個踉蹌。
大病未癒又做了幾個小時的飯,白潭的腿腳本就有點無力。被這麼一扯,他重心不穩,扶著雜物狼狽地坐到了地上。
他皺著眉頭抓住雜物箱的尖角,正想要撐牆穩住站起,一股重量纏上大腿,又壓得白潭坐倒。
白小嶽竟然枕到了他的腿上。
居里安驚嘆地張大嘴巴,一時間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雖然有點對不起白小嶽,但是要不是他捧著湯碗,此刻真想拿出終端機拍照……
白小嶽渾然不覺,咂了咂嘴,甜甜地喊一聲:「哥。」
白潭像被人賞了一巴掌,按在雜物箱上的手指緊繃到極致。
桃源鄉瞬間變成修羅場,大約也就是這種滋味吧。健壯的男祭司愁著臉心想,苦澀的味道在舌尖擴散。要是可以,他實在很想立刻下車。
門口的祭司低垂眉眼,努力地假裝自己是空氣。白潭緊握住遮蓋箱籠的厚布,指節間捏出聲響。地上的兇手渾然不覺,翻了半圈,攤開手朝白潭美滋滋地撒嬌:
「哥,我要吃魚皮湯。要雲耳,加青蔥,還要很多很多的枸杞。」
白潭垂著眼眸,看了半晌,默默朝門口攤開五指。居里安盡全力縮小自己的存在,伸手將龍鱷湯遞了過去。
接過湯碗之後,白潭捏住勺子,看著將臉埋在腿上的巨嬰發愁。正當他不知所措,白小嶽嚶嚀一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彷彿腦內正有人和他對話──
「不會啦,他那麼少女心,一定會放超級多枸杞。」
少女心白潭一瞬間想用湯碗從養弟頭上巴下去。
白小嶽像貓兒一樣在他的大腿上蹭來蹭去。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腦內得到示意,他將臉轉向上方,張大嘴巴:「啊──」
僵硬的國王陛下舀起湯肉,混合著雲耳、枸杞、與大把大把的青蔥碎末,餵進白小嶽嘴口。一旁的居里安摀住雙目靠在牆上,一副想用腦袋敲門框的模樣。
含著龍鱷腹的白小嶽小口咀嚼,吃相斯文秀氣,和他的流浪漢形象截然不符。過了一會兒,他嚥下口中的殘渣,舔了舔嘴唇,埋在白潭的肚子上傻笑。似乎一口就滿足了,白小嶽不再討食,拱著腦袋尋找舒適的位置,一副準備要睡過去的樣子。
「哥,我跟你說……」他用下巴壓住白潭的衣襬,含糊地說道:「黎奧他啊……」
白潭屏住氣息,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傾聽。
然而話音到這裡就斷了。傳進耳內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白小嶽陷入熟睡,痛苦地縮進白潭的懷裡,眉頭緊促。
白潭放下湯碗,摸上白小嶽滾燙的額頭,眼神逐漸陰鬱。
『陛下,37分隊的神術使恢復意識了。』
通訊器裡頭傳出第二皇秘的提醒。白潭捏住耳釘,對金兒問道:「要塞上有餐車或推車一類的設備嗎?」
『浴室裡的那個伸縮架好像可以從牆裡面拔出來推的樣子。你要用來幹啥?』
「搬寵物。」
『我沒空離開指揮室,麻煩你自己找啦。』
居里安剛找出厚毛毯,姑且將白小嶽裹在裡面。白潭離開暗室車,沒有回移動要塞,而是先去了醫療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