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把銀色重柱劃破夜空,悄聲無息地從天而降。
柱身上彈出刀刃般的光幕,連結成一片六角形的牢獄,將龐然大物鎖在其中。濃厚雲層中藍光閃過,好幾道華麗的身影伴隨凜然男聲,如天神一般現出身形。
「格拉古邊區直屬第37分隊前來支援!」
來人踩著一把長槍,帶著驚人的加速度從高空墜落,槍尖精準地插入珮特拉咬出的傷口。
「雷電之槌!」
他清脆大喝,深入獸眼的長槍發出電光和雷鳴,直通草龍鱷的體內。在魔獸麻痺的瞬間,第二道人影也現出落下,槍尖插入還完好的左眼窩。兩支長槍交錯挑起,默契地同時向兩旁躍開。第三道身影揮舞著巨劍落下,將魔獸的腦袋齊顎斬斷。
「不好意思,支援來晚了。各位都沒事吧?」
手持巨劍的男子躍下魔獸屍體,揚手解除了六角牢獄,朝一片狼藉的營地問道。
護衛隊的人神色複雜,望著在關鍵時刻遭到截胡的勝利。麥梅蒂茲發出一聲咕噥,一頭栽下珮特拉後背,大字形倒在雪地裡面。
額頂的斷角默默縮了回去,積雲的魔力也隨之消散,靛藍的紋路從麥梅蒂茲臉上消逝。珮特拉跟著恢復人身,坐倒在旁邊望向天空,空虛和慶幸夾雜參半。
「活著嗎,斑掌?」
營地裡頭的三尾獵豹屍體一陣抽搐,在點點白光鑽入額頭之後,恢復成人身坐了起來。
『還行,暫時死不了。』斑掌的呻吟加入頻道:『恭喜你,血獾,又從迦達爾的魔爪底下逃過一劫。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呵,零相容。」珮特拉悠然勾起唇角,聽不出褒貶地說了一句:「真是的。」
相較燃燒殆盡的護衛隊,祭司們個個如臨大敵。
原本的從容蕩然無存,談笑風生變成驚慌。打從第一位神術使從天而降的時候,急救的祭司就丟下手邊的器具,猛地朝睿智繼承者衝了過去。
「快快快快快!」
「神術使來了喔喔喔喔!」
「把那個麵包人藏起來!」
白小嶽還未反應過來,四隻手臂就從後面伸來,卡住他的腋下拖進營車。
車廂內塞滿臨時拔營丟進去的物品,狹小的空間非常擁擠。白小嶽一個踉蹌,被一群野蠻人推得摔在箱子上,撞得肋骨生疼。
車門在三人身後關上。綁架他的犯人放下門簾布,分別從兩側掰開一條小縫,透過布後的小窗向外窺視。
「做──」
「「噓!」」
拖著白小嶽上車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渾身肌肉,女的個頭矮小。前者的手仍搭在白小嶽肩上,不等他說完,男子便用力收緊手臂,勒得白小嶽發出「哬哬」的聲音。綁短麻花辮的女子扒住黑色簾布,頭也不回地揍了他一拳。
白小嶽被勒得面色青紫,不停拍打著男祭司卡在他喉嚨上的壯臂,使勁呼救:「不能,呼吸,鬆,鬆點──居里安──」
男祭司徹底無視他的掙扎,只聚精會神地盯著車外。白小嶽求援無果,只好轉去踹麻花辮女子。在多挨了好幾拳之後,祭司們才終於注意到他的異狀,將他從窒息危機中解放。
「安靜啦,麵包人。小聲一點!」綁麻花辮的女祭司豎起食指,緊張地壓在嘴唇前面:「外面有神術使!」
「車裡面,也有啊。」白小嶽沒心沒肺地接了一句,為此又挨了一拳,氣得猛翻白眼:「這車,有隔音,好嗎。緊張個屁?」
「拜誰所賜?啊?你以為緊張是拜誰所賜?」
女子從鼻孔裡面哼了一口氣,把多管閒事的白小嶽揮到一旁,像在驅趕害蟲。他看著把自己嚇成智障的兩人,湊上前去想一同偷窺車外的風景,立刻被協力踹了回來。
「有必要,緊張成這樣?」白小嶽不滿地說道:「你們,把傷患,就這樣,放置不理。」
可憐的蟲餌才急救到一半,竟然就這麼被丟在地上。
「放心,急救憑拉敏一個人就夠了,況且陛下在照顧他了。」
經歷一番掙扎,白小嶽終於擠進男祭司的下方,貼在車門上往縫隙外看去。白潭正跪在蟲餌的身旁,兩手按壓強效止血布,鐵鍊已不知何時收回影子。拉敏敏爾菲一隻手攏著龍脈魔石,另一隻手仍按著蟲餌的臉頰,看上去的確游刃有餘。
一票人圍在附近聽取陛下的指揮,不停地有人加入和離去。營火旁淨域已經解除,引誘魔獸的兩名祭司不見蹤影。淡淡的龍脈污染殘留在空中,祭司隊副隊長皇寇恩奇跪在地上,捧著乾淨的龍脈魔石祝禱,回收散溢的污穢能量。
又過了不久,第四名神術使貼著低空出現,降落在營火旁。他肩膀上扛著一名失去意識的夥伴,兩人的身子被污血染紅,浸透了金紫交錯的神術使制服。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祭司圍了上去,協助他將夥伴放上擔架。昏迷的神術使很快被載走,和蟲餌一起送進搭好的醫療棚。扛著夥伴的神術使也負傷不輕,由那位使雷槍的神術使攙扶陪同,跟上了現場的就醫隊伍。
重傷傷患都安頓完之後,白潭站起身子,轉向在一旁的兩名神術使,對為首等候的男子點頭。
「感謝神殿的慷慨支援。敢問諸位的空飛部隊身在何處?」
持巨劍從天而降的男子抬手行禮,向白潭解釋:「啟稟陛下,我們是邊區的機動人員,正在執行通訊塔的維修任務,看到皇家的求援信號趕來。分隊一共只我們五人。」
「諸位早些和魔獸交戰了嗎?」白潭側過臉龐,上挑的眉毛顯得並不意外:「那麼說,附近的營鎮?」
「是,營鎮遭到了襲擊。通訊塔壞得更嚴重了,技師也受了重傷,通訊到現在還沒恢復。」
隊長憤恨地握緊雙拳,身後的神術使也低下頭顱。白潭側過腦袋,壓住耳釘,向通訊器說道:「指揮室,轉告本地,黎爾達營鎮三級魔獸災。祭禮隊危機已經解除,這裡不需增援,讓他們轉去救助居民。」
『收到。』
『報告陛下,魔力的波長在改變。』地耳的聲音從通用頻道傳了出來:『儀式成功了。』
「我明白了。請繼續保持警戒。」
白潭說完鬆開終端機,轉向神術隊隊長,探究的視線落到神術使們的背上。
「諸位是『伊卡洛斯之翼』的測試人員?」
幾個人皆背著單指薄的平板,乍看像一面平平無奇的盾牌。然而從空中現出身姿的時候,神術使背著的是狹長的金屬,上端捲曲、下端筆直,左右展開如滑翔的羽翼。等到降落後才立刻收起,併攏成一塊薄板。
男子微微一愣,筆挺的身子似乎站得更直了:「是。」
「狀況如何?」
「這個嘛……」隊長看上去有些遺憾,避重就輕地回答:「對使者的消耗太過劇烈。作為非凡手段倒是可以,但果然若想投入日常使用,恐怕是有些……」
「原來如此。」白潭摘下頭頂的軍帽,垂下視線:「辛苦諸位了。非常感謝諸位無私的奉獻。」
「沒有的事,您過譽了,為國家服務是我們的榮耀。」
白潭慰勞了幾句,將幾位神術使請下去休息。
神術使隨著祭司離去,營火廣場頓時空了一大半。祭司隊照顧傷患和重新紮營,護衛隊忙著清理戰場、重新佈防,現場只剩下白潭,珮特拉,以及跪地祝禱的皇寇恩奇。
「似乎安全了。」
露營車內的麻花辮女子鬆了一口氣。觀望了一會兒,她正想放開黑色的簾布,被一旁的男祭司伸手抓住。
「等等,翠翠巴斯,妳看陛下手勢。」
從他們躲藏點的角度,正好能看見白潭的背影。白潭一隻手背在腰上,隱晦地曲起兩指,輕扣住虎口搓了一下;另一手攏起額旁的碎髮撥到耳後,拇指和食指、中指捏成圓潤的弧度,搭在通訊器上磨蹭。
看懂的白小嶽不悅地翻起白眼。
「糟糕,居里安,我太緊張了,剛什麼意思?」翠翠巴斯壓著胸脯問道。
「神術使離開之前不要出來,必要的時候以武力壓制,把某人關小黑屋關到神術使離開為止。」
名叫居里安的高壯祭司小聲翻譯。白小嶽抬腳怒踹門板,表達自己的不滿,立刻被兩記驚嚇回鉤拳打得滾進走道。
他摀著臉頰,齜牙咧嘴地問道:「他都跟你們,說了什麼,你們這麼聽話?」
「陛下說你要是被神殿發現,可能被抓去做奇怪的實驗,運氣不好的話會處以極刑。」翠翠巴斯擔憂地說:「怎麼,我們被騙了嗎?是誇飾的嗎?誇飾的對吧?快說是陛下想太多了。」
白小嶽摸著下巴,低頭認真思索:「好像,有可能。」
兩人倏地朝他撲了上去。一個人鎖喉壓住背脊,一個人掰折他的後腿。白小嶽猛拍地板,和兩個人你來我往地推搡,無奈雙手不敵四拳,很快倒在地上裝死。
折騰了好一陣子,女祭司鬆開白小嶽的腿,拍拍手站起來走下營車。
窄而陰暗的空間只剩下健壯的男性祭司,和被他壓在膝下的白小嶽。待車門關好,白小嶽立刻掙脫箝制,搓著滿身的雞皮疙瘩,竄進走廊盡頭的隔間。
「欸欸欸欸欸不要進暗室。」居里安大聲制止:「白小嶽,出來啦,裡面很危險!」
「你,不要碰我。」白小嶽死死抱住身體,用兩腳抵著隔間擋板,面色猙獰地要求。
居里安嘖了一聲,舉起雙手,坐到離隔間最遠的地方。
「過了三十幾年還這麼龜毛。你這種性格在外面怎麼活下去?」
白小嶽安靜了一瞬,陰鬱的視線隱入瀏海,聳聳肩膀:「就,弄髒一點,讓人不想靠近。」
他挪出暗室,將隔間布簾拉下放好,盤坐在狹小的走道。居里安鎖上車門,靠著滿車的雜物,對於他寧願骯髒也不想被人碰到的怪癖表示嫌棄。
「外面好玩嗎?」他拖來小板凳,湊近白小嶽閒聊起來:「奇美拉在國外獨自行走,會很難嗎?有機會我也想出國旅遊。」
「還不錯。」白小嶽想了一會兒:「其實,沒什麼危險,都沒有剛才,那麼驚險。奇美拉,因為是零相容,比較看不出來。」
「剛才真是漂亮。」居里安摸著下巴:「近距離瞻仰鱷口是什麼感覺?」
「像,被大哥,用重拳,打到腦袋。」
白小嶽想起來就有點炫目。
「被大哥重拳打到腦袋,應該會直接腦袋開花吧?」
「那像,白麗被大哥,用重拳打到腦袋,的時候,你站在旁邊。」
「感覺真刺激,不知道我今生有沒有機會體驗一下。還有請不要直呼先皇名諱好嗎?超沒禮貌的。」
「不然下次,你躺下,試試。親身體驗,不保證能救到。」
「不了,謝謝。」
兩人說了幾回合沒營養的話。居里安垂下視線,安靜片刻,重新開口後變得有些冷淡:「嶽,你剛剛丟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