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安垂下視線,安靜片刻,重新開口後變得有些冷淡:「嶽,你剛剛丟下陛下。」
「總不能,見死不救。」
「露露會很生氣。」居里安掃了他一眼:「你這麼做,他們不見得會感激你,反而會給陛下惹來麻煩。」
「我又,不需誰感謝。」白小嶽冷笑一聲:「為了句感謝,我還不屑,冒這個險。」
祭司無奈地攤開雙手。
「我只是事先提醒你一下。況且剛才你就算不幫忙,蟲餌先生也不見得會喪命。」
「那樣,只是賭博。」
「是尊重專業。」居里安皺起眉頭反駁:「迎擊畢竟是他們的責任。」
「剛才誰,拿龍脈魔石,玩得很開心?」白小嶽捻起一絲劉海,將碎髮撥到耳後:「要不是,護衛隊硬衝,說不定事情,就結束了,根本就不會,有人受傷。」
「是這樣沒錯。」男祭司再度聳肩,顯然對於護衛隊硬要攪局的行為同樣不滿:「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來馬後炮也沒有用。」
「隊友造的業,共同承擔。」白小嶽抬起一指,點向同樣在馬後炮他的居里安質問:「而且,重點是,你們可以,我就不行,這什麼道理?」
「喂喂,你這話過分了啊。」居里安大聲抗議起來:「你以為我們行動這麼詭異是為什麼?」
「說來聽聽。」
「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陛下追著你過來西部,我們平時才沒那麼多顧忌。但是也因為你在,反正有什麼不測你可以帶著陛下逃走,我們才敢有恃無恐啊!結果你居然撂挑子?」男祭司老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要是你出去救人的時候,陛下出事該怎麼辦啊?」
「那人就,快要死了,白潭,人好好的。」白小嶽反駁:「又不是,沒有手,白潭他有,能力保護自己。我當然,先幫危及的。」
「所以說──」居里安受不了地抱頭,狂抓起腦袋舒緩壓力:「你必須優先顧好的是陛下的安危吧?」
「為何?國王陛下很,重要嗎?」
「……呃,啊不然咧?」
居里安直覺這話還有後招,警戒地看著白小嶽後仰。果不其然,睿智繼承者豎起食指,模仿浪牙·阿卡西斯的語調問道:「護衛的生命,和國王的生命,誰,比較重要?」
「哈?」祭司目瞪口呆:「等等你,欸不是,這時候搬出陷阱題太狡猾了吧?」
「生命,不能這樣比較。」神棍嶽無視他的抗議,自顧自地接了下去:「世上,每個人,都很重要!」
「不不不,你現在以護衛的身分站在這裡,就給我盡到保護陛下的職責。從護衛隊的角度,他們也更希望你保護好陛下,才能夠心無旁鶩地應戰好嗎。」
白小嶽抬起食指點向居里安,另一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車外白潭的方向,回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你覺得,偵測龍脈,是護衛,的工作?我出個任務,國王陛下,追著我過來,還貼身看守。誰更像護衛?」
被點到的居里安愣了一下。
「這個嘛……」
糟糕,他被說服了。
「所以嘍。自己的決定,自己,承擔責任。」
「那在你離開陛下身邊的時候出了什麼事,你打算拿什麼負責?」
露西法的聲音冷冷響起。盛裝的祭司握著鑰匙,提著厚重的袍襬登上營車。
坐在門邊的居里安趕忙站起,為祭祀歸來的隊長讓道。大正祭司長滿身風霜,平時的開朗和活力蕩然無存,眼裡只有盛怒和失望。他喘著粗氣,踏上最後一階的時候差點絆倒,被大塊頭伸手扶了一把。
沒待在醫療棚幫忙的祭司都跟在他身後。營車內空間太過狹小,露西法大步登車之後,其他人只能堵在營車的入口,沉默的面上滿是擔心。
「我都跟你說了,我明確說了要貼身跟著陛下。」露西法依著居里安的手臂,朝白小嶽質問:「你為什麼總是棄陛下而去?」
「我只是盡力,做,能做到的事。」
「為了做能做到的事,該做的事卻放著不顧?該做和能做是不一樣的。」
白小嶽拍拍褲管,緩慢地站了起來,雙手在空中晃蕩。
「我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不由你來決定。」銳利的眼神從淺綠的瀏海下射出,閃著孤狼般的狠戾:「白潭才,是我的老闆,他都沒說話。你多嘴什麼?」
「因為陛下不說,所以我才要說。」露西法握起拳頭,枯瘦的食指緊繃到極致,彷彿隨時會被自力折斷:「嶽,我們把陛下托付與你,把後背交給你了。你為什麼每次都選擇別人?你讓我們、讓陛下的心裡該怎麼想?」
「『別人』是,什麼意思?」白小嶽的聲音涼了下去,走上前捉住祭司袍的衣襟,狠聲問道:「你把,賭上性命,保護自己的,叫做『別人』?是什麼意思,啊?」
「你應該明白我不是那個意思──優先護衛陛下的安全是所有人的共識!你首先得保護好陛下,才是對得起前面奮戰的友軍,為什麼你不明白?」露西法氣得面色發青,看起來隨時可能會暈倒:「為什麼你總是將大家的託付棄如敝履?」
「我是,值勤的特務,任務是,輔助國土維護。」白小嶽沉下臉色,待再度抬眸,眼裡滿是堅定:「我,並沒有,求白潭跟來。懂?」
四下都倒抽一口涼氣。露西法閉上眼眸,似乎不敢相信他真的說了出口。
「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陛下已經來了,嶽。如果這關心對你只是麻煩,那你從一開始就該阻止陛下。」
白小嶽忽然發難,揮開露西法的雙手,將同窗狠狠後推。
「他愛怎麼樣,是他的事情。你又,不是白潭,憑什麼你說?人要是,連能做到的事,都不竭盡全力,那就白活一遭!」
「這就是你每次都不在的理由嗎?」露西法被推得摔在同僚身上,仍然不顧一切地大喊:「你只是尊重陛下又有什麼用!再怎麼尊重,最需要你時你不在身邊,還算得上什麼家人──」
巨響打斷了兩人的爭執。
白潭就站在居里安身後,砸上車門的鐵鍊緩慢爬行,朝他腳下的陰影內收回。
「夠了。」國王陛下朝毀了大半的營地撇頭,冷冷問道:「你們很閒?」
露西法張了張嘴,被同伴扯了一下,半推半就地帶下營車。白潭像什麼都沒看見,望向養弟問道:「要塞還停在原地。你能夠不被發現地跳回去嗎?」
白小嶽聳肩:「不知道。」
「那還是算了。」白潭俐落轉身:「晚點再差人幫你送飯。」
「不要辣。」
「沒得挑,愛吃不吃。」
白潭放下一句,掀起布簾走了。
白小嶽坐在黑暗之中,沉默半晌,一拳捶在營車的地板上。
車外的一小段距離之外,露西法帶著祭司諸人等候。見白潭來到露西法前面站定,祭司們交換一個眼神,退開將空間留給兩人。
「陛下,萬分抱歉,又讓您見到我失態的模樣。」大正祭司長彎下身子,深深地鞠躬:「對不起。」
「露西法。」
白潭冰涼地喚了一聲,深邃的五官被營火照出濃厚陰影,顯得嚴厲又不近人情。他將虛弱的露西法扶起,直視雙目,意味深長地警告:「不要重蹈覆轍。」
露西法身形晃了一下,蒼白地攢住自己的袖襬。
「不要把期待放在他人身上。沒有期待,就沒有傷害。」
「但是。」露西法垂下臉龐,低聲說道:「最希望保護大家的,明明是嶽自己啊……」
「指望他還不如指望靜月的智商。呵。」
「陛,陛,陛下!」祭司隊諸人倒抽一口氣,差點就嚇得後退一步:「這真是相當傷人的說法!」
「在你們有空管本人的閒事之前,請先把自己的職責顧好。」白潭冷冷說道,鬆開雙手,對半熄的營火仰起下巴:「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你們不是要『審查戰場狀況』,『監督野地調查』,順便『進行詳細的儀式報告』嗎?雪融化之前能實現的話我會非常感激。」
明明是尖酸刻薄的話語,氣氛卻突然輕鬆起來。祭司們揚起曖昧的笑容,露西法更是以袖掩唇,一掃滿身疲態,彎身恭請:「失禮了,陛下,這邊請。」
他們跨過破裂的營區牆壁,踏上一片狼藉的戰場,一眾祭司們簇擁著國王陛下往沼畔走去。
『指揮室通告──麥梅蒂茲,珮特拉,你們看好那個笨蛋零相容,他了無顧忌地衝出營地了,現在來一隻狐貍都能被叼走。』
前腳才剛過石牆碎片,金兒的聲音就從通用頻道傳了出來。護衛隊頻道內咒罵聲此起彼伏,隊長沒好氣的怒吼響徹營區:『芭鯨!』
裝甲要塞旁的身形一閃,化作流水般的黑影潛入地面,很快浮現在白潭身邊。
白潭一如往常地故我,領著祭司們踩過雪沫,來到魔獸的屍體旁邊站定。看見零相容郊遊團四下遊蕩,珮特拉一臉便秘的表情。麥梅蒂茲扛著長長的砍刀,從忙碌的現場探出腦袋,歪頭不善地瞪去幾眼。
支解到一半的魔獸躺在一旁,身上還綁著粗重的拖繩。魔獸的術法解除之後,地面的泥沼沒有恢復,只是沒有再繼續擴散。為了在結凍前將屍體挖出泥沼,可憐的麥梅蒂茲還沒去醫療棚檢查,就趕著出來當運輸的拖力。
護衛隊花了好一番功夫,把草龍鱷翻成腹部朝上,大攤著四肢向天仰躺。在沒有高科技設備的情況,想支解草龍鱷必須撬開鱗片,才能夠順著皮上的紋路切割。
眾人的身上滿是髒汙,血污和泥濘拖拉了一地。結冰的泥水一塊塊黏在身上,沼地的表面也被嚴寒的天氣凍成硬塊。
麥梅蒂茲揮舞砍刀,不悅地朝雪裡啐了一聲。
白潭無視麥梅蒂茲的臉色,捏起通訊器詢問秘書:「戰利品該怎麼分配,你們和神殿協商好了嗎?」
『見者有份嘍。』金兒說道。
白潭揚起眉毛。
『開玩笑的。我們先拆,按市價五五,中意的部位讓我們挑,剩下的再給他們。』
「祭司會先回收研究素材一事有先告知嗎?」
『有喔。』
「很好。」
環繞的祭司們露出笑容。白潭鬆開耳釘,轉頭向最近的皇寇恩奇,垂眸問道:「諸位怎麼看?」
皇寇恩奇咳了兩聲,以手肘頂了頂同僚腰眼。
「腹部的地方藏著特別的玄機。剛才在交戰的時候,各位有注意到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喔說起來,剛才魔獸的腹部似乎可以反彈魔力。」
麥梅蒂茲奇怪地問道:「不是全身都可以嗎?」立即被珮特拉從後踢了一腳。護衛隊長一臉懵懂,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什麼,只能照副隊的提醒乖乖閉嘴。
『金兒覺得尾巴的部分也有點可疑,說不定已經變異了的說!』
「哎呀,那為了以防萬一,帶回去檢驗一下吧?」
「該用什麼檢驗呢?」
「大自然有什麼儀器比人類還精密?」
「說的也是。」
「說的也是呢!」
「呢──」
麥梅蒂茲懷著滿腔疑問,被當作木工匠指使了一番,從腹部和尾巴拆下數塊組織。一直到白潭和祭司們拖著腹肉和尾肉,以「研究」的名義登記收走,遲鈍的大塊頭才醒悟過來。
他指著眾人揚長而去的背影,失聲問道:「他們……該不會打算烤來吃吧?」
『噓!小聲點!不拿白不拿!』金兒爽利的聲音從耳釘裡傳來:『陪廢物奇美拉出來的唯一福利耶!千萬別被神術使聽到,科研的部件可是不算分成的,哼哼哼哼哼!見者有分喔!』